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晉江獨家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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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這日上午,新竹、夏荷結伴前來看望葉昔昭。

是在秋日,兩個人先後出嫁。原本都是想將婚期延後,等到葉昔昭生子之後再出嫁,葉昔昭卻是婉言拒絕了兩人好意。永鑫、楊闊不同於長安,一直是歡歡喜喜地籌備着,平白將婚期延後,少不得讓男方提心弔膽。新竹、夏荷聽葉昔昭這麼說,又見沉星、落月也是伶俐之人,如期出嫁。

兩人進門時,葉昔昭剛去散步回來,芷蘭正幫她將斗篷取下。

看到新竹、夏荷,葉昔昭愉悅地笑開來,喚兩人到東次間說話。

芷蘭親手上了茶點,之後笑道:「你們兩個服侍夫人吧,我去向二夫人、三夫人通稟些事情。」

「快去吧。」新竹、夏荷異口同聲,隨即,夏荷惑道,「侯爺呢?」以往每次上午前來,虞紹衡都在正房。

葉昔昭道:「出去了。」

夏荷欲言又止,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葉昔昭看得出她是替自己抱不平,笑道:「蕭府的事你們總不會沒聽說吧?侯爺去見毅勇侯了。」

「是毅勇侯將三個兄弟全打發出府的事吧?」新竹接話道,「這種事也只有毅勇侯做得出。」說完話,嘆息一聲。

「事情做得出,心裏卻着實不好過,有兩日了,都在酒樓喝酒……」

葉昔昭的話未說完,太夫人過來了,進門也是先問:「紹衡呢?」

葉昔昭便又解釋了一遍。

太夫人聽了,很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你說說,他們四兄弟,看起來也只有蕭旬是至情至性之人,別的竟都是滿心念著權勢、錢財。真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

原因可能就是父母走得早,蕭旬、喬安有心卻無時間、精力時時教導三個兄弟。葉昔昭也只是在心裏這麼想,並沒道出,笑了笑,將話題拉到新竹、夏荷身上。

太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兩個人,問長問短,對兩人的稱謂也改成了永鑫家的、常闊家的。

新竹、夏荷習慣了,葉昔昭聽了,初時覺得有趣,之後便忍不住暗自嘆息:女人這都是什麼命?嫁了人之後,自己的姓氏、名字便都成了過去。

新竹、夏荷坐了些時候,便起身告辭。

葉昔昭與太夫人顧及著兩人也是成婚的人了,家裏的事情也不會少,便都沒有挽留,各自賞了兩人一些衣料、首飾。

午間,太夫人留在正房用飯,笑道:「紹衡沒辦法陪着你,也沒事,有我呢。」

葉昔昭對此喜聞樂見,讓人吩咐廚房,把太夫人的飯菜直接送到這邊。

婆媳兩個哄著忻姐兒用罷飯,太夫人離開前叮囑道:「有什麼不妥當,就命人去叫我,這時候更不可大意,記住沒有?」

葉昔昭笑著稱是。

到了院中,太夫人又叮囑送自己出門來的沉星:「仔細照顧著,若是有什麼事,估摸著夫人聽着不高興,就別去回她,只知會我即可。」

沉星用力點點頭,「奴婢謹記。」送走太夫人,折回室內,服侍著葉昔昭寬衣睡午覺。之後因為葉昔昭睡眠很輕,有人在房裏總是睡不安穩,她便到了外間做針線活。

過了些時候,聽到葉昔昭在喚她:「沉星,你快進來。」

沉星覺得語調有些不同於平日,慌忙丟下針線活跑了進去,「夫人,哪裏不妥當么?」

葉昔昭輕輕蹙眉,「應該是要生了。」之後忙叮囑道,「你別慌。去叫穩婆、醫婆過來送我去產房,之後去通稟太夫人。」

沉星快步出門,先喚了芷蘭、落月進去照看葉昔昭,這才跑去叫穩婆、醫婆,最後才去通稟了太夫人。

太夫人忙命佳年去尋虞紹衡。

**

天香樓。

蕭旬不想留在府中,是不想觸景傷情。

他如果真如外人傳的那般冷血絕情就好了,可他不是。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便是再厭煩三個兄弟,一朝將三個人齊齊攆出京城,何時想起來都是難受得厲害。

