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條件

第65章 條件

想明白了,王招娣的恐懼轉化成了憤怒。她一骨碌爬起來,站直了,掐腰喊:「顏良深,你做夢,想甩了我,沒門,我是不會和你離婚的,死都不會!」

顏良深對她這樣的表現並不意外,他說:「王招娣,如果你不同意離婚,我會起訴到法院,我會給法院提供種種證據,比如你隱瞞之前有孩子的事實,意圖收受賄賂、仗勢欺人等等,法院會以感情破裂為由,判處離婚。對於財產分割最好的情況,就是一人一半。」

「這所房子是公家財產,不在分割範圍內,你能和我分割的,就只有保存在黃姐手裏的280元的生活費,你可以拿一半,140元。這就是你能分到的全部,然後你會和你的大女兒被強制從這個院子裏搬出去,當然,你可以帶走屬於你自己的物品,至於你們要去哪兒,是留在城裏,還是回到鄉下,以後靠什麼生活,就跟我沒關係了。」

「你……你……」王招娣叉腰的雙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放下,軟踏踏的垂在身側,她嘴唇哆嗦得不成樣子,剛升起的憤怒又化成了恐懼和無措。

她的潑辣、不講道理都是分人的,對着生產隊里同樣單獨生活的婦女,她敢跟人家對罵,甚至是扯頭髮對打,但是對上鄰居家的男人,她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因為那男人真的會動手,一拳頭下來就能把她捶個半死,她打不過。

面對着顏良深也是如此,他不用發火,不用斥責,只要坐在那裏就像一座五指山,震懾著王招娣。她知道,顏良深說的都是真的,他有這個能力。他們生產隊書記,一個小小的村官都能在村子裏作威作福,壓得大傢伙喘不過氣來,何況是他這個比村長官大了不知道多少級的。

他只要動動手指,便有人過來替他來打罵自己,比如黃姐,比如孫敏、比如小梁,比如小周秘書……

這一刻的王招娣腦子竟然忽地就清晰了,是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清明。但馬上的,好多想法和念頭又一股腦兒的湧上來,攪和得她混沌一片,不知道該先思考哪個才好。

她只有140塊錢,她該怎麼生活下去?顏良深應該不會連同顏如玉一塊趕出去,那以後讓顏如玉接濟自己?或者讓小娟去打工,聽黃姐說附近農村的農村不少都進城來,去飯店當服務員、刷盤子或者去工地當小工,可小娟沒有糧食本,得買議價糧……

白瓷茶杯放到木質桌子上清脆的撞擊聲驚醒了王招娣,她下意識的循聲望去。

顏良深對着她友善的笑了下,咽下口中的茶水后,緩慢開口:

「當然,如果你同意離婚,和平分手的話,有些條件是可以談的,比如贍養費,比如財產分割,比如你們今後的生計。」

王招娣眼睛裏立時有了光亮,她稍微挺起肩膀,看向顏良深。

顏良深指指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王招娣趕緊坐下去,雙腿下意識的岔開一點,雙掌放在大腿上。見顏良深又看了她一眼,她趕緊雙腿併攏著,往前挪了挪,後背也往上挺了挺。

顏良深很滿意她的態度,語氣沒了之前的冰冷,透露出些溫情來。

「我們夫妻十幾年,我自然是不想走到打官司那一步。」

聽到打官司這個詞,王招娣心裏頭顫了顫,她剛剛並沒有把起訴和打官司聯繫起來。打官司啊,她打從心底里畏懼。便是當了這麼多年的官太太,她的丈夫就是掌權者,也沒讓她的畏懼之心減少多少。

