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論快樂悲傷,我們都回不去了

第7章 無論快樂悲傷,我們都回不去了

第7章無論快樂悲傷,我們都回不去了

1.

八歲之前的林珈儀,生活在福建南部一個叫木蘭的小村莊,那裏山清水美,那是她的家。那個時候,父親對她來說是一個熟悉的稱謂陌生的影子,爺爺奶奶在世的時候,他會在每年過年前匆匆出現,過完大年三十就會匆匆地離去,爺爺奶奶去世后,他連過年回家都省了。

媽媽常和她說,爸爸工作忙,爸爸這麼辛苦都是為了她們。媽媽是木蘭這個小漁村裏那種最普通的家庭婦女,溫柔賢惠,帶着留守的孩子,思念著外出打拚的丈夫,在家做點手工賺點零花錢。

她們做得最多的是織毛衣,村東頭的胖阿姨去服裝廠領了針線和圖紙回來,靈巧的婦女們就三三兩兩領了回去織,織好了再交給胖阿姨。林珈儀還記得,織好一件二十塊。

媽媽經常織到半夜。爸爸賺得並不少,林家是村裏第一個蓋起三層小樓的,媽媽其實帶帶孩子日子就可以清閑地過下去,但是記憶里的媽媽從來沒有停歇過,好像永遠在拖地、洗衣服、做飯、織毛衣。

偶爾,她半夜醒來,客廳的燈總是亮着,燈下媽媽織毛衣的單薄身影,又倔強又孤獨。

那個時候的林珈儀也不懂,為什麼媽媽就像陀螺一樣停不下來,直到長大后的某天,看到書里說後宮的女人為了打發那寂寞的漫漫長夜,經常扔一把錢幣在地上慢慢揀,她突然明白了媽媽那些從不曾說出口的悲傷。

她知道爸爸做什麼工作,儘管沉默寡言的媽媽和難得一見的爸爸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村裏愛八卦的婦女們經常眼帶羨慕地看着她:「你看看你穿得多好看,鞋子衣服真好,你爸爸在大城市給有錢人開車呢,一個人就養活了你們娘倆。」

那個時候的她不懂媽媽在最好的年華里守望愛人的孤寂,不懂病弱的媽媽對爸爸的思念,她只知道,爸爸在不在,其實並不影響她的快樂,她有愛她的媽媽、無數的小夥伴,她在木蘭溫暖潮濕的時光里,漸漸地出落得像小樹苗一樣清秀。

她家不算富裕,但是村裏更多的人家裏卻只能算溫飽,她那在遙遠的S城工作的父親雖然難得一見卻倒也惦記着她們,經常郵寄來各種吃的穿的用的,用來表達他的牽掛。很多新鮮新奇的東西甚至在木蘭縣城最大的商店裏都沒有,這一切都讓她的小夥伴們羨慕不已,她享受這一切,這些都讓她滿足且快樂。

她的童年記憶里,那微風吹拂下颯颯的果林,那吃不完的龍眼荔枝、黃燦燦的橘子、綠澄澄的楊桃、颱風過後從高大的橄欖樹上掉下的滿地的青橄欖,還有後山那漫山遍野的雛菊花、退潮后的海邊灘塗上那兩隻腳的跳跳魚和被海浪衝上沙灘的小貝殼,還有兩個鉗子不一樣大的小螃蟹、一起嬉笑打鬧在木蘭溪的小夥伴們天真真誠的笑臉,那是她溫暖的全部。

她曾以為她會在這亞熱帶海風的吹拂下快樂地長大,像鄰居的哥哥一樣考上縣裏的僑中,每個禮拜騎着自行車去上學。

但她還來不及細細品味生活饋贈的這些甜,她的媽媽病倒了。

媽媽的病發作得又快又急,那天她放學回家,媽媽在廚房裏給她煮飯,她坐在靠門口的小椅子上聞着廚房飄出來的陣陣飯菜香寫作業,突然聽見廚房裏「咚」的一聲之後夾帶東西打碎的噼里啪啦亂七八糟的聲響,她飛快地衝進廚房,只見臉色慘白的媽媽躺在廚房的地上一動不動。她驚恐地衝上去喊媽媽,媽媽卻沒有回應她,她驚慌地跑出家門在門外迷茫地大哭:「我媽媽暈倒了!」

鄉下每家大門都是敞開着,她家的動靜很快驚動了村裏人,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她媽媽送進了縣裏的醫院。

