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4章 風雲起處,蒼黃變化

第1354章 風雲起處,蒼黃變化

「拙荊正是川蜀吳氏之後,所以末將對吳氏關注得要比常人多些。」從前黃鶴去尚在南宋陣營時,便常聽吳珍等人提及:吳氏與宋廷不無矛盾。

「吳氏曾於危難之際百戰保蜀,蜀人對其感恩戴德、奉若神明,但地域凝聚過強,難免與朝廷離心,因而宋廷很早以前便將『防範吳氏』列為緊要。數十年來吳氏歷經三代,無不處於宋廷控制之下,但凡川蜀有文臣武將抵觸,宋廷處理一貫有失公允,吳氏內心不忿由來已久。此其一也。」黃鶴去將當中詳細事由逐一列舉。

「其二,宋廷向來猜疑功臣,吳氏浴血作戰於邊陲,子孫卻不得不於臨安為人質,吳曦更是連生父去世都不能歸蜀奔喪,心中怨念,可想而知。」黃鶴去又說起吳曦其人,「宋廷原不準許吳氏世襲,蓋因北伐需要,才放吳曦歸蜀,據稱吳曦離開臨安有如遇大赦、焚香拜天之舉,入蜀之際更大肆宣揚,可推知他意欲脫身久矣。」

「然而,吳曦的生活,似乎並不像黃將軍推論得那般壓抑?我聽說他在臨安雖為人質,卻腰纏萬貫、一擲千金,故而與不少權貴私交甚篤,並和郭氏軍閥結成了姻親,不僅在官場左右逢源,更還深受韓胄器重。」蒲察秉鉉認真聽罷,向王爺述說自己不同的看法,「即便吳曦曾有怨念、迫切歸蜀,也未必背叛那個對他倚若長城、賦予他獨斷之職的韓胄。」

「宋廷與吳氏固有猜嫌,吳、韓等人那種建立在金錢、利益上的關係,恰只是儘力修補、無從治本。貌合神離者,一旦距離變遠,關係便難以維繫。」黃鶴去搖頭,道,「吳曦離開韓胄至今也有數年,早已海闊天高、鳥飛魚躍,與韓胄關係必然不復堅固。若我等以外力干擾其心,要他萌生反念其實不難。

「即便吳曦可能被策反,吳氏其他人可會一呼百應?雖可能遭遇不公、內心不忿,但我恐怕南宋武將大多如岳武穆般,常懷精忠報國之心,或將名譽看重勝於一切,不會輕易變節。」蒲察秉鉉仍有顧慮。

「吳氏自然有忠烈之人,卻也不乏因私廢公者,屆時若有兩類,便就兩類也罷,相互拼殺,豈不妙哉?」黃鶴去笑。

「就像當初的越野、蘇慕梓……」蒲察秉鉉一愣,若有所思。

「是了。」黃鶴去說完條件,立即講到需求,「我軍也亟需見到,南宋官軍內部崩亂。」

「用人最忌,便是『疑而復用』,疑則為淵驅魚,用則放虎歸山。看韓胄在川蜀官員的安排,大多不能制約吳曦,以至於一旦其叛離南宋,則川蜀官軍全軍覆沒,林阡又後院起火。」完顏永璉發話之際威儀不減,唯有從他雙眸中的冷峻,才看得出一絲喪子之痛。

蒲察秉鉉當即明白,王爺是同意了黃鶴去「從今策反吳曦」的提議;認可此事,卻完全是從「動林阡根基」出發,而不曾提到會對宋廷有什麼傷害。蒲察秉鉉暗嘆,王爺心中眼中,竟也只剩一個林阡

鐵堂峽一戰南宋官軍立威,與王爺心愿終究相悖;豈止王爺,金軍全體都曾想看到南宋官軍拖累林阡,可惜事與願違還遭反算。如今回想起來,術虎高琪抓緊的所謂最佳戰機,不過是薛九齡詐敗基礎上的最佳,若然術虎高琪養精蓄銳,絕對有更好機會反撲,不至於一時心急、損兵折將。從這一點來說,林阡根本是將完顏永璉對鄧友龍的引誘冒進,沖着術虎高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王爺聽聞此戰後,也曾嘆後生可畏。