三個兄弟離開的日子越久,他就越是難過得厲害。

男人心裏不好過,能怎麼樣?不可能讓妻兒受自己情緒影響,也只好躲到外面排遣愁緒。

虞紹衡走上樓梯,詢問在前面引路的夥計:「還在喝?」他上午來過一趟,坐了沒多久就被葉舒玄喚到了相府,在相府用罷飯又過來的。

夥計恭聲答道:「是。」之後仗着膽子道,「侯爺,您還是好好規勸一番吧,總這麼喝酒傷身。」

虞紹衡沒說話,是曉得夥計醉翁之意不在酒。

蕭旬所在的雅間門窗大開,是他覺得窒悶所致,聽得到市井間的喧囂,卻不允許有人在門外聒噪。尋常人一聽他在這兒,本就打怵,再聽了他立的這規矩,誰還敢上來?吃頓飯而已,為此惹上麻煩未免太虧——酒樓的生意自然就別想人滿為患了,老闆、夥計早已怕了蕭旬前來。

此時蕭旬倚著座椅閉目養神,雙腳搭在桌面上。聽到虞紹衡進門,睜了睜眼,算是打招呼了。

虞紹衡進門后,先站到窗前,觀望外面的人潮擾攘車水馬龍。隨即,走到蕭旬近前,踢了椅子一下,「你去我府中喝酒行不行?酒窖里的酒隨你選。」

「怎麼說?」蕭旬有些不情願地睜開眼,「你會那麼好心?」

「我沒那麼好心。可是幾壇酒換你一條命總是筆便宜買賣。」

蕭旬揉了揉眉心,「我怎麼還是聽不懂?」

虞紹衡又氣又笑,耐著性子解釋:「如今多少人都在想着取你我人頭獻給皇上,可是大功一件。」

「只殺了你我有什麼用?你我暗中的人脈、勢力可不會因為你我喪命而消失……」蕭旬先是不以為然,說着說着便是神色一凜。皇上太后明白這道理,可不代表別人也明白。他迅速轉到窗前,「你是說街上有埋伏?」

