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湖心垂釣

第六十八章:湖心垂釣

1903年3月:我在營地附近的奧克里夫潭醒來,當晚負責放哨的史崔奇發現了苜蓿里滿身酒氣的我——這事被她笑話了好久。蘇格蘭的威士忌讓我睡了一天一夜,在這段時間裏,我不知道瑪麗婭怎麼把我弄到這裏來的。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她不可能僅憑自己的力量拖着我走那麼遠,一定有人幫了她的忙,至於是誰,我想我知道與否也並不重要。

當幫派問起我昏迷的原因,我不自禁地隱瞞了瑪麗婭此人以及與她有關的瑣事。那些威士忌彷彿一副神奇的藥劑,讓我把洞中發生的一切遺忘的一乾二淨,僅僅只記得那句警告——遠離印第安人。當我回憶關於瑪麗婭的一切,我滿腦子都是這句話,就好像這是我對隱居洞穴的女人唯一的記憶一般。

時間長了總免不了疑惑和猜忌,我開始琢磨這句警告的深層含意,思考我們的鄰居是否即將遭遇什麼不幸,在反覆的思索和衡量以後,我決定把營地暫時遷移到離保留地不遠的奧克里夫潭附近的山上……

自覺告訴我瑪麗婭·米萊值得信任,但她表現出的神秘總是讓我不寒而慄。

3月15日,奧克里夫潭臨時營地:

松果小徑一如既往的寧靜,老兵農莊附近偶爾傳來浣熊和土撥鼠壓碎樹枝的動靜,以及一顆顆松果砸落在樹葉上發出的嚓嚓聲。

與往常不同的是,一陣濃郁的香味充斥着周遭空間,循着味道穿過樹林,來到地勢更高一點的地方,就能看到一群人圍坐在馬蹬形的露台上,山崖周圍長滿可食用的野草……香氣最終匯聚到炭火上熬煮的一鍋松露湯,威廉·金森指出這種菌子美味可口且新鮮無毒,但福勒先生扔下碗筷,沖鐵鍋中翻滾的黃色浮沫投去了個鄙夷的眼神。

「我不能保證你們每一個人都懷念與藍鰓太陽魚為伴的那段日子,但我對鮮美多汁的魚肉向來沒有抵抗力。這裏正好有片湖泊,釣些魚應該不成問題。」

此話一出,不少幫派成員贊同地點頭,以前跟着印第安人吃了許多帶着臊味的鹿肉,大家的口味需要改善,約翰清楚這一點。

在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之後,福勒先生看向約翰,同時把幫派成員的目光帶向約翰身上,彷彿在徵求後者的同意——即使完全沒有這個必要。約翰望着潭水的方向勉強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

午飯過後稍作休息,約翰站起身走向福勒先生的帳篷,看到他正忙着把摺疊魚竿和金屬擬餌放入腰包,看來這老傢伙的魚是釣定了,不過約翰認為福勒先生並不是為了鮮美的魚肉才提出釣魚的想法——他不是那種人。

「我猜你叫我釣魚一定不是為了改善伙食吧。」

福勒先生停下手裏的事,額頭的皺紋動了動,嘴角露出欣慰之意:「當然不,我聽說這片水潭生活着一種十分珍貴的魚,可不要被它的名字嚇到了——大暴君魚。」

「你什麼時候對珍稀魚類這麼感興趣,這可不是我認識的福勒先生。」

「我也在找這問題的答案,起初我以為培養一項愛好可以掩蓋衰老的現實,後來我發現,不如找一些像釣魚這樣能讓我高興起來的事做。」

「我以為你最近很消沉。」約翰咂了咂嘴。

「我不否認這一點,一個人可以在忙碌中找到閑適的機會,我也可以在消沉中找到愉悅。現在……釣魚是一劑緩解消沉的良藥,而你就是醫生。」

「那我真想找到拒絕醫治你的理由。」

利亞姆·福勒沒再說話,而是攥緊拳頭輕輕捶了捶細瘦的腰桿,然後向前邁出了不可思議的一大步,約翰似乎隱約看到了原來那個健康強壯的福勒先生。

約翰兩人順着小路下山,經過泥路兩旁茂密的冷杉樹林。林間深處傳來的蟲鳴引得約翰耳朵一陣陣歡愉,就像沐浴在一場盛大的交響樂之中。

很快,他們來到老兵農莊附近,他們並不認識農莊的主人,甚至都不確定這裏是否有人居住。他們認得出這個地名,全靠垂在房梁下的一隻焦土色的牌匾。

「如果我們能用那條船……」福勒先生注意到奧克里夫潭邊的一隻獨木舟,旋即又發現老兵房屋的大門敞開着,他對約翰邪魅一笑,「不過,趁著沒有人……我們先進屋看看。」

福勒先生端詳著壁掛上的花花綠綠的魚類標本,像一位行家在古堡里欣賞失落已久的畫作,還不忘時不時美言幾句。而約翰對這些抽空身體塞滿填充物的東西提不起興趣,他看到窗戶邊懸著幾串垂飾,線末端的鈎子上掛着紅里透黃的水晶狀硬塊,像陽光下晶瑩剔透的風鈴。

