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

297. ?

愛立和左學武跟着二蛋到知青點那一排平房的時候,就見知青們都圍在一間屋子的門口,嘈嘈雜雜地說着什麼,其中李學兵的聲音最大,「王姐,都說捉賊拿贓,等一會公社裏的人來搜查下,不就一清二楚了嗎?現在就喊仲婷是賊,是不是太武斷了點。」

向圓圓也有些焦急地道:「是啊,王姐,這種事,怎麼都要拿事實,講證據,你不能光聽我描述,就說那個手電筒是你的。」

被稱作「王姐」的人,正是上午和愛立、薑蓉蓉她們一起撿酸棗的王小妙,此時瞪着李學兵道:「我也不欺負人,那咱們就等公社裏的人來,左右這一年來,咱們知青點掉的東西也不是我這一樣,說不準,大傢伙兒的東西,藉著這一回,都重見了天日呢!」

這是諷刺張仲婷是慣偷,真是殺人誅心了。

愛立和左學武聽了這麼兩句,再結合二蛋說的,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左學武有些咂舌道:「一個手電筒,就能鬧得這麼大嗎?」這要是說不是故意尋仇,他都不相信。

愛立搖搖頭,示意他不要亂說。

左學武立即反應過來,這在人家的主場上。和愛立一起站在人群外面,朝裏頭看。

張仲婷正站在屋子裏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看着有幾分可憐相。旁邊是一張吃飯的桌子,上面乾乾淨淨的,應該是還沒吃飯就鬧了起來。

王小妙一直背對着大家,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她冷冷地道:「你也不要哭,像是我欺負了你一樣,要是我污衊了你,我給你賠二十塊錢加道歉,如果真是你拿的,這事就不是這麼好完結的。」

眾人見王小妙這麼篤定,自然信了她兩分,上午一起撿酸棗的,穿黃燈絨褂子的女知青皺着眉道:「仲婷,如果真是你拿的,你趕緊認個錯,和小妙好好說說,不要把事情鬧大了,一旦公社裏的人下來,你再認錯就來不及了。」

向圓圓也悄悄拉了下張仲婷的胳膊,「仲婷!」

張仲婷沒理別人,只對向圓圓哭道:「圓圓,真不是我!」

向圓圓急道:「那東西哪來的,你說啊,再不說,人家就把你當賊了。」

張仲婷抽抽噎噎地朝着正冷眼覷着她的王小妙道:「王姐,你丟的東西,真不是我拿的,這支手電筒是我對象送的。」

王小妙冷聲道:「張仲婷,我前腳丟了手電筒,你對象後腳就送了你一支一模一樣的?這手電筒咱們這公社和縣城裏可沒有,是我表姐從申城給我寄來的,你對象也是從申城買的不成?」

張仲婷委屈得蹲在地上哭,「我不知道他哪買的,我真沒偷東西,我再窮,我也不會偷東西。我最恨手腳不幹凈的人,我怎麼會做這種人?王姐,你太侮辱人了!」

大家都沒吱聲,只有向圓圓蹲下來,輕輕拍着她的背。

氣氛一時凝滯了下來,看張仲婷的意思,她還真有一支一模一樣的手電筒?那不管她偷沒偷,只要不拿出這手電筒的收據來,張仲婷就是有嘴都說不清。

愛立見張仲婷哭得像要暈厥過去一樣,不覺就想到六年前,自己剛來的時候,被王元莉誣陷為反革`命的事,如果當時不是自己留了個心眼,把日記本偷梁換柱了,加上劉葆樑書記一力給她作證,她怕是也會像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一樣,陷入無助、氣憤又絕望的境地。

當年的愛立是被冤枉的,那現在的張仲婷是不是也有可能被冤枉的?

