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九)

番外(二十九)

這是個室內浴池,周圍環境偏暗,光禿禿的幾乎沒什麼東西,他所在的地方,正是浴池中心,只是這池子裏的水,冰冷刺骨,讓他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連他都畏寒的水!爻雪眼神一閃,這才發現,整個浴池是用一種冰白的寒玉砌成,這玉定是極寒,連着池子裏的水,都冷冰冰的,水池不斷冒着淡白色氣體,不是熱氣,而是寒氣!

在寒水的刺激之下,身上的燥熱竟奇迹般地降了下來,雖然由內而發的焦躁因子還未完全根除,卻已經能夠基本自控,比起之前,真是好太多了。

這時,爻陽低聲開口了,嗓音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這是我平素用的寒池,什麼時候藥效過了,你再出來!」說罷,轉身就走。

爻雪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動了動唇,終究沒說什麼,只是眼神有點兒複雜。

他以為,這人會……沒想到,是自己誤會了么……

明明是好意的關心,非得這樣強硬,他的這個哥哥,還真是彆扭。

不過,卻讓人討厭不起來……

爻雪三兩下除去了衣物,整個兒都沉進了池子裏,極致的冰冷與體內的燥熱抗衡交織,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這滋味當真不好受。

爻雪忍不住腹謗,別人洗澡用的都是熱水,這人居然用凍死人的冰水,真是個怪胎!

心裏罵罵咧咧的,嘴角卻漫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

他似乎體會到了來自哥哥的關心,雖然,那個人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和他的真正關係,不過,當爻陽走出去的那一刻,他真的覺得,這個哥哥的背影高大而英挺,並且,有一個讓人很想依靠的肩膀……

不得不說,刑風那廝還真夠陰險的,這藥效的持久力好的簡直讓人髮指。爻雪足足在寒池裏跑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拂曉時,才懨懨地從池子裏走上來。

用法術將身上的水弄乾,整個人卻如霜打的茄子般無精打采,病怏怏地,憔悴得要死。

是的,他生病了!

在這個奇怪的寒池裏泡了一天,春藥是下去了,寒氣卻入了體。

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此刻更是沒有一絲血色,隱約可見裏頭青色的血管,眉毛和睫毛上結了一層淡淡的寒霜,嘴唇都是烏紫的,還在不住地顫抖。

雖然從寒池裏出來了,但身上的寒氣,是由內而發的,他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要被凍住了,行動都開始遲緩。

爻陽一直大外頭打坐,一來,這是他的宮殿,二來,多少有些不放心爻雪。

此刻見他從裏頭走出來,就暗道一聲不好。

這寒玉在極地魔域溫養了幾萬年,他也是偶然間發現,便拿來做了寒池,這寒氣自然非同小可。

平素,他若是心不靜,便坐到寒池裏,被寒氣一激,心思很快便清明了。至於為何心不靜,便是想那人的時候,求而不得,思而不見,心會有點亂,看着自己所住之地,太大,太空,心中寂寥,竟覺得日子有些難捱。這滋味陌生又難受,他只得借用寒池來驅趕,繼而沉入忘我的修鍊之中,才覺得日子沒這般無趣。

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泡在寒池裏頭,也不過是堅持了幾個時辰,當然了,那時自己感覺不適,就立即出來了,之後一點點延長時間,到如今已經能夠浸泡十餘日而面不改色。

爻雪不比自己,第一次卻在裏面泡了一夜,倒是難為他了!也是自己疏忽了,只為解那燃眉之急,而忘了這寒池的弊端,不過,那個時候,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眼下爻雪還能站起來,倒是讓他吃驚了,這傢伙的體質,倒是比他想的要好得多。

