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節 立功封侯

四十三節 立功封侯

靖康在猛帝國日落西山時崛起,當時北方主要的威脅來自於猛人的一支——三姓阿古洛斯,而後朝廷與拓跋氏和親,數十年間征西隴、定倉州、圖河朔、兵移馬重山、武律山,威震大漠,百夷來朝。等到四代皇帝君臨天下時,朝廷乾脆挑撥起匈裔首領、慕容氏和拓跋氏之間的仇恨,坐看拓跋氏烏魯斯滅亡,再坐看慕容氏烏魯斯被他部消弱,后曾因填補真空的土耳庫部騷擾,曾擬定討伐,然而拓跋巍巍復國勢頭猛烈,慕容氏也有中興之像,土耳庫部退縮大漠,朝廷到底沒有採取大規模用兵的軍事行動。

數十年來,北方邊陲上諸胡俯首納耳,皆不敢向南彎弓,朝廷也因此一再鬆懈。

地處中原的那些百姓好多不聞他夷,見那些北方來的奇裝馬客,坐笑狎-玩,相互說:「此猛奴太可笑?!」狄阿鳥初來長月,少年們喊他「小辮猛狗」,善意的大人則親切叫他「小韃靼」,他一分辯,一說不是猛人,只是在草原上養馬,大夥就張目結舌,茫然道:「只有猛人才在草原上養馬?!」

狄阿鳥再漫無目的地一描述湟東,說:「我家那兒是野甸,有山有林,還能種地……」一圈人「哇」,全叫起來,嚷道:「你們住那荒山野嶺幹啥?!咋不住草原呢,上頭一馬平川,都是草。」普通中原百姓對北方的看法大抵如此。一些官員也稀里糊塗,拓跋巍巍賺涼北城,朝廷重臣們一味排斥魯直重兵劾壓的戰略,覺得朝廷錢糧不繼,兵到賊走,徒勞耗費。他們不知道數萬狗人冬季橫越草原,那些惹不起的小部、小族被趕着南遷,紛紛到陳州、涼國邊境,更不知道朝廷西北局勢已經積累到一點就炸的程度。

他們也還不知道東北的局勢微妙莫測,也有猛獸虎視眈眈,就連狄南堂的身份,他們也沒興緻知道,兩眼一抹黑,一開始秦綱按照拉攏敵酋的做法上報朝廷,建議給高官厚祿安養長月的,但是朝廷怎麼做了?為什麼會這麼做?對北情茫然不知。要不是狄南堂和魯直岳婿走得近,魯后發現狄南堂既不是秦綱門下也不屬於任何一黨,也不會照着秦綱的建議安置,引為心腹。

皇帝大婚的刺客指向河北秦綱,魯后提前去林承避暑,以欒起挾兵鋒,節制商、登號稱三十萬的兵壯,欲剪除河北秦綱。重壓之下,秦綱交權,以退為進,暗中聯絡北方各部,使其來擾東北邊境,向朝廷施加壓力,正趁龍青雲和狄南良的意。龍青雲內擾,拔屯牙擄走上萬百姓后,出兵取平遼郡,指向白登山,大同府,擄走軍馬數萬,遙遙呼應陳州拓跋氏,而不知從哪裏又冒出一位名叫夏侯武律的首領,也在趁火打劫,一再擾邊。二人合兵一處,烽火連天。

目前大將軍健布在陳州吃了一敗,拓跋兵勢復盛,而倉州流寇橫行,不能輸送補給,登州補給線路受到威脅,有賴直州關中往北輸送,道險艱難,不能滿足大軍需求,大軍銳氣盡失,只能採取守勢。

這個時候,有人說非秦綱無以安東北,魯后是半信半疑的。

不過,她倒是知道秦綱代替小李相公鎮守東北,倒是平了幾場大亂。一時之間,她也在心裏矛盾,究竟是殺了這個看起來遠在邊地,已經不成威脅的威脅呢,還是放任他……將政治上對敵人的定義轉移。

她是不相信一個庶出的長子沒有母親家族的強勢,還被人構陷過大錯的皇子能夠跑來刺殺皇帝,刺殺皇帝對其人有什麼好處?若非一份自己知道的密詔,自己都能將他忽略,他豈能這般勢大?這樣明目張膽?她只是因為那份密詔,想趁機剪除這個可能是自己兒子最大威脅的皇子而已。

只是這個刺殺皇帝的人隱藏在背後,只怕也有什麼陰謀。

眼下東北不穩,自己再設法殺了秦綱,會不會中了別人的圈套,到時朝廷上進退失據,東北又橫生大亂?