一番搶救后她媽媽的命撿了回來,胃潰瘍導致的出血,流了幾天血之後失血過多導致休克,人是醒了,但是蒼白又無力地躺在了病床上。醫生囑咐一個星期內不能下床。一個星期不能下床,那誰來照顧她們?媽媽和林珈儀都傻眼了。

接到村支書電話的林文峰在第二天的晚上抵達了醫院,他皺着眉頭看着自己的老婆並沒有多說什麼。林珈儀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父親,三個人一時間竟然無言。

林文峰只請了兩天假,不能久留,他當即決定把她們帶去S城治病。媽媽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S城那是哪裏啊,林珈儀有點傻眼,但是看見媽媽舒展的眉頭、蒼白卻開心的笑顏,她也跟着開心了起來。

他們坐上了火車,她好奇地趴在大大車窗上看窗外不斷掠過的風景,木蘭離她越來越遠。那個時候小小的她除了擔心媽媽的病,並沒有意識到,她從離開木蘭的那一刻到她的二十三歲,歸期未定。

猝不及防的別離,她甚至來不及和鄰居家的哥哥說一聲再見,來不及穿上她最漂亮的花裙子,帶上她的洋娃娃。

他們抵達S城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短暫地在爸爸S城的房子裏歇腳之後,媽媽住進S城的醫院。

S城是那麼繁華,那鱗次櫛比的高樓,那川流不息的車輛,那光鮮亮麗的人流,那是完全不同於木蘭的寧靜安逸,像海市蜃樓一樣喧囂繁華的存在。

但沒有人關心她在想什麼,她悄無聲息地淹沒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像一尾孤獨的魚。

爸爸還是那麼忙,他空的時候就來醫院陪護,更多的時間,他神龍見首不見尾。林珈儀和媽媽一起住在病房裏,照顧媽媽。因為來了S城,媽媽的心情變得很好,病情恢復起來也很快,很快就可以回木蘭啦,林珈儀很高興。

直到那一天,邵佳恩全家出現在病房裏。

他們來的時候,她正疲倦地睡着,等她聽到說話聲迷茫地醒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小女孩站在她的旁邊,一張粉嘟嘟的臉上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

小女孩的頭髮高高地梳了起來,在頭頂上紮成了一個花苞。

小女孩穿着一條牛仔的背帶褲,看她醒來開心地笑了,對她伸出手,說:「你好,我是邵佳恩。」

她的臉羞澀地紅了紅,說:「我是林珈儀。」

她伸手去握邵佳恩的手,卻看見自己指甲里的泥,她緊張得都快哭出來。相比她的窘迫,邵佳恩倒是落落大方。邵佳恩毫不介意地一把握住她的手,她聽見美麗的邵媽媽笑眯眯地看着她說:「小林家的閨女很漂亮呢。」

她看到陪着他們進來的爸爸對他們三個人的態度,客氣或者甚至說是恭敬更貼切,小小的她突然明白了過來,這就是大家說的「你爸爸在給有錢人開車呢」那句話里的有錢人。

可是他們看起來是那麼和氣,林珈儀暗暗地喜歡上了他們。

受到邀請去邵家的時候,林珈儀忍不住在心裏暗暗雀躍,她有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第一個朋友了。

她跟着爸爸坐上了汽車,這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坐小汽車,爸爸開車的背影是那麼高大,去邵家的那條路,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里投射過來,像破碎的星光一樣迷離美麗,她忍不住對她的新朋友充滿期待。

走進邵家像童話宮殿一樣美麗的別墅里的時候,林珈儀緊張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還好,這次洗得很乾凈了。邵佳恩看見她很快地沖了過來拉住她的手:「我們以後是好朋友啦。」

人生若只如初見,如果沒有後面的那些年,如果匆匆一聚就分開,那些日子,那夢境一樣美麗的幾天,那和木蘭天差地別的新鮮與熱鬧,一定是她林珈儀人生里最美的回憶之一。

但是上天總是那麼吝嗇,給你一點甜,就得讓你品品生活的酸和澀,哪怕你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2.

