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芳塵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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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映在風寄月的臉上，如飛絮遊絲，柔波蕩漾。旁觀者俱屏息而立，大氣不敢出。

那個酷似童七的少女亦獃獃觀望，直至三百老人在她身後悄悄戳了一下，方才如夢初醒般輕輕叫了聲：「寄月……」

頓時，漫天紅霞如波濤洶湧，狂卷而至。眾人但覺眼前紅光激蕩，風影如電，及待回過神，少女已被風寄月緊緊擁在懷裏。

紅霞飛，山泉笑，層林盡染，千山紅遍。世間萬物，一瞬間靈光閃耀，熠熠生輝！

眾人的心終於放進了肚子裏。

洗塵宴就緒，一轉身，卻不見了那兩人，但聽得廂房中風寄月溫柔的笑聲及嘁嘁低語，溶入茫茫月色。諸人轉首互望，寂然無聲。

花落有餘香，綠窗秋夢迷。一夜絲雨纏綿，芳塵落定。

次日晨起，諸人於花廳之內苦苦等候，唯恐好事生變。

終於，緊閉的房門打開了一條細縫，一個小巧的身影閃身而出，正是與童七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但見她只將長發隨意束在頸后，長裙如波，隨風蕩漾，香飄滿室。

「喂，你過來。」三百老人之一向她頻頻招手，小聲喚她。

少女走至桌邊坐下，望着滿桌佳肴，正欲舉箸進食，卻被三百老人齊齊攔住。

「且慢！寄月如何了？你不曾叫他看出破綻吧？」

少女抿嘴兒一笑，低聲道：「他尚未醒來。三位老前輩放心，小女子生平最愛看戲，看得多了，便有了經驗，不會露出破綻。」

諸人方才大鬆口氣，三百老人中的老三捻須笑道：「呵呵……幸好你從前嫁過人，倘若是個黃花閨女，即便再有看戲的經驗，亦難免不破綻百出。呵呵……」

少女面上一紅，低眉不語。青青亦些許尷尬的扭過頭。何沖則與三百老人笑呵呵的大口喝酒。

酒至半酣，忽聞廂房內傳來風寄月的大喊：「小七！小七！」

那少女趕忙放下碗筷，柔笑道：「他醒啦，我去看看。」以絹帕拭了拭嘴角，不慌不忙的向廂房走去。尚未及房門口，已被一隻手臂一把拖了進去，「砰」的關上房門。

眾人面面相覷，神態各異。不會吧，飯也不吃了？大家心照不宣，用完飯各自散開，不去打攪那對鴛鴦。

直至晚膳前，那兩人方才攜手出現，飄然而至桌前，雙雙落座。眾人皆睜大眼睛，但見風寄月一夕之間，宛若隔世重生，神情大改。而那假扮童七的少女雖極少言語，卻毫無晦澀遲鈍之感，依偎在他懷中，柔情四溢，脈脈如波，更是肆意享受他的百般愛憐，真箇是天衣無縫，直叫人看得直吞口水。

青青眉峰暗蹙，雖然她不欲看到風寄月如此前般痛極生痴，痴極生癲，但此刻看到他與童七的替身柔情蜜意，只覺一陣酸澀直達喉頭，悲涼之氣揮之不去。

何沖碰碰她，悄聲道：「只要月哥開心就好。」

青青霍然一驚，苦笑一下，連連飲酒。

席間，風寄月斟滿酒杯，敬向三百老人，含笑道：「我風寄月在此真心實意感謝三位師父將小七找了回來，各敬三位師父一杯。」言罷，連干三杯。

他懷中的少女扯扯他的衣袖，輕言道：「不許再喝酒。」

風寄月朗聲一笑。「好。」俯首親她。

青青不忍目睹，別過臉。三百老人則喜笑顏開，撫掌道：「寄月高興，就讓他放開喝吧。哈哈，妙極啦，我們終於有徒弟啦！」

何沖亦是喜憂參半，唯有飲酒而已。

不知不覺，在平頂山住了一月有餘，日日見那兩人如膠似漆，形影不離，何沖亦開始想念自己的娘子。這日，趁二人在門外相擁作畫，何沖提出來道：「這位小姑娘倒真是難得，竟讓月哥分辨不出。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放心的辦自己的事情去了？」

青青沉吟不語，半晌方道：「那她呢？真的就讓寄月與她如此下去？」

「還能如何？」

青青素手緊握衣帶，猝然立起，疾步走至窗前，望着正坐在鞦韆上蕩來蕩去的少女，笑如銀鈴，翩然欲飛。這個鞦韆是風寄月剛剛為她做的，二人經常一同坐在鞦韆上輕輕搖晃，相對成痴。此時，他正含笑而立，目光追隨。那鞦韆愈盪愈高，夜鶯般的笑聲亦愈來愈歡暢，當盪到與山樑欲平之際，少女忽如雲雀般凌空而起，直撲向風寄月。

