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頑徒歸來
清晨，第一縷陽光從東方划射而來，驅走了深秋的一絲寒冷。
晨鐘響起，在山谷之間來回縈繞，打破了那還未蘇醒的好夢。
青陽真人身披白袍，雙目微閉，在側崖前的一塊巨大的岩石上盤腿而坐。
青色的岩石之上，印着一個偌大的太極圖案，或許是因為年久的緣故，圖案四周被磨得光滑圓潤，猶如一塊巨大的石圓鏡。
驀的，東邊的天際隱隱異動，顯現出了一團無比巨大的黑氣，而後迅速的蔓延開來，近似要把那剛冒出海平線的圓日給吞沒一般。
黑色的瘴氣猶如一個剛從地獄里潛逃而出的魔鬼一樣，揮舞着手臂，張牙舞爪，肆意延伸。
青陽真人身子微微一震，眉目之間現出了一絲憂慮之色，心中似乎也有着隱隱的不安與焦慮。
他站起身來，聚神凝視着東方，掐指而算。
百十年來，青陽真人每天清晨跟傍晚都會來在側崖之前，盤坐在那青石之上吸收日月之精氣，參悟道法，沒想到今日竟會見到這樣的奇觀。現今他的道行已近入臻鏡，一切外在的力量對他幾乎都沒有什麼影響，而此刻他的精血與真氣竟然在體內沸騰翻滾，欲破體而出，若不是他道行深不可測，只怕此刻他已神形懼滅了。
突然，在那偌大的黑色瘴氣之中隱隱的射出了一道紅光，這紅光剛正圓潤，猶如煅燒着的鋼鐵一般，熾熱得耀眼奪目。
青陽真人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納，心中那絲痛苦便驟然散去。此刻，他的臉上有煥發的容光。
青陽真人心中一驚，似乎覺得那紅光要跟自己體中的真氣融為一體一般，只是那紅光之氣更要純正溫和一些。
頃刻，紅光四射，閃爍不定，猶如初升的紅日，絢目耀眼，把那黑色的瘴氣射得千穿百孔。
最終，黑色的瘴氣漸漸消退，東邊的海平面之上只剩下了漫天的金色紅光，而後又慢慢的散去，消失不見。
初升的紅日，不知為什麼，此刻竟然沒了蹤影。
東方，慢慢的陰沉了下來。
「難道是師傅在『太虛幻境』之中與妖人奮力激戰？」奇觀過後，青陽真人兀自低吟道。
百年之前，邪力大昌，大舉入侵中原，正邪大戰，最終邪魔大敗，天儀門創教祖師子玄上人，為絕後患，孤身一人力追群魔，最終追入「太虛幻境」，而後近百年來天下大體安寧，只是子玄上人從那以後也一去未返。
十六年前，見師傅久久未歸，唯恐發生意外，青陽真人便與眾同門商議，最終決定由二師弟青松道長潛入「太虛幻境」一探究竟，從而迎回師傅子玄上人，從震天儀門，引領天下大昌，然自青松道長走後一十六年來，也是音訊全無，不知所蹤。
想到這裏，青陽真人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師傅子玄上人悟透天極，道法通天，而二師弟青松道長亦是已得師傅真傳，在修為之上可謂絲毫不亞於自己，只要師弟尋得師傅，二人合力，雖說不能將群魔一舉剷除，但足以全身自保而退，如今這許多年過去了，卻為何遲遲不見師徒二人歸來呢？
「咻……」一聲清鳴的長嘯打破了青陽真人的思緒。
崖下，一仙鶴展翅高騰，一路清鳴長嘯著向天都峰頂飛來。
仙鶴的背羽上，馱著一老一少身穿道袍的男子。
青陽真人聽到這長鳴的清嘯聲后，全身如釋重負一般，驟然地輕鬆了下來。
※※※
天都峰，後山。
青色的石坂台階一道道的向上延伸而來，散著冰涼而古老的氣息，直至座落在後上斷岩邊的「劍辰閣」。
古老而蜿蜒的石板台階兩旁立滿了無數的青木樹，秋風泛起，殘留在樹上的枯葉紛紛飄落在台階上，踏足在上，發出枯燥斷裂的聲響。
青木樹枝上，寥寥的停留了幾隻山鷹，目光如炬，不時的對望幾眼，而後雙爪奮力一登，又矯健的飛走了。
一衣裳襤褸的中年男子，頭低垂，神情木然，手持掃帚，從石板台階的最頂端緩緩掃下。