一想到這個可能,愛立就有些頭皮發麻,忍不住上前問道:「王大姐,世界上的巧事還是有的,不是雙胞胎的倆個人,都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可能呢!何況這東西,工廠里一生產就是一批,不說成千,也是有上百的,張同志的對象和你買到一樣的東西,是有可能的吧?但就算同樣的東西,使用痕迹總不一樣,比如刮痕之類的,你記得你的手電筒哪裏有刮痕嗎?」

王小妙見是上午見過的沈愛立,倒沒有嗆她,回道:「我的是一周前新寄來的,小小巧巧的,我當寶貝一樣,平時都用手絹包着,用得可仔細了,就和新的一樣。我的東西是大家都見過的,她的東西卻生怕別人發現一樣。」

怕愛立不知道前因後果,王小妙把她忽然發難的原因,簡略地說了一下。原來是昨天晚上,她們和張仲婷、向圓圓上完掃盲課後,就一起走了一小截路,當時路上黑漆漆的,大家都靠月光辨路,等她們分叉路了,她回頭的時候,忽然見張仲婷手裏拿着一個手電筒,照的前路亮堂堂的。

心裏就起了兩分疑心,上午她就特地問了下向圓圓她們有沒有手電筒,說她的手電筒丟了,想借用倆天。

向圓圓不知道這中間的事,就說張仲婷有,她又問了下是什麼式樣的,向圓圓的描述,和她丟的那支一模一樣。

世上就有這麼巧的事?

張仲婷辯解道:「我一開始沒和你們說,是覺得這手電筒看着就不便宜,不是我能買得起的,你們見了,難免要問長問短的。昨天晚上一開始,我們四個人走夜路,人多膽子也壯些,我想着省點電,就沒把手電筒拿出來。」

她打了個哭嗝,才接着道:「後來圓圓看到有什麼東西在動,像蛇一樣,我倆都被嚇了一跳,我才把手電筒打開了。」

王小妙依舊不信,表示一個手電筒而已,為什麼要藏着掖着?肯定是心裏有鬼。

一副張仲婷拿不出證據來,就是小偷的語氣。

沈愛立算是看出來了,這人是打定主意欺負人了。

轉身問張仲婷道:「你沒有購買收據,你對象總有吧?快去把他喊來問問,你這時候也不要覺得不好意思了,人家都要認定你為小偷了,姑娘,這帽子一旦戴上,你的前途就沒有了!」

張仲婷剛才猛然被王小妙指控為小偷,驚嚇焦急之餘,又頓覺羞憤難當,本能地哭了起來。此時聽沈愛立提醒,才逐漸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朝向圓圓道:「圓圓,麻煩你幫忙跑一趟,幫我喊下曹誠過來。」

向圓圓倒沒推辭,但是王小妙不放心,怕向圓圓提前和曹誠通氣。

左學武忽然道:「那我去吧,我不是你們知青點的,也不是你們村裏的,不存在偏向誰,我保證在路上不會和曹誠多說一句話,只說需要他過來做個證。王知青要是不信我的話,再派個人和我一道唄!」

王小妙倒想喊個人和他一起,話到嘴邊,又覺得這話說出來,就顯得自己過於急切達到某種目的一樣,點頭道:「那就麻煩左小哥跑一趟。」

李學兵攬了左學武的肩膀道:「走,我給你借輛自行車。」

左學武一走,張仲婷也不哭了,像是冷靜了下來,和王小妙道:「確實不是我偷的,曹誠家裏條件好,我心裏有點自卑,不想你們說我貪慕虛榮要他的東西,所以那個手電筒,我才不願意讓你們知道。」

她說完,就盯着王小妙看,王小妙卻不吱聲,像是非得等個人贓俱獲一樣。

沈愛立拍了拍張仲婷的肩膀道:「別急,一會等曹誠過來,事情肯定能說得清的。」

張仲婷望着她,神色有些複雜,其實,她從第一眼看到沈愛立,就隱約猜出她是誰。

沒想到,會是她避之不及的人,最後站出來幫助了她。

***

半個小時后,左學武帶着曹誠回來,曹誠褲腿還挽著,腳上都是泥,像是從地里被喊過來的,「怎麼了,什麼事需要我作證啊?我這都快十天沒到你們村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他新對象哭得眼腫,臉也腫的,忙上前道:「仲婷,你怎麼了,事情和你有關?」

