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第47章

楚清問睜眼,房間里亮着微弱的燭火，謝敘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臉頰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夜色漆黑濃稠，雪花紛紛飄落。

確實下雪了。

想起之前說的一同賞雪，楚清問準備爬起來，可眼皮卻越來越沉,最終無力閉上。

再次睜開時，視線變得清晰無比。

眼睛好了！

楚清問欣喜地坐起身,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謝敘，結果並未在房間里看到謝敘。

他飛快走出去，外面白雪皚皚,所有一切都埋藏在深雪之下。

楚清問看到了謝敘說的那棵桃樹，上面掛着冰,嬌嫩的花朵被打得零散無比。

廚房無人，房間里無人,謝敘去哪了？

楚清問有些茫然地站在門前,忽然看見櫃頂放着些東西。

他走過去，踮腳拿下，是宗門信物。

這裏只有他和謝敘,不用想也知道是謝敘放的。

心裏的不安在這一刻徹底湧出，楚清問手腳發涼，驀然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一幕。

他以為是夢,但好像並不是，那一句「下雪了」更加不是感慨，而似告別。

楚清問放下手中東西,在四周尋找起來。

沿着房間往前走確實是懸崖，旁邊有塊石頭，早已被白雪覆蓋。

他轉身想走時，餘光瞥見了一抹黑，在白雪中格外刺眼得黑。

謝敘穿的就是黑色衣衫。

楚清問怔在原地，寒風吹得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不敢回頭去看，又想去確定。

冷到快木掉的鼻子開始泛酸，片刻后，楚清問抬起僵硬的腳，緩緩朝石頭走去。

周圍只剩下踩雪發出的咯吱咯吱聲。

不過短短几步，彷彿用掉了渾身的力氣，楚清問終於停在了石頭旁，看到了倚靠着石頭而坐，閉眼毫無動靜的少年。

瞳孔驟然放大，他快步走過去，跪在雪地中，握住謝敘冰涼的手，瘋狂叫他。

少年緊閉雙眼，黑色的睫毛上掛着冰霜，全程一動不動，沒有任何活人氣息。

楚清問不死心，試探了下呼吸，又將耳朵貼在他胸前仔細聽了下，眼淚奪眶而出。

他擦掉眼淚，背起謝敘，往前走去，不知道是被凍得還是如何，身體僵硬麻木，不過幾步路便摔了好幾下。

臉埋進雪中，滾燙的眼淚融化了雪，楚清問艱難爬起，最後因為沒有力氣，幾乎是一路摔著回了房間。

他小心翼翼地謝敘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忍着淚水，死死地盯着少年毫無起伏的胸口，過了半天，被窗外的風雪猛然驚醒。

謝敘死了，不可能活過來的那種死。

想起最近幾天他的不對勁，江少為的反常，以及自己不可能活過來的傷，楚清問背起謝敘，試圖御劍回到宗門問個清楚。

可他才站在長劍之上就跌了下來，謝敘也從他身上滑落。

鼻尖凍得通紅生疼，楚清問無力地呼出一口氣，重新背起謝敘，站在長劍上。

這一次長劍終於得以穩住飛起。

楚清問背着謝敘的屍體回了太一宗。

他到的時候，人已經變得渾渾噩噩了，幾乎站不住。

在傳送陣旁的弟子看到他大驚失色，連忙去叫人。

剛好江少為出現，幾步上前扶住楚清問。

楚清問抓住他，指著自己背上的謝敘，看到江少為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嘴唇動了動，聲音啞到幾乎讓人聽不清：「你知道？」

江少為點點頭，沉聲道：「師尊他們也知道，師尊不讓他那樣做，掌門也不同意，但是謝師弟一意孤行，直接帶師兄離開了。我是後來意外發現師兄和謝師弟在那裏的。」

「他怎麼救我的？」問出這句話時，楚清問腦海里已有答案。

江少為嘆了一口氣，只有短短的四個字：「以命換命。」

江少為要扶謝敘，楚清問避開了：「我去問師尊，我不信。」

江少為收回手，見他紅着眼，雖然不忍心，還是說了出來：「謝師弟知道以命換命一旦成功，不可逆轉。這辦法本就是逆天而行，師尊勸過他，掌門和我們都勸過，沒有用。謝師弟說，哪怕是逆天而行，他也要你活過來。這相當於謝師弟把自己的壽元續給了你，替你死去。」