青青大驚失色，正欲張口疾呼，卻見風寄月已抱住少女嬌柔無骨的身子，清脆的笑聲愈加高揚，肆無忌憚。

青青霎時恍惚起來，目光迷離中，見風寄月抱着她轉了幾圈，坐在鞦韆上。那少女攬住他的後頸，香唇遞送，笑漸不聞聲漸消。

青青目蘊淚光，良久，定了定神，澀聲道：「這少女也不知什麼來頭，扮得也太像了。」長長嘆息一聲，「她若是真的童七就好啦，只可惜……這總是叫人難以安心，不知哪一天便東窗事發。那時的打擊，寄月恐怕將萬劫不復了！」

何沖沉默半晌，道：「可是，月哥好像真的分辨不出，奇怪。」

「你分辨得出么？」

「我？我又不是她的相公。」

「只怕寄月明知是假，卻偏以為真，自己欺騙自己罷了。」

「不會吧？」何沖一凜，眼望窗外，「看月哥的樣子幸福得很，不像是自欺欺人啊！」

青青亦迷惘起來。「真實情形到底如何，咱們亦不得而知，暫且如此吧。」

兩人向三百老人提出告辭，頓遭悍然拒絕。「不成！我們還要看到徒孫出世呢！寄月不能走！」

「徒孫？」青青失聲一呼。

「是啊！他們兩個如此恩愛，有寶寶是遲早的事！哈哈，總算有徒孫可以玩啦！」三百老人相對哈哈大笑，而後開始七嘴八舌的商議徒孫出世后，應當備什麼仙丹妙藥做見面禮。片刻后，一拍即合，急急的煉丹配藥去了。

青青兀自呆立，何沖仰天一嘆。「他們說得沒錯，恐怕寶寶都已經有了，我們何不再等等？」

「難道就真的等到她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此地山清水秀，人跡罕至，倒是個怡情養性的好去處。京城已是不能回去，不若就在此地安住。」

「可以去『魔翡翠』。」

「『魔翡翠』人多口雜，童七已死，如今又冒出個童七，難免又生風波。思來想去，只有此地適宜暫住。」

「那你呢？你的公主怎麼辦？」

「我已致信長風、平野，叫他們將桑柔帶來此處。」

青青點頭。「原來你已經安排好了。」

何沖輕咳了咳。「我以為你不會有異議。」

青青幽然一笑，抬手輕掠雲鬢，聲似浮雲不定：「我自然不會有異議，只要對他好的……」

何沖凝視她端麗無雙的面容，喟然道：「青青，你何苦如此耽誤自己？你一輩子不嫁人，月哥就不生疑么？」

「哦？那為防他生疑，我索性去做姑子如何？」

「青青！」何沖瞪着她，心中百味雜陳。唉，倘若月哥能接受青青，他們兩個湊成一對，那就十全十美啦！

「好了，我再看他一陣子，只要他過得好，我就離開。」

何沖暗嘆，鼻中發酸。世間事就是如此，有幸福的，便註定有失意的，此事古難全！

何沖不知如何安慰青青，咬咬牙，轉身向外走，卻一下子撞在飛奔而來的少女身上。少女驚呼一聲，捂著鼻子連連後退，被風寄月抱住，笑嗔道：「冒失鬼！」

那少女不依，跺著小腳指著何沖道：「明明是他撞的我！你偏心！」

風寄月哈哈一笑，一把將她抱起來，坐至几案旁，掰了塊糕點喂入她口中。「你不是嚷着餓？吃吧。」

少女口含糕點，含糊不清道：「水！水！噎死啦！你謀殺么？」

風寄月連忙端過水給她，少女喝下水，吁了口氣，坐在風寄月腿上，瞄了瞄另兩人，笑道：「何沖這是要上哪裏去？你們兩個臉色不對呀，有什麼事么？」

二人驚詫對望。這少女自來到此地之後，很少說話，時時刻刻與風寄月在一起，萬事不理亦不管，此時突然發問不知何意？

何沖笑了笑，道：「沒什麼事，只是想將桑柔也接過來。」

「哦，原來是想娘子啦。」少女抓過纖腰上的兩隻大手隨意擺弄著，吃吃笑。

何沖腦中不期然的「嗡」了一下，這也太像了吧？莫非是童七的鬼魂浴火重生了？思及此，不由一陣肌膚起栗。望向青青，她的臉色亦好不到哪裏去。

「你們怎麼了？神色怪怪的，見鬼了？哈，」少女笑着反手摟住風寄月的腰，仰頭道：「寄月，他們都當我是鬼呢，你怕么？」

風寄月直接親了親她，收緊雙臂。「有你這個小機靈鬼在，我就不寂寞了。」

那二人愈看愈糊塗，半天說不出話。

少女「咯咯」笑道：「他們好像也生病啦，好有趣！呼——寄月，我累了。」忽的蔫頭耷腦的靠進他懷中。

「用完飯再去睡覺。」

「唔，又餓又累。」

「那就再吃些糕點。」

「不要！好膩！」

「我去叫侍者做些參湯——」

「你莫去！叫何衝去！」她一把扯住他不放。

何沖與青青驚疑不定的看着他們，心中正是驚濤駭浪，便聽到門外一個熟悉的嗓音擂門大喊：「三個老不死的，還我的小鬼頭來！死丫頭，你也給我滾出來！看我老道不剝掉你一層皮！」

那少女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復又雙手掩耳鑽入風寄月懷中，雙足亂蹬。「我沒聽見！我沒聽見！寄月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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