不過,爻雪的狀態也好不到哪去,只怕要抱病幾日了。

一想到這人活潑亂跳的性子卻要被迫在床上躺幾日,爻陽就覺得好笑,究其原因,竟是有種寵溺在裏面,這倒是讓他有些驚訝的。

見他一個趔趄,就要跌倒,爻陽忙不迭走上前扶了他一把。

爻雪也不客氣,一手攀住他的手臂,半個身子都依進了他懷裏。

之前,他手無縛雞之力,以為爻陽要對他做什麼,因此拚命反抗。

說白了,他這種性格,當一切掌握在手的時候,他可以儘可能地裝無辜,裝柔弱,死皮賴臉無下限。當事情超出掌控,身不由己,他又變得十分敏感,若有人違背他的意志,強迫他做不想做的事情,他就會露出自己的爪牙,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昨日一事,讓他對爻陽多了一股莫名的信任,覺得爻陽不會對他做什麼,也許,這就是血緣的力量?今時今日,他才能放心地依靠他,他甚至有一種感覺,就算自己再怎麼惹怒他,爻陽也不會傷害自己。

而他呢,對爻陽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覺中起了變化,他不會信任任何一個陌生人,卻會信任自己的親人。

以前,他信任蓮鏡,信任千凰,現在,他也信任爻陽。

他嘴上沒說,但他的心裏,卻已經叫了一聲哥哥,心甘情願。

他爻雪,對於愛情,也許比較無知麻木,但對於親情,卻有種天生的寬容,雖然還有點死要面子,心裏卻是有數的。

感動,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這次的事情,在他堅冰般的心裏開了一道豁口,也許對方再做點什麼,親情的因子就會從那道豁口裏灌涌而進,真正溫暖他的內心。

對於爻雪的親近,爻陽已經見怪不怪,不過,今日的爻雪,倒沒有往日的刻意,也感覺不到他惡意的誘惑,倒讓爻陽有些詫異,心裏卻舒服不少。

這個傢伙,早該如此的,少整些有的沒的,安安分分地多好,還是,生病的人,都比平常乖巧?

總之,虛弱的爻雪,讓爻陽心軟了,不是因着想起千凰,而是單純的因為爻雪。

對於這種變化,爻陽心裏也是清楚的,倒沒有驚訝和排斥的成分,彷彿,天生就該如此。

爻陽將爻雪扶到榻上坐下,見他冷的發抖,俊眉微微皺了下,而後拉過里端的一條被子,將爻雪包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個腦袋,深色的錦被襯着他的臉頰跟雪團似地,卻無端顯得虛弱。

爻陽心頭緊了一下,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爻雪還沒來得及開口,爻陽便不見了蹤影,以為對方將他拋在這裏不管了,爻雪剛剛融化的心一下子又降至了冰點,撅著嘴,不滿地咕噥了幾句,人卻不停地往被子裏縮,將小腦袋都埋了進去。長睫毛在眼皮子底下顫啊顫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的緣故,弄得他心裏也有點悲涼。

生病的人,果然是比較脆弱啊,從身體,一直延續到心裏。

生平第一次生病,居然一個人孤零零地挨過去,真的很可憐啊!

爻雪一個人在被子裏胡思亂想,某一時刻,思維是相當活躍的,靜下心后,又覺得十分困頓,漸漸地,睫毛不顫了,嘴唇不動了,眼睛緊閉,竟似要睡過去。

迷糊中,感覺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爻雪似在夢中,從高空猛然墜下,他睜開眼,額上都是冷汗。

一陣風灌進脖子裏,周圍很亮堂,這才發現,蒙頭的被子不知何時被人掀開,抬頭便望進了一雙深邃的眼,那眸中的兩點銀白,如天上的星子,閃亮而魅惑,但那人俊俏的眉宇,明明含着擔憂的神色。

爻雪暗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壓心的大石頭瞬間不翼而飛,心情也愉快起來,嘴上卻不饒人,「你不是走了么,還回來做什麼!」

爻陽也不解釋,只是將剩下的被子褪到他的腰側,一隻手將他扶坐起來,這才將一碗清透的暗紅色葯汁送到他的跟前,嗓音平直卻不容拒絕,「喝了!」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去你體內的寒氣。」

這寒氣十分特殊,雖然可以用法力驅除,未免傷及身體,若是藉助靈藥引出,更加水到渠成,爻陽自然選擇對爻雪更加溫和的方式。

沒有任何花言巧語,在他臉上,甚至看不到半分居功自得,越是這樣,他的關心反而無孔不入地滲入他的心裏。

爻雪望着他的側臉,呆了一呆,片刻后,垂下眼界,掩去眼中的濕潤。

他以為他已經走了,他又回來了,他以為他不關心他,結果,他卻如此體貼入微。

爻雪承認,他有點感動了。

患難見真情,好像是真的呢!