「替你死去」幾個字讓楚清問渾身不停地顫抖起來。

他微微垂眸，舔了舔乾裂的唇，過了好久才說：「一定有什麼辦法，一定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他。」

楚清問帶着謝敘來到了竹息峰，站在議事殿門前，想上前敲門，有人先他一步開門走了出來。

是盛行。

少年主動停在楚清問面前，欲言又止：「……師尊在裏面等師兄。」

楚清問沒說話，帶着謝敘走進去。

他抱着希望而來，可白聽看見他的那一瞬，就將他的希望全部碾碎：「清問，沒用的，謝敘他不可能活過來。」

楚清問盯着白聽良久，才費勁地說：「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白聽走過來，謝敘靜靜地趴在楚清問背上，臉色開始發灰，他不忍再看，嘆口氣說：「謝敘救你的方法就是把壽元過繼給你，此方法逆天而行，死後任何辦法都不能將其救活。清問，既然這是他的決定，你應當……好好替他活下去。」

「可是……」楚清問想說可是謝敘死了，他怎麼有臉活着，剛一開口，眼淚就下來了。

他跪在地上，扯著白聽的衣角，不停地哀求他：「師尊，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行，請您試一試，只要有一點機會也可以，求師尊救救師弟，他不能就這麼死去。」

白聽快速將他扶起：「那我試一試，不過不必抱太大希望，你出去守着。」

楚清問站在門外，臉色蒼白，他死死地抿著唇，回過神時，外面又開始下雪了。

恍惚中，他聽見謝敘說：「師兄，下雪了。」

這一句話充滿了不舍，他當時怎麼沒聽出來。

房門打開，白聽搖搖頭，表示沒用。

楚清問目光無神，聲音小得幾乎讓人聽不見：「能不能將我的壽元還給他。」

白聽再次搖頭：「逆天之法一旦成功，不可逆轉。」

楚清問望着床上躺着的人，許久沒有動。

讓他活着有什麼用，他才是本該死去的那個人。

「我去求掌門。」

楚清問抱起謝敘，飛快來到掌門所住的地方，跪在地上大聲道：「求掌門救救我師弟。」

大門毫無動靜，嗓子變得沙啞也沒任何回應，楚清問低頭看着懷裏的人，不停道歉。

「謝敘，對不起。」

「你之前不是問我喜不喜歡你嗎？我喜歡的。」

「你醒過來，我說給你聽，好不好？」

「……」

楚清問忽然想起在山下，想告訴謝敘答案，卻被謝敘阻止。

他是故意的，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不想聽見那個答案。

「你之前還答應我，說哪也不去，只留在我身邊陪着我。騙子。」楚清問仰頭望天，任由雪花飄在臉上，「難道真的沒有什麼辦法了嗎？」

視線里出現一把傘，白聽站在他身側，說：「掌門早就告誡過謝敘，讓他不要這般，你現在求他是沒用的。」

楚清問一動不動。

白聽說：「謝敘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了，只剩下一些殘魂未消。清問，你忘了他吧。」

楚清問沒有說話。

如果救不活謝敘，他恐怕這一生都無法忘記謝敘。

白聽的聲音在耳邊不斷回蕩，他想到什麼，呢喃出聲：「只剩下殘魂？」

「是。」白聽說，「這世間根本沒有救他的辦法，就算你對他用逆轉之法也晚了，沒用了。」

楚清問垂眸，溫柔地拂去謝敘臉上的雪。

他想起小說里寫的一種仙草，說是能讓死人復活，但只有在死人魂魄未完全消散前才有用。

小說結局時，白聽就是為了救盛行，去往極寒之地尋找這種仙草，最後成功找到，救活了被反派謝敘殺死，只剩下殘魂的盛行。

極寒之地……

楚清問猛地站起身，灰暗的眼眸開始發亮：「師尊，我要去極寒之地，那裏有仙草可以救謝敘。」

「仙草？」白聽愣住，回過神立刻呵斥，「不行，你這身體去了極寒之地就是去送死，那裏也沒有能救謝敘的仙草。化元修士在極寒之地都難以行走，不要說你區區築基。楚清問，仙草這種只是傳說，並不是真的。」

