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天色如墨,狂風席捲著荒草叢生的山野,嗚咽咆哮。頃刻間,電閃雷鳴,大雨如注。

季恆渾身是血,躺在冰冷的山崖下,奄奄一息。

他在副將蔣沖的掩護下,才得以逃脫,而蔣沖為引開追兵,早已下落不明。敵兵們手握寒鐵,窮追不捨,一個個急紅眼,想將他生擒。

真的要命喪於此了。

季恆忍痛看了看四周,他的部下—曾經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天策軍如今被打得七零八落,實在慘烈。

幽冥谷易守難攻,才能讓他們有機會停下來養精蓄稅,稍作休整。但幽冥谷顧名思義,並不是吉利的地方,這裏人跡罕至,想要找一條出路簡直比登天還難。

而他們已經彈盡糧絕,支撐不了多久,沒有援兵,很快就會死,衝出去也是一死。

身旁的戚梧,臂膀已經被羽箭射穿,血肉模糊,額頭細汗如雨,神情落寞,「殿下,這山谷怪得很,末將同幾位弟兄繞了好幾個時辰,還是一無所獲。」

季恆握拳在嘴,輕咳一聲,「讓弟兄們都坐下來歇歇,把剩下乾糧都分了。」

「怎麼是個姑娘?」戚梧有些詫異,還以為抓到了敵兵。

若能知道,是不是就可以全身而退?

「殿下,這深山野嶺的,她一個小姑娘……」戚梧瞧了眼季恆的目光,欲言又止。

季恆也跟着轉過頭去。小姑娘約莫十四五歲,釵荊裙布,綢緞般的烏髮被紅繩綁成了低馬尾,一雙小眼亮晶晶的,皮膚嫩得像蒸出來的雞蛋。

天策軍戰無不勝,而今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都是拜那隻稚虎,當今的天子,他的好皇侄季承彥所賜。

這次,倘若他死了,正和季承彥的心意,倘若僥倖活下來,那季承彥也可以當做無事發生,給他無上的功勛和榮耀。

約莫著還是那幫人,不斬下自己的首級邀功,怎會死心?

「殿下莫要自責,咱們也不知這是個圈套。」戚梧輕聲安撫。

能避開那些敵兵,身上也乾乾淨淨的,想來一定知道出入幽冥谷的法子。

「帶上來。」戚梧揮揮手。

剛想說什麼,就聽見有兵卒在喊,「戚將軍,抓到一個人。」

「放了!」季恆向來不喜歡這種一吹就倒的弱雞美人,只一眼就沒有多看了。

看到他們,虞俏俏的第一反應是好多好多的血人,他們看起來很疲憊,身上的衣裳也破了好幾個窟窿。

季恆覺得未必,這隻小狼崽是他一手養大的,什麼樣心性旁人不知道,他卻再清楚不過。季承彥韜光養晦,步步為營,連他這個最親近的皇叔都沒有察覺。

三十萬兵權握在季恆的手上,永遠是帝皇心中的一根刺。

她看着季恆,季恆也看着他。臉上泛著紅暈,眼裏充滿了好奇。

擦了擦嘴角的血痕,季恆閉了閉眸,深吁一口氣,目光凄冷。

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虞俏俏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自己在山谷里采些野果子充饑,就被一個兇巴巴的男子給抓了過來。那男子力氣可大了,現在手腕還微微發痛呢。

他的腹部受了傷,肉眼可見的血窟窿,軍醫已經死了,也沒有傷葯,只能用汗巾系住防止失血過多。

「殿下,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法子的。」戚梧擔心他萬念俱灰,忍不住說道。

戚梧想到的,季恆也想到了,但他們人數眾多,行動起來頗為顯眼,即便這小姑娘能認識路,也不一定能成。鋌而走險,又多賠上一條無辜的性命,何必呢?

虞俏俏見季恆似乎有些不待見自己,兩片柳葉般的秀眉微微蹙起,滿臉寫着不高興。

「你走吧……」戚梧雖然有些不捨得放她走,但又不能違抗季恆的命令。

「等等,」季恆低沉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把身邊唯一的麵餅丟給了戚梧,「這個給她。」

戚梧:「……」

沒撈到好處不說,還要賠上口糧,划不來,真划不來。

這個姑娘應該是餓壞了,從始至終,見到他的第一眼起,目光就沒離開過他的腰身。

麵餅就放在旁邊。

虞俏俏看得是他腰上金燦燦的令牌。這個令牌她好像在哪裏見過,還摸到過,冰冰涼涼的,怎麼會在他的身上呢?

