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紐哥,你今天晚上還出攤嗎?」

問話的孩子十一二歲,黑瘦黑瘦的,臉上長滿了雀斑,眼睛卻大大的,看着很有靈氣。

「嗯,馬上就要開學了,紐扣的學費還差點。」

桌上的菜粥被少年三兩口的囫圇下肚,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趴在他旁邊一瞬不瞬地盯着粥碗,喉嚨里咕咚一聲。

紐催萊笑笑,留了一口遞給他,孩子立馬急切地舔了起來。

「給!」

細細的一小捲紙幣,從打了補丁的褲兜里掏出,遞過來的手指甲里滿是黑黑的老泥。

「哪來的?」紐催萊看他。

「我學你唄~」

麻雀從褲腰上解下膠袋,裏面滿滿的全是煙頭。

「喏,別看全是煙屁股,摳吧摳吧的也不少,用紙一包一毛一根!不錯吧?」

「行啊你!臭小子真有你的!」紐催萊笑着將他摁到自己懷裏,使勁揉他的雞窩頭。

「屁……屁……股。」

幼小的年紀吐字還不是很清晰,但軟軟糯糯的聲音卻直到最柔軟的心靈所在,身上穿的衣服雖然破舊,卻被洗得乾乾淨淨,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朝天的小鬏鬏兒,隨着娃娃的腦袋一晃一晃地看着別提多可愛了,只是左邊耳朵上被戴了一個手工縫製的簡易耳套,看着有些突兀。

「糯糯別瞎聽,麻雀說胡話呢!」

「……付……花……胡……」

「額……」

「行啦行啦!!別說話了!!今天有誰沒洗臉!趕緊給我滾去洗!!」

紐催萊抱起糯糯,在她肉嘟嘟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一踹麻雀的屁股又順手拉起紐扣,把他倆扔了出去,門口一個沒了提手的木桶,不多的水裏已經沉澱了不少的泥土。

麻雀伸手蘸了沾面上乾淨的,拽過紐扣就囫圇地往他臉上抹,完事後墊腳取下鐵絲上的爛毛巾給他擦臉……

長寬加起來都不足二十步的磚頭房,簡易的門和窗,幾樣簡單的傢具錯落有致地擺放着,卻擦拭得很乾凈,就連牆角豎着的幾張卷席都被規整得很好。

門前的空地上還種著些菜,偶有幾朵野花開在當中也被細心地呵護著。

「紐哥,晚上我還來接你嗎?」

「不用,你們早點睡吧,不會很晚的。」紐催萊邊說着就出了門。

華海市

老牌的海河雙向港口城市,特殊的地理位置讓它一直都是全國最炙手可熱的物流交易地。

豐富的物資加上美好的前景引得無數人蜂擁而至。

再加上政府適時的引進外資。

如今的華海市已經是頗負盛名的國際金融中心了。

不大的一個院子用鐵絲圍着,成堆的廢品山上什麼都有,主人並沒有將它們分門別類,就那麼胡亂堆著,房屋就蓋在旁邊,已經沒了窗戶,隨便一張報紙糊了便做擋風之用。

紐催萊裸著上半身擦了把汗,將袋子一一往秤砣上放,後面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秤杆子,好似這樣就能多出幾兩來。

「十五斤半!!!」他高聲喊。

「啥?!不可能吧!我掂摸著的有十七八!我看看!!」

「你這紙浸了水,得掉稱。」

「胡扯!!這裏裏外外乾乾透透的!!哪裏浸水了?!!」

紐催萊將外面幾層乾地揭開,然後使勁往裏一掏,一個裝滿了水的竹筒便被掏了出來。

那人眼神一閃立馬一把搶過道:「我說怎麼找不到了,

原來在這裏,剛我口渴還到處找來着……」一邊說着一邊裝作口渴難耐的樣子咕嘟咕嘟地灌了起來。

「下一個!」

「看準了啊!我這可都是乾的!你瞧!」他說着就自己一一將紙殼子掀開,還生怕紐催萊不信,使勁地用腳踩。

紐催萊也不看他,將壓在中間的那張格外厚實的紙殼子拿出來,掐住中間往兩邊一撕,裏面居然擺滿了大小均勻的石子。

騙局被揭穿,那人一點不惱,居然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大聲喝罵道:「誒我說你這小哥怎麼回事!這風吹日晒地滾進去幾個石頭就不作數了嗎?!誰這上面沒點土啊!」