眨了一下眼睛,爻雪濛霧般的眼睛瞬間清明了,眼裏的濕意,竟一點也不留痕迹。

有的感動,心裏清楚就行了,沒必要掛在臉上,他不習慣矯情,也不想讓對方太得意,雖然以爻陽的個性,未必會得意,不過,自己面子上掛不住。

爻雪就是這樣,不在意的東西,怎樣都無所謂,裝無辜,裝深情,騙死人不償命。

真正入心坎了,反倒不會如此兒戲,更是珍而重之地放進心裏,也不願以真感情行欺騙之事,這便是他的操守。

見他不動,爻陽不免催促了一聲,「快喝!」

知道爻雪喜歡雞蛋裏挑骨頭,這會熱的不喝,待會兒冷了,只怕又要鬧。

誰知,爻雪倏然抬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爻陽,聲音又帶了那種撒嬌的軟糯,「你喂我喝!」

這樣子跟千凰求人的時候,實在是太像了,由不得爻陽不多想。

事實上,此時的爻雪,已經沒有存戲弄的心思了,只是他自小跟在千凰身邊,加之有樣學樣,之前在爻陽面前又裝習慣了,此刻無意中就露出這般神態。

可苦了爻陽,腦海里閃過某人的影子,再看看爻雪這張與之肖似的臉,他整個身體都僵硬了,端著葯碗的指尖就有些泛白,生硬地說了一句,「爻雪,別鬧!」

一句話,讓爻雪怔在原地,有些驚異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這也就意味着,他知道了他的身份。

爻陽瞥了他一眼,若無其事道:「天界多了一位三殿下好像不是秘密吧!」

事實上,他素來很少過問天界之事,除非是千凰有什麼事。

上次,他推開爻雪之後,正巧笑千殤來訪,也就例行公事地將天界的大事兒說了一下。

爻陽本不太在意,聽到爻雪的事情時,聯想起那人的一舉一動,以及讓人過分遐想的外貌,才恍然大悟,急忙追了出去。

怎麼說,那人也是他的弟弟,雖然頑劣不堪,總歸是他的弟弟。而且,爻雪走的時候,好像真的生氣了,也許,對方只是對他這個哥哥很好奇,又因着年紀小,玩心重,所以故意和他鬧着玩。可自己如此不近人情,還狠狠訓斥了他,他心裏想必也是很不好受的吧!

他當初對爻瑞都狠不下心,更何況是肖似千凰的爻雪了。自當要將人追回來,好好說清楚。免得那人一氣之下,再一走了之,來日去千凰那裏告惡狀,想想都頭大。

誰知道,找到爻雪的時候,看到的居然是那樣的一幕,當時,他真的生氣了。

幸而他找到了他,不然,爻雪在他這裏出了事,千凰該如何難過。

這樣如冰似雪的人兒,也應是純潔無暇的,哪能遭受染指……

說白了,爻陽對於爻雪態度的轉變,乃至於倍加關心,全然是因為,他是他的弟弟……

想明白了,爻雪反而放的更開了,拿手肘蹭著爻陽的手臂,故作親昵道:「既然你知道了,就更應該喂我了,哥哥照顧弟弟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虧得我大老遠來找你,卻被你扔進寒池,又得了這勞什子病,你不應該補償一下我嗎?」

到了現在,爻雪一點兒也不想捉弄爻陽了,之所以這般,只是他想通了一些事情,真正把爻陽當做哥哥,故而想多親近親近。

這說的爻陽直想翻白眼,他把他扔進池子裏是為了給他解春藥,而且,他千里迢迢來魔界也不是單純地為了探親,根本就是好玩,還以捉弄自己為樂趣,被他說得,這個始作俑者有多麼無辜可憐一樣。

不過,鑒於他是弟弟,而且還在生病的份上,爻陽是不會和他一般見識的。

一個長輩,跟一個小屁孩兒較什麼真吶!