她的雙手在大腿上不自覺地來回搓著,然後說:「我也不想打官司。」

顏良深說:「看來在這一點上,我們達成了共識,這很好。」

他停了停,接着說:「我們雖然會離婚,以後就不再是夫妻,但我也不會讓你流浪街頭,三餐不繼。顏如玉跟着我,她

的所有費用都由我來負擔。我每個月給你50元的贍養費,比工人階層的月工資高一些--這些錢足夠你生活。我會讓人會幫你租房子,租金大概在2-5元之間,已經核算在每月的贍養費里。另外,我會幫你女兒找一份可以轉城市戶口的正式工作,不過你女兒學歷太低,只能從工人做起。現在很多企業都創立了夜校、職工大學,她完全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學習,自我提升,不過,這些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王招娣集中精力使勁兒的聽。50塊錢啊,那真是很多的了,她偶爾跟着黃姐出去買菜,聽同去買菜的婦女嘮叨,她沒有工作,全家四口都靠着男人工資生活,每個月40塊的工資能養活一家四口呢。

王招娣不知道顏良深一個月賺多少錢,她自己沒工資,顏良深也沒有給過她零花錢,更是沒有掌握過家裏的財政大權,家裏的吃的用的黃姐都備好了,她想要買什麼額外的東西要先到黃姐那裏報備,如果是衣服鞋子這些普通品,黃姐會帶她去買或者直接幫她買回來,如果是一些特殊的或者費用比較高的,就得請示了顏良深之後再決定給她買或者不買。

但即便是這樣王招娣也攢了私房錢。

顏如玉每個月都有五塊錢的零花錢,王招娣就把這些錢要了過來,說小孩子家家的吃喝不愁沒有要花錢地方。另外,每年過年的時候,顏良深的下屬、老同事都會來家裏拜年,親近一些的就給顏如玉壓歲錢,這類錢顏良深允許收。王招娣就以幫着保管的名義把這些錢從顏如玉手裏要過來,當成自己的私房錢。上回回老家的時候花了一些,給小娟買衣服鞋子又花了一些,現在手裏頭還有三百多塊,在她的襪子裏頭藏着呢。

一個月就有五十塊啊!

王招娣抿抿嘴唇,問:「五十塊,五十塊少了點,能多點不?」

顏良深笑了下:「五十塊足夠了,甚至足夠負擔你和你女兒兩個人的生活。」

這就是不用再談,沒有商量餘地的意思。

王招娣:「那,那140塊還有嗎?」

140塊?顏良深回想了下,才想起140塊出自哪兒,他不僅笑了,說:「可以給你。」

王招娣滿意的點點頭,正開口同意,又忽然停住,說:「你別着急,我好好想想的。」

顏良深同意了。

王招娣立刻去找小娟。

小娟雖然從小到大沒出過山溝溝,進了城后受王招娣的連累,總共也沒出去過幾次,但這幾次去的都是相對高檔的場所,比如百貨大樓,比如飯店。年輕人,學習東西快,接受新事物塊,思想轉變也快。小娟不再是木訥、老實的,逐漸在王招娣面前顯露出她的聰明來,一來二去的,王招娣習慣事事找她商量,有母女天然的血緣關係在,王招娣對她非常的信任。

王招娣將剛剛顏良深跟她談話的內容跟小娟複述了一遍。

小娟先是吃驚,下意識的就要王招娣別同意。她千辛萬苦才過上了好日子,這就要失去了嗎,她不能同意!她心裏頭煎熬、着急得不行,但是沒有打斷王招娣,聽到後面,她心情漸漸平復甚至高興起來。

幫她轉成京市戶口,還給找一份正式工作?

這太好了,是她夢寐以求的!比整天在顏家當成雞籠子裏頭的雞關着要強太多了。

先前王招娣帶她回來的路上,她光想着她媽來接她了,以後就要過上好日子了,充滿了憧憬期待和不真實感。等到到了顏家,真的過上了好日子,吃飽穿暖后,她有了餘力去觀察和思考,她發現了王招娣在這個家裏的尷尬之處。

雖然是女主人,但是處處受限,那個黃姐倒像是王招娣的婆婆,管頭管腳,雖然名義上是個傭人,但在這個家中的地位比王招娣還要高。她掌握著家裏的經濟大權,王招娣在她面前,沒法挺直了