「下一個!」

「誒?你怎麼回事?!我這還沒完事呢!」

那人不依不饒,炎熱的天氣也讓人生了更多的不耐,紐催萊正要發怒,一聲大吼從屋內瞬間貫穿而來。

「愛賣不賣!!不賣滾!!!」

人群霎時安靜了,於是生意繼續。

老闆名叫築為,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穿着一件髒兮兮的背心,黑色的布塊往衣服上一縫就成了衣兜,他腿腳不便,走起路來搖晃的樣子像個不倒翁。

這樣的戲碼幾乎每天都在上演,附近也就他一家廢品站,老闆因此豪橫許多。

忙忙活活到九點多,眼見着最後一個也走了,紐催萊這才收了地秤。

「築叔,都忙活完了……」

「滾。」

紐催萊沒再說什麼,走到水缸邊拿了瓜瓤舀了水就是咕嘟咕嘟幾大口,然後就開始兜頭澆,冰涼的井水早已讓烈日晒得熱乎,卻也能讓濕了水的皮膚感受到一絲涼爽。

「阿萊,快過來。」

雜貨鋪的老闆娘:文靜。她站在門口,小聲地喚他。

「文姨。」紐催萊高興地跑過去,在這貧苦的自立巷裏,只有文靜的好是裏外都透著陽光的。

「快!拿着!」文靜從身後的桌子上提溜給他一個膠袋子,裏面有兩個蘋果和四個雞蛋,然後又往他懷裏塞了一包紙,「這是給你買的新衣服。」

「不用……」

「什麼不用啊!馬上紐扣就開學了,你不得穿好點帶他去報名?」文靜訓他。

紐催萊塔拉了下腦袋,他是想讓文靜冒充家長帶着紐扣去報名的,但是……

不大的房間,別看是雜貨鋪,能賣的東西其實並不多,又開在貧民窟,利潤少得可憐不說,文靜心善,常常虧本賣,甚至為了更低的價格,她還會去到更遠的地方進貨。

「行了快走吧,藏着點啊,別讓老築看見了回頭又罵你來薅他羊毛,」她把紐催萊往外頭推,然後轉身鎖門,一邊鎖一邊絮叨:

「跟麻雀說,我這去送貨,下午三點之前一準到家,等我炒了土豆絲就拿去你那兒,叫他們幾個別吃中午飯了,晚上飯一塊了,省一頓是一頓地,還有,明天我早起去西邊進貨,10點之前准能回來,麻雀要是出門一定得等我回來再去,可千萬別留紐扣一個人看着糯糯啊?誒誒誒誒誒!!自行車在屋子後頭鎖著呢!!騎的時候小心些!!左把手剎車壞了!!我還沒來得及修!!」

紐催萊應承著就拿着東西跑了,沒多久就看見文靜騎着三輪拉着一車東西費勁地蹬著,紐催萊跑上前從後面推着她上了坡才目送着她遠去。

才過了拐角就看見麻雀抱着糯糯,領着紐扣跳房子玩,幾個孩子一看見他就跑了過來。

他把東西給了麻雀,又把文靜囑咐的話說了一遍,麻雀翻騰著膠袋,拿了個蘋果給紐扣,又把雞蛋藏到臟衣服下邊的框子裏,這才拿了勺子挖著另一個蘋果給糯糯吃。

「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你快走吧!」

……

梁威看了下手錶,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對着鏡子穿好西裝,白色的正裝內搭卡其色的襯衣,淺色的條紋領帶將他的身形襯得完美極了。

叩叩叩~

「進。」

「梁先生,老爺要您去找他,在『博世靜』。」

梁威點了點頭便推門出去。

這「博世靜」是老爺子的私人藏寶閣,老爺子愛好一些稀世的小東西,有人為博得青睞,總會投其所好。

具體有些什麼東西,卻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因為老爺子從不輕易對外示人。

於是,在大家心目中這便又成了「重要人物的會面場所」,所有人以能在那裏受到老爺子的接見為榮耀和最高的禮遇,就連老爺子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可不嘛,有地位的人總是需要一個與之匹配的物品或者旁的什麼來彰顯自己的身份。

