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丟了警察廳的工作后,一連幾天,阿檀都帶着寅時在江邊上徘徊。
她看着江中的遊船,看得眼睛都不眨。
野島一治並不知曉蔣先生與寅時的關係,他與蔣先生隱瞞得很好,野島一治更不知道阿檀與蔣先生的關係,這次再遇寅時后,野島一治還向寅時打聽過阿檀的消息,說想與玉鈿君敘舊,但蔣先生恐節外生枝,不允寅時告知,因此寅時只說師哥暫離長沙城,已久無聯繫。
但今天,阿檀站在江邊碼頭,卻令寅時傳話,讓他告訴野島一治,自己已歸城,邀約野島一治敘舊。
她脫下裙裝,換上從日本回來時的襯衣馬甲,這衣物本被她丟棄在火車上,兜兜轉轉回到了她的手中,在今天又派上了用場,讓她以林玉鈿的身份會見野島一治。
她將禮帽正了正,聽到寅時在背後低語:「來了。」
阿檀抬起冷漠面龐,嘴角彎出一個笑容,轉過身來高聲喊道:「一治先輩。」
「玉鈿君!」野島一治走過來,臉上難掩喜悅,「廟會一別,許久未見面了。」
「是有許久。」阿檀做出思索狀,「有一年半了。」
阿檀面不改色扯著慌:「我沒在警察廳工作多久就離開了,很多人甚至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她說着指了停泊在岸邊的一艘小船,揚了揚眉,「一治先輩,岸邊又冷,風也大,我們就不要在此處多說了,我租了艘遊船,準備了菜肴佳釀,有什麼話,我們上船再說。」
「要不是一治先輩,我恐怕當時就得狼狽回國了。」
那時剛到日本,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幸而認識了野島一治這位前輩,給予了她頗多的幫助。
「先輩要去哪?」
野島一治感慨而言:「玉鈿君,你邀約我真是及時,再晚一天,我就要離開長沙城了,下次再見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怎麼不多留些時日?」
阿檀笑道:「真羨慕一治先輩,到處遊覽美景,隨性灑脫,自由自在。」
野島一治哈哈笑道:「哪裏的話?我還得感謝玉鈿君教我中國話呢。」
三人先後上了船,船簾拉下,木船緩緩駛離岸邊。
時間流逝,船也駛到了江心。
「好,上船再說。」
她說着將野島一治面前的酒杯倒滿了酒,野島一治將之一飲而盡。
野島一治笑着:「上次別後不久,我就回去日本了,走得太匆忙,都沒能與你見面,這次回到長沙城,我一直想與你敘舊,但卻沒有你的消息,我甚至託人去警察廳打聽,可他們說省會警察廳里並沒有一位叫林玉鈿的人,這是怎麼回事?」
阿檀抬眼,眸光銳利而肅冷:「我想向一治先輩打聽一個人。」
「誰?」
頓了會,阿檀稍微收斂了笑容:「其實今天邀約先輩,不單單為敘舊,而是有事相求。」
阿檀與野島一治盤腿而坐,寅時則坐在船艙外。
「已經留得夠久了,該啟程去下一站了。」
野島一治的神情也嚴肅了些,他說:「有什麼事情,玉鈿君儘管說,只要我能幫忙,我定會義不容辭。」
兩人談天說地,越聊越熱烈,說起當年念書時的事,阿檀也是頗多感慨。
「湘西北,聽說那裏風景秀美,就是地形複雜崎嶇,這次恐怕要去三個多月。」
阿檀雙眸狹起,擲地有聲:「一位姓蔣的國文教師。」
野島一治眉蹙起,眼皮跳了兩跳,探究性地詢問道:「玉鈿君與這位國文教師是何關係?」
「他是我的一位鄰居。」她不緊不慢,盯着野島一治的眼睛一字一頓繼續說,「可是前不久歸家途中被日領館的車撞上意外去世,不知道一治先輩知不知曉此事?」
野島一治的神情微妙了幾分,他嘶出一聲:「有所耳聞。」
「只是耳聞?」
這句話說出口,船上氣氛已變,一股無聲暗流在兩人對視的眸眼之中涌動。
隔了片刻,野島一治突然笑出聲:「玉鈿君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不能只是耳聞?」
阿檀也笑了,稍微垂首:「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
她話鋒一轉:「只是,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先輩,請務必如實回答我。」
「好。」
「那位姓蔣的先生,他的死,與你有關係嗎?」
她的話音落地,野島一治沉默良久。
