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個能夠升起月亮的身體，必然馱住了無數次日落。」——余秀華《荒漠》

-

放假時間過得飛快。

農曆新年一天天臨近。

轉眼，到小年前一天，有人到初蘿家來敲門。

因為別墅外面還有大門，陌生人需要按門鈴，沒法直接到房門這裏。所以無需猜測，只要是直接敲門的，必定是擁有大門鑰匙的樓上鄰居。

初蘿低下頭，確定自己這厚睡衣穿着還算齊整，再理了理頭髮，這才趿著拖鞋去開門。

門外果然是江熾。

天寒地凍，江熾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高領毛衣，外套則是拿在手裏。

毛衣材質看起來很柔順，版型也好，襯得他膚白貌美，清瘦高挑。劉海微微耷拉下來，一雙桃花眼含情若水，唇紅齒白，整個人相當精緻、且極具少年感。

初蘿被他背後的陽光晃了一下眼睛，不禁怔了怔。

江熾伸手，在她眼前擺了擺，「蘿蘿？」

「……」

初蘿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居然在看着江熾發獃，臉頰「噌」一下燒起來。

她顧不上解釋什麼，連忙避開對方目光，讓開身位，讓他先進來。

外面實在太冷了。

江熾熟門熟路地走進玄關。

再反手闔上門。

初蘿後退幾步，攥緊手指，勉力穩住心神，面不改色地問：「……有什麼事嗎？」

江熾：「我要去集市買點東西，你去不去？」

北岱是一個極具地方風俗的城市。

到過年前後，家家戶戶都會去趕大集，也算是年俗之一。

初蘿小時候最喜歡這個活動。

集市裏熱熱鬧鬧，人頭攢動，林英一手牽着她，另一隻手牽着滿臉不情願的江熾，帶着他們穿梭在人流里，時不時買些小玩意兒和零嘴給他們倆。

每樣都是一人一份，無論兩人喜歡不喜歡。

到回家前，初蘿和江熾各自手上大半會拎着紅燈籠和對聯貼畫，另一隻手則是拿糖葫蘆和棉花糖，或是造型別緻的糖畫面人之類，頭上再頂點奇奇怪怪的頭飾，看起來滑稽又可愛。

加上兩個孩子都長得好看，一路上，還會引來不少注目和誇獎。

……這麼想來，往昔，似乎也不僅僅只有恐怖陰霾，還有很多珍貴而溫暖的記憶。

初蘿垂下眼，不自覺陷入沉思。

許是因為遲遲沒有得到答案，江熾又柔聲問了一次：「蘿蘿，去不去？」

初蘿沉吟片刻，仰頭，與江熾對上視線。

「去。」

……

斗轉星移，事事變遷。

孩子總會長大。

蘿蔔丁一樣可愛的小朋友，漸漸地、猝不及防地，變成了清瘦高挑的少年和亭亭玉立的少女。

沒有林英帶隊，初蘿和江熾也沒有找不到地。

肩並肩，熟門熟路地一同踏入人流之中。

幸好，集市上人多攤也多，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入目處，一大片一大片紅色，年味十足。其中不乏一些年輕人，兩人並不會顯得太格格不入。

初蘿左看右看。

目光在各種攤位上流連。

雖然年年來，但依舊看什麼都覺得稀奇。

因而，腳步便逐漸慢下來，一步一頓，還時常駐足不前。

江熾也不催促，慢吞吞地跟在她旁邊。

遠遠看着，兩人竟像是背着家人偷偷出來約會的小情侶一樣，有種奇妙的曖昧磁場在悄悄涌動。

逛了好一會兒，初蘿總算想到正事。

「你要買什麼？怎麼不去買呀？」

她回過頭，小聲問江熾。

江熾想了想，開始慢條斯理地一一細數，「水果、貼畫、花種、煙花……」

「……」

聽起來都不是很重要的東西。

不過，江熾家本來什麼都不缺，大抵也就是湊個熱鬧。

初蘿點點頭，「我看看哪裏有。」

說完，她隨意一扭頭。

猝不及防，徑直撞到了後面一個大爺。

江熾立刻伸手拽住她肩膀。

但初蘿還是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連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大爺倒是好脾氣，樂呵呵地笑，「么事么事。人多，小姑娘當心一點咯！」

這會兒，初蘿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一把繩子，繩子上綁着氣球，飄飄蕩蕩地浮在半空。

