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死與新生

一名瓦尼特人的四肢驟然拉長變細，纖長的脖頸如同長蛇般高高昂起，全身鱗片在周圍燈光的照耀下呈現出金屬般冷硬的光澤。

與爬行類一般無二的豎瞳中閃爍著暴力嗜血的光芒，目光緊緊地注視着花車上外表毫無變化的愛格伯特。

在以往的和平社會中，他距離這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太過遙遠，發出的那些聲嘶力竭的呼喊總是石沉大海。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慘狀並非完全是由愛格伯特造成的。

這個高傲自大的自戀狂最喜歡的就是從正面擊敗敢於挑釁自己的人。

無論這個人是什麼政府高官，億萬富豪，還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在尚未親身面對那目中無人的自戀狂之時，他還覺得愛格伯特是一個有趣的人。

但是，從那一天之後，一切都變了。

造成這一切的起點毫無疑問就是那一場慈善表演晚會。

他和交往多年的恩愛女友一起參與了那場晚會，本是不起眼小角色的他們卻被愛格伯特這個大人物注意到了。

就像故事裏的那些狗血故事那樣，恩愛的女友被這位大佬看上，無可奈何地離開了他的身邊，成為了愛格伯特眾多情人中的一個。

雖然沒能成為愛格伯特後宮中的正式成員，僅僅只是作為情人而存在，得到的東西也遠勝過他能給出的全部。

驕傲與自尊在那場慈善晚會上被愛格伯特踩得粉碎，他沒有任何反抗的辦法，自此一蹶不振，從小有名氣的醫生變成了受人唾棄的賭鬼老賴。

本來還盼望着愛格伯特能有老死的那一天，但延壽手術的出現卻讓這個仇人有了永生的可能。

多年顛沛流離的記憶湧上心頭，遮掩在那些畫面上的迷霧驟然散去，當時感受到的一切情緒都前所未有地清晰。

最後定格在腦海中的畫面是那個高傲自戀狂的背影。

滿身的泡沫塑料球將他襯托得體型臃腫且龐大，嬌小的女友在他的襯托下就像一個尚未成年的小孩子。

他從身邊拉走女友，連回頭看一眼的功夫都沒有，完全把自己當成了看不見的空氣。

積鬱多年的情緒化為了滿腔的憤怒，蛇頸龍一般細長的脖子突然鼓起。

他耗盡自身的全部力氣，張口發出一聲怒吼：

「愛格伯特，你該死！！」

肉眼可見的衝擊波以超音速向著四面八方涌去，震蕩的空氣迅速加熱膨脹，化為一重重波浪席捲向臨近的人群。

即使用雷鳴都不足以形容這一道吼聲的強度，瞬間釋放出的能量已經超越了普通的閃電，這是一枚殺傷威力堪比巡航導彈的音爆彈。

這樣一枚音爆彈在密集的人群之中爆發，周圍的幾百名瓦尼特人就像是塵土一樣被炸得飛了出去。

身體還在半空中時就從體表噴濺出粘稠的血液與流質般的死亡細胞組織，連骨骼都被震得粉碎，大腦與心臟等內部器官更是變成了一團爛泥，死得不能再死了。

遠在花車上的愛格伯特卻是迅速回過了神來，冷冽高傲的目光望向人群中對着自己怒吼的長脖怪。

「哼，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你這個懦弱沒用的小子。」

那是一場規格並不高的慈善晚會，他那天恰好聽說了這場晚會的消息，心血來潮之下去了一趟。

除了展示自己的光輝形象之外，他還順便在晚會上選了十幾個符合口味的異性，和她們做了幾天的露水情人。

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人都是見過就忘，愛格伯特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的某個情人有過一個當醫生的前男友。

至於那個瓦尼特人到底是長得什麼模樣，姓甚名甚，他都沒興趣去了解。

直到現在，被他遺忘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湧出，愛格伯特才能清晰地辨認出這個正在發瘋的長脖子到底是誰。

他的外表看似沒有絲毫變化，但已經通過主神完成了身體更換，此時的力量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

擁有了永久生命權，沒有了生死之憂，愛格伯特又恢復了那副高傲的態度。

只要不侵犯他人的生命權，人類文明的律法對公民的行為相當寬容，幾乎可以去做一切想做的事。

他昂着腦袋從花車上一躍而起，無視迎面而來的龐大聲浪，在一陣炸響聲中突破了音障，與那個長脖子瓦尼特人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兩者激烈的打鬥讓這裏的場面變得更為混亂，因為一時猶豫而尚未做出抉擇的那些瓦尼特人瞬間死傷無數。