林阡對薛九齡的放權,從最大程度上挫敗了金軍,日後金軍再要秦州比登天還難。此情此境,策反吳曦竟成為重中之重,那是挫林阡鋒芒的最快捷徑。

黃鶴去早先便派俘虜向吳曦門客牽線搭橋,只待上級一聲令下便對吳曦誘降,得到王爺首肯,自是大喜過望。

廿六,因貪財而輕易就被說動的吳曦門客,幫黃鶴去將吳曦騙去了酒宴與金使私會。那金廷說客三寸不爛之舌極盡挑撥之能事,把宋廷與吳氏之間的矛盾說得勢同水火,也指出宋廷對吳氏且疑且用、君臣之義與路人無異,勸吳曦儘早脫身、免遭宋廷兔死狗烹。

然而話不投機半句多,那吳曦甫一聞知來意,非但不曾動心,更還冷笑拔刀怒斬了牽線門客:「汝等鼠輩痴心妄想!吳氏滿門忠孝,只待北伐再建奇功,與朝廷豈有二心!」若非那金使逃竄及時,只怕也身首異處。

對於這初次交涉的失利,完顏永璉、黃鶴去等人,有意料之內也有意料之外。意料之內,是畢竟毫無感情基礎,吳曦並不是明知有勸降而甘心去酒宴,金使的出現和說辭對他來說相當突兀。以宋廷與吳氏那種複雜的關係,指不定還會設陷阱試探吳曦忠心,吳曦自然不可能對突如其來的考驗表露真情。所以,這猝不及防的招降只是第一步的外力干擾而已,給他一個謀反的意識紮根到他內心,同時,讓金軍可以有機會掂量吳曦這個人的反骨。

而意料之外的,正是吳曦的反骨比他們想像中要輕,輕得多。至少說客回稟時說,吳曦言行舉止都對韓胄感激不盡,連北伐口徑都一致是要「立蓋世功勛。」

「難道先前我們都想錯了?就算是狐朋狗友,都能有鴻鵠之志,能背後相托?」蒲察秉鉉聞訊時難掩惆悵。

「此番試探,他反念確實不重,不過也未必打草驚蛇。畢竟他既有建功立業之心,便可能受自立為王誘惑。」黃鶴去依然堅持策反,「今次只是初步,敗在毫無基礎,既然已經紮根,便要繼續推動,動搖他對韓胄和對宋廷的堅持。」

「話是不錯。不過恐怕……要費好些時日了。」蒲察秉鉉嘆了一聲,覺得萬分棘手。

「再難也應一試。畢竟川蜀居宋上游,若能對吳曦不戰而獲,可將南宋全國牽制。」王爺側座響起個聲音,循聲而去原是位儒生,蒲察秉鉉素來識才,當即意識到這是個新近歸順王爺的謀士高人,喜不自禁:「恭喜王爺又獲良才!」黃鶴去聽這謀士一語道破川蜀戰略地位,完全升華了自己策反吳曦的價值,不免多打量了幾眼,那人約莫四十歲,氣質相當出眾。

「黃將軍以為,要如何與吳曦建立溝通、繼續推動?」完顏永璉微笑,問道。

黃鶴去回過神來,如實回答:「吳氏祖籍靜寧,末將欲遣人去彼處尋找吳曦宗親,希冀能夠通過其親信穿針引線,潛移默化、循序漸進、各個擊破。」

「黃將軍身兼數職着實辛苦,找尋之事,可交由完顏綱負責,正好也給他一些戰績。」那謀士對完顏永璉提議。

完顏永璉點頭,完顏綱前來領命,黃鶴去和蒲察秉鉉當即退下,蒲察秉鉉雖對未來有所希冀,卻難免因今次失敗而覺前路坎坷,胸中有口氣散不開卻不敢嘆。

卻聽完顏永璉叫住了他:「秉鉉。」蒲察秉鉉一愣,止步回頭:「王爺。」

「有氣就嘆出來吧。」完顏永璉一笑。

「瞞不過王爺……唉……」蒲察秉鉉長舒一口,心才終於沒那麼疼,「今次密會計劃落空,我心忖這吳曦有窺關隴之志,真怕他和林阡掎角之勢,那咱們就更加不易。」

「無妨,離間尚未結束,平心靜氣候着就是。此外,今次密會不是沒有意義,就將你所說,『吳曦有窺關隴之志』傳出從我軍傳出去這句話,林阡不會沒有感覺。」完顏永璉如是說。

蒲察秉鉉恍然大悟,撥雲見日吳曦韓胄此路難走,還有吳曦和林阡另一條可循。原本,離間吳韓也是為了去給林阡添亂,何不直接些?

