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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婉幾乎是逃出了雅婷公寓，她不知道姚慕堇有沒有從後面追上來，不知道剛剛的那一幕究竟有多少人看到了。她只顧朝街上的出租招手，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坐進車裏，再關上車門。直到計程車緩緩開動,她的慌亂才稍稍地平息了一些。

透過車窗,李小婉看見姚慕堇就站在不遠處。

在姚慕堇之前，李小婉從未遇到過比姚慕堇更加放縱的人。而在姚慕堇之後，李小婉覺得也不會再遇到比姚慕堇更放縱的人了。像是姚慕堇這般莫名其妙地的女人,只要認識一個就足夠了！

這個下午，李小婉破天荒地在小區樓下的快餐店吃了份米粉。

就在這個相同的下午,姚慕堇破天荒地沒有去廣茂上班。

而在王小玉和鍾淼看來，這個下午與過去的每個下午倒沒有什麼不同。倘若非要說出個不同來，大約就是王小玉對鍾淼的態度，以及她做飯時候展現出的過分的熱情。

「淼淼,晚上想吃什麼？吃魚好不好？」王小玉喜滋滋地問。

「魚刺多卡著可不好，要不我們吃雞肉吧！」王小玉眨着眼睛說。

「雞肉太上火了，還是換吃豬排，嗯！」王小玉揮揮小手說。

「豬排難入味，你會不會不愛吃吶？」王小玉沖鍾淼笑。

鍾淼倚在沙發上，看王小玉走來走去，聽王小玉說東說西，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王小玉的想法就又變了。整個房間里，通通都是王小玉的聲音。鍾淼的家裏，四面八方通通都是王小玉。

王小玉真是太熱鬧了。鍾淼閉上眼，想要回味會兒李小婉。

「不準想別的，好好想想今天晚上吃什麼！」王小玉命令道，狠狠瞪了眼鍾淼：「嫌我煩了？我可是為你好！明天拆石膏，你得好好補補！」她說的字字在理，連她自己都被這顆真心感動到了。

鍾淼重重地點頭，用肢體語言充分地說明這顆真心她是收到的。

王小玉心滿意足地笑了，扭腰靠在沙發椅背，指尖戳在鍾淼的肩膀上，咬了咬嘴唇問道：「淼淼，你說我是你什麼人呢？」見鍾淼愣著神，便又接着說：「雖然你發了誓，但人家還是沒有安全感，怎麼辦呢？」

「人家……」鍾淼后脊一涼，看王小玉就像看怪物。

如果王小玉說的「老娘」，那麼鍾淼才不會害怕。可是，王小玉說的是「人家」！

網絡上說，這種變化是從女漢子變成淑女的基本步驟。

如此想來，王小玉是要「變性」了？

鍾淼驚訝地張圓了嘴巴，又怕王小玉瞧出她複雜的心理活動，只得乾巴巴地笑。

「笑什麼笑？你是不想負責任嗎？人家可是正經人呢！」王小玉忸怩地拖過鍾淼的胳膊，撒了一地嬌。

「我笑了？我沒笑……小玉，你還是凶我幾聲吧！咱能不能別這麼……這麼文明？」鍾淼揉揉脖子，一副水土不服的模樣，看王小玉的眼神都顯出慌張。

「人家才不會凶呢！我決定了，以後要做個賢良淑德的女人，那樣才配你嘛！怎麼了，你不喜歡人家這樣嗎？本來人家也不是很粗魯的啦！」王小玉捏著嗓子說話，圓圓的臉蛋憋得通紅。

文明又賢淑的王小玉，讓鍾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

一個人的性格要是發生了突然的重大變化，那他一定經歷了非常重大的意外。

鍾淼猶得書上有過這麼句話，再看王小玉的眼神就更慌亂了。

「人家還不是為了你嘛！人家可不想被掛到網上罵！」王小玉一語道破天機。

「罵你？」鍾淼不明所以。

「你這麼喜歡人家，哪天被傳出去，我的一舉一動豈不是都要被放在聚光燈下了。到時候，網上肯定有人要對我指指點點呢！人家現在好好練習，真到那天，我也不怕他們亂說了！」王小玉露出一對漂亮的小酒窩，羞羞答答地笑起來。

作為一名大偵探，王小玉深刻地認識到了她的身份已經今非昔比！在不久將來，她不僅僅是鍾淼親密的戀人，還將是電影明星李小婉的親密友人，甚至是廣茂傳媒老總姚慕堇的親密戰友！種種身份讓王小玉感到壓力，同時也感受到了強大的動力——她王小玉不是以前的王小玉了！

王小玉陡然一身的精神，想要變得不同。

鍾淼卻在思考，用什麼辦法才能讓王小玉回到幾分鐘前的王小玉——

還是原來的那一個王小玉就好，無須多一分，自然也不能少一分。

這會兒，李小婉躺在床上也在想王小玉。她在想王小玉為什麼要先對姚慕堇笑，在想姚慕堇又是使了什麼法子籠絡走了她身邊唯一的朋友。然後，李小婉便順理成章地繼續想姚慕堇了。