因為數量不少，離得近，很有點遮天蔽日效果。

那把氣球和普通氣球不太一樣，有兩層。球體半透明，外面一層造型各異，裏面還有一個小氣球，做了各種小動物模樣，做工很是精緻可愛。

兩層氣球之間，還放了一隻小鈴鐺，在空隙里滾來滾去。

只要稍微動幾下，領導就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初蘿又被這把氣球吸走了目光。

大爺很會做生意，看她有興趣，立馬開始推銷：「小姑娘喜歡這個氣球嗎？十五一個，二十五一對。看你長得可愛，給你算便宜點，二十一對。」

初蘿尚未來得及答話，身旁，江熾偏頭看她，「你想要嗎？」

她遲疑數秒，從口袋裏摸出錢包。

「那就拿一對吧，要那個粉色兔子和藍色海豚。」

大爺興高采烈，「好嘞！」

話音剛落，倏地，江熾擋在初蘿面前，率先抽出三張百元大鈔，「大爺，這些我們全都要了。」

大爺：「……」

初蘿：「……」

她趕緊攔住江熾，扯着他衣袖，把他拉得彎了點腰。

自己還踮起腳，湊到他耳邊，急急忙忙地說：「你買這麼多幹嘛？」

江熾笑一聲，也學着她模樣，湊到她耳邊，小聲問：「你不喜歡嗎？我看每個樣子都不太一樣。」

「……那也用不着那麼多啊。又沒用。」

縱然初蘿這麼說，但江熾還是付了錢，從大爺那兒接過這一把繩子。

大爺大概是生怕他們反悔，頭也不回地湧入集市人流中。

很快，再看不見影子了。

江熾垂下眼，修長手指卡著初蘿手腕，默默將她的左手拉起來。

「？？？」

初蘿心裏一跳。

耳尖立馬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燙。

江熾卻渾然未覺，只是自顧自地低着頭，將那一把氣球繩攏在一起，打個結，再小心翼翼地一同系在初蘿手腕上。

「好了。」

他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傑作，開玩笑說，「剛好當路標用，走散了也能馬上找到你。」

這下，初蘿連眼眶和臉頰都開始泛紅。

沒用的浪漫最動人。

她火速移開目光，故意不看江熾，嘟了嘟嘴，「浪費錢。」

江熾：「難得看你喜歡。不浪費。要過年了，蘿蘿也要多笑笑。」

……

因為這個小插曲，初蘿半天沒好意思和江熾說話，生怕他看出什麼端倪來。

他那麼聰明。

好在，兩人不溝通，也不會耽誤正經事。

江熾買東西有點隨心所欲，也不挑挑揀揀。

一路上，看到需要的就直接掏錢。

沒過多久，兩隻手就都拎滿了袋子。

相比之下，一直手上拿了個兔子面具，另一隻手腕上掛了幾十隻氣球的初蘿，看起來就很輕鬆悠閑了。

初蘿看看江熾，又看看自己，實在不好意思。

她上前兩步，伸出手。

「我來拿一點吧。」

江熾笑了笑，也不把袋子給她，徑直岔開話題，「你想吃點什麼？卷餅？面？還是去別的地方吃？」

集市上的食物攤位，都以小吃為主。

支上鍋，到處都是熱氣騰騰的。

不過，人再多，到底是室外，還是有點冷。

初蘿雖然穿了不少，手腳依舊冰涼。

因此，看了那些小吃，也沒什麼食慾，只想快點回到暖氣里。

她搖搖頭，「我還不餓。」

江熾轉過臉，盯着她看了會兒，「冷？」

初蘿：「……嗯。有點。」

江熾「哦」一聲，沒再說話，加快腳步，往前面計程車能停靠的路邊走去。

知道附近有集市，路邊停了不少空車。

兩人選了最近那輛，把那些袋子全部放到後備箱。

唯獨那一把氣球無處安放。

沒辦法，最終只能讓初蘿坐到副駕駛，江熾一個人坐後排，把那些氣球塞滿車後排空間，擠得滿滿當當，才勉強夠。

計程車發動。

路上，初蘿頻頻回頭。

看江熾被擠到邊邊上，快要縮成一團。終於，她忍不住再次嘟囔：「你看，買這麼多幹嘛呀……要不我們換一下位置吧？」

她個子比江熾矮上二十多公分，一個人佔個前排，浪費。

聞言，江熾挑了挑眉，「沒關係。」

初蘿看看他。

又看看他。

倏地，她想到了另一件事，一拍大腿，「你要的煙花沒買！要不要折回去？」

江熾說：「不用，本來我們倆也拿不了，明天我打電話去訂幾箱。」

初蘿「啊」了一聲，「你們今年要放煙花啊。」

江熾糾正她：「是『我們』。你林阿姨想跟你一起玩，我作陪。」

「……」

初蘿愣住了。

好半天沒說話。

剎那間，她想起了小時候，大約是十來歲的時候，有一年除夕，林英買了一大把仙女棒，帶着初蘿和江熾一起在院子裏玩。

那會兒，初蘿膽子小，仙女棒在手上「噼里啪啦」炸開，嚇得她哇哇大叫，還是又叫又笑的。

江熾可能是嫌他們煩，坐在一邊台階上，拒絕參與這個活動。

但初蘿非要拖着他一起。

結果，拉扯之間，兩個孩子雙雙摔倒，各自掌心蹭破一塊皮，又各自挨了林英一下。

她說：「你們這倆小孩！真是的！下次不讓你們玩了！」

……

思及此。

初蘿悄悄翻開手掌。

掌心光滑細膩，一點傷痕都沒有。

那點傷，本來也不嚴重。

可是，之後的每年除夕，初柘都要帶初蘿去親戚家吃年夜飯，兩人確實也沒有再一起放過煙花、玩過仙女棒了。

今年亦然。

甚至，初柘早已經和初蘿暗示過，除夕要和張阿姨一起。

這便叫她不免疑心，兩人是不是已經偷偷領了證，只是沒告訴她。

但就算領了證也正常。

她沒有什麼立場去阻止。

初蘿抿了抿唇，聲音變得又輕又淡，彷彿自言自語一般，「……可是，過年我可能沒有時間誒。」

江熾：「我會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