且不說放大吳曦的野心可以提醒林阡卧榻之側猛虎酣睡、令林阡等人對吳曦心存芥蒂不能推心置腹,最可怕的是這句話的來源竟然是金營,首先就對林阡敲擊:四月廿六,你才在前線幫官軍立威,吳曦就已與金軍在後方密會!而且,金軍對吳曦已經是這樣深的理解,那會是怎樣密集的交往?

細思極恐。當年吳曦入川之前,曾被北斗七星生擒,或許那時起就已經與金軍私通款曲?吳曦對四月廿六的密會也百口莫辯,確實他和金軍見面了,他的義正言辭卻只有金人知道,被冤枉的心理一定也不好受吧。

雙向離間,完顏永璉早就看穿,林阡對吳曦,是另一種意義的「疑而復用」林阡很想相信吳曦,也確實在無私幫他,卻擔憂吳曦不夠堅定,重蹈蘇降雪、郭杲覆轍。

林阡的擔憂和疑心,也正是昔年完顏永璉親手種下,自北斗七星抓住吳曦那一刻起,完顏永璉就完成了「使曦忿阡之權,離曦與民之心」,多年來他的這一計謀後勁十足,不遠萬里、持續不斷地給吳曦和林阡斷續修好的關係鬆土。誰說這次密會交涉是黃鶴去的初步試探?根本是完顏永璉長期部署開始收穫。既然黃鶴去將吳曦剖析得如此深入,策反吳曦的時機明顯已經成熟,完顏永璉不過是在黃鶴去推開韓胄的企圖之外,再加一個林阡來壓迫罷了。

流言不脛而走,真相啞然失聲。

爾虞我詐。兵不厭詐。

黃鶴去欲策反吳曦受阻,完顏永璉輕輕助他一臂,便給了林阡及其麾下內心重重一擊。

果不其然,林阡聞訊之初,兀自輕信了謠言雷霆大怒:「好一個窺關隴之志!他完顏永璉對吳曦何時這般深知!」祝孟嘗也火上澆油,大罵吳曦白眼狼,林阡為薛九齡殫精竭慮,鐵堂峽勝仗竟付諸東流。

「主公息怒,誤信奸人!」柏輕舟連忙來勸,首先就把祝孟嘗趕出帳外,繼而回身給林阡排憂,「吳曦即便真和金人接觸過,也只可能話不投機不錯他是和盟軍有過不睦,但此一時彼一時,初涉隴陝、剛建奇功,足以光宗耀祖,怎會通敵賣國?於情於理盡皆不合,必定是完顏永璉對主公的離間之計!」

「……不錯。」林阡滿頭大汗,努力斂起這失控怒火,「我竟犯了和黃鶴去同樣的錯,越擔憂什麼,越發生什麼,風聲鶴唳……」

「主公火毒落下了病根,近來才會時常暴怒?」柏輕舟到角落撿起被林阡扔棄的飲恨刀,卻在那時發現了他藏酒,臉色微變,「還請主公聽主母之言,少酗酒。否則……兵卒失誤失一城,主帥失誤失一國。」

「輕舟說的是……」林阡虛心接受。

柏輕舟續道:「主公擔憂吳曦添亂是人之常情,卻只應憂他戰力低下,而不該憂他不夠堅定。因為他和蘇降雪、郭杲不同,祖上三代在川蜀久負盛名、美名、威名,不可能輕易破壞。」

「是我多慮,一時忘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阡點頭,承認錯誤,「吳曦這些年來的表現,即便急功近利都是積極抗金,不過經常是好心辦了壞事罷了。」

「主公最合適的做法,仍是一如既往、投其所好,幫吳曦建功立業,官軍不夠成熟也可靜候成長。」柏輕舟道,「如此,蜀川後方才能穩固。」

採納了柏輕舟的建議,林阡斥流言為無稽之談:「再有閑言碎語,我便認他是控弦庄細作,殺無赦!」說一不二,寧枉勿縱,顯然對吳曦十分倚重。

吳曦一因鐵堂峽之戰林阡以德報怨而軟化,二也為林阡的全心信任而大受感動,自是消停了一番時日,命麾下與盟軍安分合作。先前短刀谷內的一切矛盾,都隨着戰事的進展而暫且消散。

