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下一池泉

第二章 天下一池泉

細碎的聲響傳來。

這是在船上的第三天,再不暈船的人都難免因這漫長的旅程而感到睏倦。這種時機,玉渺渺訕訕一笑,這種時機,真是無比的適合劫持、突襲、以及等等的威脅行動。看着搖晃的船體,玉渺渺輕輕的吐出一口氣,然後起身。床邊的莫莫正蜷縮起來睡着,神sè糾結,玉渺渺不禁莞爾。這丫頭一直不讓人省心,自上船來,總是纏着宇文釋問他的身世。宇文釋也只是笑着一一道來,例如宇文家第三代是如何得罪了朝廷呀,如何殺了多少死士被大軍壓府呀,如何藉由仙人府逃過一劫呀,如何是這次事件的第一順位懷疑人啊,都是毫不掩飾的講給了莫莫聽,頗有着謙謙君子的風範。

而聽了三天故事的莫莫,也總結出了三大定理:一、原來宇文公子跟着自家小姐也不是因為什麼號召力,完全是因為宇文家和玉家有交情。二、自家小姐妥妥的木頭人,這三天不論宇文公子怎麼謙謙君子怎麼噓寒問暖怎麼把他的桃花眼眯的多情又美好,小姐是真的沒變過表情啊。三、世界上絕對不能惹的人,除了小姐,還有宇文釋!!小姐的虐待是身體上的,宇文釋的虐待完全是jing神高攻啊。

詳情可見某次對於得罪朝廷事件發表了智商不高四字評判的莫莫隔天喝到了鹹的茶水,煮茶的某人卻笑的雲淡風輕的說他們這些智商不高的人煮茶實在是沒記xing。又可見某次追着船家放養的鵝跑的莫莫莫名地被衣帶絆倒,衣帶的主人卻一臉無辜的說他只是覺得這鵝跟他實在是有眼緣,說不定上一世還是兄弟什麼的。再可見某次笑嘻嘻的調侃宇文公子對小姐真好的莫莫半夜被人搖醒,搖醒她的人卻捧著碗神sè自然的緩緩說覺得她家小姐晚飯進的有些少,還是讓莫莫再送些吃食去吧。

於是莫莫半夜爬起托著碗就來到了玉渺渺的房間,嗚咽著哭訴了半天她的不幸遭遇就再也不肯踏出玉渺渺的房門。宇文公子再怎麼腹黑莫測也是不會在小姐房子動刀子的,莫莫邊如此自我安慰邊陷入了沉睡。

此時,jing神上受了折磨的莫莫睡得也不安穩,總覺得自己是要抓一個獃頭鵝,結果那鵝一個召喚天降神兵宇文釋,一鵝一人追得她滿船的跑死活找不到自家小姐的房間。夢裏莫莫的不安穩絲毫沒有影響到她親愛的護身符小姐,玉渺渺凝視了莫莫會兒便繞過她悄悄的出了房間。

正是夜濃時,漫天的星子閃耀映的甲板一片光明,在簇簇光輝中間斜斜的靠了個青sè的人影。玉渺渺並不避諱,走去坐在了人影旁邊。其時宇文釋正仰頭望着天空,微微轉頭便看見了**的一雙腳,不禁的眉頭一挑。「玉家實在是很有江湖風範的,果真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宇文釋的吐字慎重,玉渺渺卻全不當一回事的無視之,被無視慣了的宇文釋也就不再計較,仍抬起頭望着星空,一時兩人一人看着無邊際的天,一人看着無邊際的水,長久無話。

終是宇文釋先忍不住開了口,「我聽說玉家你們這輩你還有個哥哥,身手很是了得,在江湖裏是很被瞧得上的,怎得你父親卻捨得讓你一個女孩子出來亂晃?」玉渺渺只是抿著唇沒有說話,良久卻開口問了宇文釋一個問題,「為什麼叫釋?」宇文釋沒得到答覆卻被一問,反應了半晌后略歪了歪頭;「也許,是想讓我放掉一些東西,而更快樂些?」

然後是更長久的靜默,宇文釋卻再沒看星空,只是注目着眼前的人,玉渺渺的長發是束著的,長長的白綢籠住長長的黑髮,在夜裏的微風中徐徐飄動,她眼裏的霧氣也徐徐飄動。這個女子,眼中的霧是從未散去過的,永遠那麼朦朧,永遠那麼,遙遠。

「那又為什麼不放下。」宇文釋強拉回自己的思緒,便意識到玉渺渺這是在質疑剛才自己對名字的解釋,不及他開口,玉渺渺又開了口,「世上從沒有什麼天縱的英才,我哥哥只是在你們不知的地方努力着,在你們知的地方閃耀着了。偶爾,我也希望他能不那麼累,偶爾,我也希望能幫上他。」玉渺渺的話題轉的極快,宇文釋又呆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上個問題的答案。只見玉渺渺停了觀望遠方的視線,低了頭。「宇文釋,他們說人都是會累的,你會累么?」

這次換做宇文釋無話了,怎會不累,這世界,這生活,這不能不爭的權力和盛名,這時時不知明ri如何的虛妄。可眼前的玉渺渺,入世的這一遭,走進江湖的這一趟,原來是為着心疼她哥哥的勞累么,既然如此,他又怎能藉著自己的口說出她哥哥的累?

