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很臟

第56章 很臟

據說南美雨林里的蝴蝶振一振翅膀,就可能引發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

孕期營養師建議梁思然多吃深海魚補充氨基酸,她便讓家裏保姆做青斑魚吃。青斑魚難買,保姆好不容易從十幾公裏外的高檔生鮮超市買到一條,誰曾想正好撞到梁思然槍口上,這家超市令她心神不寧,於是她打破了安穩居家的原則,臨時出了門。

半路上來到岔路口,兩條路之間做選擇,她不願意上高架橋,寧願在擁堵的市中心街道上慢慢磨。

秋華路比預想中還要堵,行車速度非常慢,梁思然肚子大了,胸部也漲,所以經過擁堵路段的時候,她沒有系安全帶。料想車開得這麼慢,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直到前方響起轟然撞擊聲,視野中飛起一團白色物件,像是頭盔,又或是行人的包。

經驗老道的司機躲過了第一輪追尾,車子穩穩剎停,車上的女人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後車便猛地撞了上來。

……

計程車開到秋華路,從司機的對講機里,蕭樾聽說前面路段發生了連環追尾。

最後兩公里路,他是跑着去的。行人在身側穿梭,夜風在耳邊呼嘯,他的心臟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敲擊著耳膜。

車禍現場正好在他們約定的酒吧門口,警察和警車將這一截路圍得嚴嚴實實,蕭樾脊背綳得僵直,指甲陷進掌心,到處也找不到阮芋她們的身影。

正準備打電話確認她的安全,另一通電話突如其來,毫無預兆的,又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將他拖入八年前經歷過的那場夢魘。

阮芋坐在搶救室外邊,目光發直,茫茫然的視野中突然闖入兩個身材高大,面龐有幾分相似的男人。

「你怎麼在這裏?」阮芋和蕭樾幾乎異口同聲。

少年額間滲出汗珠,唇色蒼白,眉心的褶子很深,凌厲挺拔的輪廓像被什麼重物擊碎了一樣,看着還是那個人,還是那麼好看,卻莫名叫人感覺到他的無措和渙散。

阮芋:「我是……事故的目擊者,然後,我爸爸在裏面搶救,你呢?」

蕭樾眼皮一跳,語速很倉促:「搶救的是我繼母。」

阮芋瞳孔倏地放大,看了眼蕭樾後方的男人,他身上只穿一件毛衣和西裝褲,像是絲毫感覺不到寒冷,一隻手抓在發間,眼角紋路深刻,表情很是崩潰,和阮芋曾經在照片中看到的駕駛直升機的英俊男人氣質截然不同。

阮芋忍不住出聲安慰道:「你們不要擔心,我爸很厲害,阿姨一定會沒事的。」

蕭彥群朝阮芋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似在對她表達謝意。

焦躁地原地徘徊了幾分鐘,蕭彥群漸漸冷靜下來,忽然抬起手,用力將倚著牆站的兒子身體拉直:\和你沒關係,小樾。\

「我知道。」

「你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沒有。」

「你看着我。」蕭彥群低聲命令道,眉毛壓向眼眶,逼視着少年的眼睛,聲音莫名帶了幾分顫抖,「都是爸爸的錯……我不應該讓她出門,是我沒有照顧好她,和當年一樣,都是我的錯。」

「爸……」

阮芋迷茫地看着他們,她聽不懂那些奇怪的話,卻莫名感覺到一股深深的、宛如宿命般的抑鬱,從明亮寂靜的醫院天花板兜頭籠罩下來。

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苦澀的藥味,蕭樾不再倚著牆,他走到阮芋身邊,表情近乎混亂:「你快點回家吧,不要待在這裏。」

梁家的親戚馬上就來了,屆時畫面會有多難看,蕭樾不想讓阮芋看見。

蕭彥群和醫護人員交涉一番后返回,他顯然也考慮到相同的問題,對蕭樾說:「你也回去,這裏有我就行了,你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忙。」

阮芋和蕭樾誰都不願意走,最後是蕭彥群板起臉,雙眸赤紅,沖他們吼了幾句,才把兩個自我意識太強的小孩趕了出去。

醫院路邊,光禿的梧桐枝幹在地面投下雜亂交錯的陰影,如裂痕似爪牙,彷彿能順着站在地上的腳爬到人身上,讓人的軀殼也四分五裂。

冷風送來少年低沉的,幾乎聽不出一絲少年氣的嗓音:「抱歉,後天應該沒辦法和你一起去植物園了。」

「噢。」阮芋有些張口結舌,唇瓣被風吹得乾澀,好多話堵在喉間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儘力擠出看似輕快的一句,「沒關係呀,等你什麼時候心情好一點我們再去。」