不就喂個葯么,也不是沒餵過,千凰在這裏的時候,自己可是事必躬親。

爻雪若知道爻陽心裏將他當做無理取鬧的小屁孩,肯定得炸毛了。只是現在見爻陽真的拿湯匙舀了葯汁遞到他嘴邊,他倒是樂呵呵地喝掉了。

喝完了葯,爻陽本想離開,爻雪卻拉着他的手臂不讓走。

「我可是病人啊,你就這麼把我扔在這陰森森的大殿裏,不覺得很殘忍嗎?」

爻雪一臉的理所當然,爻陽看了一眼大殿,嘴角直抽。

魔神大殿雖然暗沉了一點,本身的氣派卻足以彌補這點不足,怎麼能說陰森。

而且,爻雪這樣的人,會怕這點陰森嗎?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拆穿他,起了半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見此,爻雪微微笑了,饜足地閉上了眼睛,他真的有點累了……

等到爻雪徹底熟睡,爻陽才靜靜地走開了,裏間還有休息的地方,他本想調息打坐。

只是,雖然萬籟寂靜,他卻怎麼也入不了定。

之前爻雪纏着他的時候,會讓他聯想到千凰,卻又被爻雪過激的舉動擾亂心神,不能深入思索。

此刻爻雪身份揭開,倒是解決了之前的困擾,新的問題似乎又來了。

爻雪似是而非的舉動,終究給他造成了影響。

就如他此刻,一閉上眼,腦子裏就浮現出千凰的身影。

不是因為爻雪的關係,而是把過去和千凰相處的細節都無限放大,突然之間,千凰的一切在他心裏似乎更加清晰了。

他記得她眼角上揚的弧度,睫毛抖動的頻率,咧開嘴笑的時候露出幾顆牙齒,髮絲拂過他臉頰的時候,冰冷滑順,纖細而柔膩的脖頸,一隻手都能掌控得過來,還有她依偎過來的身體,十分的柔軟,曾經被她觸碰過的地方,此刻開始陌生又悸動的顫慄。

他猛地睜開雙眼,心裏無端生出一種煩躁。

不明白為什麼爻雪的事情解決之後,自己這種奇怪的狀態不減反增。

不能入定,也不能再想,他便躺下身,強迫自己入睡。

也許是睡眠的想法太強烈了,即使不怎麼困,最終還是睡著了。

但他沒想到,睡着之後的狀況,並沒有好多少,也許,更糟糕?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陌生,旖旎,又讓人沉迷的夢。

夢裏,他站在一間喜氣洋洋的房間,屋裏的傢具都貼了喜字,桌上的大魚大肉也蓋了喜字,屋外隱約傳來絲竹之聲,奏的都是喜慶的樂曲。

無疑,這是一間婚房,今日,是一個大喜的日子。

這個意識讓他心中莫名一動,視線透過半透明的屏風,里端的大床掛着大紅的賬幔,帳中隱約坐了一名女子。

是新娘子么,誰的新娘子?

心裏像是有一根羽毛在撓,讓他極欲想一探究竟。

繞過屏風,床上果真坐了一個女子,蓋着大紅蓋頭,看不清面目,身姿卻很窈窕,一身大紅喜服張揚如烈火,艷麗如夏花,真真蠱惑人心。

爻陽的心,怦怦直跳,突然覺得這身形好生熟悉。

會是她嗎?

若真是她,和她成親的人又是誰?

鬼使神差,他低頭望身上一看,才發現自己也是一身紅衣。

心頭一跳,他猛然抬頭,發現那人正抬起手揭自己的蓋頭。

熟悉的顏就這麼直直地撞進他的心頭。

最是那一抬眸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她看着他,顧盼神飛,神情嫵媚,正如她看着那些與她相好的男人。

爻陽覺得自己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心快要跳出嗓子口,臉頰卻很燙,是生病了么?