時間到了傍晚，夜幕臨近，燈光零零星星地亮起來。

李小婉依舊躺在床上，身子綿綿的。卧室里亮了床頭燈，有些黯淡。橙黃色的燈光落在她的臉頰上，映襯得那張俏臉格外柔美。李小婉微閉雙眸，呼吸很淺很平穩。她並沒有睡着，只是倦意讓她不願意睜開眼。

叮叮叮——

手機在床頭柜上響，□□上的人吃了一驚。

李小婉掀開眼帘，不耐煩地皺了眉。她以為這個電話肯定是姚慕堇打來的。

「又怎麼了？」李小婉的不耐煩直接傳遞在了聲音里。

「小婉……」路璃在電話那頭輕輕喊道。

儘管路璃的嗓子變得異常沙啞，但李小婉還是立馬就認出了這把聲音，不由地心沉了沉。她記起了姚慕堇說過路璃身子不舒服，而路璃的聲音將所謂的不舒服十分具象地表現了出來。路璃是個愛惜嗓子的人，李小婉從來不曾聽過如此憔悴的路璃。

「你生病了？」李小婉坐直身子，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常。

路璃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笑聲雜糅了沙啞與溫柔，形成了某種特殊的糾纏。她的聲音好似由蜘蛛吐出的絲線連結，沾粘著許許多多的情緒，飄到空氣里，附着到塵埃上，織起密密實實的網，向電話這頭的人鋪天蓋地撒下來。

李小婉只覺得耳畔輕微的笑聲熟悉極了，卻想不起到底在哪裏聽過。路璃是不這樣笑的，而這笑聲又分明是路璃的。她被路璃的網絡籠罩，卻渾然不覺身在其中。痛並快樂，怕是說的就是這般情愫。即使痛到深處。

「我在醫院裏。我很挂念你，小婉。」路璃說。

「路璃……」李小婉抽了口涼氣，不知不覺地輕呼路璃的名字。而這個路璃，又是哪個路璃呢？從前的路璃，有無限的風情，卻在李小婉面前不懂風情。耳邊的這個路璃，會說挂念的路璃，倒不像是路璃了。

物是人非。李小婉猛然想到了這個殘忍的詞。

「你在哪裏？在家還是？」路璃的聲音依然迷人。

「在家裏，我自己。」李小婉回答。說出這話的時候，她想到了姚慕堇。這片刻，她竟希望姚慕堇在旁邊。即使，姚慕堇是那麼那麼的討厭。比起姚慕堇的討厭，路璃的寂寞更加讓李小婉無所適從。她不知道要怎麼去安慰路璃，因為她還不知道要怎麼安慰自己。

「我們的店是不是不在了？」路璃又問。

李小婉微微一怔，低聲說道：「對不起，路璃。」

「不用跟我抱歉，」路璃對於這個回答似乎早有預料，並沒有接着問下去，反而又輕輕地笑出了聲：「過去了也好，那樣我們就都輕鬆了。也許，這個店根本就是不應該存在的。小婉，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是我一直拖累着你。」說到最後，路璃的笑聲漸漸收斂，回歸為呼吸間的細碎氣流。

路璃的話像是總結陳詞，李小婉無力去應答。她與她之間，已經完全沒有必要計算拖累了。總之，店鋪結業，關聯消失。明天的太陽繼續升起，生活照常進行。李小婉還是李小婉，路璃還是路璃。這般想着，李小婉下定決心般重重咬破了嘴唇，任由血腥味在嘴裏滲透。

然而，路璃的話還遠遠沒有說完。

「還記得我叫你接的第一個客人嗎？」路璃淡淡地敘述，像是講故事。

「不太記得了。」李小婉幾乎冷漠地回答。

「你怎麼會不記得？你不會不記得的。」路璃有些急切地說，語速快了便掩蓋不住虛弱錯亂的呼吸。她的肺部還有炎症，吊瓶里的液體還沒有滴盡，心底的李小婉還沒有遠離。

李小婉不置可否，尤其是當路璃劇烈咳嗽時，她不得不承認這些瑣碎的往事還歷歷在目。她甚至於記得每一個小細節，記得那人的每一次短促激情的呼吸，記得身體給予她的難以形容的空虛。只是，這些記憶本身已經不重要了。

「怎麼會不重要呢？」路璃斷斷續續地說，咳嗽讓她說不出動聽，但她的話卻是千真萬確的動聽：「我記得那天的晚上有很多星星，我站在陽台上可以看見滿天星辰，看見西面的燈塔。我站在陽台上，給你打電話，就好像你就在我身邊。我一回頭你就會迎上來，迎上來擁抱我。」

啞然的人是李小婉，她以為自己不懂路璃在說些什麼。但路璃說着，她就通通都明白了。這一切的記憶，她與她是重合的，重合在一個美麗的夜晚。

關於夜晚，有一個深而又深的秘密——

「從那個晚上開始，我已經愛上你了，小婉。」路璃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