他身上都是血,麵餅卻是乾乾淨淨的,雖然已經變得冷硬,可依舊能聞到上頭芝麻的噴香。

小姑娘聞了聞,咽了咽口水,白乎乎的,一定很好吃。

她接過麵餅,藏寶貝似得塞到了衣襟裏頭,抬頭朝戚梧笑了笑,露出兩行潔白的貝齒。

季恆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這姑娘笑起來委實憨傻了點,不像個正常人。

戚梧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了拽,他低下頭去看着未到胸口的小身軀。

小姑娘踮着腳,把別在腰間的布兜遞給了他。兜口開着,裏頭裝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綠油油的,上頭還有透明的露珠,新鮮的很。

「給我的?」戚梧偷咽了咽口水。

小姑娘用力地點點頭,眼睛彎成了天上的月亮。

不能白要人家的東西,她可記得清楚咧。

「殿下,是雪棗,」戚梧沒忍住心頭的喜悅,屁顛屁顛端到了季恆面前,「末將從前只在書里見過,這雪棗極為難得,有益氣補血的功效……」

虞俏俏看着戚梧眉飛色舞,便知道這東西是送對了。山上有很多啊,不過自己個頭不夠,只摘了這麼幾個,還沒來得及吃呢。

季恆把頭往旁一側。

不吃。

他不吃,戚梧還以為季恆是懷疑這果子有毒,二話不說把兜又提了回去,遞了她一個,「吃。」

虞俏俏不懂戚梧的別有用心,還以為他們怕果子酸,要自己先試試,便接了過來,用袖子抹抹,一口咬了下去。

果皮薄脆,肉質細嫩,汁水濃郁,今年的果子比昨年大,也更加好吃,三兩下咬掉一個,她擦了擦嘴角,意猶未盡想伸手,戚梧卻不給了。

「殿下……」戚梧又遞了回去,「應當很好吃。」

他不想吃,但自己不吃,那些將士們也不會吃,也該裝模作樣吃一口……

從兜里摸過一隻塞到嘴裏,原本慘白的臉龐瞬間漲得緋紅,像是被噎住,季恆輕咳了一聲,捂住心口。

是好吃還是不好吃啊?反正她覺得挺好吃的。虞俏俏正想着,這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時,一旁冰冷的劍鞘搭在她脖子上。

「殿下!」戚梧驚呼一聲,拿出果子看了看,不像是有毒的樣子。

「酸……」季恆把還沒嚼下去的果子吐了出來,劍眉微蹙。

真她媽酸,他長這麼大就沒吃過這麼酸的果子,簡直酸到髮指。

戚梧:「……」

那柄劍又收了回去,戚梧有些不可置信地塞了一個到嘴裏,細嚼了嚼,酸是酸了點,但好像也沒到難以下咽的地步。

眼下的境地,有口吃的就很不錯了。

「大家都分一分。」

季恆不吃,總不能逼他吃,正好弟兄們也餓壞了,那點乾糧也不夠,填一填肚子也是好的。

「多謝了。」戚梧朝着她拱了拱手,很客氣地打算請她離開。

季恆心中很是煎熬,自己本就孤身一人,可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哪一個不是有父有母的?將軍不能死在拋頭顱,灑熱血,死在戰場上,卻要死在自家人的手裏。

太諷刺了。

果子雖然酸了些,但對於飢腸轆轆的士兵們來說,這無疑就是美味佳肴。

「等等……」

戚梧看向他。

「讓她再找些果子來,若想要什麼,咱們有的,只管和她換。」聲音有些虛弱,但眼裏微微有了光。

他應該振作起來,不為自己,也該為身後的將士們,活着離開這裏。

「煩請姑娘告訴我們,雪棗樹在哪?」戚梧心頭閃現一絲喜悅,從兜里掏出僅有的一枚金錠子,「天策軍不會白白要姑娘的東西,這是酬勞。」

她沒見過這東西,雖然也是金色的,但和那人腰上的比起來,好像差得太遠了,光澤也不夠,聞着還有一股奇怪的臭味。

才不要。

她看了看,又重重地拍回戚梧的掌心。

「姑娘想要什麼,不妨開口!」戚梧擔心會被拒絕,有些着急。

要什麼就給什麼嗎?毛茸茸的小腦袋微微一傾,目光被他手中的佩劍給吸引住了,上頭鑲著五彩斑斕的寶石,還有紫流蘇,多好看啊!

她喜歡的。

小手一指,戚梧想藏已經來不及了。

「殿下……」回過頭,同季恆求救。兵者,武器在,則人在,現在武器要被一個小姑娘拐跑了。

「給她。」吐字堅決,毫不猶豫。

戚梧:「……」

有些不舍,但還是遞了出去,不放心地問,「提得動嗎?」

提不動給他提。

小姑娘身子骨薄,氣力倒不小,抱過冷劍捧在懷裏,看了又看,歡喜地不得了。

有了這個,以後切菜就不用那麼費力了,砍柴也是。

「煩請姑娘帶路!」戚梧有些心痛,也不知道能不能想個法子騙回來。

小姑娘也不搭話,蹦蹦跳跳地帶着他,沿着山路中的一條小道走啊走。

雨過天晴,山谷里很寂靜,剛走不遠,戚梧突然就豁然開朗起來,這條路他之前走過好多遭,每回都走不出去,原來是行走方式不對。

走了一會兒,前頭的小姑娘突然停住腳,往後看了看,似乎在尋找着什麼,隨後抬起手腕晃了晃,一陣清脆的銅鈴聲響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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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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