「這是用蔬菜切丁製成的魚餌,比我們的精緻得多。」福勒先生不知何時把臉湊了過來。

約翰吹了個口哨,伸出手想把它們取下來。

「別動那些東西,小子!」

一個渾厚的聲音突然從屋外傳來,隨後一個長發花白的男人飛速地跳進屋內。

此人年紀與福勒先生相仿,約翰看到他右腿褲管空蕩蕩的,在膝蓋處打了個結。陌生的男子橫身擋在門口,彷彿不願輕易放走約翰和福勒兩人,但約翰並不擔心。男人身上的藍帽衫破了好幾個洞,尚且看得出是某個州的民兵制服,再加上他的獨腿,約翰也能隱約猜到男人的身份。

老兵倚靠在門框上,雙臂在胸前交疊:「隨便拿別人東西真不是禮貌的作風。」

約翰一時找不到話來回應:「我以為這裏沒有主人。」

老兵硬起臉來,鼻子下蓄著的鬍子像掃帚一般隨嘴唇分開:「我的義肢被狐狸叼走了,就這功夫來了兩個陌生人,把我的房子翻了個底兒朝天。」

這次福勒先生搶在約翰前說道,「我們只是看見了掛着牆上的胡蘿蔔丁,這附近的大暴君魚……看起來更偏愛這種魚餌。」

儘管不是那麼明顯,老兵臉上緊繃的肉鬆弛了一點點:「這麼說你們想要釣那條大魚,我看到過很多人拿着各式各樣的釣竿前來,最後不過都悻悻而返。我糾正你一點,這些晾曬的餌可不是什麼胡蘿蔔丁,而是塗上了一層樹脂的假餌,而我,正是唯一能夠釣到魚的人……可惜,我的假肢還在某個畜生的嘴裏。」

聽到這話,福勒先生望着窗前的魚餌托起下巴,彷彿在謀劃一場大事,「如果這樣的話,把魚餌交給我們,我們可以替你釣這條魚,並且……」福勒先生沒有躲開同伴質疑的目光繼續說:「……這條魚歸你,當作擅闖私宅的賠償。」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老兵的語氣既驚訝又欣喜。

「一言為定,有幸遇見相同愛好的人,我叫利亞姆·福勒,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這片樂土匯聚了很多愛好者,叫我哈米什就好。」

三人相識以後,哈米什表現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熱情,他取下掛在門上的假餌塞到約翰手中,又轉身從櫥窗里摸出了一個蛇皮袋子,指出裏面裝着的魚具可以隨意使用。最後,哈米什同意兩人使用他的船。

三人將淺灘上擱淺的獨木舟合力推進水中,約翰跳上船坐到了撐槳的位置。福勒先生沖哈米什眨眨眼,然後自己坐在船頭的橫木上。

約翰握住雙槳撥開湖水,木槳的軸部因許久未轉動發出吱吱的響聲,兩束三角形的白浪向後退去。

「好了,停下來吧。」

福勒先生右手拿起魚竿,輕巧地一拋,蛛絲般的釣線飄灑而出,準確地落在了他預定的位置——湖中央的一株水草周圍。

「我的魚餌只是作為誘餌吸引一些雜魚,聚集的魚群會引出大暴君魚,但真正值得這條大傢伙注意的是不遠處像極了胡蘿蔔丁的特製擬餌——也就是你的魚餌,不出意外它會死死咬住你的餌。」

不及福勒先生的指令發出,約翰揮動魚竿向前擲去。不幸的是,浮漂落在了一團交錯盤桓的水藻中間,福勒先生見狀皺緊了眉頭。

「多學着拋幾次竿,魚餌才會有魚咬。」

約翰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往回收著魚線,盡量避免線和水草打起架來。

「約翰,我們躲了有一陣子了。」

「我知道,可是魚還沒咬鈎。」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我們在這深山老林藏得夠久了。」

「可幫派一步也走不出去。我們就像這池塘里的魚,外面不知道有多少虎視眈眈的偵探。」

「約翰……你要知道我們正佔有主動權,我絲毫不擔心你會心浮氣躁,但作為一名幫派領袖,看不清目前的局勢同樣危險。」

「我只是懷疑……」

約翰剛想解釋下去,手中的釣竿突然被猛地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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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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