「是真的。」楚清問低聲說，「只要找到了仙草，謝敘就能活過來，我一定要去極寒之地。」

「先不說有沒有仙草，就算是有，你還沒找到就死了怎麼行？」白聽說，「清問，你這麼喜歡謝敘嗎？那之前我問你，你為何沒回答？」

「喜歡。」楚清問沒有任何猶豫，「那時我還有些迷茫，現在不迷茫了。我喜歡謝敘，很喜歡，他不能就這麼死了，我必須要救活他。」

可惜的是，這些話謝敘無法聽到。

白聽看出他的堅持，抿唇沒有再說什麼：「也罷，你決定好了就行。」

楚清問帶着謝敘要走，白聽攔住他。

「你只有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後，謝敘的殘魂會徹底消散，就算你找到了那個所謂的仙草，也救不了謝敘。」

白聽摘下自己身上的儲物袋，遞給楚清問：「謝敘的屍體你可以放在這裏，還有這個。」

他將一枚丹藥放入謝敘口中，遞給楚清問一朵花：「此花關鍵時刻可護你性命。清問，為師等你和謝敘一起回來。」

說完后，許是怕自己會後悔答應楚清問去極寒之地，白聽先楚清問一步離開。

大雪紛飛，楚清問目送他遠去，擦掉眼角凍成冰的淚，而後回了自己的住所，收拾好東西便離開了。

……

仙草名為聚魂草，能夠將人殘破的魂魄聚集，從而讓人起死回生。

當時楚清問看到盛行死了，以為結局會是be，好在最後白聽找到了傳說中的聚魂仙草，救活了盛行。

在那之後，小說迎來了大結局。

白聽行走的具體方向沒有細寫，只寫他一路往北，最後到達了極寒之地。

楚清問拿上地圖，跟隨着小說里寫的往北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御劍飛行了多久，只知道經歷了許多個黑夜。

無事的時候，他會把謝敘的屍體拿出放在身旁，開始下五子棋。

有時候楚清問都懷疑自己瘋了，不然怎麼會和謝敘的屍體說了那麼多話。

但除了這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北邊一直在下雪，楚清問靈力耗盡時，在深雪中很難行走，他又不死心，每一次堅持到快要暈過去才會停下，在周圍客棧留宿。

如今距離他離開宗門已經過去半月。

楚清問抖落身上的雪，走進客棧，要了一間房。

他往上樓上走時，聽見旁人開口：「聽說那極寒之地進去十個人，十個人都沒活着出來，因此還有個別名，叫做吃人之地。你真的要去哪裏？那兄弟我就和你別過了。」

「說是吃人也不一定啊，裏面可是有很多寶藏呢，還有很多仙草功法，只要進去了，再出來可就是另一種人生了，你們不去的話那我一個人去得了。」

真的有極寒之地。

楚清問鬆了一口氣，走了這麼久一直沒什麼線索，他都要懷疑自己找不到了，好在這個時候聽見了這幾人的談話。

楚清問還想再聽，那三人似乎感覺到了他在偷聽，閉上嘴不說了。

倒是領着他去房間的小二，看出他對極寒之地有興趣，笑道：「客官如果是對極寒之地有興趣的話，我也知道。」

楚清問明白他的意思，將碎銀子遞給他。

小二頓時笑着接過：「去極寒之地的話，只要順着客棧出去，一直往前走百里就到了。不過他們說得確實對，極寒之地就是個吃人的地方，別說凡人了，修士進去也出不來。所以客官你最好不要去，那些仙草啊，寶藏什麼的都是假的，從來沒有人看到過，拿到過。」