腰桿。

她這個領導夫人,沒有官太太該有的風光,甚至家裏頭有人來拜訪的時候,大多數時候是不允許王招娣露面的。

這些,王招娣習以為常,她很發怵見那些人,都是當大官的,笑容得注意,說話得注意,走路得注意,就連坐着都要雙腿併攏,只坐椅子的1/3,她根本就坐不動,那些人說的話她也聽不懂,又擔心別人是不是在心裏頭偷偷笑話她。她樂得躲起來。

她跟小娟解釋了,小娟表面上附和著,唯恐傷及王招娣的自尊心她會惱羞成怒,心下卻不以為然,這樣的官太太,就只剩下吃喝不愁了。

對於吃飽喝足身上暖和和,又見識到了大城市繁華的小娟來說,她有了更高的追求。

她要在這所大城市裏紮根,她想有工作,想賺錢。

顏良深提出的離婚條件,正切中了她的需求。

京市的戶口啊,她都不敢想,有了京市的戶口她就徹底成了城裏人,有糧食本,可以吃上供應糧!每月還有五十塊,那是整整五張大團結啊,她從來沒見過那麼多錢。離開了這個家屬院,就擁有了自由,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去百貨大樓、電影院、公園……

這可太好了!

聽說王招娣還沒有答應顏良深的條件,小娟唯恐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趕緊勸說:

「……如玉爸爸有權有勢,那衙門口還不就是他開的,咱要是拖着不同意把他惹急了,他直接讓法院給辦了離婚,再把咱趕出去,咱可就啥也落不著。」

王招娣說:「那不能,如玉爸爸不是這樣的人。再說,我認識關書記,就在咱們旁邊那個院住着呢,聽說他是□□,官比如玉爸爸大半級,他要是真敢,我就豁出去了找關書記告狀去!」

小娟想着她可真天真,他們村早些年的時候,生產隊隊長在全村各個路口都派人把守着,要是發現誰想偷偷去公社告狀,就立刻把人逮回來,那些人被放出來時一身的傷。書記一點都沒管,公社派人下來調查情況的時候他還給瞞着。說白了,人家兩人是一夥兒的,誰會管你一個沒文化婦女的事兒。

她說:「人家關書記是跟顏叔叔親還是跟你親?」

王招娣一下子不說話了,那自然是跟顏良深親的,她跟關書記連話都沒說過,關書記家的人也不跟她來往,自己家裏就黃姐跟關書記家的保姆還挺熟悉的。

王招娣停了一會兒,說:「我本來也是想答應的,這不是想着你主意正,來找你商量商量嘛。」

小娟:「我覺得顏叔叔的提議挺好,你有錢了,也不用整天看黃姐一個保姆的臉色,那五十塊錢就揣在自己口袋裏,想買啥就買啥,多好啊,比我們村地主王老婆子以前當姑娘時的生活還好!就是不知道能給我找個啥工作,給咱們安排住在啥地方。」

王招娣從來沒上過班,也沒去外面住過,她沒有概念,小娟更沒有。

王招娣:「如玉爸爸不是說了嗎,你學歷不行,就只能當個工人,等上了班,你自己爭爭氣,上個夜校啥的,雖然是晚了點,但你聰明,沒準將來也能考個名牌大學呢,到時候跟顏如許似的,每天穿的漂漂亮亮的,坐在辦公室里寫寫稿子,走到哪裏人都叫一聲顏主編,多美啊!」

小娟撇撇嘴,大學是那麼好考的?恢復高考那年,他們生產隊十多個知青還有2個高二、高三應屆生全都去參加了考試,後來就一個考上了本市中專。自己連學都沒上過,大字不識一筐的,還想考大學,做夢呢!