齊心協力,從來都事半功倍。川蜀官軍自此在盟軍的庇護和協作之下,度過了一段風平浪靜同時風生水起的好日子。

環慶陰雨連綿,前線所有人的心卻空前暖意,未曾受到半點陰霾干擾。

而正是這四月將近,林思雪也率眾投奔盟軍。她的歸來教吟兒喜出望外,懸吊多時的心也全然放下,遠道相迎,恨不能插翅飛去,才剛見到小王爺的旌旗,吟兒便匆匆從馬上翻落,笑中帶淚:「思雪,你來了!」

「師父!」思雪如見親人般,噙淚牽馬走上前,她比上次見到要憔悴不少,一身素白顯得身形瘦削。

「回來就好,回來以後,切記要保重身體,思雪,我會幫他照顧你、愛護你。」吟兒打定主意,不讓她再受傷,要和完顏君隱一樣,把思雪藏在血雨腥風的最遠處。

「師父,思雪會好起來,但不會再逃避。」思雪含淚堅強,「他去了,可他基業不能散啊……殉他的事,二哥已經做了,撐下去的擔子,便交給我……所以我被完顏永璉喝醒之後,再如何活不下去,也從未想過要去死。」

「嗯,要留着這條性命,給他完成他的理想。」吟兒看見這堅強覺得可喜,同時也意識到思雪的投奔並非歸順,而只是暫時依附。

「我也是想到了師父,這十多日才熬了過來。中立太難,但有困難就找師父,絕對不會錯的。」思雪眼眸依舊純凈。

「好,師父會傾盡全力幫你。」吟兒真心承諾。

四月下旬,值此西線戰場官軍盟軍交融之際,南宋官軍亦於東線、中線節節勝利,連續攻取金泗州、新息、褒信、虹縣等地。

官軍中雖有不少諸如鄧友龍那般的庸碌之輩,卻也在這些戰鬥中,湧現出一大批勇謀兼備的大將之材。

「有位名叫畢再遇的老將,雖已年逾花甲,卻不改壯年勇武,僅率八十七位敢死先鋒,便身先士卒拿下了泗州兩城。」林阡得到戰報當即對吟兒述說,難得一次喜形於色,敬佩欣賞,心馳神往。

「是嘛,人家六十歲了還這麼厲害,不像某人總想着老了就躺床上寫戰鬥檄文被夫人伺候。」吟兒笑着損他。

林阡佯怒拍她頭,道:「據說郭氏軍閥犒賞畢再遇,想給他一個刺史,畢再遇卻說,『國家在黃河以南有八十一州,現在奪回泗州兩城就得到一個刺史的官職,以後還用什麼來賞賜?』堅決不受。這樣的好武將,多幾個在官軍里,我也不這麼頭疼。」

「還有什麼好消息?」吟兒笑着翻戰報,厚厚一迭天南海北。無論宋廷的東、西、中三線,抑或盟軍在環慶隴右和平涼,最近好像都是好消息。

「有個不太好的消息,和北伐沒關係。」林阡指著雅州方位,西邊同樣戰火頻仍。

這段時間南宋從官軍到義軍無不鬥志昂揚,唯一一個心情跌到谷底的人,應該還是我們的風鳴澗風將軍了。

先前風鳴澗已經說服高吟師動心、放棄激戰與宋廷和平演變,怎料想,官軍那些首領腦子不知道怎麼長,面對求和居然不允還閉門困之,連累了高吟師的二弟重傷,翌日不治。高吟師原已低頭,不料遭此巨變,怒不可遏,掠水渡村,大肆搶殺。

好,撕破臉就撕破臉吧,那你們就按撕破臉的打法,把蠻人一舉剿滅啊。風鳴澗對官軍別無所求。當地守將也確實建議上級,不如趁這些蠻人不備,開砦門將之攻破?不料,那上級居然回應說,上面只說要我們防,何必生事?官軍最高首領張大人,更還在事情惡化、火燒眉毛的關頭,把本該投入殺敵的三百兵馬用來自衛,捲鋪蓋跑路了……

高吟師一腔仇恨噴發,漫卷了整個碉門,屍橫遍野,火光衝天,宋軍失利,潰不成軍,天驕先前派去接替風鳴澗的義軍新人盡數戰死沙場,而潛入雅州蠻大本營尋找風鳴澗的探子也全遭捕獲和斬首。

