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股掌之間

第779章 股掌之間

話說陳鑄此人確實聰明,心有靈犀一點就通,不過陳鑄此人也確實糊塗,腦子轉太快了所以後一瞬的決定會嚴重偏離前一瞬,造成的結果就是,這封要給完顏君隨和軒轅九燁的信,剛交給心腹就後悔了、趕緊快馬加鞭追上去截下來……陳鑄在怕什麼?就怕這是林阡和越野合謀,或者越風海逐浪和越野私通!誠然,人心難測海水難量,可以理解……令人無語的是陳鑄最後的決定還是跟第一刻一樣,把信是一個字沒改原封不動地送了出去……卻肯定遲了,遲了很久,戰鬥肯定打完了,沒他陳鑄什麼事了……

卻說這封信剛從石峽灣出發的時候,吟兒已然被秘密轉移到榆中——與林阡推測的一樣,越野一方面給予了他提示,另一方面為了保證他一定去榆中,遂確實把吟兒押送去了那裏。

提示得恰到好處,安排得不露痕迹,指引著林阡亦步亦趨跟到榆中,卻巧妙地每次都失之交臂——那是自然,越野安排林阡去榆中是為了讓他和軒轅九燁碰面,而並非真正和吟兒破鏡重圓……

連夜動身,儘管紅櫻和沈絮如都曾試圖幫吟兒傳出消息,卻苦於蘇慕然一直貼身監視而計劃告敗。林阡當然每次都晚到一步,這轉移的方式確實隱秘,不少路段都是地底暗道,暗道很新應是近年才造,越野的心腹們才該知道,可沈絮如不知道,蘇慕然知道,何其悲——

負責將吟兒轉移的人是蘇慕然,沈絮如反倒是局外人。若非借口說要外出散心、沈絮如焉能也參與到榆中來?好在她還有個寨主夫人的虛名,越野走後她想散心沒有人可以干涉。但越野沒有對她禁足,是否意味着越野對她視而不見、覺得她沈絮如可有可無?

而,蘇慕然卻承載着越野機謀里至關重要的一環,可見越野是怎樣地信任她,作為相安已久的勢力共同體,作為生死與共的生命共同體……共同體,姦夫淫婦,一樣可以稱為共同體。

榆中上下,波雲詭譎。

吟兒剛一入城便嗅出了一絲不祥,雖這裏現在還一片寂寥,幾日後……也許僅僅一夜,就會變作修羅場。

怎可能不猜到,越野突然將她轉移是有原因的。無論是什麼原因,都必然對林阡不利。吟兒想到越野的嘴臉,不禁流露出一絲輕笑:確實你比蘇降雪單行都狠,不過,林阡可看得上你。

當人物從故事變成現實諷刺之至,拉近了距離看游仗劍和錢弋淺,哪裏是紅櫻口中描述的最佳拍檔,又怎配得上軒轅九燁讚歎的無懈可擊。吟兒剛到榆中時他二人還算愛答不理、冷冷淡淡,轉眼第二天就撕破了臉皮更甚至動起兵戈,也罷,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冷戰,真刀實槍干遠比帶着偽善面具強——卻把他二人駐守的榆中置於何地?軒轅九燁和完顏君隨已然大軍壓境,榆中縣內非但沒有眾志成城,還大有四分五裂之跡象,紛亂越來越多,勢力越牽越廣……

作為人質被禁錮在內的吟兒,耳濡目染著游仗劍和錢弋淺的裂痕由淺入深,榆中內亂的導火線,難道僅僅是錢弋淺疏於照顧游仗劍的父親?