「總算還沒喝成榆木腦子。」

蕭旬轉身,要喚跟隨自己前來的手下。

「不必。」虞紹衡阻止了蕭旬,「我已安排下去。」

蕭旬這才神色一緩,之後恍悟,「你是為此才來的吧?」

「廢話。」虞紹衡報以冷眼,「不然來做什麼?陪你這酒鬼喝酒?」之後又道,「與我回府。」

蕭旬卻搖了搖頭,只問:「今日的埋伏是針對我的?」

虞紹衡頷首。

「你先走。」蕭旬戲謔一笑,「我再磨他們一會兒。」

「多少還是要注意。」虞紹衡記掛着家中的葉昔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下樓。

到了酒樓門口,恰逢前來報信的佳年,索性棄了馬車,取了蕭旬的駿馬,疾行過繁華的長街。

俊美無雙的容顏,肅殺冷峻的氣息,尊貴優雅的意態,引得一些眼力絕佳的人凝眸打量,視線追逐著那道疾行的玄色身影而去。

虞紹衡大步流星走進正房院中,點手喚站在耳房外的落月,問:「怎樣?」

落月答道:「並無險情,侯爺儘管放心。」

這時候,太夫人走出正屋,吩咐他:「你進來,與我一起等。」

虞紹衡遲疑片刻,才緩步進到廳堂。落座后,端起茶盞,卻也不喝,只以蓋碗拂著茶葉。

良久,室內只聞輕輕的碰瓷聲。

過了半晌,他才想起忻姐兒,出聲詢問。

太夫人告訴他,已命乳母將忻姐兒帶到了她房裏。

之後,虞紹衡又沉默下來。

太夫人眉宇間盈著一份擔憂。

虞紹衡喜怒不形於色,卻是不知為何,使得室內氣氛變得分外壓抑。

服侍在一旁的丫鬟連大氣也不敢出。

耳房裏一直安安靜靜的,虞紹衡聽不到葉昔昭的負痛呼聲,並沒因此而心安,心裏反倒越來越焦慮。

暮光降臨時,他站起身來,緩慢踱步,吩咐丫鬟:「去問問,怎樣了。」

丫鬟快步出去,旋踵歸來,「稟太夫人、侯爺,夫人無事。」

「無事?」虞紹衡落在丫鬟身上的視線很冷。無事怎麼會這麼久?無事怎麼孩子還未出生?

「穩婆醫婆說沒事就是沒事。」太夫人在一旁勸了一句。心說她們又不傻,怎麼敢將葉昔昭的安危視為兒戲。只是葉昔昭的身段兒本就不宜生產——細腰長腿,看起來是再好看沒有,卻不是適宜生養的體型。

虞紹衡聽了,耐著性子繼續踱步,游轉片刻后,隨着天色越來越黑,他出聲道:「娘,我要去看看昔昭。」

不是說能不能去看,而是說要去看。

太夫人陷入了掙扎,也由此想到了另一件曾聽說的事——虞紹筠生皇子的時候,皇上硬闖產房……

那時的皇上,該是多在意紹筠。可如今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夫妻兩個是怎麼走到了鮮少見面的地步?

「昔昭就是這性情,多疼多累也不肯說……」虞紹衡說到這裏,聲音哽了哽。

他沒再說下去,而是徑自轉身出門。

太夫人看得出,他是想到了前塵事。有些事,不需親眼見到,也是能夠猜得出。

虞紹衡此時心裏酸楚難過得厲害。他想到了聽手下告訴過他的話——他的昔昭,即便在生命危在旦夕時,也是一聲不吭。

與其說她性情太柔韌,不如說她太倔強。她這些年來,怕是也只肯在他面前低頭示弱。

他情願去打一場最艱辛的仗,也不想再經歷這種折磨。

闊步走向耳房的時候,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甚是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他為之腳步一頓。

「生了,生了!」

他又聽到了穩婆的驚喜呼聲。

之後,芷蘭與一名穩婆快步而出,行禮報喜。

芷蘭語聲清脆,含着喜悅地道:「稟侯爺,夫人讓奴婢前來通稟,夫人無恙!」

穩婆則是喜道:「稟侯爺,是位小少爺,母子平安!」

虞紹衡後退一步,整個人到此時才真正放鬆下來。

**

太后趨近芙蓉苑時,便已聽到了絲竹管弦之聲,不由得蹙眉,臉上現出怒意。

快步走進燈火通明的正殿,就見鍾離燁懶洋洋倚在軟榻上,一名女子正將金樽送到他唇畔。他將酒液緩緩喝完。

鍾離燁瞥見盛怒的太后,笑了笑,擺手命眾人退下。之後,身形略略搖晃着下地行禮,「給母后請安。」

太后鼻端充斥着濃烈的酒氣,強忍着不適,點一點頭,落座。

鍾離燁坐在軟榻上,和聲詢問:「母后前來是為何事?」

「為何事?」太后強扯出一抹笑,「只是聽到朝野上下出了兩名酒中仙,皇上是其一,哀家便來看看。」

「我是其一,還有一個是誰?」這話,鍾離燁其實是明知故問。

「還有一個人,便是毅勇侯蕭旬。」太后的笑容多了幾分譏誚,「只是毅勇侯有永平侯鼎力相助,他便是醉死街頭,也不會耽誤什麼事。皇上卻是不一樣。」

鍾離燁漫應一聲:「的確如此。」這些,他比誰都明白,他是最不需誰來告知這些的人。

太后忍着氣問道:「皇上莫非是想一直這樣消沉下去?」

「消沉?」鍾離燁尋到酒壺、金樽,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母后這麼看也無可厚非。我只是累了,想歇息幾年。」