知青點的人見他一臉茫然,把前因後果和他說了一遍。

聽是一個手電筒引發的,曹誠忍不住「嗤」了一聲,一把拉起了張仲婷,朝王小妙道:「手電筒是我從漢城的友誼商場買的,我買個手電筒,不可能還把收據帶着來下鄉。」

王小妙冷著臉道:「你沒有收據,你說手電筒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你有人證……」

曹誠打斷她道:「我不能證明是我的,但我能證明仲婷的手電筒不是你的。」

王小妙淡道:「你怎麼證明?」

曹誠被她瞧不起人的眼神,刺激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在內壁刻了字,我上一次和仲婷見面,是上個月月底,中間我沒來過你們村,這事李學兵知道。」

李學兵道:「是,王姐,你要是不信的話,也可以去他們大隊查證。」

曹誠接着道:「好,這就解除了我作假的可能性,仲婷,你現在讓人把手電筒拿來,我指給他們看哪裏有字。」

張仲婷抹了下眼淚道:「不用,你們跟我一起去看。」

一群人到姜家的時候,公社裏的紅小兵也下來了,剛好在姜家翻檢,姜奶奶苦着臉,站在一旁,姜瑤和薑蓉蓉的臉色也不好看。

那支手電筒早被一個紅小兵當做證據拿在手裏,現在正在搜檢張仲婷有沒有偷別的東西,曹誠過去說明了情況,那紅小兵倒是遞給了他,曹誠把蓋子擰開,指著裏頭的字給王小妙看。

裏頭刻了「1970915」幾個數字。

曹誠道:「這是我追求仲婷成功的日子,我把它刻在了手電筒上,希望我和她的未來能夠一路光明。」

向圓圓也道:「他倆是仲婷回老家探親的時候,在火車站認識的,就是七月份的事,後來曹誠到了鄉下來,他倆才處起對象的,差不多就是這個日子。」

知青點的班長見東西真是曹誠送的,就出面和紅小兵們交涉了下,紅小兵們很不高興地走了,讓他們以後沒有證據,不要隨便舉報,耽誤他們的事情。

姜家人默不作聲地收拾被翻檢亂了的房子,連左學武借住的柴房裏,本來碼的整整齊齊的柴火,此時也亂做一團。

院子裏的雞籠,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剛好裏面有個雞蛋,也碎在了地上。看得姜奶奶心疼得不得了。

曹誠堅持讓王小妙道歉,王小妙支支吾吾地問張仲婷道:「你自己的東西,你藏着掖着的幹什麼?也不能怪我誤會你,你本身就很奇怪。」

頓了一下又道:「還有你腳上那雙皮鞋,鞋底都快斷了,你還和沒事人一樣接着穿,怎麼也不像是能買得起這個手電筒的。」

這話一出來,就是愛立和薑蓉蓉都覺得王小妙這人有些讓人匪夷所思,當着人家對象的面,揭人家的傷疤。

張仲婷被她氣得又紅了眼。

曹誠上前一步,護在她跟前道:「王同志,仲婷的家庭條件好壞,都不是你能隨便污衊人的理由,而且現在都證明了,仲婷確實沒有偷你的東西,你該做的不應該是賠禮道歉嗎?」

王小妙面上有些窘迫地道:「確實是我誤會了張仲婷,對不起!我說話算話,向你道歉,並賠償你二十塊錢。」

聽到王小妙真得願意賠償,大家都愣了下,現在一個工分三毛五左右,張仲婷一天最多拿七八個工分,差不多是她三個月的收入了。

圍觀的知青里,有的說,「這回的事,不算虧,仲婷拿了錢,可以買一身襖子,今年冬天不用受凍了。」

「是的,不要白不要,而且這回仲婷確實受了委屈。」

愛立卻覺得很荒謬,手電筒再貴能貴到哪裏去?王小妙在沒有充分證據的前提下,就把事情鬧到了公社去,顯然沒準備給張仲婷留退路。

還有允諾的二十塊錢,看似很大方,可是二十塊錢賭注的另一面,是張仲婷的人生啊!