不過,這話她只在心裏說說,可沒敢跟王招娣說,要不王招娣又得批評她沒志氣了,她說:「行,媽,只要我當上了工人,就開始學文化,等有了文憑,我就轉幹部!」

王招娣滿意地點點頭。

後來,王招娣找了黃姐,讓她幫

忙聯繫顏良深,說有事跟他說。當晚,顏良深回來了,在客廳一角見了她。

王招娣也沒多啰嗦,說同意和顏良深離婚,不過,她還有一個條件,就是想住樓房,房租由顏良深額外支出。

她跟黃姐打聽了,說是樓房的房租貴,說是最少得七八塊,好點的樓層得十來塊呢。

顏良深想了想,說:「我可以答應你,不過公房裏樓房很少,你要是想住樓房就得租個人的房子。」

這點王招娣還真不知道,她眨眨眼睛,有些迷茫。

顏良深只好回答:「公房歸屬於房管局管理,工作人員按月收租,一般情況下,除非租戶主動提出不租了,否則就可以一直租住,跟自己的房子無甚區別,而且租金相對便宜。公房緊張,我也需要找些關係才行,地點在哪兒、有幾間房,咱們沒有可挑選的餘地,遇上什麼是什麼。如果你想要租個人的房子也可以,就是不穩定,房東有可能會亂漲價,如果房東哪天說不租給你了,你就得搬家。」

王招娣抓住了幾個字眼,緊張、得找關係。得動用關係走後門的那肯定好啊!她心裏頭已經傾向於還是住公房。

公房的事兒,她去菜場的時候也聽人家念叨過,說公房一般都是那種大雜院,鬧鬧吵吵的,大傢伙共用一排水龍頭,得把自己家的水龍頭鎖好了,要不就有人偷用,蜂窩煤也得數好看好,還有就是得去上公共廁所,大夏天的有白蛆,冬天凍屁股。這日子王招娣聽着耳熟,跟她在鄉下的日子也差不多。她倒是沒覺得有多難以接受。

顏良深又接着說:「這樣吧,我可以每個月再補給你5塊錢,你是想租公房或者租個人的樓房都可以,反正是你自己支付。」

王招娣拍了下大腿,說:「就聽你的,住公房!」

顏良深對王招娣的選擇並不驚訝,他說:「不過,我有個條件,我給你的這些贍養費也好,幫你找公租房也好,都是建立在這個條件的基礎上。我的條件就是:以後你不要再見顏如玉,不要跑去學校找她,她現在年紀小,所有的精力都要用在學習上,她和你見面會分散精力。將來,等她長大了,上了大學,她如果願意和你聯繫的話,再讓她去找你。」

王招娣愣住了,完全沒有想到顏良深會提出這樣的條件,她一下子就怒氣翻湧,血氣往頭上冒。

「顏良深,我是顏如玉的親媽,你不讓我見孩子?你有沒有點良心?」王招娣使勁兒忍着罵髒話的衝動,一下子就座位上站起來,好似不認識顏良深一般的直盯着他。

顏良深往下壓壓手掌,示意王招娣不要大聲吵嚷。

等到王招娣喘氣聲小了些才說:「夫妻雙方都有贍養未成年子女的義務,我不用你支付顏如玉的任何費用,還每個月給你這麼豐厚的贍養費,你總也要有所付出是不是?再說,你對顏如玉的期望不就是她以後考上大學,當個知識分子,有個好工作嗎?如果你總是跑去打擾顏如玉,讓她沒有辦法專心學習,甚至跟之前似的躲在家裏,不吃飯,不上學,她還有什麼前途而言?」

顏良深停了停,猶豫了一下,開口道:「你知道上回顏如玉為什麼會成那個樣子,為什麼要和同學們打架?因為你去學校撒潑、耍賴,被她的同學看見了,她的同學一直嘲笑她,辱罵她,她受不了就打了其中的一名同學。後來,她更是被全班同學都孤立了。」

王招娣怔愣住了,她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事情,她喃喃自語:「這死丫頭怎麼不說啊,說了我肯定找他們全班同學算賬去!」然後又說:「多大點事啊,她怎麼因為這點事就想不開了呢,這丫頭小小年紀,心也太重了!」