這時,那人起身走了過來,伸出手,撫摸他的臉。

往日的千凰,都是活潑亂跳的,一開口,很容易破壞氣氛。今日,她不置一詞,卻用最親昵的舉動代替一切的言語。

或者是,他在潛意識裏,不想她開口,說出拒絕的話語,碎了這個難得的美夢。

這樣的撫摸跟以往單純的近親不同,他感覺被她觸碰的地方像是著了火,滾燙一點點暈開,到最後,整個身體都似泡在了火海里,讓他極欲做點什麼,想打破這種狀態。

於是,他低下身,像無數次被刻意遺忘,又強壓在心底深處的夢裏,所做的那樣,吻上了她的嘴唇。

是的,他早就想那樣做了,此刻的他,是如此義無反顧,滿懷激動,然而,小心翼翼。

她的唇,跟他想像中的一樣柔軟,濕潤,散發着一種令人着迷的香氣。

但他只是這樣貼著,並不敢有別的舉動,是的,不敢,一來不知道怎麼繼續,二來,他怕太過用力,揉碎了這個美得讓人心顫的夢境。

他閉上眼睛,細細體味,只想這樣貼著就好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親近,似乎是,零距離。

但是,對面那人的雙手卻從他的臉頰撫摸到脖頸,靈巧的手指劃過他結實的胸膛,緊實的小腹,直到……

他直覺得一種陌生又異樣的快感直衝頭頂,腦海在瞬間變得空白。

睜開眼,是熟悉的房梁。

夢,碎掉了!

爻陽閉了閉眼,再睜開,渙散的瞳孔開始聚焦,心裏沒來由的失落。

而後,似突然想到什麼,他猛地坐起身,掀開袍子,往身下一看,才發現那裏有些濡濕。

他的臉瞬間漲紅,又一下子變得慘白。

陌生的,讓人羞恥的經歷,讓他無措和惶恐。

他,夢遺了!

從小到底,第一次夢遺,春夢的對象是,他的母親。

晴天霹靂!

心裏有什麼東西崩塌了,爻陽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像一場延綿了億萬年的陰雨,永不見天日的絕望。

他緩緩弓著脊背,將頭顱埋進臂彎里,蜷縮著。

脆弱的一面,**裸地暴露在陰暗的屋子裏。

他覺得冷,比泡在寒池還要冷上千倍,寒池冰凍的是他的身體,此刻,冰凍的是他的心,由內而發的寒冷,永無溫暖的可能。

直至今日,他才發現自己對那人抱有怎樣的感情,一直以來,被他可以忽略的情感,無情地被一個看似華麗的美夢殘忍地剖在了眼前,讓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一種不見天日的,骯髒的感情,讓他第一次感到了自我厭棄。

他怎麼能對自己的母親有那樣骯髒的感情,是的,骯髒,這樣的感情是不不該存世的,是會被人唾棄和詛咒的。

她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覺得自己很骯髒,連帶着這份感情。

一想到她會用憎惡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就覺得窒息。

他忽然有些怨爻雪,好好的,為何要讓自己意識到這份不容於世的感情。

原本,牢牢地壓在心底的執念,如禁忌一般不敢觸碰的執念,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可是爻雪,卻血淋淋地將它挖出來了,留下的,是他滿目瘡痍的心。

這感覺,真是糟糕透了,比父親死去,千凰欺騙他的時候,還要讓他絕望千倍。

絕望到,每呼吸一口空氣,都覺得心疼,也許心跳停止了,就不會疼了吧!

爻陽自暴自棄地想着,忽然,感到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那隻手的主人並沒有並沒有離開,輕輕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又慢慢地收緊,似在傳遞著某種力量。

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男人嘛,都有這麼一天的,說不定,我哪天一起床,也發現自己這樣呢!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哥應該高興啊,這證明哥長大了!」

故作輕鬆的語氣掩蓋不了主人的沉重,他第一次叫他哥,卻讓他感受不到絲毫欣喜。

爻陽深埋的頭顱沒有給出半點回應,沉默如死。

爻雪臉上的笑容綳得緊緊地,也沉默下來。

他當然知道,爻陽發生了什麼事,不僅僅是夢遺,重要的是讓他夢遺的人,那個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

說到底,自己還是罪魁禍首。

若是以前,爻陽這樣,他還會拍手陳快呢!