身在此山中,吟兒不是沒有蹊蹺過,究竟是怎樣的矛盾,使得沈絮如這樣的寨主夫人,也無法勸服游仗劍錢弋淺任何一方……紅櫻猜測說,一定是為了蘇慕然,很簡單游仗劍和錢弋淺都愛慕她,偏巧是蘇慕然到來的第二天他們開始矛盾升級。

是,確實很巧,但吟兒想不通,游仗劍錢弋淺的情敵關係早已有之,先前可沒見他們為了蘇慕然打過一次啊。

連陳鑄也猜不到這是越野的精心部署,吟兒又何嘗會了解她鳳簫吟的到來才是緣由?!——她鳳簫吟的到來,是越野給游仗劍、錢弋淺刻意安排的「特定時間」!越野用不着發號施令,游仗劍錢弋淺看見吟兒到了立馬「矛盾升級」給金人看,只等著那幫金人相信、繼而懈怠輕敵,更快地落入榆中這個陷阱。

台下計,台上戲。

至於「矛盾」白熱,金軍蠢蠢欲動,其情其景,已然離越野設定不遠矣。

上樑縣。

駐地緊挨着榆中的肖憶將軍,是越野稱譽的三秦第一勇士,亦是錢弋淺的同鄉和多年戰友,不管是唇亡齒寒也好,袍澤之誼也罷,都不可能不密切關注著榆中軍情。眼睜睜看着錢弋淺和游仗劍越鬧越大,肖憶着實也如坐針氈。

肖憶是個熱心腸,要能調停早就調停了,然而上回勸架得到的教訓還在:游仗劍把氣順帶着撒到了自己頭上,結果錢弋淺沒挨打反倒是肖憶鼻青臉腫回來了……

縱然那樣,肖憶其實也不介懷,人游仗劍父親剛死,心情差聽不進勸是應該的,然則身邊的軍師們都說,肖將軍這回就別再趟這個渾水了,榆中是游仗劍錢弋淺管轄,咱們怎麼說都不應插手他們內事,肖憶想想也是,管好自己的上樑要緊。

眼不見為凈,哪料到他二人的亂子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頻繁地傳到肖憶耳里。到這八月中旬的一日,據說蘇慕然設宴請各將軍赴席,抬着游仗劍的手送到錢弋淺面前,錢弋淺勉強只喝了半杯,激得游仗劍大怒,一腳就踹到了錢弋淺臉上。錢弋淺深恨之下,也是掀翻了桌子掉頭就走。剩下蘇慕然和沈絮如相視尷尬。

「弋淺,你怎也不懂事起來,明知道游仗劍脾氣爆,還跟他學着不依不饒?」肖憶聽說之後,極是擔憂、極是不解。他自小就和錢弋淺相熟,錢弋淺從未發過這麼大的脾氣,看來已經忍無可忍。可錢弋淺的性子擺在那裏,全定西只有他一個人能跟游仗劍相安無事,所以越野才選擇他二人共事,這樣的一個錢弋淺,被踹了一腳都可能爬起來道歉的人,怎會掀翻了桌子掉頭就走……「至少,也要給大嫂她一個面子啊。」得知沈絮如也在當場,肖憶心裏實在是覺得游仗劍錢弋淺都實太過分。

是夜,收到來自榆中的緊急軍情,說金軍犯境錢弋淺抵擋不住,游仗劍聞訊竟然不聞不問,眼看着完顏君隨大勝而錢弋淺負隅,那兵卒唯能來找肖憶搬救兵。肖憶大驚之下,連忙引兵去救,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完顏君隨等人殺敗。

「肖憶,怎麼是你?你……怎麼來了?」錢弋淺從狼藉中起身,尚來不及整合殘軍,望着肖憶及其救兵,面上沒有一絲喜悅,反而是瞠目結舌的表情。

「游仗劍那匹夫!未免太公私不分!」肖憶凱旋而歸,難免意氣,破口大罵。

「肖憶……不是這麼回事……我們……」錢弋淺欲言又止,臉上仍然驚慌,「你……你怎麼把完顏君隨打出去了?我們還等着他打進來啊!」

「什麼?」肖憶一怔。

「是寨主吩咐我與游將軍假意爭鬥引金軍犯境,游將軍他的主力,都埋伏在東面,只等著完顏君隨一入城就一網打盡……可現在……」錢弋淺的眼裏閃過一絲懦弱,「教我怎麼跟寨主交代啊……」

「你……你們是假意爭鬥!?」肖憶大驚。

「出了什麼岔子?」傳來游仗劍的聲音,肖憶忐忑轉過頭去,看見游仗劍臉色都變了:「肖憶?你……怎會來我榆中?」

「我……聽說榆中告急……」肖憶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想搜尋那個報信兵卒的蹤影,卻苦於適才過於匆忙。