顏良深仰頭吸口氣,自嘲地笑了聲,決定不再和她廢話了,說:「給你兩個選擇,要麼答應我的條件,咱們皆大歡喜,要麼我去法院起訴離婚,我會爭

取顏如玉的撫養權,我有穩定工作,有社會地位,孩子一定會判給我的,然後我會和法院申請,不允許你接近顏如玉,一樣也能達成我的目的,你的贍養費也省下了。」

「我,我,我……」王招娣喉頭滾來滾去,那句「同意」卻始終說不出口。

「我先去上廁所。」王招娣說着,便急慌慌的跑走。

她當然沒去廁所,她去找小娟了。不大一會兒,她調整了心情重新來找顏良深,說:「我同意了。」

王招娣想到小娟勸她的話:你是她親媽,不管見或者不見都斷不了你們的關係,等她長大了,工作了,有出息了,你就能見到她了,她就能孝敬你了,也就幾年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王招娣覺得小娟真是給耽誤了,一句話就說到了裉節上,解了人心寬。

顏良深:「好,等我這邊安排好就去民政局辦手續。」

等顏如許自康從新那裏得知眼顏良深和王招娣已經辦好了離婚手續,還有他們離婚的附加條件時,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早上,顏如許在康從新臂彎中醒來時,忽然便說:「你說,康康姥爺是不是早就有了離婚想法,就在等一個機會,這次王招娣帶了小娟回來,康康姥爺覺得她有了依靠和監護人,就趕緊把這個燙手山芋轉出去?」

也不用康從新回答,顏如許自顧自地說:「我爸爸這個人啊!」

角門外的大馬路正在翻修,昨天晚上康從新將車停在了寶來衚衕口。

近兩年走到哪兒都能看到設置著黃色此路不通路障。有時候是在修路,有些是在鋪設地下管道。

家門外這條大馬路要重新鋪設柏油路,同時要更換地下管道,據康從新得來得可靠消息,也會加寬下水管道,康從新計劃着趁這個機會把家裏的廁所改建成有上下水的。

一家三口從正門出來,經過寶來衚衕。

顏如許沒有跟康從新說過她和大雜院某些人的恩怨,都過去了,說了也沒有意義。再說,她現在有了康從新護著,也不再懼怕那些人的好奇或者惡意,在寶來衚衕上行走,也坦然得很。他們習慣了從角門出入,純粹是因為康從新的車在角門停著更方便,不用走這麼長的土路。

其實,便是她不說,康從新也能猜出些端倪,不管哪個年代,孤兒寡母過日子,都會碰到些是是非非,況且,他剛搬過來不久,就親身遭遇過一些事情。

那天,康從新正在院子裏,忽然覺得門口動靜不對,悄聲走過去快速打開門,一個人便不受控制地往院裏頭栽倒。

這是個三十多歲,形容猥瑣,身上帶着些隔夜酒氣的男人,從他歪倒的姿勢來看,他之前正在門上貼著,試圖從門縫裏往進看。

康從新沒讓他栽到院子裏,在那人摔倒之前拉住了他的脖領子,將他扔了出去,摔在台階下的土路上。轉身關了大門之後,走過來,將試圖爬起來那人用腿壓下去,同時扭住了他的右胳膊,質問他鬼鬼祟祟過來幹什麼。

那人疼得直嚎,慘叫連連,連忙辯解說自己是衚衕口大雜院的某某某,只是好奇想過來看看這裏還有沒有人住。

慘叫聲吸引了好多人過來圍觀,紛紛給那人證明身份,康從新冷厲的目光看向那些給他求情,要求放了他的人,那些人只覺得渾身發涼,不自覺地閉上了嘴巴。康從新便說,這人鬼鬼祟祟的,要麼是小偷來踩點,要麼就是間諜在搞什麼破壞活動,不能輕易的放過他,要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

圍觀人也不敢幫着辯解求情。還是顏如許出來,幫着說了兩句好話,康從新才將那人放開。

從此之後,大家都知道顏如許家有了男人,有歪心思的也再不敢肖想什麼。

寶來衚衕出去有一家糖油餅炸得特別好,焦香脆。康從新有時會去從

正門出去買早點,也會遇到一些同樣去買早點的大爺大媽。康從新那天露的一手着實嚇人,愣是把熱情無懼的衚衕大媽們也給鎮住了,但架不住實在對康從新太好奇了,又見他跟自己一樣在排隊買油餅,忽地就覺得他身上多了煙火氣,便大著膽子跟他搭話。