魯后不是個蠢人。

她猶豫了。

她在林承避暑,卻不料又一件極為巧合的事情發生。被秦綱剿滅的王勛,竟然逃到了銀川,為爭奪匈裔化名劉遜,突然死灰復燃,在陳州和勿母斯發展不成,趁虛而回,欲從河東南下江漢,直奔商州老家……奇怪就奇怪在李操造反,不知道是不是他來不及,他沒動作,李操滅亡了,他往商州流竄。

攔截的官兵吃了敗仗。

太后一行為躲避馬賊鋒銳,前往登州雁門,偏偏又是巧合,和劉遜相遇,因為欒起受龍青雲鉗制,只好向關中要援。

她的兒子秦林卻不肯動用長月的衛戍,而要重新募兵,聲勢造大。狄阿鳥因此告別母親,應募成為一名小兵尉,帶了朱溫玉和另外的八十多個人,耀武揚威地上路,到軍營和其它營的兵士爭地盤,爭水,爭糧食,聚眾毆鬥。

萬餘雜募之兵在將軍雲中潛的率領下,經過一旬半的募兵期,一旬半的急趕,在將近一個月後趕到錦門北面的山麓。

此時劉遜已被秦綱再次擊敗。

被擊敗的劉遜沿嶺表南下,中途與雲中潛部狹路相逢。遇賊時,狄阿鳥正指揮人埋地鍋。他聽到介斗龍急召人馬的悶角生,連忙奔了出來,逮了個亂走的人,抓了人家的胸口急問。

那人着急大喊:「敵人來了。」掙脫就往後跑。

狄阿鳥確定局勢緊急,喉頭冒煙地喊自己的人,見一個火兵還撅著屁股,連忙過去踢一腳。

他轉過身,又見十數人從前線下來,雜亂地衝過用地,幾乎分隔捲走自己趕着集合的人馬,邊罵娘邊拉了一個打。

朱溫玉趁機揮手,收集自己的人,站到排頭,大聲地替狄阿鳥傳話:「快點數?!」

朱蛋是良長之一,卻慌裏慌張走出隊伍,一個一個地數。

狄阿鳥看得牙根癢,恨不得給他一巴掌,強忍住這樣、那樣的衝動,大叫:「找你的什士,什士找伙士,伙士找自己的人!」

整到一半,越來越多人的越灶穿棘,狂奔后逃。

還有人胡亂裹着頭,一頭的血往後退,狄阿鳥也不再清點人數,趕着眾人迎到前頭,走了不遠,見介斗龍騎馬仗劍,扯著嗓子號令面前幾十號人排齊,連忙跟他們匯合。兵壯的武器是雜湊起來的,根本沒有拒馬槍,更沒有弓弩。介斗龍見對面煙塵狂滾,咬咬牙,帶眾人向東急走。

眾人奔了一路,等煙塵卷過,點了一點,只有一百二十多人。

介斗龍紅着眼睛罵:「這他娘的打的什麼仗?連個斥候都沒派出去嗎?!」

一個老兵也忿忿地罵幾聲,話音剛落,有人看到幾十個馬賊裹煙追來,慌忙大叫,眾軍士再次變成一團亂麻。

介斗龍趕着拿長槍的排到前面,把短兵加雜在中間,慌忙作陣。

狄阿鳥一頭的汗,見右邊地勢較高,連忙跑到右側拉弓待射。隊伍中,介斗龍用沙啞的嗓子不停地喊,軍官和老兵推人填隊伍的空缺,時刻提醒:「不要驚慌!有盾牌的把盾抗在頭上,砍馬腿。」

馬賊很快衝到跟前,卻沒有拉展,掠過隊伍的兩翼,不少人急急勒馬,打了個轉轉回去。狄阿鳥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射去剎不住馬的一人,大喊介斗龍。

介斗龍趕到他身邊,也一肚子狐疑,說:「莫不是他們正要琢磨怎麼衝散我們?」

狄阿鳥看了幾看,說:「怎麼都像是一群烏合之眾,不知道怎麼打敗官兵的。我殺下去看一看吧?!你盯着好,要是看準了,讓大夥殺上來。」

「也許是誘敵,也可能想從後面繞擊!」介斗龍說,「我們徐徐撤退,等下分為兩隊,你帶人向左側移動,等敵人追來,我吹哨,你從坡頂出現,從一側殺過去。」

狄阿鳥點點頭,率先帶人後撤。

地勢漸高,卻也有相對低一點的地方,狄阿鳥帶人奔跑過去,向斜上繞伏,以號角通知介斗龍。

介斗龍聽聞之後,也徐徐撤退。

他使人長短相配,散出縱深距離,依次而走,有條不紊。

敵寇果然追來,追了百步,後面又上來百十寇。現在可以猜測,剛才的人停一停,是去要援。

敵人這一回上來,亂鬨哄地往上攆,來到百步之外,有人大喊:「我們是響應勤王的正義之兵。我們將軍說了,凡是七爵以上的人投降,會讓他做將軍。」

勤王軍中一兵喊罵回去:「媽的。做賊還有理?!」

介斗龍並不說話,只是號令眾人在敵人的壓勢下向斜坡後撤退。賊寇呼地殺了上來,有些人騎術並不精良,馬也無鞍子,下來和介斗龍的人殺在一起,比起勤王軍,反倒更要雜亂一輩。他們廝殺不佔便宜,不斷延展戰線,意圖包圍,只因官兵背高而戰,一時難以實現。狄阿鳥已經繞到坡側,卻並不露頭,直到聽得喊殺聲大作,才仔細地安排眾人,做好準備,說:「大夥殺上去時不要太快,不要太散。」