「想歇息幾年?」太后怒道,「再歇息下去,你這江山就易主他人之手了!」

「不會。」鍾離燁淡淡搖頭淺笑,「他們想奪我的天下,此時是最佳時機。可他們棄之不用,足以說明一切。」之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太后一樣,「便是我的親兄弟,都沒野心奪這天下。他們大概都在等着我死於酒色之中,等著太子繼位登基。」

「康王……」太后目光變得凝重,「難道說,你連你的親兄弟都曾疑心?」

「怎能不疑心?」鍾離燁垂了眼瞼,讓人看不到他的眼神,卻仍是能讓人看出他神色透著哀傷,「母后,康王與秦安槐、羅元華來往的時候,您不知道么?為何沒阻止?」

如果沒有那件事,他也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連一個可利用的人都沒有——在那時候,沒有人站在他身邊。如果康王不曾在那時湊熱鬧,秦安槐、羅元華即便不是虞紹衡等人的對手,起碼也能為他所用,為他爭取到一兩年的時間。

偏生康王在那時與秦安槐、羅元華來往,他又正在氣頭上,自心底,將秦、羅二人放棄了。那時的太后,也不曾為康王解釋過一字半句。

說到底,他不是輸給了重臣,是輸給了親人、手足,還有他自己。

「你……」太后意識到兒子對自己難言的一份失望,便又想為自己辯解,「哀家……」卻是欲言又止。

「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鍾離燁無力地擺一擺手,「母后不需解釋,我這些年來,心裏什麼都清楚。」

第一次,太后忐忑地看着鍾離燁,「你明白什麼?你清楚什麼?」

「我明白,康王自幼就聰穎過人,而且性情比我討喜。如果父皇再多活幾年,這皇位就不是我能繼承的了。為人父母,沒來由地偏愛一個孩子——我也是為人父的人了,知道那是件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就如我對公主,我想把所有最好的東西給她,即便她如今懵懂,根本不知道我對她的牽掛,還是甘願這麼做。」他喝完杯中酒,又倒了一杯,笑着瞥過太后,「父皇病的不是時候,走的不是時候,能名正言順繼位的,只能是我這個嫡系長子,是我這個狠辣有餘、仁心不足之人。」

太后聽得身子一震。狠辣有餘、仁心不足——那是她與先皇曾評價過長子的話。先皇自己清楚,一生做過太多絕情斬殺忠良的事,下一位帝王,該有着一顆仁心,否則,於江山基業不利。

鍾離燁揉了揉眉心,「母后這些年的扶持,我記得,一直感激。可我也不能忽視另外一件事——我這些年,一直都是自己掙扎在那把龍椅上,我的親兄弟從不曾幫過我分毫。原因我猜得出,是母后不讓他捲入是非之中,母后只想讓他活着,活得無憂無慮就好。而如今,康王年歲漸長,他已開始恐懼,擔心我哪日開始忌憚他,蓄意除掉他。這才藉著鍾情井之然的借口,去攀附虞家、葉家勢力。」

「不是、不是……」鍾離燁的話沒來由地讓太后不安、心酸,「你該清楚,他是自心底愛慕康王妃……」

鍾離燁擺一擺手,又輕輕搖頭,「有些事,母后不記得了,可我還記得。在如今,康王與康王妃雖是伉儷情深,可有些人,在他心裏,他始終記着——對此,我深信不疑。」

太后神色一滯,隨即便是目光轉冷,語聲也隨之變得冷硬:「原來皇上對哀家與康王的一舉一動都是清清楚楚。」

鍾離燁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也只是以往。在我留在母后、康王身邊的心腹被逐出宮后,就不是太清楚你們的動向了。」

皇上做到他這地步,還有什麼可隱瞞別人的?還有什麼是不能承認的?

