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元旦快樂

林星來到京華樓，爬樓梯直上三十層。輕推開門，寒風呼嘯著往臉上灌，灰塵滿地都是。京華樓天台沒有什麼好景色，遙望遠方天空，只有無邊黑暗。還有十分鐘就是元旦，新的一年開始。林星踱步到天台邊緣，想往下望又被齊肩高的圍欄擋住。林星往回走，躺倒在鋪滿灰塵的天台，像掛在樹上的斷線風箏一樣，任由寒風拍打。人活着是為了什麼呢？林星不理解。當自己幸運地從鍾朝遠那裏得到一個回到高中、重來一次的機會時，林星的想法是，考上京華大學、和白雨涵談戀愛。這兩個目標一度實現，但很快又要化為泡影。已經和白雨涵分手，很快也要被京華大學退學。如果能夠再重來一遍……也許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再重來一遍，仍然不會有什麼改善。眼前看到的還是漆黑的天空，日期已悄然改變。新的一年開始。如果人生只剩最後半個小時，該如何利用？林星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告訴喜歡的人，自己只剩下半小時了。

林星發現，自己到頭來還是喜歡白雨涵的。無論是在江南師範大學實驗室里，還是重回高中課堂見到白雨涵的第一眼，還是現在。就算她對不起自己，又能怎麼辦呢？戀情就是這樣非理性的產物。不管她怎麼看，林星還是打開手機，登上qq，重新把白雨涵加回來。

「元旦快樂！」林星想了很多，最後發出來的卻只有這一句。也許這個表達祝願的祈使句，表達了元旦快樂的美好期望與現實中林星並不快樂的元旦的激烈矛盾衝突。任人解讀吧，句子越短解讀空間越大。「可以打開視頻嗎？」白雨涵打來視頻電話，元旦假日，她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坐在書桌前，開着電腦攝像頭。「不方便」，林星說。風還在呼嘯著，天台上還是有很多灰。這個背景果然不合適啊。情侶，抑或是曾經的情侶之間視頻，果然還是要在溫馨的小家裏才行。「我很好」，林星說。「但我們都分手了，說這些也很奇怪。那就這樣吧。元旦快樂。」

「等等！」林星本要掛斷電話，只好再稍微聊幾句。「可以開視頻嗎？」白雨涵催促道。「潘問天洗完澡沒穿衣服呢，我不敢開視頻。」林星笑道。「我在宿舍，我很好。潘問天馬上要睡覺了，我掛了啊，元旦快樂。」「不，你在天台。」白雨涵沉重地說，壓得林星喘不過氣。「不要做傻事。」「天好黑啊」，林星打開視頻，把手機屏幕對着天空。「天台也好臟」，繼而把手機對着躺在天台的自己。

「我已經和世界和解了」，林星說。「你不信吧，但我現在，確實沒有什麼強烈的情感。只有寧靜，可怕的寧靜。我感謝每一個人，也感謝鍾朝遠。」林星閉上眼，平靜地感受冬夜的寒風。「白雨涵，我做了一個夢。夢裏的我，什麼也沒有。夢裏，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在七中學習成績不錯，高考考到外省的911大學。上大學時學習不努力，自然，沒有保研資格，考研報本校又沒考上，調劑到了江南師範大學。我的夢是如此真實，人都是一樣的。鍾朝遠也在江南師範大學，我就是跟着鍾朝遠讀的。本科畢業時，我參加了高中同學聚會，你也在。那時的你真的很可愛，我喜歡上你了。不要笑我，我早就喜歡上你了。即便在夢裏，我也是從初中開始，就喜歡上你了。我不知道你會做公眾號、會剪視頻，我只是因為你可愛才喜歡你，很庸俗吧，夢裏的我也只是一個俗人。在夢裏，我沒有小論文沒法畢業。我喜歡你，但不敢向你表白，

我怕你看不上我。

夢醒了，我不再是江南師範大學畢不了業的研究生，我現在在京華大學，全國最頂尖的學府。我還有一個漂亮可愛的女朋友，她會幫我做ppt、寫課程論文，甚至為了幫我追哲學系的女孩子，還寫了篇哲學的畢業論文。夢裏我什麼都沒有，夢醒了，我卻什麼都有了。我多幸福啊。坐在京華大學的教室里上課、甚至連我魂牽夢繞的白雨涵，還會特地來我的學校看我。我已經滿意了，就這樣吧。」

「林星，我也做了一個夢。」白雨涵說。「夢裏的我，在今年元旦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我搜集我們生活的點點滴滴，剪出了一個視頻，趕在元旦前發佈。元旦當天，它還衝上了b站首頁。跨年時，我把它發給你看。猜猜看，夢裏的你怎麼說的？你說，不想做就不要做，說我找別人做視頻糊弄你。你說，你受夠了，做視頻有什麼了不起，你是京華大學的博士生，比我強太多。我好難過，林星，你知道嗎？我不是因為你罵我難過，而是我沒能見你最後一面。的能我到BJ時，京華大學已經封鎖了現場。我要見你，他們說，只有家屬才能去，我不是家屬。」

「很有我的風格呢」，林星自嘲說。「替夢裏的我給你道歉。」

「我還夢到，為了避免悲劇重演，我反覆提醒你，退一步海闊天空。林星，我愛你。從中學起，我就喜歡上你了。你考不考上京華大學，能不能博士畢業，我都無所謂。你拿到競賽金牌時，我好害怕。我怕你看不上我了，我怕你要找配得上你的女孩。所以，保送京華大學后，你請我去上海玩，去東方明珠上看黃浦江流淌，我真的好開心。我要成為合格的女朋友，不讓你丟人。我做了很多嘗試，也失敗了很多次。你給我的每一個任務我都認真對待，生怕惹你生氣。但是，直博后，你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穩定。我真的好怕失去你。我跟你說，轉碩士不丟人，退學也不丟人。但你不聽。」

「你說的都是正論啊」，林星說。「嘛，我也明白的。」

「一到今年元旦，我就好怕。我一定要和你視頻，我想看到你在寢室好好的，我們一起迎接今年的第一縷陽光。在夢裏，我失敗了好多次，來不及看你最後一眼。」白雨涵說。

「夢是這樣，沒什麼好怕的。」林星說。「少看些奇怪的動漫，現實世界哪會有那麼荒誕的事情。」林星看了看時間，從地上爬起，走向天台邊緣。「我們也只是前男友前女友，你說得這麼專情，我還不好意思了。我錯了，不該和你分手。」林星開心地笑着。「好啊，我們複合吧。」白雨涵也笑了起來。「算啦」，林星說。「要是給鍾朝遠知道，不曉得他會如何評價我呢？這個機會給鍾朝遠本人的話，可能更有意義吧。」

「林星，認真聽我說。」白雨涵停了一下，又繼續說下去。「鍾朝遠的思路是錯的。其實……」「啊，到半小時了。時間過得真快啊」，林星打斷白雨涵，關掉視頻。

「我先走一步啦。祝餘生幸福，還有，元旦快樂。」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