這衣裳襤褸的中年男子乃是二十年前青陽真人下山雲遊時帶回來的。當時時值嚴冬，青陽真人見這男子身披一破舊長裳在一街道之上咿咿呀呀的跟一群市井流氓議論着什麼，突然那群市井流氓哄涌而上，圍着著男子就是一陣的拳打腳踢。青陽真人見他可憐便出手救下了他，然後便上前問他原由，哪知問了半天那男子又是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說了半天，青陽真人卻是一頭霧水什麼也沒有聽明白，在圍觀人群的議論之中才得知，這男子乃是一啞巴，因為家裏得罪了鎮里的惡霸，弄得家破人亡，雙親前後離去，這啞巴男子憤怒之下提起家裏唯一的一把殺豬刀將那惡霸給殺死了，惡霸的親人跟家奴自是不肯放過他了，於是便整日的派人在大街小巷中尋他，好為死去的惡霸報仇。而那天正好在那街道之上撞見了啞巴男子，啞巴男子見勢不對，便想跟對方理論，無奈自己是個啞巴，而那些惡霸的家奴哪裏還容得下他辨別什麼，沖將過去就是一頓毒打，於是出現了青陽真人所見到的那一幕。青陽真人見他現已無家可歸，又是個啞吧，無依無靠，便把他帶回了天都峰，收留了他。而這啞巴男子也懂得知恩圖報，在到天都峰后他便把一切大小雜務給包下了，勤勤懇懇，二十年如一日。天儀門中像段弈等後輩弟子都稱之為「啞大叔」。
這一日，段弈早早的起了床，做好了早課之後，便向天都峰的後山走去。
所謂的「早課」不過是誦讀一些古人的道德心法，然後自己加以理解，領悟其中的精華。修道之人，雖然講究體格的健壯，但隨着道行的增高，內心道德情操與對世間萬物的觀念也要隨之修得愈加高尚，故此為修身養性之舉，切不可忽略，否則，即使道法通天的人，若自身道德修養不夠，最後也將是玩火**。
見啞大叔一早便在這後山打掃落葉了，段弈向他行了一個禮，道：「啞大叔，這麼早你就在這裏打掃了呀！」
啞大叔聽罷，楞了半晌，而後點了點頭，咧著嘴對段弈酣酣直笑。
剛踏上通往後山劍辰閣中的石板台階時，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段弈師兄，青葉師伯帶着楊雲師哥從瀟合城回來啦！」
段弈聞聲回頭，只見一身穿綠裳的妙齡女子向他飛奔而來。
這少女便是投在子玄上人五弟子靜儀師太座下的弟子綠瑩。
子玄上人一身收有九徒，前六位分別是：青陽、青松、青木、青葉、青蒼、青文，只是在收這六徒后，子玄道人似乎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妥一般，因這六人都是男徒，未免陽剛之氣過於旺盛，於是在隨後他便又收了三名女弟子，分別是：靜儀、靜思、靜心。而數十年前，靜思與另兩位同門師兄青木、青蒼公然叛變，如今，天都峰上，子玄上人所收的三位女弟子只剩下兩位，而靜心師太卻不知道因何緣故一身也未收一徒，故天儀門中的女弟子，只剩下靜儀師太這一脈了。
那叫綠瑩的女子芳齡十五，與青葉道人座下首徒楊雲，加上段弈，三人自小便投入天儀門分別跟隨不同師傅修道，雖不能說終日形影不離，但也可謂青梅竹馬。
「綠瑩，為什麼這麼匆忙的跑來？莫非出了什麼事？」段弈奇問道。
「楊……楊雲師兄被青葉師伯從瀟合城中抓回來啦！」綠瑩氣喘吁吁地說道。
「嗯！」段弈淡淡的道，這在綠瑩看來非同小可的大事在他心中卻似波瀾不驚。
「怎麼，難道你一點也不為楊雲師兄擔心嗎？」見段弈臉上沒絲毫驚訝的表情時，綠瑩奇問道。
「楊雲師兄又不是頭一次偷偷跑下山去玩，這次被抓回來，還不是跟先前一樣，有什麼可奇怪的，再說了，他天資聰明，不像我這樣獃頭獃腦，師傅跟師叔門定會對他從輕處罰的，所以你也不用再為他擔心啦！」段弈不加思索的道。
「只是……只是我聽師傅說，這次他偷偷下山去了瀟合城玩，幾位師叔伯都很生氣呢！故掌門師伯才派青葉師伯下山將他尋回，恐怕這次會重罰他，甚至連青葉師伯都要遭到掌門師伯的訓斥呢！」綠瑩伸手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焦急的道。