正如愛格伯特預料的那樣，這顆星球變成了一座血腥屠場。

驟然獲得力量的瓦尼特人互相之間瘋狂戰鬥，肆無忌憚的發泄著往日裏隱藏在心底深處的負面情緒，解決和平法治社會無法解決的種種恩怨。

但除了這些肆意發泄情緒、破壞規則的人之外，同樣也有不少在這種秩序崩潰時期仍舊堅守內心道德的人。

瓦尼特人的社會在啟靈紀元時期是一個充滿「愛與希望」的美好和諧社會。

雖然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是樂於助人的熱心民眾，但在這種社會裏，大部分人都是發自內心的願意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更多的瓦尼特人從主神那裏得到了強大的力量，自發地阻止那些正在肆無忌憚傷害同族的傢伙。

大地上一片群魔亂舞的畫面，激烈的衝突讓這顆星球上重生的一百二十億瓦尼特人在短短十幾分鐘內就死亡過億。

安琪娜之上，米婭藉助主神提供的觀影服務清晰地看着瓦尼特上正在發生的一切。

在這種波及整顆星球的混亂衝突之中，新的秩序將會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來，但這種快速卻是以數以億計瓦尼特人的死亡為代價換來的。

尾巴突然揚起，將身後想要上前的幾名瓦尼特人擋了下來，米婭語氣平靜地安撫他們道：

「不要衝動，事實未必就是我們看到的那樣。」

她雖然和這位外星記者僅僅相處了極為短暫的時間，但也從側面了解了一些他的性格。

創造生命並不會讓他感到快樂，毀滅生命自然也不會讓他感到欣喜。

這個血腥的屠宰場不會僅僅是用來殺戮取樂之用。

「不愧是我選中的紀錄片主角，米婭女士，你的腦袋果然很聰明。」

紅皮蜥蜴從那面巨大的透鏡前方轉過身來，體表閃耀着的萬丈光芒收斂了起來，一蹦一跳地來到米婭身旁道：

「瓦尼特人遺留信息中提到【民眾】的地方有許多，但具體到其中某一個個體的卻很少。」

「即使我將全部有名有姓的民眾都算上，總共也就幾十億瓦尼特人。」

「剩餘的幾十億人，他們都是我隨機生成的NPC，腦袋裏空空蕩蕩，比起弱人工智能強不了多少。」

目光在那些或者若有所思、或者迷惘不解的瓦尼特人臉上轉過一圈，李恆語氣輕鬆地道：

「這些腦袋空空的NPC會在這場激烈的血腥衝突中用符合周圍觀察者想法的方式表現自我，並且以此為基礎衍生出符合自己人設的記憶與人格。」

「那些本就擁有自我意識的真人觀察者，他們也會在恍然間想起這些人的存在。」

丟失的記憶早就湮滅在五億年的時光之中，真正的他們究竟是怎樣，誰也無法知曉。

李恆所做的就是通過這場波及整個星球的激烈衝突，讓那些重生的瓦尼特人「想起」自己的記憶。

這些記憶當然不是他們在五億年前真正經歷的事情。

但沒關係，這一天之後它們就會變成真的，符合記憶描述的人會變成擁有自我意識的真人活在這個世上。

比如愛格伯特腦補的「情人懦弱的醫生前男友」。

有關於那場慈善晚會的信息僅有寥寥幾筆記錄，他記憶中的那個情人確實有一個前男友。

但除此之外，一切有關於這個前男友的信息都不存在，連名字都沒有。

瓦尼特行星上此時正在發生的一切與李恆曾經在地球上的那場動亂中所做的事有些相像，但技術含量還要更高。

星球表面重生的這一百二十億人中，此時有一大半都是沒有自我意識的虛假生命。

他們只是一群無心的表演者，配合著周圍人的態度與想法，展現出符合他們認知的行為表現。

除去那五十多萬留下了足夠信息的精英人士，重生的瓦尼特人大部分都沒有清晰的記憶。

他們腦海中的想法充滿了似是而非的模糊印象，自身的過往經歷有着大量缺失的部分。

為了彌補這部分顯而易見的缺失，這些人有一大半的思考過程與想法都是由李恆輔助操控，只能算是擁有一半的自我意識。

在這場激烈的衝突之中，這些尚未成熟的智慧生命將會迅速孕育出完整的記憶與人格，成為完全獨立的個體。

看上去是一場血腥的動亂，實際上更像是億萬精子向著卵子衝鋒的資格爭奪戰。

在數以億計的屍骨堆積成的高台之上，最終誕生的是眾多擁有完整自我意識的新生命。

「原來如此。」

米婭輕輕點了點腦袋，微微躬下身道：

「感謝您的慷慨幫助，瓦尼特人會永遠記住您的名字。」

李恆則是不甚在意地道：

「記住傳奇人物愛格伯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