眾人相互喊傳一遍,忽地從上頭冒出來,向繞坡的騎兵殺去。

狄阿鳥心裏激動,大吼:「立功!」

四十餘漢子呼地就往下狂撲猛擊,口裏如狼似虎地跟喊助威。

狄阿鳥張弓射殺一名頭裹布巾的賊人後,又奮馬瘋叫:「封侯!」

這口號對士兵的要求高了些,但大夥一陣的熱血澎湃,個個高吼。從頂到下僅僅不過四十餘步,截擊這些馬步軍截得相當及時,許多賊人都調轉不過馬頭。眾人殺得膽大,覺得敵人不過如此,更加勇悍,硬是沖炸他們。狄阿鳥縱馬馳騁,銜刀射箭,救援自己的弟兄,幾乎射光了自己的一壺箭,這便抓了刀,插入敵隊,呼號披靡。

介斗龍這邊已經倒了十多個弟兄,見狄阿鳥已經殺到,喊著號令讓眾人徐轉。

這等口令是最基本的,眾人也都能執行。最左邊的人便殺轉向更高處,右側的人得到了狄阿鳥等人的掩護,避免敵人的繞擊,合起來就成了一道接觸不上,專從一側斜插敵軍的單翼。

賊人沒見過這等殺法,更無法充分發揮騎兵的優勢,盤桓要退。

介斗龍就和狄阿鳥一人一騎,猛衝入敵群,左沖右殺,告訴他們什麼才叫騎兵,讓他們丟下更多的屍體。

敵兵退了,介斗龍臉上無一點勝利的喜悅。

他不敢讓眾人拉散陣形,用兩條腿追騎兵,慌忙勒住兵卒,統計傷亡和功勞,回過頭來,喊了幾個老部下低聲說話。

他沒叫狄阿鳥,狄阿鳥就趴在自己人堆里,點驗傷員,方知十三、四人戰死,十餘人都受了傷。他站在坡上看看夕陽,回來看人都急切地找水喝,便說:「水囊都帶了沒有?」不由嘆氣。

「我帶了!」朱溫玉遞過他的水給狄阿鳥。

狄阿鳥自己也帶了,摸出自己的喝,喝了兩口給朱溫玉,體恤地說:「給眾人喝些。晚上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水。」

正說着,介斗龍下令集合,喊話鼓舞:「我們帶上繳獲的馬,向雁門那裏走,不成功就成仁。」

說完,帶着狄阿鳥走到最前面,看一看,狄阿鳥也一身是血,沉默了一下,詢問:「習慣不習慣?你今天的表現好得很!」

「按這樣下去,什麼時候能封侯?!」狄阿鳥也不謙虛,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介斗龍看他用手摸過噴到下頜上的血,塗個爪子相,表情很認真,不由笑了笑,說:「大概十來年!」

※※※

他們早晨時尋到水源,猛飲了一番,就地休息。

狄阿鳥自告奮勇去作斥候。他離開眾人行了幾里,鼻子上嗅到順風飄來的味道,連忙馳上一處不毛的高-崗望,見遠處起了煙塵,判斷是敵寇,但還是向那裏趕了一陣,去那兒摸一摸情況,到了跟前,營地清晰起來,裏面豎了許多的大旗,有的寫着大大的「秦」字,有着盤著虎豹,不像是賊兵。

狄阿鳥回去說給介斗龍。介斗龍找去詢問,果然是朝廷的人馬,這就併入那一支大軍。那一支人馬是來追擊流寇的,估計再追也追不上,就裹帶他們到雁門。

兩日後,他們來到錦門郡。

錦門郡建有二府,是踞險的要塞之地,也是為江北的屏藩之一,更有制要北方的雁門關,城池高峻。郡北還保留着多處土寨和關卡,可以說,即使魯后不來,劉遜也有可能會從這裏通過,或者越險過到備州,或許沿山表向東南行進。這一帶是燕行山的掠翼,大軍矮山亂野中通過時幾乎遇不到人,只見到許多滾在亂草間的屍體。

白天,天空中時而飛翔著勁雕和烏鴉,一旦平野而視,黃茫茫而又綠蒼蒼,夜中則有鳥獸闖過,突兀地叫,弄得許多兵士都不敢獨自去解手。

他們屯了幾天,得知皇帝和太后已經移駕回林承,便順河而下,轉折回頭,去往林承。林承北是武烈皇帝的老家,戶眾雖不稠密,卻有悠久的傳統,許多家族都是一門幾烈,以前李操要圖謀慶德,這兒曾是他的謀士之一度測得雲集響應地之一。

與狄阿鳥他們一道的四千餘軍隊就是在這裏應募的,騎兵很多,戰鬥力驚人。但他們因不被納入中央軍和外軍的編製,將被解散,骨幹由慶德將軍廣原城折衝都尉分別帶領着,南回慶德,北歸廣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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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黑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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