野島一治的臉色已無之前的輕鬆愉悅,他嘆氣一聲:「玉鈿君,我明白了,你不為與我敘舊而來,而為探尋你那位鄰居蔣先生的死因真相而來,我滿心歡喜前來赴約,結果卻是這樣,我很失望。」
「一治先輩總能一眼看出我心中所想,我確實想知道他的真實死因,也希望一治先輩能與我坦誠相待。」
野島一治神色冷漠點了頭,直言:「一切如你所猜想。」
桌下,阿檀的手指慢慢捏緊:「所以,蔣先生的死,確與你有關?」
「最開始,我欽佩他的豐厚學識,後來我發現,他接近我另有目的,別有用心者,我最痛恨,也斷不可留,因此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阿檀笑了,笑得輕蔑:「別有用心者,你最痛恨,哈哈,既然別有用心者你最痛恨,那我還想問先輩一個問題,我想問先輩,你究竟是亞細亞映畫寫真社的攝影記者,還是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情報課的間諜?」
很快,野島一治也笑了,笑出聲,笑得捧腹,可隨後,他又挺直背脊,拉平嘴角,收回笑容:「這個重要嗎?比得上我們相遇微時的情誼。」
「重要,與微時情誼無關,請先輩如實回答我。」
「知道這麼多,於你沒有好處的。」野島一治推了推小圓眼鏡,「你的鄰居蔣先生的教訓在前,你可要想清楚。」
「請先輩如實回答我!」
「如果我說是,你對怎麼對我呢,玉鈿君。」
「若你真的只是攝影記者,我們或許還真能有些情誼,可你真是間諜,卻假借攝影記者的身份在華活動,居心叵測,還,還殺害我猶如父親一般的蔣先生——」她說着,驟然抬眼,眸光狠厲,握緊袖口尖刀毫無猶豫刺向野島一治。
「那我也只能取你狗命了。」
野島一治完全沒防備,被她的刀刺向胸膛,可惜的是,這一刀沒刺中要害,野島一治也並非花拳繡腿,性命受威脅,他自然也全力反抗,很快與阿檀扭打起來。
「林玉鈿!你竟然殺我!」
「你死千萬次也不夠贖罪!」
男女體力畢竟有差,更遑論野島一治來華前于軍校訓練半年有餘,在與阿檀的搏鬥之中很快逆轉頹勢佔據上風。
阿檀手中刀尖慢慢偏向自己,她盯着那刀刃寒光使盡全力,尖刀落地,兩人互相掣肘,動彈不得。
關鍵時刻,寅時闖入船艙中,野島一治大喊:「寅時,你來殺了他,殺了你的師哥,我不會虧待你,無論錢權還是女人都能任你挑選!」
寅時過來過來,他面色都是戾色,撿起地上的刀,拿起來,沖着阿檀的方向慢慢伸過去。
野島一治猖狂大笑:「對,就是這樣,寅時,殺了他,我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話音落下,寅時手中尖刀卻是猛地轉向,刺到了野島一治身上,他痛苦大叫。
「害死我蔣先生,我要殺了你!」
這一刀刺得淺,也並不及要害,卻讓阿檀佔據了上風,她將野島一治逼到牆角,抽出尖刀,狠狠一下刺入了他的心臟。
阿檀又覺不夠,再將刀刃下壓,只看到野島一治瞪得溜圓的雙眼發紅,可很快,這雙聚焦的眼空洞下來,阿檀鬆手,他順着血痕滑落下來。
雖然是抱着殺心來的,可真的殺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寅時依舊慌亂得話都說不利索:「師姐,他、他死了……」
「嗯,他死了。」阿檀顯得冷漠無比。
她這雙手,觸碰無數死屍,為的是替他們沉冤昭雪。
然而今天,她用這雙手殺了野島一治,殺了這個在日本求學時,幫她頗多,與她情誼頗深的前輩,是為報仇雪恨。
蔣先生的手記里,詳細記錄了他接近野島一治后的探尋到的真相。
野島藉著攝影記者的名義,打着遊覽美景體驗中國風土人情的旗號,實則是在中國各地搜集情報。
他攜帶最新式照相機,走過中華大片國土,一張張相片拍攝出來,天文地形礦產水利,港口碼頭鐵路航道,通通暴露無遺,何其可怕。
明面上只是一張張記錄影像的相片,戰爭年代,卻足以掐住一個國家的命脈。
阿檀看着野島一治的屍體輕聲說:「先輩,你不知道,我也痛恨別有用心的人。」
寅時搬來石塊,又拿來早已準備好的鐵鏈。
阿檀喜歡破解謎案,但今天,她要以她經驗,讓野島一治的死成為謎案。
特意讓寅時打聽到他明天離開長沙城,所以忍到今天才邀約他出來相見。這樣野島失蹤,他人只會以為他是去了湘西北。
特意租船游江,江水中心他無路可逃。
特意將他身纏石塊,拋屍江底,魚群啃噬肉分骨解,讓他屍首無處找尋。
阿檀與寅時一起,將野島一治沉入江水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