他繼續道:「我震怒之下,將一女子送到蕭旬府中,康王卻在之後與秦、羅二人來往,混淆我視線。母后不會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為,可是您由着他恣意行事,不外乎是要讓我認為他最起碼不是虞紹衡的同謀——可您也讓我不能再重用秦、羅二人了,您知道么?」

他緩緩站起身來,自嘲地笑了笑,「母后,我就是這麼變成孤家寡人的。如今我只能無所事事,飲酒作樂。我是不能指望了,康王若有那份才幹,母後去讓他奪回實權。他真做得到的話,我必然讓出那把龍椅。」

太后已不能再留在這裏,她想站起身,卻已無力,需要宮女扶著起身。

回宮路上,太后想起了幾年前的事。若非今日鍾離燁的一番話,她幾乎已將那件事忘了。

那一夜,康王執拗地站在她面前,要她幫忙為指他婚。

可康王要娶的人,是鍾離燁看中的人。

她聲色俱厲地訓斥了康王多時。

康王在她面前落淚了,低聲問她:「我這一輩子大抵只有這一個心愿需要母后成全,您怎麼就不能答應我?」

是為此么?應該是,因此事,她在後來始終堅持讓鍾離燁與先皇后大婚,始終顯得心意堅定。

她想在皇帝大婚之後,成全康王。卻沒料到……

如果當初她遂了鍾離燁的心愿,鼎力相助,如今……是不是就不會落到如今這地步了?

後來,她把這件事忘了——是從本心不願記得。為人母的,哪個願意自己承認自己在一些事情上對膝下孩子有失公允?

「母后,我就是這樣成為孤家寡人的。」

鍾離燁這句話反覆在她耳邊響起。

她的兒子成了孤家寡人,她有意無意也罷,功不可沒。

她那勤政愛民、心思縝密、偶爾任性的兒子,一直以來,都是覺得太孤單吧?

她肯幫他的,也只有當初幾年讓他更安穩的坐穩皇位。她從來不曾像對待康王一樣,將他當成一個兒子一樣,去處處關心、呵護。

「我就是這樣成為孤家寡人的。」

這透著無盡寥落卻無怨恨的言語,她一再想起,久而久之,變成了誅心之語。

鍾離燁在今日之前,待她都是孝順恭敬有加。

若非到了今時這地步,若非到了迷惘彷徨至極的地步,今時這一席話,他是永世也不會說出的吧?

多少年不曾落淚的太后,忽然停下腳步,掉了淚。

回到宮裏,太后便召見康王。

母子相對,太后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當初為何執意要娶葉昔昭?要的終究是那女子,還是葉相的權勢?」

「……」猝不及防被問起前塵事,康王有片刻茫然,隨即才反問,「母后因何問起這些?」

「只管回答我!」太后語聲冷硬,「你到此時,難道還看不出這其中千絲萬縷的關係么?我要知道的是,你當初是有意與你大哥爭奪葉家勢力,還是因美色所致。」

康王汗顏,心說我能說都不是么?他那次是心甘情願被蕭旬利用了一次——既能擺鐘離燁一道,又能得到蕭旬的信任,是一舉兩得的事。

有了蕭旬的庇護,鍾離燁何時對他生出歹意,他就能及時得知,日子不需再終日過得緊張兮兮。若沒蕭旬與虞紹衡,如今又怎能如願抱得美人歸?