楚清問沒說話，小二停下，把房間牌遞給楚清問：「客官，這是你的房間了，有事叫我。」

楚清問推開門：「進來繼續說。」

小二快速走進去，一臉堆笑，做了個回給錢的動作。

楚清問又給了他一個碎銀子，他才繼續說下去：「不過要我說，那極寒之地裏面肯定是有東西的，不然那地方怎麼那麼冷，跟仙山一樣，常人進不去。裏面肯定是有個寶物鎮守，才形成了極寒之地。」

楚清問慶幸自己過來的時候把靈石換成銀子了，再次給了小二一塊。

小二滿足了，這下什麼都不隱瞞了，直接全部說了出來。

「極寒之地是一座山，山腳下有一個鎮子，鎮子上居住的人據說都是守護極寒之地的。客官你要是還想知道更多，可以去鎮子裏詢問。謝謝客官，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客觀您要是有需要的話再叫我。」

楚清問點點頭，小二走之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男子黑髮半束，臉色蒼白，眉目間是掩蓋不住的病弱，若不是這病弱之氣太重，光看他那張臉絕對是一個美人。

小二有些唏噓，關上門下去了。

楚清問倒了一杯茶喝下，將謝敘的屍體放在床上。

因吃了白聽給的丹藥，哪怕過了半月，謝敘的屍體也沒任何變化，甚至有時候楚清問都覺得他有正常人的體溫。

楚清問坐在床邊，耐心地將謝敘的頭髮整理好，后摸了摸他的腦袋，忽然忍不住笑道：「你要是醒著，我還真不敢隨便這樣摸你的頭。師弟，你放心，我會救活你的，我們現在已經距離極寒之地越來越近了。」

小說里沒寫白聽是怎麼取到仙草的，只寫他進了極寒之地半個月才出來，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一般進了極寒之地三天沒有出來就再也沒了生還的希望，但是白聽在裏面撐了半月。

恐怕他進入之後，只能靠自己摸索尋找仙草了。

楚清問收回手，坐在謝敘身側，閉眼開始修鍊。

他被謝敘救活后，修為雖然還在築基後期，但明顯感覺不如從前了，突破金丹更是難之又難。

肚子叫了一聲，楚清問這些天很少吃飯，本想徹底進入辟穀期，但每次他只有吃飯時人才會清醒許多，只能放棄。

楚清問下去要了一碗面，吃面時，先前提到極寒之地的三人還在那裏糾結討論。

由於從小二那裏得知了具體情況，楚清問並沒細聽，吃完飯就回房間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雪停了。

楚清問將謝敘放入儲物袋，吃了一顆梅子，繼續趕路。

越往北走越冷，楚清問一開始還用靈力護體，最後發現靈力護體也不行時，只能御劍飛行，希望趕緊到達。

天黑之後，他看到了小二說的鎮子。

很大，一眼看去燈火通明，鎮子后是藏在霧氣中看不見真容的山。

楚清問收起長劍，走進鎮子中。

讓他意外的是，鎮子裏沒有客棧，周圍有很多明顯是從外地來的，自然而然地走進了別人家中。

楚清問尋了一家沒人進出的，敲門詢問可否留宿。

「進來吧。」開門的是個模樣淳樸的男人，給楚清問找了一間房，「我家地方小，實在沒能什麼住的地方，你就住在這裏湊合一下好了。」

楚清問拿出銀子，男人擺擺手拒絕了，看他的眼神很是複雜：「你也是要進那座山的吧？」

那座山便是極寒之地，楚清問點點頭。

男人說：「那座山去不得，很多仙人去了都沒有出來，莫說你了。」

他見楚清問一臉病弱，頻頻搖頭：「你這樣的，恐怕剛進去就要死了，還是別去了。」

楚清問無謂地笑了笑，說：「因愛人原因，非進不可。謝謝您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