她像對待木蘭的好朋友一樣對待邵佳恩,兩個人聊天,玩遊戲,一起畫畫。相比鄉下生活的自由和多彩,邵佳恩每日重複在鋼琴舞蹈書法的日子顯得那麼無趣,邵佳恩家的園子裏有一棵高大的楊梅樹,正是成熟季節,紅紅綠綠的楊梅沉甸甸地結滿了枝頭,她看到樹,不禁手癢,她說:「佳恩,我去幫你摘點楊梅吧。」

看着哧溜哧溜麻利地爬上樹的林珈儀,邵佳恩露出震驚又羨慕的表情。她很快爬到樹榦上,摘了一棵楊梅放進嘴巴里,滿足地閉上眼:「太好吃啦!」

她摘了楊梅往下扔給邵佳恩,邵佳恩怎麼也接不住,楊梅一顆顆掉在地上摔扁,邵佳恩也興起,學着她的樣子往樹上爬。

邵佳恩學過舞蹈,手腳也很麻利,很快爬到了她坐的樹榦上,兩個人並排坐在樹榦上,微風吹拂,那鮮紅的楊梅和翠綠的葉子的清香就在鼻端,兩個人一顆一顆摘著楊梅往嘴巴里丟,正吃得高興,只聽底下一聲尖叫,邵家的保姆阿姨發現了樹上的她們,驚慌失措地大叫她們不要動,要去搬梯子救她們下來。

本來玩得興高采烈的邵佳恩被阿姨一叫也嚇白了臉,往下看了一眼高度越發害怕,搖搖晃晃着越坐越哆嗦。樹下的阿姨看着抖得像篩子的邵佳恩也不敢走開了,她扯著喉嚨開始喊人,喊聲響徹雲霄:「快來人啊,佳恩在樹上啊!」

終於,在她的尖叫里,邵佳恩劇烈地一抖,滑了下去。林珈儀手疾眼快地去拉邵佳恩,但沒來得及,她眼睜睜地看着邵佳恩摔到了樹下的草地上。

邵佳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房子裏急急忙忙跑出了好幾個人朝邵佳恩的方向沖了過去,沒有人理會還在樹上的她,她戰戰兢兢地從樹上下來,正好碰到匆匆跑進來的爸爸。

爸爸看着躺在地上哭得稀里嘩啦的邵佳恩,看看自己剛剛從樹榦上滑下來的吃得一嘴巴都是楊梅汁的女兒,氣不打一處來,揚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那一巴掌打得又重又狠,她耳朵「嗡」了一下差點整個人摔在地上,嘴巴里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一邊臉又熱又辣,她捂著臉沉默地看着爸爸一把抱起邵佳恩沖了出去,眼淚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她忍了又忍沒有掉出來。

大嗓門的保姆阿姨余怒未消地看着她:「你這個野孩子,這是你們鄉下嗎?這裏的樹是你可以爬的嗎?」

她真的很想穿越過時光,去抱抱歲月里那個孤獨的小女孩,她捂著臉站在那個豪華寬闊的庭院裏,沒有人在意她的悲傷。

邵佳恩的手摔脫臼了,接好之後恢復得很快。好了之後,邵佳恩又高興地找她一起玩,她卻不敢像以前一樣放肆了,爸爸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讓她接連幾天嘴巴吃飯都痛,她忍不住哭着告訴媽媽,一向疼愛她的媽媽居然也責備她不懂事。

她不喜歡這裏,自從來到這裏,連媽媽都變了。她開始想念木蘭,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她天天期望媽媽病好了可以快點回去。但是很快,她的希望落空了。當媽媽欣喜地告訴她邵佳恩很喜歡她想和她一起玩,邵家要幫她辦轉學,他們家托邵家的福,終於可以一家團聚的時候,她覺得天都要塌了。

她碩果累累溢滿快樂和自由的木蘭,她就這樣回不去了嗎?

城市裏更好的教育、更好的醫療,能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對林媽媽來說,這簡直是天大的喜訊,她對邵家感恩戴德,連看見邵佳恩都是謙卑到都要低到塵埃里去,林珈儀的心越來越沉。

邵家很快幫她辦好了轉學手續,爸爸租住的房子離邵家別墅很近,每天早上她和爸爸一起出門,步行到邵家,爸爸再去車庫開車送她們兩個一起上學。蘇素經常送衣服鞋子給她們,給她,也給她媽媽。最初媽媽不好意思接受,蘇素笑着告訴她:「都是一些不合適穿的舊衣服鞋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媽媽哪裏會介意,就算是她們不合適穿的舊衣服不要的鞋子,對她來說也比那些鎮上或者縣裏買的新衣服新鞋子更好,面料剪裁皮質永遠是那麼好。對這一切,媽媽很感激,也很滿意。