宇文釋抬手摸了摸玉渺渺的頭,沒有想像中褻瀆仙人的感覺,只是毛茸茸的,玉渺渺受驚抬起的眼也是毛茸茸的。「不累,為了一些東西,不累的,這是我們的,選擇。」玉渺渺蹙起了眉,這麼冠冕堂皇的答案,這麼動聽的答案,沒過了她方才的訝異,轉而凝成了滿滿的困惑。宇文釋隨心的調戲到了往ri高高在上的仙人,心裏很是痛快,趁著某人還未醒悟,打着長長的哈欠閃進了船艙。玉渺渺卻仍呆愣著,抬手撫了撫方才被揉弄的額發,轉過身去目光又飄向了遙遠的水面。

天亮時莫莫終於從一夜的噩夢中掙扎了出來,抖落身上蓋着的衣服,環視房中卻並不見玉渺渺的影子,莫莫皺了皺眉踏出房間。原來船不知何時已靠了岸,船家正捉了一隻鵝燉了吃,整個船上都瀰漫着鵝的香氣,聞得莫莫幾乎變身餓狼,誰知走到甲板卻是完全不在預料內的景象。船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粗莽的大漢,頭剃的極光,上面紋了不知名的樹狀圖騰,正招呼著一對銅錘向玉渺渺擊去。莫莫不自覺的腳下一滯,這一停之下船上二人已過了數招,玉渺渺白紗出袖與一對銅錘較力,船上隱隱的升起了一股氣壓,莫莫醒神正yu上前,卻已有一個身影極快的閃向前去,正是宇文釋拿着東西一拂,推得莽漢退了三步。宇文釋丟開手中之物,撣了撣青衫便對莽漢拱了拱手,「在下竟不知是娑羅門護法來訪。」

間時玉渺渺卸了白紗上的力便想退回船艙,莽漢忙大喝一聲:「留步!玉姑娘還是交出我想要的吧。」顯然未料到兩人相識,宇文釋很詫異的在兩人間環視了下,玉渺渺的步子卻並未停。莽漢轉了轉眼睛,又開口道:「如此,便只能我做主邀您去我娑羅門中一聚了。」莽漢正yu出手,宇文釋已在他之前欺身過去,伸手按住了那一對銅錘。「釋並不知玉姑娘與娑羅門間有什麼牽扯,可如今玉姑娘正與釋一同調查先時的死士一案,因此事關係釋一族的榮辱,釋是絕對不能放人的,還請見諒。不如閣下先回,改ri釋定當與玉姑娘一同拜訪,如此可好?」一番話隱隱的存了威脅之意,又全了莽漢的臉面,實在不可謂不jing彩。玉渺渺回頭一視,人已走到了莫莫身邊,輕輕的拉住莫莫的手,三兩步間走回了房間。這廂莽漢極狐疑的打量了下宇文釋,又喃喃的嘟囔了幾遍,忽然恍然的收了錘,快速的後撤了幾步后狠狠的跺了跺腳,轉身下了船。

方才躲在一邊的船家這才敢喏喏的探出頭來,正迎上宇文釋的笑臉,「開船吧。」復而旋身拾起了方才丟下的東西,也朝着玉渺渺的房間走去。房中玉渺渺正偎著個枕頭養神,細看之下竟是當ri宇文釋在亭上取來的行李,而莫莫則來回在房中踱著步,瞧見宇文釋進來急急地便湊了上去朝他身後打量。

「走了,家父與娑羅門還算有些交情,宇文家的面子他們多少還是會賣的。只是你們倒是拿了人家什麼東西,引得護法都追來了。」莫莫聽得人走了便大大的鬆了口氣,聳聳鼻子便圍着宇文釋轉起了圈,不回答問題雙眼只直勾勾的盯着宇文釋手中的包裹。宇文釋也不惱,將包裹扔在桌上便微微的笑了,「前次看你們的行李很有,額,特sè。可枕頭畢竟也不能吃,這船在鎮子稍稍歇腳,我便想着去買些吃食,免得整ri吃船上的淡飯,終究提不起jing神。」莫莫似全忘了近ri的慘狀,一雙明眸直笑的快成了縫,對着桌子便撲了過去。「哇,桂花甜糕!哇,翡翠雙心丸子!!哇哇哇,蜜糖糯米球!!宇文公子你別搶我的糯米球,你給我,你給我!!」

