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天使與乞丐
龍蝦就被放在一個不鏽鋼的盆子裏，一個一個紅彤彤的的，因為沒有放其他任何作料配菜，和旁邊那盆花花綠綠的比起來，看相很是一般。
一桌子五六個人都看着為頭的那個西裝男，似乎在等他先動筷子。
西裝男輕輕聞了聞，接着戴上了塑料手套，挑出了一隻個大的龍蝦，剝皮，沾了沾醬汁，放進了嘴裏。輕輕咀嚼了一下，慢慢閉上了眼睛，臉上露出不自覺地微笑。
半響，用他那口不標準的普通話誇讚道：「太好吃了！真是太好吃了！」
同桌五六個人看西裝男的表情，也忍不住一人挑了一隻，剝皮，沾醬汁，放到了嘴裏。
趙哥誇張的瞪大了眼嘴裏罵道：「靠！這他媽龍蝦怎麼這麼好吃？」
「太好吃了。旁邊這個簡直不入流嘛。」
「年輕人手藝了不得啊。沒點功底肯定是做不出來的。」
「我也算吃遍大江南北，還沒見過此等口味的龍蝦。」
一桌人除了趙哥，國語都說得一般，唧唧歪歪說了一大堆，也就勉強能聽懂這幾句是在誇獎陸開的龍蝦好吃。
麻桿老闆臉sèyīn沉，看着整吃得享受的一桌人，又看了看陸開，拳頭都快擰出水來了。
不到十分鐘，三十隻龍蝦被吃得一乾二淨，一群人看着空空的盆子意猶未盡。
陸開吞著口水看着眾人吃完，問趙哥：「蛋炒飯的事情……」
「去，去。」西裝男又掏出了一疊紅票子給麻桿老闆：「算是我幫他買的蛋炒飯的錢。還有，這你盆蝦子倒了，草酸味道太重。我吃了半個就下不了嘴，還虧小趙專門介紹來你們家。那個……小兄弟，龍蝦還可以給我做一份打包么？」
陸開搖頭：「東西吃多了就膩了。」心裏暗自一笑，嘿，這哥們還是個實貨的人，還知道洗蝦粉成分是草酸。然後跑進廚房給自己炒了一大鍋子蛋炒飯，用五個一次xìng飯盒裝着提了出來。
西裝男笑眯眯的看着陸開從廚房出來，從口袋掏出了一張名片，遞了過來，說道：「小夥子，我很欣賞你，考慮一下，來我們酒店發展吧。能用鼻子這麼遠距離聞出味道不對的，你還是我見過的頭一個。」
陸開接過名片看了一眼——澳門威尼斯酒店美食招商部。笑了笑，還了回去，說：「不好意思，沒有興趣。」
西裝男一愣，他這個月跑遍全國的美食街，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冷淡對待自己的廚師，要知道能進駐威尼斯酒店的廚師，在業界都是能叫的響名號的了。
西裝男馬上又笑眯眯說道：「考慮一下，名片你留着，考慮好了隨時歡迎你。」
看在五個蛋炒飯的份上，陸開收下了名片。
西裝男朝趙哥他們使了個眼sè，趙哥買單，幾人上了停在路邊的幾輛車，走了。
陸開蹲坐在了馬路牙子上，小心翼翼的打開飯盒，才吃了一口，感覺頭頂上有yīn影，抬頭一看，麻桿老闆領着三四個小夥子已經把自己團團圍住。
「你小子找死，敢在趙哥面前拆我的台。」
「洗蝦粉真的會吃死人的。」陸開合上了飯盒，無可奈何的看着包圍圈越來越小。
話音剛落。
「嘣」得一聲，只覺得腦袋嗡得一下，陸開一頭栽倒在馬路邊上。
「餓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開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在和自己說話。
費力的睜開眼睛，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的姑娘正彎腰看着自己，一頭烏黑的秀髮柔順的垂著，臉上還戴着笑意，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雖然穿得簡單的白sè短袖，水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但也讓陸開覺得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姑娘。
「有那麼一點點。」陸開掙扎著起了身，忽然看到旁邊放着一碗黃橙橙的蛋炒飯，顧不得客氣，端起來就是一陣狼吞虎咽。
「慢點吃，別噎著。」姑娘看着陸開笑：「要喝水嗎？」
陸開邊往嘴裏大口拔飯，邊點頭。
一碗蛋炒飯，一瓶礦泉水下肚，陸開打着嗝，不好意思的朝姑娘笑笑：「謝謝你，好久沒吃這麼飽了。」
「不客氣。」看陸開吃完，姑娘端著碗轉身要走，才走了兩步，有扭頭問道：「你這麼年輕，為什麼不找個事情做呢?我看你在這裏要了三個月飯，做點什麼不比要飯有尊嚴？」
「呵呵。」陸開凄慘一笑，懶得辯解：「我覺得要飯好。」
「呵呵。如果你是好吃懶做，那我也沒什麼說的。」姑娘冷笑，眼神明顯有些藐視，說道：「不過不管你以前遇到了什麼挫折，失去了什麼東西，是個男人的話，振作一點。你這樣，你的親人會失望，你的敵人會嘲笑，你自己——什麼也不是。男人就應該勇敢一點，失去了什麼，拿回來就是。」
親人？敵人？失去的拿回來？陸開看了看手腕，妹妹用零花錢給他買的那條手鏈正在昏暗的路燈下散發着一閃一閃的光亮。搖頭苦笑：「要是犯過不可饒恕的罪孽呢？」
「那就努力的去補償。」姑娘的眼神很清澈，盯着陸開的眼睛，說：「只要努力，總會有好結果。」
陸開盯着姑娘的眼神，似乎被電擊了一般，渾身打了個機靈。忽然仰頭問道：「你那裏要人嗎？」