「肖憶,沒學會走路就想飛了?好好回去顧你的上樑,別為了搶別人功勞把自己的地盤給失了!」游仗劍怒不可遏。

肖憶不得不憶起上回定西會戰,若非游仗劍錢弋淺守住榆中,自己的上樑差點就傾覆。敗軍之將不足言勇,但游仗劍你怎能揭我瘡疤!肖憶惱羞成怒:「什麼叫搶功勞?鬼知道你和錢弋淺是假爭鬥,我引兵來救,只因軍情告急不想見死不救!甚至沒圖你半分感謝,你反而冷嘲熱諷!?」

「軍情告急?見死不救?肖憶,你少找借口,榆中這麼多精兵良將,即便我游仗劍不救,也有別人可以求,犯得着去上樑找你?!」游仗劍理直氣壯。

肖憶心念一動,確實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游仗劍恍然狀:「哦,我總算明白啦!你肖憶,是眼見着我和錢弋淺不和,就想侵吞我的地盤和兵馬,臨危救局只是第一步!」

「游仗劍!」肖憶愈發委屈,轉頭看向錢弋淺,真情流露,「到這份上了,我實在看不出來,他和你是不是假意爭鬥,搞不好是假戲真做、公報私仇……」錢弋淺茫然看游仗劍,又回頭看着肖憶,沉默不語。

游仗劍怒喝:「肖憶,你總算露出了野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也敢分化!」

肖憶一驚,啞口無言。他適才言論,確有分化之嫌,反倒顯得真有野心。

「寨主他讓我們假意爭鬥,本來只是做給金人看的,哪想到,順便牽連出你肖憶的野心!」游仗劍咄咄逼人。

「游仗劍,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你怎能,猜忌自己兄弟?!」肖憶詞窮,口不擇言,「我知道了,一定是蘇慕然那個賤人搞鬼!是她從中作梗、挑撥離間!」

「閉嘴!」游仗劍大怒,拔劍直衝肖憶,肖憶始料不及,臂上平添一道劍痕,慌忙站定,游仗劍斬釘截鐵:「休再辱她半句!否則我不客氣!」

「我看是你游仗劍謀叛!為了那個禍水,妄圖背叛寨主,所以藉著殺我之機、侵吞我上樑!」肖憶怒吼。

「好一個肖憶,竟然反咬一口!」游仗劍冷笑,轉頭看向錢弋淺:「弋淺,拿下他!」

「弋淺,為了寨主,你該拿下他!」身處錢弋淺的地盤,肖憶實知自己吃虧,卻努力爭取錢弋淺信任:「游仗劍才最有心對寨主取而代之!」

錢弋淺一驚回神:「我……我……」

榆中城外,金軍駐地。

傍晚的硝煙已然散去——完顏君隨依照計劃攻打錢弋淺,終因宋匪有增援而敗走……

此刻佇立營口,焦灼等待軒轅,戰略是軒轅定的,可軒轅最近總是神出鬼沒,完顏君隨心裏納悶的事情多了去了,譬如說這次打錢弋淺,明明有機會可以殺進城去,軒轅九燁卻囑咐自己切勿殺進去,好吧,沒殺進去,等到宋匪增援來了!還把自己打得落荒而逃。