就聽張仲婷語氣堅定地道:「不用,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因為我窮,你就可以這樣武斷地污衊我,你甚至連我的手電筒,看都沒看一眼,就去公社舉報,還影射我偷了別的知青的東西,如果我的手電筒上,沒有被刻字,那我是不是就戴定了這一頂『偷盜』的帽子?」

王小妙被問得面紅耳赤,「我不是這個意思,仲婷,我真沒有這個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我是誤會你了,對不起。」

張仲婷又接着道:「是,你不是有意的,可我卻險些因為你的『無意』而被大家看成小偷,如果今天不是曹誠證明了我的清白,我以後還有前途嗎?一個手電筒而已,幾塊錢的東西,你因為懷疑我拿了,就直接要葬送我的人生!不,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這時候大家也才反應過來,不過是幾塊錢的東西啊,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鬧到了公社去,王小妙真得不是故意針對張仲婷嗎?

那她的動機是什麼?

一直捏着手心裏的糖,捨不得吃掉的二蛋,忽然撓撓頭道:「王知青,你是不是羨慕張知青,馬上能去學校里當老師啊?這個是村裏大家投票的,張知青就是教得最好啊!」

「我……我沒有!二蛋你別亂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別亂說!回頭我讓你后媽揍你!」王小妙有些氣急敗壞地嚇唬二蛋。

她這副神情落在大家眼裏,都覺得二蛋大概真相了。

王小妙想要解釋,可是見大家都一副「原來你是這種人」的眼光看着她,情緒有些崩潰地道:「你們別聽二蛋瞎說!我真不是故意的,仲婷,你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張仲婷往後退了一步,拒絕她的碰觸,冷硬地道:「不,我不相信,我也覺得你是故意的。」

王小妙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發現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她講話,哭着跑走了。

二蛋嘟囔道:「她害人,你們知青點不管嗎?咱村裏也不管嗎?」

知青點的班長安慰了張仲婷兩句,讓她晚上回知青點開會,討論這件事,也就走了。

一時間,姜家的院子裏,只剩下愛立幾個和曹誠。

張仲婷向沈愛立表達了謝意,愛立搖頭道:「不用謝,我以前也遇到過這種事,當時也是百口莫辯,是別人幫助了我。」

張仲婷聽了她這話,越發覺得心裏有愧,輕聲道:「沈同志,其實我認識你。」

愛立一愣,笑道:「真的嗎?我也覺得像是在哪裏見過你,就是想不起來了。」

張仲婷點點頭,「是,我……我哥哥是張柏年,我是他大妹。我恨我的家庭,所以當時號召知識青年下鄉的時候,我就立即報了名。我不想別人知道,我有這樣的哥哥,這樣的一個家庭,所以到了鄉下,我從來不告訴別人,我是漢城來的,只說我老家是祁縣農村的……」

這件事,就是連住在一個屋的向圓圓都不知道,一時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仲婷,你的家庭怎麼了?」

張仲婷低頭抽泣道:「我有一個令人不齒的哥哥,什麼腌臢事,他都做。當初舉報沈同志的,就是我前嫂子。」她以前只覺得哥哥對王元莉混蛋了些,後來隨着一個個小女工,找到她媽媽跟前,希望她媽媽做主,她才知道,原來她哥哥在外面肆意踐踏女同志的感情。

是地地道道的一個流氓,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供她念完了中學。並信誓旦旦地說,只要她考上大學,他就一定會把她供出來。

如果不是取消了高考,她毫不懷疑,他會供她讀大學。

這下子連曹誠都語塞了。他只知道仲婷家條件不好,但是仲婷本人很上進,人也善良聰明。他在漢城火車站,看到她的第一眼,就陷了進去。

他以為仲婷家裏,只是條件比較差的工人家庭。

張仲婷說完,雙手捂住了臉,快斷了鞋底的鞋子,才不是她最不願意示人的一面,一個齷齪、流氓的家庭,才是她最不堪的一面,也是她最想隱藏、抹消的一面。

可是今天她才發現,有些東西,不是你想隱藏就能隱藏得了的,一個謊言背後,要覆蓋無數個謊言。

王小妙有一點說得沒錯,她是藏着掖着,她是有見不得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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