來到頂樓,素色的「波克里」地毯依然乾淨得一塵不染,這還是梁威親自去接機取的。

「阿威啊~」老爺子從沙發上站起來,灰褐色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來來來來~你看誰回來了?」

「阿義!」

「阿威!」

不同於老爺子的混血,翟勝義的樣子已經一丁點的外國血統都沒有了,烏髮黑眼,硬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那高挺的鼻樑,他總愛翹起一邊的嘴角,讓人看着既不恭又有些玩世。

「這些年你去了洛美尼亞,可沒給我打過幾個電話。」梁威笑着一捶他胸口。

兩個人算是不打不相識,為了酒吧里一個漂亮的洋妞,互相干到頭破血流,卻還死不鬆口,打完了才知道是自己老闆的兒子。

「誒?別說我不仗義啊?我給你帶了幾個好妞兒,絕對是你的菜!」

梁威笑的不正經起來,他用胳膊肘捅了捅翟勝義,一邊示意他老爺子在一邊擠眉弄眼地跟拍。

「我就知道!」老爺子知道他倆關係好,表面上訓斥其實根本不在意,「晚上別亂走了,去,把勝明和勝景喊來,一家人嘛,總要聚聚的啊。」

梁威笑着點頭應了。

翟勝義從老爺子看不見的角度沖他擺了個不正經的姿勢,完了一記飛吻,又用手比了個前凸后翹,末了對着梁威比了個口型:

老地方,一會兒就走。

梁威心領神會。

當然,兩個人的小動作也沒逃過老爺子的法眼,但他樂見兩人好,也不說破。

「你在國外留學這些年,也該懂事了,家裏邊的事你也該學着做做了,別一天到晚地不著調。」

翟勝義抽出一根煙扔給梁威,完了自己也點了一隻,自顧自地舒服了兩口才漫不經心道:「大哥都掌家這麼多年了,你現在才跟我說,晚了點吧。」

「臭小子!你若是不滿就亮出本事來跟他搶,不是在這裏跟我抱怨。」老爺子正了臉色。

翟勝義也不接話,直接從鼻子裏哼出兩聲氣。

梁威收了煙也沒敢點,放到上衣口袋裏不動聲色地退到一邊,他已經知道這頓飯的意義所在了,不過他可不打算摻和進去。

老爺子斷斷續續地又聊了些別的,梁威找准了機會隨便找了個借口就要走人。

老爺子也沒多說什麼,即便口裏當梁威是自家人到底還是有所區別。

梁威弓著身出去了。

他沒離開翟家,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枝丫在微風中晃動着染了餘暉的葉片。

他也沒讓人開燈,外面燈火闌珊,只有這裏,黑暗的一隅,是屬於他的片刻時間。

梁威看着手裏的煙,半晌,他才點燃緩緩地吸了一口……

作為家族的王牌戰將。

能打,一定是先決條件,不過老爺子為人挑剔。

梁威,必須是最棒的。

「梁先生,大少爺找您。」

梁威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掐了煙,看了一眼便放入西服右邊胸口的票袋裏。

「梁先生,這邊請。」

梁威點點頭,跟着就來到大門口,翟勝明已經坐在了車裏,車門半開。

「老二回來了,這小子還是沒變,整天弔兒郎當的,你們已經見過了吧?」

「是。」梁威點頭道。

「你們這麼多年沒見,感情可不要生分啊。」他笑着說,好像還有點意有所指。

「是。」

梁威小心地答覆着,這位大少爺可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好說話。

翟勝明笑笑,從浸染過威士忌的橡木盒裏取出一隻雪茄,咔嚓一聲減掉帽頭。

橘色的火點一明一暗間,淡淡的甜味加上煌煙的橡樹芬芳瞬間瀰漫,混合著空氣中一種特別的香料,味道不僅不難聞,反而還會令人心曠神怡。

翟勝明,不同於翟勝義的大大咧咧,他的下巴總是微抬,嘴角看着就有些微掉,他喜歡一種產自南亞的香薰料,單聞是一種淡淡的微醺味,又不同於醇酒,搭配煙草就會生出一種新的味道,聞之讓人瞬間放鬆,心情也會跟着變好。

「自己人,說話何必這樣見外?」翟勝明笑着搖頭,然後話鋒一轉,「你知道齊老就要卸任了,大概是上次去齊家談的結果不是很好,」說到這,他盯着梁威道:「齊家想要退出官場,老爺子覺得機會來了,想要我們分一杯羹。」