滿心盼著高吟師和宋廷化干戈為玉帛的風鳴澗,在獄中得知這一連串噩耗時,知道再不越獄就來不及了一是自己可能要死,二是官軍只怕要敗。短刀谷義軍下一步增援沒那麼快,風鳴澗必須回,否則官軍耗不起。

經過十幾天的休養生息以及五加皮的大力付出,這監獄的秘密通道已經挖得差不多,下一步,只是風鳴澗脫離鐐銬,獲得自由之身。

「好,我答應你,與你比武。」於是風鳴澗裝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氣概,同意了高吟師對他的又一次求戰。

與往日的懇切態度不同,今時今日的高吟師在求戰之際,雖不至於不耐煩,目光里卻明顯多了一種經過克制的殺機。是的他不該輕信風鳴澗、聽風鳴澗的話去求和,因為,和就是降,就是死。

風鳴澗心中自然也有愧疚,不得不假裝成「明知要死、臨死前令你滿意、也好讓我贖罪」的樣子。這一日比武之前,高吟師與他席地而坐,對飲了一壇好酒,忽而臉色一變,解開他鎖鏈當即拔刀,一聲嘯響風鳴澗也隨之亮劍,周圍蠻人全數劍拔弩張虎視眈眈。

破鋒刀迎面直劈,力道十足,九章劍逆風橫擋,意境雄奇,一回合火星四濺,五回合熱氣澎湃,十回合難分你我。

十五回合,高吟師原還持刀攻右,突然虛晃一招偷左步,全部力道瞬間轉移,斜削到風鳴澗肩頭。左空右滿倏忽變成左滿右空,彪悍成這樣的打法居然能切換得如此迅捷,風鳴澗雖然讚歎卻處變不驚,九章劍頃刻往反方向疊,攻守兼備,勢不可擋,逆刺一劍,殺意跌宕。

高吟師驀然急轉,避開九章劍的同時,從下而上砍出一刀,運力直破風鳴澗鋒芒;風鳴澗何等老練,狂亂揮舞,竟將這劍身都打出了褶皺一般,令高吟師一時無法切中肯綮。

「五十回合了。」「誰勝誰負?」高吟師刀法兇猛如覆星斗,飛沙走石似傾積雨,風鳴澗劍意偏是「重巒疊嶂」,從星雨旁驅出、環繞、折入,二人刀光劍影交迸,大有「屏風九疊雲錦張,影落明湖青黛光」之感,若不是雙方都全力以赴、殺機凜冽,旁觀者險些說這場比武是天造地設的合作。

他二人戰至白熱,彼此都酣暢淋漓,高吟師一直認為風鳴澗是與自己最接近的對手,而風鳴澗,只覺高吟師比在掀天匿地陣里的魍還令自己過癮,當夜陣法里沒打完的正好到這裏來盡興。可惜還未決出勝負之時,這比武便被戰報叨擾而中斷。彼時高吟師收刀而回:「改日再續。」當即離開。風鳴澗又遭監禁,目送他主僕浩蕩離去。

守衛這般多,警戒這般緊,高吟師對他看重程度可想而知,所以風鳴澗不可能明目張膽逃好在適才武鬥之際,鑰匙已經到手,電光火石之間,應也沒人看見。

若非為偷鑰匙,風鳴澗自認為也不會和高吟師平手到百回合,但就要這樣打不出個所以然來,才能留住自己一條命越獄。廢話不多說,此刻是暗中潛逃的最佳時機趁高吟師被戰報拖纏還未發現鑰匙被盜。