畢竟,那時候雖然知道爻陽和他的關係,他心裏可真沒拿他當是哥哥。

現在嘛,幾件事讓他看清這個男人,也甘心認了這個哥,了解了他的處境,倒是有些同情他。

因為,這是一場註定沒有結果的感情,意識不到的時候,他尚能活的自然,一旦發現了,便猶如一隻困獸,永遠也掙脫不了牢籠,連假裝開心也成了奢望。

何其地殘忍,卻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惜,心病還需心藥醫,他不是他的心藥,也不能將他的心藥找回來,因為,一個人沉淪,已經夠痛苦,再扯進一個,真的難以想像。

而且,那個人又關乎了多少了不得的人物,哪能讓她陷入這場堪比酷刑的境遇之中。

千凰那裏是無能為力了,如今,只有從爻陽身上下手。

想了想,爻雪低聲開口,嘆息的語氣不乏寬慰,「人間常說,爹爹是女兒前世的情人,換言之,娘親也是兒子前世的情人,有一點超出孺慕的感情,也是很正常的。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再續前緣,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你依舊能守在她的身邊,不遜於她身邊任何一個男人,難道,這還不夠嗎?」

爻陽沉默了。

他愛她,並不比她身邊任何一個男人少,她對他,也並不比她身邊任何一個男人差。

這樣守在她的身邊,愛護她,保護她,寵着她,盡自己所能,讓她過的開心快樂。

這樣還不夠嗎?

良久,爻陽抬頭,沙啞地開口。

他說,「夠了!」

夠了,我已不能奢求太多,只要能時常看着她,寵着她,就夠了!

爻雪笑了,卻沒有看見爻陽比平素紅的更加深沉的目光,那裏,似有淚光閃動,模糊了他眸中的深情……

一間雅緻的玉器鋪子裏,走進來一個特殊的客人,白衣黑髮,一張薄紗遮不住他美麗的容顏,那雙明媚的眼眸,顧盼間足以讓人迷醉,他一出現,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那日過後,爻陽雖然沒再說什麼,人卻明顯沒有以前那樣精神,眼神總顯得憂鬱,到底還是變了!爻雪心裏有愧,就想討他歡心。原本按他的性子,那個刑風如此算計他,他必然要讓對方斷子絕孫的。只是一想到那人是爻陽手下的重要將領,關係着一個城池的統治,貿貿然修理了,只怕會惹出不少麻煩。爻陽本就心情不好,他這個始作俑者還火上澆油,未免太不厚道。所以,他一咬牙,暫時作罷,等日後爻陽心情好了,再修理那人不遲。

他又想起之前摔壞了爻陽的血玉簪,那時爻陽看起來挺惋惜的,自己也答應幫他另找一塊。若是自己將血玉找到,又還他一根一模一樣的玉簪,說不定,爻陽看了會開心一點呢!

「客官想要點兒什麼?」夥計熱情地上來招呼,好看的人,誰不想親近呢!

「極品血玉!」好聽的嗓音從面紗中的薄唇中溢出,清冷的眸子無意間在夥計臉上掃過。

夥計瞬間如過了電一般,渾身一個激靈,臉上卻更加熱情了,「哦,血玉啊,本店前段日子剛到了一塊,今天才擺上來的,成色倒是不錯的,就不知算不算客觀所說的極品。」話是這麼說,他臉上卻很自信,說着便將爻雪往一個貨架上帶。

爻雪慢慢地走過去,視線在夥計所站的貨架上隨意一掃,眼睛突然一亮,面紗下的嘴角便牽起一絲笑意,眉眼也彎了起來。

他進來的時候,身上的氣息是比較冷的,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此刻眉眼彎彎,整個人都生動起來,簡直讓人移不開視線。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爻雪發現了一塊血玉,成色和爻陽的那塊倒是差不多,體積也夠大,打造一根簪子時綽綽有餘了。