梁威面上不動,「老爺子會這樣想也是無可厚非,這個時候他也希望你們兄弟能聯手……」

「聯手?」他打斷梁威,「老爺子這個時候把老二喊回來,難道就真的只是為了讓我們『聯手』?」他把聯手兩字咬得重,然後又一臉陰鬱地盯着梁威:

「注意你說出來的話,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傻瓜。」

他手指磨搓著雪茄,像是下一秒就要將它捏碎一樣。

要說翟勝明和老爺子有什麼地方最像,大概就是這種威逼的壓迫感。

梁威沉了沉氣,緩緩道:「齊家想要退出的想法並不是假的,畢竟連齊少爺齊行深都已經被『踢』出了商議院,這對我們來說,形式確實不容樂觀,可也如老爺子所想,這對我們確實是個機會。再加上你是嫡子,老爺子是希望你涉足的領域能夠更為廣闊,翟家的地位也能更好地鞏固。」

這話聽着就順耳多了~

不過……

「然後呢?老二又能做什麼呢?」

梁威繼續沉着回道:「阿義做事魯莽,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因為他並不明白幾大家之間的盤根糾錯,接觸一些家裏的事也許能夠讓他變得謹慎一些,這也會省一些麻煩事。你也知道啊義的性子,做事不顧後果,這個時候如果出了偏差,翟家會進退兩難。」

「那你又能做什麼呢?」口氣有一種說不出的蔑然。

梁威低聲道:「大概是覺得我們關係好,讓我跟着,也是希望我從旁勸誡。」

翟勝明這才滿意地笑看他,又帶了些意味不明,「老爺子是年紀大了,糊塗了,可你不糊塗,跟着老二,你充其量就是一個打手,男人嘛,都該有點追求,」說到這,他盯着梁威的眼睛幾乎一字一頓:

「別站錯隊。」

梁威沒說話,他眼珠子微轉。

這時,車子拐了彎開進了世紀大道,在國際上享有盛譽的「金碧輝煌」就坐落在世紀大道最繁華的地段。

「我總是很喜歡走這條路,知道為什麼嗎?」翟勝明看着車窗外。

「看見那個了嗎?」他指著遠處一座華麗的大樓,「我一直都很喜歡它,路過的時候總要看看,只可惜……」他看着梁威的眼裏充滿了野心。

「他不是翟家的。」

這下子,梁威就真的是不敢說話了。

翟家自舊曆年以來,一直都是華海市的老牌商業貴族,所有的港口及貨運全部都由翟家說了算,也從不與人分羹同樂,也算是經商有道,從一個小港口一躍成為國際金融貿易中心,漸漸地,「一家獨大」這種事就變得不被允許了。

帝都樊家,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入住」了。

那個時候翟老爺子也還年輕,樊家如同喪家之犬一樣逃到華海,老爺子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反而還很欣喜,因為唐家的消失讓老爺子一心希望代替唐家成為新貴,雖然他已經上了齊家的船,但並不妨礙他再踩一條船。

再加上家主樊懲治做事低調又謙遜,老爺子不僅放鬆了警惕,還十分慷慨地資助一二,卻不想養虎為患。

等到有所察覺時,樊家已經崛起,甚至可以與其一較長短了。

也算是過了一輩子的招了~

誰也拿誰沒辦法,居然也能瓜分鼎峙。

「你跟阿義一向能玩到一塊去,老爺子讓你跟着他也在常理之中,不過……」他話鋒一轉,「樊時蘊也回來了,我已經跟他打過照面了,早晚有一天要跟他分出個高下,但老爺子給我的人也就那麼回事……」

「我中意你。」他說的直白。

梁威沒說話,他眼皮半搭,腦子裏卻在飛速地轉着。

翟勝明的橄欖枝不會白白給你,他要的,是與其分量更高的回報。

車停了。

「行了,你從這裏下去吧,我要去別的地方辦點事。」

「好……」

他打開車門,才下去翟勝明便叫住了他:

「你身上那隻沒有這隻好。」

說着,他就從車裏扔出來一隻雪茄,梁威什麼也沒說的彎腰撿起,再抬頭時,黑色的「梵帝克斯」已經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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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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