夤夜,高吟師規募局勢之間隙,眼前又浮現出二弟疑惑的臉:「大哥,為何您總要留風鳴澗性命?」

那是他們剛捉住風鳴澗的時候,二弟因為他的緣故不敢傷風鳴澗,而只能打得五加皮皮開肉綻。

「他劍中某些東西,總令我想起家鄉。」高吟師說,很喜歡、很懷念那九章劍里的意境。

一陣冷風將他吹醒,才發現自己是怎樣天真,此刻還能再見重巒疊嶂又如何?二弟再也不能隨他回家鄉了。

下意識地去觸碰那束縛住風鳴澗的鐐銬鑰匙,手卻落空,大驚失色。

已是下半夜,月黑風高,氣候惡劣,他一驚而起,厲聲喝道:「快,去看人犯!」

為時已晚,風鳴澗與五加皮早已人去屋空。

「來不及了……」「實在狡猾!」「何時的事!」守衛們圍着那條又深又窄的秘密通道,七嘴八舌,不可思議。

「來得及。」高吟師眼中殺機一濃,「都隨我來。」

他對周邊地形了如指掌,於是親率一路精銳人馬,朝着風鳴澗可能歸去的方向追:「風鳴澗身邊拖着個累贅,既走不遠,也難藏匿。」

如他所料,半個時辰以後,僅僅隔着一條河流,他終於追到了想要的蹤跡對岸的灌木叢后,隱現出一高一低兩個身影,高的那個刻骨銘心。

「弓箭給我!」並非觸手可及,唯一的阻攔辦法,就是趁他們還在弓箭射程之內,將他們的腳步牽絆。

原本對準風鳴澗的這一箭,卻在弦上的最後一刻,不知何故微微一偏,隨之「啊」一聲慘叫,很明顯並不來自風鳴澗自己。

高吟師居然有些心安,收起弓箭:「小的中了箭,他倆更加難逃了。」

「大哥,大的中箭豈不更好?」部下問時,先鋒已經趟水過河去擒。

「是啊……我是怎麼了。」高吟師這才恢復正常,目光中復現暴戾,「追上去,殺無赦!」

路遙且阻,後有追兵。

就在這辛苦奔逃才近半的緊張時刻,風鳴澗難以預料,窮追不捨的高吟師竟一箭射中了五加皮。

和自己生死與共了大半個月的孩子,被自己粗糙養育了好幾年的孩子,風鳴澗眼睜睜看着他在自己臂彎里倒下、閉眼,那一刻,當真有種天塌下來的震感,只感覺自己心都在顫裂。

來不及痛苦,甚至來不及去察看他生死,風鳴澗一把將他抱緊,拼盡全力加速前行,一口氣狂奔十幾里、幾十里路?無法計算,實在太長,好像怎麼也逃不完。過程中還有一股股熱流,一陣陣往胸腔里泛。

「別死啊,別死!」風景模糊,忘乎所以,無淚可泣。

「嗯……」五加皮微弱地呻吟。風鳴澗不知道,適才他情之所至跑出了一個非人的速度,早把那些追兵甩開老遠、呼嘯的颶風也吹得五加皮半暈半醒:「嗯……兒子,爹不死,不死……」

「什麼啊!臭小子?!」他看五加皮睜眼,既高興又怕是迴光返照。

「回去以後,還要,還要養二柱、三柱呢。」五加皮慘淡地笑。

「你傷在後背,這裏是心臟啊……」風鳴澗悲從中來,不敢停步,「臭小子,如果實在撐不下去了,就睡吧,我沒關係……」

「這裏不是心臟,蠢兒子,你左右搞反了。」五加皮咳了一聲,沒好氣地損他。

風鳴澗緩過神來,定了好半天,才終於發現自己真的錯亂……

此刻卻不忍再揍這個嘴賤的五加皮了,風鳴澗咧開嘴笑,失而復得的感覺真他娘的好。

千辛萬苦帶着五加皮找到宋軍最前線,當地官兵大多都已被高吟師逼瘋,一看到他風鳴澗回來如久旱逢甘霖,紛紛圍前,傾訴衷腸:「風將軍,您總算回來了!」「風將軍您上哪裏去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有風將軍回來才能打勝仗啊!」

「軍醫何在?」風鳴澗抱着失血過多的五加皮,前所未有緊張地喊。

「這就來!這就來!」「趕緊去找!」

眾星捧月,簇擁著風鳴澗,竟把這日眾人原該接風的新官忽略

由於張大人自保瀆職,官府就近新派了一位王大人前來,本該是今日官軍的主角,然而風頭卻被風鳴澗搶盡。

那王大人在道旁不冷不熱地看了兩眼,一句話都沒說就策馬過去了,他身後,緊接着有親兵、戰馬、糧草若干,除此,竟還有女眷車馬隨行……

「好,他沒事就好!」風鳴澗聽聞五加皮沒有生命危險,放心的同時瞥了那車駕兩眼,心裏自然充斥着對王大人的偏見和鄙夷。卻是在他話音剛落,那車駕忽而掀起窗帘,繼而探出一個成熟婦人的臉,一雙眼眸明亮而熟悉,直朝向風鳴澗所在。

風鳴澗心念一動,那女子何嘗不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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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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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4章 風雲起處,蒼黃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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