否則……只是為了一名女子,七尺男兒怎麼會落淚?想得到心儀之人,去爭去用計謀才是正道,與母親痛哭流涕,誰不知道那是於事無補,全無用處。

只是,這樣的話又怎能對母后說出?太傷人了。

到最後,康王硬著頭皮撒謊,道:「是想要葉家的權勢,看出皇兄也有此意時,才忙不迭來求母后。」

太后目光複雜地看着康王。

康王擔心太后認為自己覬覦皇權,忙又解釋道:「那時少不更事,是意氣用事,母后可不要誤會。如今我已得到意中人,再不會生妄念野心,母后只管放心。」之後咬了咬舌尖,撒謊就要試着圓謊,真累。

太后不聽他這解釋還好,聽了險些被氣暈過去,「你!你哪裏有一點皇家子嗣的骨氣!如今你皇兄無心朝政,你又是這種沒出息的心思……」說着話就站起身來,急得來來回回踱步,「只恨我當初被你混淆了視線,一如你皇兄之前被你混淆視線一樣……你!你這個罪人!」

康王暗自嘆息一聲,想着自己還是別再說話為好。猶豫片刻,他哀怨地看了太后一眼,屈膝跪了下去,一副任由處置的樣子。

**

夢中,葉昔昭仍是覺得身心疲憊。

生子時的感覺,就像是一直正在墜入深淵的過程之中。似乎總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試圖將她推入漆黑的永夜。那份疼痛,揪心,似是要將她撕扯開來要將她整個人掏空一樣。

而在深淵彼岸,便是她的夫君、她的女兒,她未出世的孩子。他們是黑暗無助中的一線光,是給予她勇氣力氣的溫暖光線。

走完這歷程,整個人猶如重獲新生一般。

孩子已平安落地,是男孩兒。

終於,心愿得償,再無後顧之憂。

她在夢中想到這一點,為之欣喜,恍然醒來。

睜開眼來,就看到了虞紹衡。

「紹衡。」葉昔昭輕聲喚道,之後,視線便梭巡在身側,尋找孩子。

「瑞哥兒抱去正屋了,娘看着呢。」

「哦。」葉昔昭抿唇微笑,「瑞哥兒沒什麼不妥當吧?選好乳母沒有?對了,瑞哥兒長得像誰?」

「孩子好端端的,一絲不妥也無。」虞紹衡先回答她心中擔憂,之後才說起她另外的疑問,「娘已經選好了乳母。長得像誰……你不是看過了么?」

「我那時太累,不是看的很清楚。」

虞紹衡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吻了吻才道:「聽娘說,長得像我。」

他必然已經看過孩子,卻不能確定這一點。葉昔昭不知道他在這件事上是與她一樣遲鈍,還是一些父母都如此——對着與自己容顏相似的小人兒,短時間內還看不出。

芷蘭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夫人,您醒了?吃點東西吧?奴婢已經端來了。」

葉昔昭笑應道:「好啊,你進來吧。」

虞紹衡知道她還有些虛弱無力,將她扶了起來,又拿過迎枕給她墊在背後。

芷蘭進到門來,服侍著葉昔昭喝了一碗羹湯,又等小丫鬟服侍著葉昔昭漱口之後,才笑盈盈退出去。

虞紹衡坐到她身側,幫她將一縷髮絲別到耳後,「感覺好些沒有?」

「嗯,好多了。」葉昔昭尋到他的手,汲取他掌心的溫度,凝着他星眸,笑問,「聽說孩子落地之前,有人耐不住性子要闖進來?」

虞紹衡有點尷尬,「的確是。」將她的手握緊了一些,又道,「覺得你應該想我陪在你身邊。」

「有你在,我還怎麼生孩子?」葉昔昭心念轉動,發現自己對那種情形根本沒有絲毫想像力,笑意便更濃了些,「之前胎位穩,穩婆又時時在近前照顧著,根本不會出問題的。」

「生孩子這種事……」虞紹衡低語着,沒把話說完。他想說的是,如果上次他也曾陪在她身邊,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再生這第二胎的——親身經歷那種等待、那種恐懼,一刻都嫌長,何況整整大半天。那半日光景,幾乎將他此生耐心、定力都耗盡了。