蕭樾茫然地望着前方,點頭:「好。」

太籠統的約定就像細沙堆起的城堡,不牢靠,浪一拍便四散縹緲,阮芋想將這個約定締結得更準確一些,像前方不遠的那幢燈火通明的大樓,很穩固,很顯眼,只要他們想,一定就能到達。

「那就定在你參加完國賽回寧城的第一個周六吧。」阮芋的聲音鄭重又清脆,「到時候植物園的櫻花應該開了,肯定比現在的風景好看。」

蕭樾沉黑的眼底泛起一絲光:「那必須拿金牌了。」

「那當然。」阮芋似乎比他還有信心,「就這麼約好了?」

「嗯,約好了。」

許下約定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一定能實現。

所以,人們更應該珍惜的其實是許下約定的那一瞬間,兩個人步伐一致,目標相同,達成了幸福又完美的共識。

至於約定實現與否——

未來的事情,命運從不給任何人打包票。

-

阮濟明一整晚都沒有回來。

直到清晨,阮芋早早醒了,抱着語文書坐在客廳茶桌上看,聽到玄關傳來響動,她飛快迎過去,父親一身疲憊地出現在門口,見到她的第一反應就是皺眉,不太溫柔地把她轟進了房間。

陳芸接過丈夫手裏的電腦包和大衣,柔聲問:「怎麼樣?」

阮濟明捧起茶桌上的熱茶,灌了一大口,嗓子依然有些粗澀:「產婦的宮腔條件本來就不好,胎盤早剝,大出血,孩子沒保住。幸好送醫及時,大人保住了。」

陳芸卻沒能鬆氣。她在醫院安插了眼線,幾個保安和小護士轉告她昨夜的情況,患者家屬來了特別多人,堵住了產科的半條走廊,陣仗大得叫人瞠目結舌。

陳芸昨晚一秒都沒合眼,托朋友查了這位患者的背景,原以為是夫家厲害,沒想到夫家的背景資料幾乎查不到,娘家查出來嚇得她差點心臟病發。患者是寧城本地第三大地產開發商梁氏的直系孫女,妥妥的豪門千金,家世背景在本地算得上呼風喚雨般的存在。

阮濟明癱坐在沙發上,閉着眼說:「她家裏人有點難搞。」

陳芸急忙坐到他身邊:「怎麼難搞了?」

「患者的子宮摘除了,以後不能生育,所有人都非常悲痛,至今還堵在醫院,我差點就回不來。」阮濟明輕輕握住妻子按揉他太陽穴的手,嘆氣道,「我真的已經儘力了。」

阮芋耳朵貼在房門上,奈何家裏隔音太好,父母說的話她一個字也聽不見。

這個元旦假期過得極為慘淡,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只有她們在酒吧里的一系列騷操作把程林野這個渣男嚇得夠嗆,喬羽真送給他的那些奢侈品他都還回來了,現金他說還要緩緩。喬羽真把奢侈品轉手賣掉的錢應該夠她逍遙地活到下學期生活費到賬。

來到新年,返校第一天就是周一,國旗下演講講得稀巴爛,升旗台下嘲聲四起,都在說今天本來是高二年級第一、信競省賽全省第一的蕭樾來做演講,可他臨時請假沒來上學,今天台上這位是老師臨時找來的替補,稿子寫得倉促,讀得也磕磕巴巴,阮芋聽着很沒勁,滿腦子都在想蕭樾現在在幹嘛,家裏的事情一定很難受吧,不知道下周一能不能看到他補做國旗下演講。

蕭樾請了三天假,這三天裏阮芋就跟住在走廊上似的,有事沒事總去9班門口晃悠,國慶和勞動很配合她,每次見到她必跑出來寒暄一陣,順便傳遞消息,說樾哥今天沒來,明天也不來,後天晚上看看也許能來。

星期四那天,阮芋再去9班門口晃悠,這次,從教室里走出來迎接她的總算變成了她最想見的人。

才幾天不見,蕭樾瘦得臉都小了一圈,顴骨明顯,眉宇間難掩疲倦,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曾經多麼鋒利高傲,偶爾也張揚恣肆的少年,如今卻顯得頹廢陰鬱,好像追尾事故中受傷的是他一樣,又好像,家人落得如今結局,全是他害的一樣。