林珈儀開始和邵佳恩形影不離,邵佳恩能歌善舞,字寫得漂亮普通話說得標準,成績好性格開朗,加上良好的家世,人生幾乎是一路綠燈,所有的人看見她,眼睛裏都是欣喜。

而她就像邵佳恩的影子,沒有人注意到灰濛濛的她,她從農村來,沒有良好的底子,學習非常吃力,每次成績單下來都讓她絕望。

她越來越沉默,她的人生被迫依附在邵佳恩的身上,在木蘭時別人對她的那些讚美肯定再也沒有在她的身上出現過,她越來越惶恐,越來越自卑。

她們同進同出,從同學們最初好奇「為什麼你老是和邵佳恩一起走,你們是親姐妹嗎」,到最後「哦,原來你爸爸是邵家的司機啊」瞭然不屑的樣子,她寧願坐公交車或者在木蘭騎自行車上學,也不願意活成一道卑微的影子。

她明白,她也應該感激他們的,沒有邵家幫忙,他們一家還是要常年分離,但她已經沒有辦法把邵佳恩當朋友,卻又不得不和邵佳恩做好朋友。

那些怨懟在黑暗中就像毒蘑菇一樣暗暗滋長,長滿了她的五臟六腑壓抑得她透不過氣,她惦記那些在木蘭的時光,她的山村和田野,她的溫暖與自由。

她的成績越來越差,似乎也沒有人在乎,因為她和邵佳恩的友誼,她家的日子越來越好過,爸爸很開心,因為爸爸的開心,媽媽也很開心。她覺得她就像一個古代陪伴小姐長大的丫鬟,陪伴是她的本職,其他的都沒有關係。

那些因為鬱結而無法入眠的夜晚,她就想想在木蘭的夜。那皎潔的月光,那鑲嵌在如深藍幕布一般深邃的夜空裏的星星,還有那些發自內心的自由與快樂。

只是她明白,現在的她,再也回不去了。

時光跑啊跑,一晃八年過了,關於木蘭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模糊,她們都長成了婷婷的少女。

這一年,邵佳恩碰到了盛北辰,林珈儀卻要面對她十六年人生里最苦痛的一個劫。

這一年,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差,有點油盡燈枯的意味,原本就不愛出門的媽媽更是整日蝸居在家裏,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到了媽媽生日的前一天,似乎一生無所求的媽媽破天荒地對爸爸說,想去看一看西湖。

很少陪伴她們的爸爸想了想同意了,他們一家幾乎沒有一起出遊過,這一次讓母女倆都很興奮。爸爸向邵父請了假,邵父大方地讓他開車帶她們去西湖玩。

他們一家在凌晨開車出發,林珈儀準備了很多零食,對這兩天的短途旅行充滿了期待。一向嚴肅的爸爸被母女倆滿溢的幸福感感染了,也多了很多笑意。

抵達西湖的第一天特別開心,湖光山色分外美妙,坐了遊船吃了小吃看了風景。一家人從來沒這麼親親熱熱地出來玩過,林珈儀覺得特別興奮,她覺得這是她長這麼大最開心的一天,就像回到了無憂無慮的木蘭。

然而,一切的美妙在接到邵家的一通電話之後戛然而止,邵父突發闌尾炎被120送到醫院做手術了。聽聞消息,爸爸立馬掏出錢給她們,讓她們自己玩,自己開車回了S城。

望着爸爸駕駛的汽車絕塵而去,媽媽不斷地安慰林珈儀說她們兩個可以自己自由地玩玩,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眼底的失望。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她陪着媽媽沿湖散步。

走到音樂噴泉附近的時候,媽媽似乎有些疲倦,母女倆在觀景位置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等待噴泉開啟的時間裏,媽媽輕輕地抓住她的手。

媽媽蒼白瘦小的臉上溢着奇怪的潮紅,她有些無力地說:「珈儀,你長大了,以後要自己好好地照顧自己。」

林珈儀咬緊了嘴唇,一種不祥的預感慢慢滲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媽媽說:「我們珈儀以後嫁人,不要嫁像爸爸這麼忙的人呢。」她的尾音虛弱地淹沒在突然響起的噴泉音樂里,無數道水柱從湖面噴出來,在七彩燈光下像絢麗的煙花一樣變幻著。