葉昔昭明白他心緒,不想繼續這話題,問起忻姐兒。

虞紹衡就笑了起來,「圍着娘團團轉,祖孫倆一起看着瑞哥兒呢。」

「也不早了,快讓娘回房歇息去。」

「好。」虞紹衡安置着她躺下,「二弟妹、三弟妹來過,是擔心你,我讓她們明日再來。」

「嗯,這樣再好不過。」葉昔昭闔了眼瞼,心裏卻在思忖著三夫人,這人倒是與虞紹桓一樣,也不知道心急——成婚都多久了?她這子嗣艱難的都已有了兩個孩子。那對夫妻也實在該添個孩子了。

此刻,三夫人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趕着親手為瑞哥兒做一件小襖。衣料是她特地跟太夫人要來的,面子裏子都特別柔軟,不會傷到那小人兒的肌膚。

一面飛針走線,腦海里一再閃現出瑞哥兒的小模樣。孩子足月出生,胖乎乎的,眉眼清晰,是典型的虞家男子的樣子。

大嫂日後不要太偏愛那孩子才好。這麼想着,她唇角上揚,愉悅地笑了起來。

便在此時,虞紹桓進門來,遣了服侍在室內的丫鬟,在她身側落座。

覺出他帶着外面的寒氣,三夫人蹙了蹙眉,「去烤烤火,冷。」雖說今年天氣不是很冷,還不到生火爐的季節,但是因着葉昔昭房裏已生了火,太夫人和二房、三房也跟着早早享了福。

虞紹桓不予理會,只是問道:「給瑞哥兒做的?」

「是啊,不然為哪個?」三夫人將他看小衣服的樣式、顏色,「看着怎樣?」

「不錯。」虞紹桓認真地打量幾眼,「針線是越來越好了。」

三夫人笑了笑,瞥過他身上的石青色錦袍,那是她為他做的,「也只是你不嫌棄罷了。我可比不了大嫂的針線。」隨即又低下頭去,繼續做手邊活計。

「有這心意就好。」虞紹桓的視線便落到了她臉上。

這一年了,她在他眼前,意態逐日變得嫻靜從容。偶爾也見到她幫忙打理內宅事宜,那種時刻的她,眼中總是閃著慧黠的光芒,像是一隻小狐狸。

沒辦法,她現在對大嫂是自心底的尊敬順從,原因自然是不曾忘記她家中有事時大嫂給予的幫襯。而對於二嫂,她卻是自進門就沒變過態度,總是對二嫂凡事太過謹慎略有微詞,如今分明是每日在小事上逗二嫂生出抱怨,全把這種事當樂子了。

他記得太夫人對他說起她的話:「四娘其實是個聰慧的,慣於審時度勢。人是你大嫂與我幫你選的,可在侯府風雨飄搖時,我們都不能時時提點,雖說是各有不得已,我們也總覺得這是我們的過失。是以,有些事,你也別再記在心上了。如今四娘精明幹練,又恪守本分,你們好生過日子才是。」

這話,母親似乎是在大半年之前說的,也許是更久。

其實,一度夫妻生出嫌隙、心結,他要承認,自己也有責任。見她自作主張,心裏便只有惱怒,沒耐心去提醒、指責,後來索性做起了冷眼旁觀者。

思及此,他拿過她手裏的針線,丟在一旁,柔聲問道:「府里已經四個孩子了,你就沒想過我們何時也添個孩子?」

三夫人不由臉色微紅,「這、這也不是我說了算數的,你又總是忙得四腳朝天……」

虞紹桓聞言便輕笑起來,不管不顧地將她抱起,走向寢室,「便是再忙,也要騰出這時間來。」

三夫人先是失聲低呼,嗔怪地捶了他一拳,隨即抬眼看向他。

他此時也正在看着她,眼底有愉悅的笑意,目光灼熱。

她自心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跳漏了半拍。

這廝如今是真的將她看在眼裏、放在心上了吧?

