599 番外:欠你的孤單,我全部歸還(三)

599 番外:欠你的孤單,我全部歸還(三)

599番外:欠你的孤單,我全部歸還(三)

薛蛛是七品縣官之女,父親為官清正,因在一樁殺人案中堅持判決而遭了殃,這死囚乃縣中大商賈胞弟,商賈怒賄其頂頭上司,上面尋了一理由,最後竟罷了他的官。

老爺子氣病卧床,因平素為官清廉,兩袖清風,也無多餘錢財醫治,大女夫家家境頗為殷實,大女出手接濟,不想得罪對方,斷了其夫幾宗買賣,公婆一氣之下將大女趕回娘家思過。

雖有本縣民眾善心援助,但如此境況,老爺子在本縣卻難再呆下去,遂決定應鄰縣老友邀請,前去投奔並散心。

不料路上遇商賈派來打手假裝賊匪,除劫走僅有錢財外,還故意見色起心,要對三姐妹下手,老爺子一氣之下暈倒,薛蛛早年隨衙中捕快習武,略有些身手,又得山中好心獵戶前來援手,最終將人打走,然老爺子本便病弱,盛怒之下,竟已氣絕身亡。

老太太悲慟過度,瘋了。

薛蛛對商賈與其頂頭上司恨之入骨,她自小飽讀詩書,知一切禍根,皆因官民勾結,后輾轉聽說,這給商賈撐腰的人,是捐的官兒,乃當朝相國所批。

朝中唯魏家可與那權相抗衡,便到魏家找當家人魏無涯告狀。

這魏無涯承了亡父的爵位。

她悲憤之下,上京尋人。

她忖要見這魏公子一面不易,早已做好過五關斬六將之備,不想那魏侯卻似是個善人,得知來意,親自接待了她。他告訴她,若想扳倒權非同,不是一腔餘勇便行,必須搜集足夠證據,呈報朝廷,要將一棵老樹連根拔起,不是那麼容易。

她情知他說得有理,只道另謀他法。

沒想到,魏無涯卻說願意幫她,但問她是否有此勇氣和心魄。

她告訴他,她為此願付出性命代價。

後來,他將她安排進權府,通過權府一名門客的推薦。

原來,權府當中,有這魏無涯的人。

相府之中有男門客,也有女謀士,這是她沒有想到,哪怕後者只得幾名,終是男尊女卑的社會。

她作男裝打扮,不動聲色與那些人打交道,伺機接近這權府的主人。她自幼好動,讀書也習武,常以少年打扮,不似閨閣女子,是以,一直竟也沒有露餡兒。然而,她雖有才情,但到底年輕,門中卧虎藏龍,她在他那隻狐狸眼裏也不過等閑。他來了幾回,並沒有注意到她。上百門客當中,平日能接觸到些事兒的,不過十餘,而能與他商議機密要事的,不過寥寥二三。其他的,但凡有些才華、技藝,投奔於他,經他手下幾名親信看中,都會養在府里。他平日會過來同他們談論些家國天下事,從中觀察、挑選,一層一層擢升。

她就這樣待了大半年,無風無浪。

直到兩年前一日,他對他們說,他想向皇上提出恢復女子科舉,又鼓勵幾名女子參加,當中好些人發表見解,她也說了幾句,他竟頗為喜歡。

她暗中觀察,知他興緻上來,會撫琴,府中偶爾也會請些琴師舞娘來演奏,隨後一個夜裏,她故意在他彈琴時吹笛相和,他認出了她,自此,讓她進入到那十餘人的隊伍中去。

如此一來,她接觸的雖非什麼大事,但朝廷中一些鑽營,也知道了不少,說是門客,他卻教了她不少東西,讓她開了眼界,她也看到了他的手段,任人雖說不上儘是唯親,但其脈絡遍佈,逐級而上,毫不含糊,也給人行了不少方便。他看似謫仙,風姿綽約,但時間過去,越發讓她坐實一點,他長得好,骨子卻壞的很。

是的,曾發動過奪位大戰、兵敗后還能依附新主再次崛起的,能是什麼好人?好人能縱橫兩朝,呼風喚雨?

不知為何,她漸漸開始煩躁不安。

那年上元節,宮中和府中明明都有宴,但他回來過後,並未參加,只讓晁晃招呼著,他卻獨自在後院彈琴喝酒。

後院本非她這個級別的人能進,但她頗得他寵愛,給了她隨便進入的權利。於是,她尾隨過來。見他喝得雙頰酡紅,她假意勸阻,他卻讓她陪着也喝幾杯,她防備着,他的傳聞她聽過許多,愛美人也好男色。

只是,頗有些奇怪的是,府中平日出入的美人也不少,有些才貌出眾,頗得他鐘意,卻並未見他將誰收房。

「本相不喜男子,只愛女人。當然,你不是男……但我……」

他並無絲毫醉翁之意,只喝得沉醉,輕聲說得兩句,便伏案而眠。

她暗暗吃驚,他早看出了她是女兒身?什麼時候!

但她從未見過他這模樣,他平日總是笑意盎然,莫測高深,似和你極近,卻又讓人覺著難以攀附。他此刻似是興緻勃發,然眉間並無一絲笑意。

她冷冷看着他,只聽得他嘴中隱約有聲。

「若能回去,我帶你走……噢,不,我應當不會同你走,我和李兆廷是一類,這才是我……」

他輕說淺笑,似有微慟,又似悲戚皆無。

她似窺探到他什麼秘密,一瞬驚震,退後數步。他府邸當真大,就如半壁皇宮,前院觥籌交錯,此處卻寂靜如斯,蘭亭幽月,唯聞蟲鳴葉動。

驀然,她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慢慢從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

這是她一直貼肉收藏的匕首。

還等什麼收集證據,像他這樣的人,若錯失眼前良機,後面又豈是她輕易能撼動的?