那邊打鬧的起勁,玉渺渺卻一直沒有什麼反應,直到莫莫笑鬧着搶到糯米球衝出了門,玉渺渺才坐起,伸手將方才靠的枕頭撈回懷中,一雙眸子直直的盯上了宇文釋。宇文釋回身夾了個丸子向玉渺渺喂去,卻見玉渺渺的白紗已繞上了他的腕間,稍一停頓,忙將內力運於手中與之角力。玉家的子女各個內力深厚,玉渺渺此時又是將內力都傾了出去,一時宇文釋隱約竟有了不敵之意,額上密密的沁出了一層薄汗。正巧方才得了食逃開的莫莫去而復返,見此場景慌忙阻止,「小姐這是做什麼,宇文公子是友不是敵啊。何況,這招,這招。。。」玉渺渺並不停,反而用了更大的力。霎而白紗破碎,宇文釋捂著胸口踉蹌了幾步,張口嘔出了一口血。莫莫忙上前穩住了宇文釋的身形,玉渺渺只是不說話,眼中霧氣迷離,稍稍停頓后便驟然起身繞過了莫莫和宇文釋,出了房間。莫莫猶疑半晌,終是將宇文釋扶的坐下,便飛快的向玉渺渺追去,徒留宇文釋呆愣的看着方才與玉渺渺較勁的右手,喃喃道,「你發現了?」

當晚玉渺渺並未回房,次ri他們一行便已到了泉城,一進城,玉渺渺便甩下其餘二人獨自跑了,剩下莫莫一個人安慰著看起來愁雲慘淡的宇文釋。「那什麼,宇文公子,我們小姐其實不是想跟你打架,她就是突然想找人打架,這不是當時只有你么。」宇文釋並不理,莫莫便充分的發揮着她堅持不懈的優點繼續說教。「那什麼,宇文公子。。。」

如此幾ri,宇文釋終於捨得開口問了聲你家小姐呢。莫莫感動的幾乎沒跪下,多麼痴情的公子啊,饒是被打傷了仍記掛着自家小姐,這是多麼深重的感情啊。邊感慨著邊小小聲的說了小姐已幾ri不見蹤跡的話。宇文釋挑了眉,幾ri不見,這位姑娘還真是有夠,ziyou的。正不滿著,卻已有一襲白衣破窗而入,牽着宇文釋的手便又飛出。宇文釋認出那熟悉的吐息並未掙扎,只是莫莫對着突然空了的手驚異了半天。玉渺渺帶着宇文釋幾個飛掠,悄悄的俯身在了一個客棧的窗下,居然是干起了偷聽牆角的事。

房中一片嘈雜,言語間頗多的提到了玉家的那小姑娘。突然一聲輕咳,房中之人便一一的住了嘴。只聽依稀傳來了挺沉穩的聲音,「據我的眼線報告,這玉家的小娘子這幾ri便該到泉城了,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便是跟好她,而今我們可控的人中,也就只有她能聞出暗香了。」房中的人一一附和,又開始討論今後跟蹤的計較,暫且不表。

宇文釋耐心的聽了會兒,自覺已沒什麼重要的信息,便看了看身邊的玉渺渺,她正百無聊賴的抬頭望天,便極會心的一笑,拉起玉渺渺向遠離客棧的方向飛身而去。泉城泉眼很多,宇文釋擇了片看着很清幽的泉便停了下來。甫一停下,便開口問道:「你近些ri子就是在找他們?」玉渺渺點了點頭,走到泉邊坐下,卻不開口。宇文釋凝眉想了想,又說了說自己的看法,「我方才從窗縫中往進看,他們穿了很有代表xing的衣服,依稀是鐵劍八堂的人?可是想讓你當指路之石捉到兇手再去邀功呢?」

宇文釋的推測十分有理,當今不知有多少人都巴巴的盼著抓住兇手好去仙人府邀邀功,在天下揚揚名的。而玉渺渺卻皺了眉,「你不用藏拙,方才你我偷聽,你也看出那只是鐵劍八堂的人,為首的鐵穆青之兄及血劍八堂並不在,怎麼說也只是個下等幫派的下等之人罷了,還不值我這樣苦苦搜尋。現下想利用我的人這麼多,他們也不過爾爾。堪憂的是那沒來的鐵穆拓。」

宇文釋露出很受用的表情,再看玉渺渺時只看見了她的背影,良久的沉默,就在宇文釋要轉身離開時,玉渺渺又開了口,「有時我覺得這天下也不過如這一池泉水一般,泉眼是無形的翻雲覆雨手,嘲弄人,嘲弄人生,擾的無一時消停。而泉水清濁不明,溫度不明,幽幽的傾在那裏,混雜着四方之水,善惡之情,竟是沒一個人能看的透的。」宇文釋正啞然於她這句沒有頭緒的話,玉渺渺又嘆了口氣,「你帶着我,今後要管的,怕不止是衣食住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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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世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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