她如今也算是對他動心了吧?

兩個從骨子裏無意於兒女情長的人,生出情意來,多不容易。

片刻后,寢室內響起衣料窸窸窣窣的輕微摩擦聲響,男子與女子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低喘聲。

女子低聲抱怨著:「你別咬我啊……你到底去哪兒了?身上這麼涼……癢!你別……」

「關四娘,」男子語聲中含着濃濃的笑意,「這不行那不行,何時起你開始這麼嬌氣了?」

女子底氣不足地輕哼一聲,沉默片刻之後,仍是忍不住又一句抱怨:「你輕點兒……」這話她沒能說完,被人以親吻封住了嘴。

**

葉昔昭生子的事,鍾離燁是宮裏最後一個得知的。

他聽了太監的通稟,垂眸看着金樽中琥珀色的酒液,漾出恍惚的笑意,「好事。去將那柄成色最好的玉如意送到永平侯府。告訴永平侯,明日就能為他的兒子請封世子。」

「……」太監遲疑着,沒應聲。皇上這也太心急了,孩子剛出生就給了這麼重的賞賜,且是要抓緊冊封虞府世子……他不記得有過這種先例。

鍾離燁語氣加重:「照辦!」

「是!奴才遵旨!」太監應聲之後,偷眼打量皇上,覺得此時的皇上像是變了個人一般,分外落寞,像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孩子一般。他因此眼睛有點酸澀,建議道,「皇上,奴才傳幾個人來陪你可好?」

「來陪朕?」鍾離燁笑着搖頭,「越是人多,朕心裏越空。不必了。朕想見的,不肯前來。想讓她爭風吃醋……是朕太看得起自己了。」

太監紅了眼眶。原本,他對這帝王只有淡淡的主僕情分,可今日聽了這樣的話,看到這樣的皇上,竟是無法抑制的心酸。

「走吧。都走吧。」鍾離燁晃了晃空掉的酒壺,「給朕送幾壇烈酒過來即可。」

太監躬身退下之後,將皇上吩咐的事情一一照做了,到最後,他在深濃的夜色之中,去了正宮,面見皇后。

「皇後娘娘,您去看看皇上吧。皇上……皇上心境太消沉,情形真是不大好了……」

不大好了?虞紹筠微微蹙眉,直接將這話理解成為鍾離燁真的病了,且病得厲害。猶豫許久,才帶了一名太醫,前去了芙蓉苑。

見到鍾離燁之後,先是覺得太監危言聳聽,打量他片刻之後,又是認同。

這男人到底是怎麼了?

消瘦、蒼白,唇畔卻始終掛着一抹淺淡笑意。

虞紹筠走過去,在他對面落座。

鍾離燁抬了眼瞼,那雙漂亮的鳳眸沒了往日的平靜深沉,竟是分外無辜脆弱的眼神。

是什麼將他擊垮了?

鍾離燁唇畔笑容的紋路加深,眸中多了一層無形的氤氳,「你來了。」

這是句廢話,虞紹筠沒搭話。

鍾離燁抬手揉了揉臉。

那雙手的骨節愈發清晰,脈絡分明。

「這些日子想得太多了,前前後後的事全部貫穿起來,發現錯的不是你們。錯的是我,是我這命錯了。」鍾離燁說完這些,視線游轉在近前,半晌才又找到一個空杯,放到了虞紹筠面前,「與我喝幾杯。我也不知此時是醉是醒,你必然已將我當成了個醉鬼,那麼,有話等我酒醒后再說。」

虞紹筠也沒推辭,拿過酒壺,給彼此倒上酒,「我自進宮后便鮮少沾酒,今日便陪你放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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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媚授魂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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