「這血玉——」

話未說完,爻雪倏然住口,只因血玉被從旁而來的一隻手握在了手裏,爻雪則死死地盯住對方。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穿得上好,長相也上佳,不過,比起爻陽,那可就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了,所以,在爻雪眼裏,也就是個路人甲。

此刻,因着對方搶他的東西,爻雪更是將對方視為敵人,口氣不善到極點,「血玉我先看中的,給我!」

那人的目光在爻雪身上來回掃動,最後定格在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上,臉上滿是驚艷,語氣卻很輕佻,「眼睛長在人身上,哪個不會看,現在血玉在我手裏,那就是我得了,不過,姑娘若是想要,倒可以打個商量。」

爻雪皺眉,「你哪只狗眼看到我是個姑娘了!」

那人又來回打量了一下爻雪,面露驚疑,很快,又笑吟吟地,倒不介意爻雪的出言不遜,「不是姑娘,總是個美人吧,是美人就可以打個商量!」

爻雪懶得和他廢話,有些不耐地說道:「有什麼條件,說吧!」

這塊血玉,他無論如何都要拿到手!

那人眼裏閃過一絲得逞,視線在爻雪的面紗上遛了幾圈,忽然笑道:「交易貴在誠信,藏頭露臉算什麼英雄,美人先把面紗摘了,咱們再好好談。」

聞言,爻雪眼神一愣,眼睛卻死死盯住他手中的血玉,跟這登徒子廢話,還不如硬搶來的乾脆。

似看穿了爻雪的想法,這人猛的後退一步,捏著血玉的手,倏然收緊,「美人若是想硬搶,我不介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你——」爻雪怒瞪着對方,微一頓,突然伸手摘下了面紗。

霎時間,整個店鋪鴉雀無聲,眾人都怔怔地望着爻雪,簡直是太美了!

爻雪連眼睛都沒斜一下,瞪住對面也看呆的男子,惡狠狠道:「現在可以給我了?」

那人回神,卻將血玉護得更嚴實了,搖了搖頭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這只是第一步!」

爻雪皺眉。

那人環視一周,見周圍人都痴痴地望住爻雪,心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脫口而出道:「只要美人肯親我一下,我就將這血玉送給你,錢算我出的,怎麼樣?」

聞言,四周一陣嘩然。

爻雪的眼睛微微眯起,殺氣緩緩從中溢出,「你再說一次!」

一個刑風已經讓他恨得牙痒痒,這人居然也想來占他的便宜,是不是老虎不發威,都當他是病貓!

被爻雪身上的氣勢所懾,那人縮了縮身子,見周圍人都一副看好戲的姿態,想到自己在魔城也算個人物,這人看年紀樣貌就很陌生,若是在此間服了軟,日後如何見人。

青年便挺直了腰板,手上光芒閃動,卻是動用了法力,盯住爻雪精緻到極致的臉,豁開了道:「美人若想強搶,我就當場碎了這玉。這塊血玉是不久前才被人挖掘出來的,極其珍稀,當時一分為二,皆為天價。一塊被一神秘人買走,只剩下這半塊,今日才擺上案頭。美人之親我一下,就可得美玉,也算不得虧。」

聞言,爻雪不禁握緊了手掌,視線落到那塊被青年捏的快變形的血玉,又想起爻陽那張鬱鬱寡歡的俊臉,沉默半響,再次開口,生硬的語氣像是從牙齒縫裏一個個蹦出來的,「你要是敢騙我,我殺你全家!」

青年被他話中的狠戾刺得渾身一個激靈,為了面子,還是綻開一個僵硬的笑容,「自然不會!」

爻雪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裏已經一派決然,「那——」

才開了個話頭,從旁突然射來一道紅光,直激青年手掌,確切的說,是他手中的血玉。

青年見勢不可擋,只得驚呼著鬆手。

下一刻,血玉與紅光相撞,在空中碎成了粉末。

眾人靜默了片刻,然後齊刷刷地望向門口。

------題外話------

差一千,明天補!

這章,剖析了爻陽的感情,下一章,爻陽和千凰,再下一章,就是尚翎和弒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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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狐大人桃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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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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