康從新倒也挺客氣的,自我介紹說是顏如許的丈夫。人家就琢磨了,不說她是離婚的嘛,這麼快就又結婚了,也沒聽到什麼動靜啊?又覺得康從新這相貌堂堂、一身官氣的,肯定不能找個二婚的給人當便宜爹,便又恍然大悟覺得傳聞不可信,這男人肯定是顏如許的原裝丈夫!

人家就又問康從新是做什麼工作的,康從新一本正經的回答:做保密工作的。

那些人又自行邏輯自洽:做保密工作的,三月五月,一年兩年不回家都是正常的,人家丈夫只是去工作了而已,偏偏就給傳成了是離婚的!

這個「內部消息」很快就在東西兩個大雜院裏流行開來,有人便拍著大腿說:「我就說嘛,人家那花嬸也從來沒承認過那個小顏是離婚的,瞧瞧,這傳來傳去都給人傳成什麼了?以後可別再瞎造謠了!」

於是,顏如許走在衚衕時發現,大家看她的眼神明顯友好了許多,友好之中似乎還有着絲絲的愧疚。

她疑惑不解,但也沒有多想。

吉普車停在寶來衚衕口,靠牆停得很整齊。車上覆蓋了薄薄一層黃土,上面還殘留着小孩的手掌印和鞋印,大概是小孩子們在這裏攀爬過。

顏如許對這些孩子沒什麼信心,她繞着車仔細地轉圈檢查,重點檢查了兩邊的車燈,說:「還是把車停在安全些的地方,咱們多走些路沒關係的,在這兒停著要是被砸了咱都找不到人。」

康從新點頭說好。

昨天晚上去接康康時,邱老師說自己要去闌尾炎手術,明天連着後天周末住院2天,得請別的老師幫着帶孩子,她怕老師看護不過來,便建議說要是有人看就讓孩子待家裏。正好這兩天白鳳梅想孩子想得不行,一聽這個消息就讓把康康送到軍區大院來。

所以今天他們一家都早起了,康從新把顏如許送到日報社后,就一個人開車去送康康,晚上又接上顏如許后,一家去了軍區大院吃飯,晚上一家三口就住在這裏過周末。

晚上,給康康洗完了澡,穿上小熊睡衣,他自己在床上滾了一會兒之後,忽然神神秘秘的跟顏如許說:「媽媽,今天遠征叔叔跟我說個秘密。」

「哦?什麼秘密呀?」顏如許一邊從包里翻找著內衣準備去洗澡,一邊敷衍著康康。

康從新洗完澡回來,用印着「比武大會紀念」的毛巾擦著頭髮。

康康說:「遠征叔叔讓我保密,不能和任何人說,你們也要保密哦。」

顏如許忍笑,認真的點頭。顯然康康最親愛的爸爸媽媽不在「任何人」的範疇里。席遠征也是有意思,跟個四歲的孩子說讓他保密,也太高看他了。

康康便爬起來,大眼睛鼓溜溜地看向沒有關嚴的門,康從新會意的把門關上。康康滿意了,這才小聲的說:「遠征叔叔有媳婦了!是大美人,大明星,遠征叔叔說要保密,偷偷的領證,還要帶我去見她,給我買好吃的!」

顏如許一驚,迅速和康從新對視了一眼。

康從新搖搖頭,這事他不知道。席遠征單位就在機械集團新辦公樓的斜對面,隔個三兩天天的,席遠征就會來找他,有時候是順便路過找他聊天,有時候就跟他聊聊自己的工作,找康從新給些建議什麼的。