「嗯？」姑娘愣了楞，笑：「我就一個蛋炒飯的攤子，平時一個人還嫌多，養不起你。」
陸開雙手撐地，站了起來，說：「我能讓你養得起。」
姑娘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天使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陸開大聲問。
「林語。」
林語……好名字。陸開默默念叨著，扭了一下腰身，全身的骨骼發出咯咯的響聲，他看了看手腕上的鏈子，抬腳往遠處走去。
半個小時后，陸開走得一身臭汗，終於到了睡覺的地方——一個破敗大橋的橋洞。
遠遠的，他就聽到了震天的鼾聲，貓著腰子爬了進去，鼾聲停止了，裏面睡覺的人翻了個身。
「沒有吵到您吧？吳叔。」
「沒事沒事。」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今天有什麼收穫嗎？」
「沒有。」陸開失落的搖了搖頭，掏出了火機，點着了旁邊的蠟燭：「人是挺多的，但都是大人，很少見到孩子。」
橋洞不大，陸開的旁邊躺着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一身破破破爛爛的，看上去就知道是個拾荒客。老頭枕着一疊厚厚的紙在睡覺，細看去，紙上印的是一個尋人啟事，失蹤的是一個小女孩，從照片看來十一二歲的樣子，扎著馬尾辮，笑得很可愛。
「今天我去幫你貼了七八十份。」老頭閉着眼睛說道：「慢慢來吧，總有一天會找到的。再說，晚上也只能去夜市碰碰運氣了，就那人多，沒找到你也不要自責。」
「恩。」陸開點了點頭，自從到了這個城市，已經和吳叔整整相處了三個月，他了解吳叔的善良，這麼說無非是在安慰自己。
「哎。」陸開深深嘆了口氣——到今天為止，陸顏剛好走丟了兩年了，不知道這兩年妹妹是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長高。這兩年為了尋找陸顏，陸開幾乎跑遍了整個華夏，他任何事情都沒有心思做，一個好端端的青年落魄成了一個乞丐，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頭起了身，扭開了蠟燭旁邊一個撿來的收音機，說：「別嘆氣，年輕人。只要有心，肯定可以找到的。」
「我知道。吳叔。」陸開點了點頭，接着說：「我打算去找個工作。以後可能不來了。」
老頭愣了楞，笑笑：「是應該找個正經事情，到時候賺了錢登報紙，上電視，比你現在這麼去碰運氣要好多了。」
「恩。」陸開有些不舍眼前這個善良的老人：「您以後自己要好些照顧自己，等我有錢了，我來養你。」
「嘿！」老頭一臉的褶子笑成了花：「有你這句話就好了。我啊，四處走慣了，就喜歡現在這樣。無憂無愁。」
收音機「茲茲」了幾聲，傳出來一對男女的聲女人嗲聲嗲氣的問男人：「知道嗎？今年的福布斯富豪榜出來新的排名了，陸家功夫的董事長陸天勝成為了國內的首富。」
「當然知道了，我還聽說，陸家功夫如今要進軍地產領域，聽說要建設全亞洲最大的美食城呢。」
「哦？那這樣說來，對我們吃貨豈不是一種福氣了……」
陸開跑過去，關了收音機，眼裏滿是屈辱和恨意，陸天勝那張惡毒的嘴臉在他腦海中不斷的盤旋。他想起了那個叫林語的姑娘說的那句話：失去的，拿回來。
「怎麼？」老頭笑眯眯的看着陸開，問：「想起了往事？」
「不是。」陸開否認道：「只是以後見不到您了，有些難過。」
「我才難過呢！」老頭支起了身子，臉上流露出惋惜的表情：「以後再也吃不到你做的土菜火鍋了！可惜啊！」
說完，在自己身旁的一個包破爛包裹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來一本泛黃的小冊子，遞給了陸開：「這個送給你，你是做廚師的，這東西我拿了也沒什麼用。反正撿來的，也不值錢，就送你了。」
陸開接了過來，藉著微弱的燭光看了看，小冊子已經沒了封面，翻開來都是一些豎着排版的繁體字食譜，旁邊還配着毛筆畫成的插畫。
雖然看上去不值錢，不過既然是一片心意，陸開也不好拒絕，道了聲謝，塞進了自己的雙肩包。
吹熄了蠟燭，陸開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死去的父母，失蹤的妹妹，還有逼得自己入獄的陸天勝，不斷的在他的腦海中湧現出來。
到第二天天光的時候，他才昏昏沉沉的睡去，再起來時，已經到了下午。
吳叔已經不見了蹤影，腦袋旁還放着一些皺皺巴巴的票子，加起來有四五百塊。
陸開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對不住吳叔，這些錢都是吳叔辛辛苦苦揀塑料瓶和廢紙板幾毛幾毛的累積起來的。又不好直接放這裏，畢竟這幾個橋洞來睡覺的拾荒客有十來個。
收好了錢，陸開背起他那個一路跟隨着他的雙肩包，找了條小河，洗了個澡，又從包里掏出了一套唯一拿得出手的乾淨衣服，把手上的鏈子摘下來，拭擦乾淨，大踏步往坡子街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