阮芋的心臟彷彿被一隻尖利的鷹爪狠狠揪住,刺痛的感覺漫及四肢五骸。他明明什麼也沒說,她的眼淚就差點掉下來。

這裏是人來人往的走廊,阮芋連忙低下頭,將潮水逼回眼眶,低頭從校服口袋裏摸出一袋巧克力夾心餅乾,塞進蕭樾手中。

「給你。上周末沒什麼時間做甜品,這是我今天早上在學校超市買的。」

她依然以為他喜歡吃甜,所以每時每刻都在口袋裏準備甜食,等見到他了就能第一時間拿給他。

不管怎麼樣,舌頭嘗到甜味的一瞬間,心情總會開朗一點吧。

蕭樾將那包小小的餅乾抓在掌心,認真收進上衣口袋。

阮芋:「梁阿姨還好嗎?」

蕭樾:「不知道。」

見她疑惑,蕭樾狀似從容地解釋道:「我搬到外面住了,所以不知道。」

「啊,為什麼?」

阮芋一問出口便後悔了。這幾天她在年級里聽到不少關於蕭樾的傳言,很多都是從他以前的小學同學或是初中同學那裏傳出來的。這些傳言,阮芋在高一剛入學的時候就聽到過很多次,只不過那時候的版本比較溫和,只說他算命算出來命格太硬,可能會克身邊的女性云云,阮芋當時還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顱內分析了一番,認為這些傳言挺有道理,蕭樾這人看起來就讓人從內到外的不爽,她覺得自己就挺被他克的。

而現如今,年級里流傳的那些風言風語變得直白又狠毒,說他剋死了妹妹克瘋了親媽,現在又剋死了第二個妹妹克瘋了繼母,阮芋已經知道梁阿姨六個多月大的女兒沒有了,至於她瘋沒瘋,無人知曉,而蕭樾剛才說自己搬到外面住了,阮芋很難不將這些可怖的信息聯繫到一起。

蕭樾的神情很平靜:「最近家裏親戚多,快期末考了,搬出去住比較清靜。」

他校服外面沒有披外套,厚實的毛衣穿在裏面,整個人依然顯得清瘦而單薄,肩膀和手肘處骨骼輪廓突出,讓人突然很想撲上去用力地擁抱他,將身體里的柔軟和熱意毫無保留地渡給他。

阮芋又低下頭,這不是她常做的動作,比起她柔和婉約的樣子,蕭樾其實更喜歡看到她飛揚跋扈的一面。

是我害她傷心了嗎?

蕭樾的神經像被一片鋒利的刀片撥了下,腦海中浮起久遠而模糊的記憶——他母親產後抑鬱,不知道能把失去孩子的痛苦發泄到哪裏去,發泄給誰,這種時候醫生就成了最顯眼的靶心,周純瘋了似的找到搶救她的醫生家裏,跪在地上問他把她的孩子藏到哪裏去了,求他把孩子還給她,不然就去警察局報警……

「你爸爸還好吧?」蕭樾突兀地問了這麼一句。

「挺好的啊。」阮芋回答,「他每天正常上班,沒和我說什麼。」

蕭樾:「嗯。」

預備鈴在這時響起,走廊上咋咋呼呼跑過一群學生,蕭樾的肩膀被他們撞了下,朝阮芋那兒抵近一步。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想像從前那樣輕輕摸一摸她蓬鬆柔軟的頭髮。

耳邊忽地鼓噪起梁家親戚高高低低的叱罵聲。

煞神、災晦、喪門星……

蕭樾僅手肘僵硬地動了下,很快又將衝動壓回無邊的黑暗中,好像自己身上很臟,不適合碰到她這樣乾淨又明亮,宛如春日陽光照透的琉璃一般的少女。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冒出這樣的心情。很不像他。也許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阮芋跟着那群學生倒退了幾步,面朝蕭樾揮揮手,嗓音清甜:「我回去上課啦,餅乾你記得吃啊。」

阮芋轉過身,心想這周末回家說什麼也要做幾樣甜點,下周帶來,親眼看着他吃。

她要把家裏所有能加的糖都加進去。

順便帶幾塊磚頭過來,再聽見有誰敢傳那些可惡的流言,她一磚頭拍死一個,絕不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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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逼我當嗲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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