「天驕大人你這什麼戰略,好像是故意把我放那耗著,等宋匪的增援殺敗我!明明我有機會戰勝!」終於看見軒轅九燁一身簡潔地回來,完顏君隨忙不迭地衝上去詢問。

「宋匪的增援,是不是肖憶?」軒轅九燁邊行邊笑問,雖然劍在鞘中,但完顏君隨感到有殺氣,他此行一定去殺了人。

「天驕大人聽說了?確實是肖憶!我實沒想到,肖憶會來!唉,本想藉著游仗劍錢弋淺的爭鬥拿下榆中,現在可好,上樑的兵團助陣來了!」完顏君隨嘆。

「王爺,大人,陳將軍的信。」這時陳鑄的信終於跑到榆中了……

「咦,怪了,陳將軍竟也說,要我千萬別發兵打榆中。他和天驕大人的觀點,近乎是一致的。」看完信,完顏君隨更加詫異。

「陳鑄總算反應了過來,沒上越野的當。」軒轅九燁一笑。

「上當?」完顏君隨一愣。

「游仗劍和錢弋淺的爭鬥是假的,刻意做給王爺看的,如若王爺中計殺進去,會被錢弋淺和游仗劍夾擊,一網打盡。」

完顏君隨啊了一聲,嘴巴遲遲沒合上:「天驕……天驕大人是怎麼看了出來?!」

「王爺可知我此行是去殺誰?」軒轅指著自己的行裝。

「不知。」王爺不知。

「林阡。」軒轅說着這個名字震耳欲聾。

「他!他來了!?」王爺大吃一驚。

「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出現在榆中內變,而又恰巧能在我們的眼前出現。越野安了什麼心,王爺理應能夠體會。」軒轅邊說,王爺邊點頭,點了一半,又搖頭。

「越野是想將我調去林阡身邊,和他兩敗俱傷。那樣一來游仗劍和錢弋淺夾擊之時,王爺得不到我救援會敗得更快。」軒轅冷靜地告知王爺,「那我便順着越野的意,讓你攻打錢弋淺,佯敗,我也被調去林阡身邊,雖不至於兩敗俱傷,也算是中了越野的計。」

「天驕大人只是為了麻痹越野?可是——天驕大人怎會發現,游仗劍和錢弋淺是假意爭鬥?」

「上下不和很容易,存在矛盾就可以;但要上下激斗以至白熱,不像誘生矛盾那麼簡單,需要滿足一個先決條件,便是上下心性抵觸。」軒轅說。

王爺一怔,搖頭瞪眼:「何謂心性抵觸?」

「若性弱如錢弋淺為主將,性剛如游仗劍為副將,那榆中現在的內亂,就完全打起來了。」軒轅說,「然而,游仗劍為主將,錢弋淺為副將,這場內亂就一定是假的。」

「上次天驕大人戰敗后,就一直在研究這二人性子?」王爺笑。

「誠然,這二人主副之分,是越野知人善用。他們各司其職,所以無懈可擊。」軒轅點頭,「然而,用到這一戰來,卻是越野不切實際、適得其反。游仗劍和錢弋淺,或可以被陳鑄誘出矛盾,卻無法被任何人挑起爭鋒,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卻爭鋒,只可能是被越野命令作假。是演一場戲,誘我們上當。」

「是啊,任何事情都不該只看外因,還因從內因去看。」王爺悟性極高。

「王爺,天驕大人,榆中城西,不知怎的鬧起來了!」又有兵卒來報,王爺嘀咕:「還演!演到什麼時候才消停!」

狼來了,王爺才不屑於中計呢。

軒轅九燁唇角微微一動,不知怎的鬧起來了?不,這一切都在他軒轅九燁股掌之間,游仗劍和錢弋淺鬧不起來,但跟另一個人完全可以鬧——肖憶。

對付游仗劍的最好敵人,不是上司越野,不是下屬錢弋淺,而是平級的肖憶。陳鑄,越野,只怕你們都看走了眼,誘生內變,必須像二王爺說的那樣,從內因、從人性去誘。

越野不會親自動手殺游仗劍,錢弋淺也膽小怕事不會敢去殺游仗劍,唯有肖憶,有資格、有實力,獨獨少一個契機。

沒關係,這個契機,軒轅九燁來造。

軒轅九燁當然還記得,半個時辰前倒在自己劍下的那個兵卒,肖憶一定很想找到他,是他向肖憶報信說錢弋淺形勢危殆、需要上樑發兵增援榆中,可肖憶,是無法找到他了。

而當陳鑄致力於分裂越野和游仗劍、游仗劍和錢弋淺的同時,軒轅九燁一直在游仗劍的耳邊散佈着有關肖憶的陰謀論,肖憶發兵增援榆中,反倒成為搶功勞甚至覬覦榆中,這樣的罪名不是游仗劍刻意杜撰的,是軒轅九燁強加於他的。

肖憶和游仗劍鬧起來了,要鬧多大?鬧多久?完全受軒轅九燁的調控。

從這一夜往後,榆中縣何去何從,便完全掌握在軒轅九燁心間。

甚至不止榆中,還有掎角之勢的上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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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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