她持匕靠近,舉匕之際,腦中閃過這一年來他對她的好,不禁定住,但她隨即暗罵自己,他是什麼人,同她又是如何的深仇大恨,她家中慘變,雖非他親手所為,卻是他一手造成!

她再無猶豫,舉匕往他胸口猛地刺下!

但隨後變故快如閃電,兩名黑衣人破空而來,三招過後,一人便將她擊倒,她披頭散髮,狼狽倒地,對方將劍架到她脖頸上。另一人將他扶起,「爺,是個女刺客。」

他撫額醒來,微微眯眸把她看着。

無驚無怒,一絲表情都沒有。

「為什麼?」他淡聲問。

她啐他一口,冷聲將事情和盤托出,奪眶的眼淚並非畏懼,卻是遺憾,她終究還是年輕,沒有聽那魏公子的。唯有隱忍,方能成事。他這樣的人,又豈能如此容易被人刺殺?

他說:「那個人不是通過我走的關係。當然,這吏事絲絲縷縷,複雜的很,栽到我頭上也不奇怪。」

「你騙人!」她怒斥。

他驀地笑:「像我這樣的人,還需否認這點小事?」

她看到他眼中的倨傲,還有可笑。

她驚疑未定,又聽得他道:「你若想殺我,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眼中無風雨也無晴,一切淡然得不似真實。

那晚過後,他果仍讓她留下來,也讓她繼續參與他的事。

她驚疑、惶恐,戒備。

她暗中與魏無涯見了一面。魏無涯問她,可有把自己托出,她說沒有,魏無涯告訴她,將她推薦進府的人的屍體已然找到。他要她不動聲色,利用這留下的機會。

她問魏無涯,那個人為何不殺她,魏無涯略一沉吟,淡淡說,也許是故人的關係。你的境遇與之頗有絲相像。

但那是什麼故人,他沒多言,只讓她切莫相信權非同所說。

她想問個究竟,又怒自己心思太多,終沒問出口。

而那個人行事也一如既往,心狠手辣。

然而有一回國中大旱,多城受災,恰邊關與外族軍事告急,錢糧緊張,朝廷開倉賑災,又呼籲官商給民間捐資,然短期內雖籌措了些銀兩,但仍杯水車薪,他讓朝廷把剩餘錢財用作軍餉,此舉大惹非議,不想五天後,他籌集了百萬餘兩,以高價私購楚商手上糧食,解了燃煤之急。

那筆錢,說是募捐而來,她卻思疑這實是他多年斂財所得,這不過其中一部分,節骨眼上為國立功,鞏固權勢。後來,她卻從比她高一階的謀士口中得知,那確然是他募集而來,他手上掌握了不少大臣商賈「隱秘」之事,威逼利誘之下,這筆錢一下到了手。然而,拿到錢還是其次,最棘手的是購買,因她頗受其寵愛,他身邊那謀士並無相瞞,告訴她,這楚周之間相互忌憚,但他在楚自有一張關係網,與楚相私交甚篤,並與一批楚商互有來往。

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所做的,完全出乎她意料。他肯定不是好人,但又跟她想像中的並不完全一致。

他給她送來了漂亮的女裝。相府內外的人看待她的目光變得不一樣。就連皇帝都頗感興趣,一次過府吃飯都指名要見一見她。

但他對她卻無逾越之舉,他似乎其實並沒有他人面前表現得對她感興趣。她知道,自己必須儘快查清買官的事兒,她對這個男人的感覺越來越奇怪。

她正微微出神,突聽得管家喚道:「姑娘,權相讓你隨他一同出行。」

她愣住,正想問為何,管家已笑笑走開。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馬車上。

她與他一輛馬車,皇帝自己一輛。

寬敞奢華的車廂內,二人各坐一邊,他在對面品茗看書,狹長的眼睛透著一貫的慵懶。

「皇上此行是要到哪裏去,你為何…要把我帶上?」她開口,聲音中透著一絲深抑的緊張。

他眼皮也沒抬,「皇帝孤家寡人的出行,我卻有美相伴,豈不妙哉?」

她沒想到他這般回答,那個「美字」讓她臉上熱了,頓了一會,她方才遲疑地問:「如此好嗎?你不怕皇上怪罪?」

「不怕,他的氣量還不至於。能膈一膈應他,甚好。」他言簡意賅的答道。

她頓時震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按說他極受皇帝寵信,這是為何?但瞧他形容,又不似說笑。

為什麼?

她正想着,他突然起身,一張臉湊到她面前,薄唇離她嘴巴只有咫尺。

「你如此擔心我,為何?」他唇角微勾,笑意妖嬈。

她聞到的凈是他口中清幽的茶香,止不住渾身都顫慄起來。

這時,李兆廷正在馬車中,微微出神。

車裏只有他一人,他這一行並未帶女眷。

前面的茶几上,是一件女袍。

料子上好,樣式卻已是幾年前的了。

他好慶幸,當年那麼痛恨,將她懸到城牆上去,但她在他殿中換洗下的衣服竟沒讓人銷毀,一直同他的衣服放在一起。

他深深看着那件衣服,喉結不時躍動。

自打上元節拿到權非同的信開始,他再也沒能一夜睡到天明。

合上眼,就會看到她當年讓冷血墊腳、在他家牆頭偷看的情景。小四總拿彈弓打她。

她被打了也不惱,笑嘻嘻地看着他,滿嘴胡話。

人面早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但他還是想看看,哪怕,那裏如今只剩斑駁舊牆和殘枝,但他還是想回去看看,回到那個最初的地方。

紅了春花,綠了冬葉,那時她在煙火三月里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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