他們兩個雖然年紀差不多了,但康從新不管是人生閱歷還是慮事看人都不是席遠征可以比擬的,自從康從新回歸,他習慣性地找他來拿主意,簡直把他當成師爺在用。

因為顏如許一直關心,康從新也時不時隱晦

地詢問李明玉是否向他坦白了那件事,結論是沒有,且從席遠征的語氣來看,他們只見的感情越來越深,大有此生非她不娶的架勢,且很得意於自己和李明玉清清白白,說:「人家冰清玉潔的,怎麼也得領證之後,我可不是臭流氓!」

他說完了忽然覺得影射、諷刺的意味太強了,連忙笑嘻嘻解釋:「我可沒有說你是流氓的意思啊。」

康從新擺擺手,不理會他,心覺這個女人不簡單,席遠征這個夯貨弄不過她,幸好兩人沒發生關係,要不然就太被動了。他正準備明天再找席遠征好好聊聊呢,卻從康康這裏聽到這麼個大秘密。

康從新追問康康:「遠征叔叔是說已經結婚了還是準備結婚?」

康康有些懵,不太明白已經結婚和準備結婚有什麼區別。

顏如許就讓他回憶下席遠征當初是怎麼跟他說的。

康康歪著小腦袋回憶了一陣兒,磕磕巴巴的複述。

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席遠征說的是準備結婚,說李明玉不讓告訴別人的,說她是名人,以後還得發展事業,所以想偷偷結婚。

席遠征倒是什麼都和康康說。

康康自然是不理解結婚和發展事業有什麼必然的聯繫,不過不影響他複述席遠征的話。

康從新將毛巾掛上,開始穿戴外出的衣服。

顏如許拉了他一下,說:「還是我去說吧,我跟他不熟,鬧掰了也無所謂。雖然我們是好意,想讓他別蒙在鼓裏,可這關乎到男人的尊嚴,他未必能接受,反而有可能會遷怒告訴他真相的人。」她把散開的頭髮重新紮上,說:「越是親近的人告訴他,他就越覺得丟臉,他那麼崇拜你,一定不想在你面前沒臉的。你就當是為了他好,你不要出面,我會跟他說你不知情,你也要假裝不知道這件事。」

康從新考慮了好一會兒,才答應,說:「萬一席遠征惱羞成怒,對你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你也不用忍着。」

顏如許微笑點點頭:「放心吧。」

席遠征正好在家,已經換了睡衣準備要睡了,被家人叫出來,聽說是康從新找他,隨便套上件衣服急急忙忙往出跑。

康從新跟他說:「穿暖和點,你嫂子說有事兒要跟你說。」

席遠征:「啊?她能有啥事兒跟我說,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的不好吧?」

康從新:「所以是我來叫你,你不說我不說有誰知道?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兒,她不肯跟我說,你快點去穿衣服,別廢話!」

「哦哦。」席遠征雖然疑惑卻也不敢耽誤,趕緊回去換了衣服,裹了一件軍大衣出門。到達席家和康家兩家圍牆中間僻靜的夾巷時,康從新用下巴指指裏面,「去吧,你嫂子在裏面等你。」

席遠征抄着手,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月色朦朧之中,對面路邊種的楊樹葉子掉光了,變得光禿禿的,但只要摳開樹皮,還是能看到一點淺綠顏色的。席遠征彷彿看到了那摸綠色,他抽抽鼻子,嘿嘿笑兩聲。

康從新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聽出了他這兩句嘿嘿中的意味深長,便推了他一把:「快去,等你半天了。」

席遠征:「那什麼,三哥你得跟我一塊去吧,我得避嫌。」

康從新:「你嫂子說是涉及到私隱不讓我聽,長嫂如母,你就當是聽長輩訓話。」

「好嘞!」

席遠征走進來時,顏如許也裹着件厚厚的軍大衣,圍着圍巾、戴着帽子,全副武裝。席遠征就有些好奇,這麼弄得跟特務接頭似的,有事在家裏說不好嗎,非常跑到這個地方來挨凍,幸好這裏還算背風。