聽了綠瑩一番陳述后，段弈也覺得此次楊雲師兄似乎定要遭受重罰一般，急道：「那……那該怎麼辦？」
綠瑩深深呼吸了片刻后想了想道：「掌門師伯平日最疼愛你，不如你去向掌門師伯替楊雲師兄求情吧，若是你去了，掌門師伯肯定會從輕發落的！」
「只是……只是昨日師傅命我前往後山辰劍閣中潛心修鍊，不得過問他事，假如這樣的話，師傅他老人家定會生氣的，再加上師傅近來老是心神不寧，我不想再惹他老人家生氣！」段弈答道，一時間，焦急得竟沒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
「哎！管不了許多啦！先想辦法救救楊雲師兄再說吧！」說罷，拉起段弈便向天儀門正堂的玉瀟殿奔去……
後山間，只剩下啞大叔一手拿着掃帚向二人奔去的方向獃獃發愣。
※※※
周身披滿白羽的仙鶴在斷崖上空盤旋了幾圈，然後收翅張爪，慢慢的飛了下來，落在了巨岩邊，低聲沉鳴。
青葉道人向前徐步走來，給清陽真人施禮問好。
而楊雲卻在仙鶴背上撲通亂啪了幾掌，右手用力一扯，幾根雪白纖長的羽毛頓時抓在了手裏。
仙鶴背上吃痛，長嘯一聲，扭頭向楊雲啄去。
楊雲呵呵一笑，敏捷轉身，頓足躍下，跑去一旁獨自玩賞羽毛去了。
想那仙鶴跟隨子玄上人數百年，馳騁風雲，早已通靈，雖不像人修道人一般身負驚奇道行法訣，但數百年下來，自身也擁有着不可小窺的神力。再說它跟隨子玄上人經歷了無數波折，在天儀門中也算得上是德高望眾的前輩了，就連青陽等眾道人都對他禮敬三分，如今卻被一毛頭小子拔了仙羽，它何時曾吃過這等悶虧，自不肯善罷甘休，怒火油生，展翅向楊雲撲去。
頓時，狂風大起，無數碎石紛紛向斷崖之下墜落。
楊雲見狀，知道仙鶴髮怒定難以收場，便一個箭步向前，躲在了青葉道人身後。
青葉道人眉頭微皺，眼前這番情景哪怕他活了百餘年，先前也聞所未聞，一時間竟然呆住了。
然那仙鶴跟隨子玄上人數百年，經歷無數波折，想來道法已然不可小窺，若不及時制止，只怕當真會出事端不可。
就在此刻，青陽真人拱手向仙鶴施禮，氣沉丹田，對仙鶴道：「仙鶴休怒，還望不與這無知小兒見怪，稍後晚輩定然重罰於他，還請仙鶴饒恕他小命！」
這聲音猶如驚濤駭雷，驟然般在天都峰上炸響開來，頓時四處轟鳴一片，峰下的山谷間餘音回蕩不絕。
剛才還在嬉戲玩賞仙羽的楊雲，此刻只覺雙耳轟鳴，暈天轉向，近似要跌倒在地一般。
那仙鶴聞聲后，立即停止了向前，不甘的低聲沉鳴了幾下，然後展翅向後山飛去了。
「恭喜掌門師兄，數月不見，師兄的道行似乎又精進了許多！」青葉老道聞聲后喜道。
青陽真人只是點了點頭，頷首不語。
過了許久，那如乍雷驚響的聲音才慢慢消退，楊雲凝神聚氣，才漸漸的回過了神來。
「孽徒，還不快點過來拜見掌門師伯！剛才若不是師伯及時呵止，此刻你已喪命！」青葉道人對楊雲恕呵道。
楊雲剛才險些進了一遭鬼門關，此刻還心有餘悸，低頭走到青陽真人面前，悻悻拜道：「弟子楊雲拜見掌門師伯！」
青陽真人拂袖一揮，低沉着嗓子道：「罷了！日後不可再如此放肆！」
「是！多謝師伯出手相救！」楊雲內心微微一驚，謝道。然後緩緩起身，斜眼向掌門師伯偷望而去，只見青陽真人眉頭緊皺，一臉不悅的樣子。
見此狀，楊雲的心情更加緊張了幾分，雖然平日裏這位掌門師伯溫文儒雅，和藹慈祥，但他發怒起來，連諸位師叔伯都畏懼三分，更何況他們這些晚輩弟子了。
楊雲苦笑了一下，在心裏暗暗叫苦。
青葉道人見掌門師兄一臉不悅，一時之間也沒了言語，過了半晌，才緩緩道：「師兄，此次我前去瀟合城果然發現了一些端倪……」
「稍後回玉瀟殿中再說此事吧！」青陽真人冷冷的扔下這句話，獨自轉身向玉瀟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