媽媽輕輕抓着她的手慢慢地、無力地鬆開了,整個人往椅子上一癱,那塑料的靠背椅差點翻倒了。

林珈儀飛快地抓住媽媽,看着媽媽瞬間變成青白色的臉,她的眼淚噴薄而出,她肝膽俱裂幾乎是凄慘地叫了一聲:「媽媽!」

從林珈儀懂事開始,媽媽似乎一直就是在孤獨地守候。

木蘭的那些年,媽媽所有的青春在無盡的家務和毛衣的一針一線里悄悄流逝,她守着燈光,等待着丈夫偶爾回一趟家。

在S城的八年,她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裏,依舊無助地重複過着一個個等待的日子。丈夫的時間幾乎都是貢獻給了邵家,連女兒林珈儀,都成了邵佳恩的伴讀小書童。她一定明白自己已時日無多,於是想一家團圓地出遊。

卻不料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守候等待了一輩子的那個人,還是沒有陪伴在她的身邊。

她客死異鄉,在最美的風景里死去,留下她恐懼孤單的女兒。

林珈儀無助地抱着漸漸僵硬的媽媽痛哭,她們一起從木蘭來,為什麼要留她一個人在這裏?

她看着來參加葬禮的邵家一家人,絕望地笑了。佳恩啊,什麼時候我們的人生,顛倒一下才好呢!

3.

林珈儀白色的瑪莎拉蒂緩緩地駛入盛宅大門口的私人道路,門口的保安遠遠地看見了她一邊飛快地把門禁打開,一邊對她敬了個禮:「林小姐。」

林珈儀略一頓首,一踩油門,輕車熟路地往盛宅的車庫開過去。

她早已不是當年唯唯諾諾隱忍又渺小的影子,過去那個悲傷孤寂的少女早已消逝在無聲的歲月里,她長成一個成熟又美麗的女子,裁剪得體的衣服裹在她年輕美好的軀體上,長長的捲髮像瀑布般傾瀉而下,襯得她心形的臉蛋越發白皙動人。

這幾年盛宅她來了無數次,卻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心思複雜。沒有邵佳恩的那些年,老天像突然開了眼,她想要的一切都撲面而來,她做夢都沒想到她爸爸和盛北辰的爸爸有那麼深厚的過往,與有榮焉,她如雞犬升天,突然一夕似乎變成了真的白富美。

她曾惶恐東窗事發,沒想到一切比她期待的還順利,如有神助,平步青雲。

盛家送她和盛北辰一起出國留學,近水樓台,盛北辰曾是邵佳恩人生里唯一的求之不得,她暗暗發誓要把從來對邵佳恩不屑一顧的盛北辰收入囊中,她沉着淡定不動聲色,機關算盡卻從未表露,她默默守候,歲月似乎終於要給她饋贈。他們兩個之間從來不曾挑明,卻似乎心照不宣,彷彿就再等一些時間,她的名字前面就可能冠了他的姓。

卻不曾想到,邵佳恩回來了;更不曾想到,今天的盛北辰,彷彿和五年前的盛北辰隱隱不一樣了。

他看着她的時候,眼波依然平淡似水,可是他看着邵佳恩所在的病房的時候,那眼裏難以名狀的東西,又是什麼?

她感到強烈的不安,她從來沒有曾想過從木蘭出來爬上原本不屬於她的世界去爭奪,可是命運既然把她推到了這裏,她只能認命地爭下去搶下去,她早已經沒了退路。

今天盛父在家,她拿起放在車後座的食盒裏自己做的點心,打開車門下車,往盛家大宅走去。

盛北辰走進盛家餐廳,看到端坐在父親身邊的林珈儀他並不意外。過去那麼多年,這樣的場景重複了無數次,他從未有過什麼感覺,但今天看到這張笑得柔媚端莊的心形小臉,卻突然想起了邵佳恩,那蒼白的臉無力地靠在他的身上,那雙原本應該白皙細膩的手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繭子。

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林珈儀就像淑女生產線出來的優質產品,輕聲細語地和盛家父母、盛北辰說說話,不冷場,卻無趣。

盛北辰突然想到很多年前邵佳恩在背後大聲地問他:「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他沒有回頭,卻知道她紅著一張蘋果臉氣急敗壞的樣子。

他認真地想一想,以前的他似乎真的沒有對她有過好臉色,她太聒噪也太無知無懼,令人厭煩,出了事情之後邵父護短的樣子更是讓他反感,他把她拋到腦後,遠走他鄉。如今命運又把她推到他的面前,一見再見,她高了也瘦了,昔日的天真活潑被憂傷內斂取代,她縹緲得像霧,卻牽動了他的心。