「席遠征。」顏如許叫了他一聲,說:「我找你來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說,也許說了之後你會怨恨我討厭我,不想見我,不過這都沒關係

,這是我的選擇,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蒙在鼓裏。這件事兒康從新不知道,我希望你答應我,不管以後你對我觀感如何,是討厭還是什麼的,都不要影響你和康從新還有康康之間的感情。」

這話說的,還挺邪乎大事的,席遠征笑了一聲,又覺得自己笑得不合時宜,連忙閉上了閉嘴,又趕緊保證:「那肯定的,我和康三哥可是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青梅竹馬的感情,我肯定不會因為你就不理他的。」

顏如許點頭,說:「那就好,我要說的是關於李明玉的。我保證今天跟你說的都是真的,沒有一絲一毫虛假或者誇大的成分,」

接着,顏如許把那天目睹李明玉流產的事情說了一遍。

她對王主任食言了,但席遠征對她和康從新都很重要,是「夢裏」到死都不忘了叮囑兒孫給康從新上墳的人,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席遠征被蒙在鼓裏,被李明玉的欺騙、算計。

李明玉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把實情席遠征,只是拖延時間在想辦法,大概沒有更好的方法,就決定先和席遠征偷摸領證,等合法手續有了,生米煮成熟飯,她正式成了席家的兒媳婦,她也就不再怕任何人的威脅了。

席遠征臉上還維持着笑容,但如果此時有燈光便可以看到他的笑容僵硬,像是被強行焊上去的。席遠征語氣輕鬆,但聲音卻有些飄忽,他說:「三嫂,你是在和我開玩笑的吧,李明玉跟我說她沒談過對象。」

顏如許的聲音在暗夜中冰冷而絕情:「大半夜的我不陪兒子不在溫暖被窩裏待着,跑到外面來吹冷風,就是為了和你開玩笑嗎?」

席遠征連僵硬的笑容也維持不下去了,他聲音冰冷,眼神也冰冷,雖然顏如許看不見,但也能感覺到他投入到自己身上的視線凜冽如刀,一度,顏如許都以為席遠征會撲上來,打她兩巴掌,她身後就是牆壁,退無可退,她腦子裏頭快速設想着,席遠征要是真打過來,是躲避逃跑更快,還是大聲呼喊康從新的名字更有震懾力。

席遠征確實抬起了手,顏如許下意識的往後一縮,護住頭臉,但那拳頭沒落在自己身上,卻是朝着牆壁狠狠砸去。顏如許聽見一句嘶吼一般的:「他媽的!」趕緊抬頭,便看見席遠征踉蹌卻又快速往夾道外奔去的身影。

等在外面的康從新看着席遠征從自己身邊衝過去,並沒有出聲阻攔,而是去找顏如許,他剛剛聽到了「砰」的悶響,雖然知道席遠征不會對顏如許動手,但還是有些擔心。

「沒事吧?」

顏如許搖搖頭,挎上他的胳膊,有些擔心的說:「他不會出事吧?」

「不會,他快三十歲的人了,也是當了領導擔過事兒的,不至於扛不住。」

「那就好。」

顏如許呼出口白氣,心裏頭輕鬆了些。這件事兒這幾天一直擱在她的心裏,如鯁在喉,今天終於吐出來了。不管席遠征感受如何,會不會和李明玉繼續下去,都是他在知道了真相之後的選擇,跟自己無關。自己做了自認為應該做的事兒,不管別人怎麼評價,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她張開嘴巴大口呼吸着涼呼呼的空氣,誰料冷空氣進入肺里,竟把她嗆得咳嗽了起來。

靜謐的夜裏,咳嗽聲尤為明顯,顏如許趕緊捂住嘴巴,憋住一口氣,拉着康從新趕緊往回跑,等一口氣跑進廁所,她才大聲咳嗽出聲。

這要是把巡邏的士兵給吸引過來,就得被盤問一番。

顏如許被憋得臉通紅,喝了康從新遞過來的溫水,嗓子才舒服了些。

「放蜂蜜了?」

「嗯,潤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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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單親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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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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