各種零碎的思緒織成一張密密的網,他突然發現今天這些天他似乎滿腦子都是她。

在醫院的一個星期對邵佳恩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每天早上送來的賬單就像炸彈一樣炸得她心疼,好不容易攢的一點錢就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流了出去,她真是恨不得半夜偷偷跑回家。

住院第五天的時候,盛夏匆匆來看了下她跟她告別,他要去瑞士拍個廣告,幾天後回來。這些天他一有空就往醫院跑,對她無微不至。

從他那依依不捨的樣子,蘇素似乎也看出了點什麼,盛夏走後,她問邵佳恩:「你和盛家兄弟……」

「媽媽,那天只是巧合,你放心,我不會痴心妄想了。」邵佳恩淡淡地打斷了媽媽的話。

蘇素看着她淡然的樣子如鯁在喉卻不知道要說點什麼。

當年邵佳恩倒追盛北辰的事情無人不知,他們做父母的也被邵佳恩的執著頑劣氣得半死,但是後面這四年的劫難,卻像一劑太猛的葯,斷了邵佳恩的念想也傷了邵佳恩的根本,想到邵佳恩天天要在盛家集團里工作,她隱隱地開始擔憂起來。

操心錢不夠用的邵佳恩根本沒有想過媽媽擔心的那些問題,好不容易醫院批准可以回家,她第二天趕緊趕去上班。

意料之外,辦公室的氣氛不似平時的輕鬆,顯得很壓抑。張綺看着她,欲言又止。方勤把她叫到了辦公室。

方勤眉頭緊鎖,先客氣地問了邵佳恩的恢復情況。邵佳恩一一回答,她看着他凝重的表情,預感大事不妙。果然,方勤說的話馬上驗證了她的預感,他說:「佳恩抱歉,總部來函,建議辭退你。」

邵佳恩愣在當場,額頭的傷口已經癒合留下淡淡未消的疤,這一會兒又抽痛了起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那種孤獨無助的感覺瞬間將她淹沒,她的眼淚就快涌了出來,喉嚨又酸又澀。她聽見自己艱難地發出聲音問:「我做錯什麼了嗎?是因為我請假了一個星期嗎?這一次是意外,以後不會了……」

方勤搖搖頭,似乎對集團要求勸退邵佳恩,他也很意外。

「佳恩,你一直做得很好,也不是因為你請假了一個星期,我今天收到這個通知也很意外,但是這個是總部的意思。」

邵佳恩站在那兒,方勤辦公室的溫度並不低,她卻有點瑟索。她明白,方勤一直對她關照有加,如果不是方勤已經沒有辦法擋,他不會把她叫到辦公室來和她說。她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其實不用多考慮,她或許知道是為什麼。

方勤的眼裏有濃濃的疑惑,他並不是一個多事八卦的人,但是邵佳恩這樣一個簽着臨時合同的非正式職工,盛北辰竟然親自發函給他讓他解聘,他真的覺得非常奇怪,想到那天她遇襲是盛北辰親自給她請的假,去醫院探望她的時候又在病房裏碰到的盛夏,他心裏的疑雲越來越厚。他忍不住問邵佳恩:「佳恩,你和盛總還有盛夏是不是有什麼過往?嚴格說來,你簽的是臨時合同只歸我管,集團總部人事部都不會管你,但是,今天盛總親自發函,提出解聘,讓你今天就離開,卻給了豐厚的補償,這個事情在我這裏,史無前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盛北辰……邵佳恩只覺得自己的血往腦袋上涌,一瞬間頭痛得要炸,盛北辰到底是多討厭她,這樣趕盡殺絕,難道還擔心她會痴纏他嗎?幾年了,難道他心裏的她還是這麼愚蠢嗎?

她謝過方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東西。其實沒沒什麼好收拾,屬於她的東西是那麼少,一個牛奶箱子都放不滿。

張綺有點同情地看着她,她強忍着眼淚沖張綺揮揮手,抱着箱子離開了辦公室。

快過年了,天氣也越來越冷了,寒風直往脖子裏面鑽,邵佳恩抱着箱子往公交車站走,憋了很久的眼淚開始決堤。她疲倦地在路邊坐了下來,忍不住趴在箱子上痛哭。

又要開始漫無目的找工作的日子,要如何和媽媽解釋她突然間被開除,活着真艱難,像螻蟻一樣前行。她心中的怨懟越來越濃,忍氣吞聲退無可退,也換不來想要的安寧,她覺得她血液中那股不服輸的基因在慢慢地蘇醒。

她不曾作惡,為何命運如此弄人。

不遠處的喬治巴頓里,盛北辰沉默地看着這一切,他緊緊地攥住了方向盤,拚命忍住開門下車去向她解釋的衝動。那天,林珈儀走後,盛父把盛北辰叫進了書房。盛父毫不掩飾地直接要盛北辰儘快讓邵佳恩辦好離職離開宏盛的樣子把盛北辰激怒了,他本能地反抗。盛父嘆了一口氣:「小辰,當年你們撞死的那個人的妻子,得了抑鬱症,帶着孩子跳樓了。」

盛北辰就像被迎頭敲了一棍子,盛父看了看他,又說:「我曾答應你,會每年派人送點錢去,直到那個孩子長大,如今看來,這個承諾沒有辦法實現。我讓他們調查了一下,撫恤金和我們每年送去的錢都被受害者的母親、姐姐拿光了,受害者的妻子,這些年過得相當痛苦,就在前幾天,帶着孩子一起跳樓了,都沒活下來。這一點,是我沒有做好,爸爸很抱歉。」

盛父繼續說:「當年你和珈儀都是參與者,儘管你們無辜,但終究有責任,我們一直在努力地壓這個事情,不讓媒體報道,但現在是全民媒體的時代,不是所有都盡在我們掌握中了。邵佳恩出來了,還進了集團,本來就是不應該的事情,她受傷,你抱着她去醫院,如果這個事情被有心的人利用加以渲染,對你們都是莫大的傷害,對集團也會造成巨大的損失。」

盛父嘆一口氣:「小辰,宏盛早晚要全交給你,我不管你們當年是什麼樣的恩怨糾葛,現在又是什麼情況,總之你需要決斷需要快刀斬亂麻,你不僅代表你自己,你還代表我們整個宏盛集團,我希望你能想清楚。能讓我放心。」

末了,他看着倔強不開口的兒子,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如果沒有珈儀爸爸當年洪水裏拚死相救,或許不會有今天的我們。當然,這個時代報答的方式千千萬萬,只是爸爸覺得珈儀是個不錯的女孩,你需要一個賢內助。」

盛北辰想了很久,終於做出了艱難的決定。他並不害怕輿論會對他如何,他卻很難想像,如今這樣清苦孤獨的她再一次面對這件事情的時候能否有勇氣堅強面對。等這被塵封五年的不愉快的過往重新被深挖曝光於人前的時候,大家又該如何自處?而那撲朔迷離的過去,給他的心上也蒙了一層灰,他曾瀟灑而去,而今卻滿心疑惑如鉛沉重。

他想起她看向他的雙眼,平靜又冰冷,譏笑又嘲諷,他的心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4.

看着邵佳恩腫著雙眼抱着紙箱子回到家裏,蘇素瞬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邵佳恩訕訕着想開口解釋,蘇素卻如釋重負地說:「佳恩,這樣也好,本來就不應該去那裏工作的。」

其實邵佳恩很喜歡這份工作,但現在喜歡不喜歡都沒有用了,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所幸補償還是很豐厚,也不至於一下彈盡糧絕。

盛夏一回S城馬上去買了一部新手機,他抱着手機獻寶一樣跑到圖書部的時候,卻發現邵佳恩的位置上沒有人,他無視一堆看見他少女心都要炸裂的女員工,上樓去找方勤。

方勤正在審進度表,一看到盛夏進來他頭都痛了。盛北辰莫名其妙地開了邵佳恩,留下剛開頭不久的劇本還要找人接,他已經煩得不行了,這還來一個盛二少,但是盛二少哪裏是好打發的主兒,不同上次的婉轉迂迴給整個圖書部謀福利,這次他直接多了:「邵佳恩呢?」

方勤瞬間無語了,他真的搞不懂這兩兄弟和看起來沉默寡言老實巴交的邵佳恩有什麼千絲萬縷的聯繫,但是也不要這樣把他夾在中間往死里整啊,一個一天幫她請假,他正在揣摩這是什麼情況沒兩天就發函來要求解聘她,另外一個莫名其妙開始喜歡往這裏跑,你們盛家把人開了現在問我要人!方勤也沒好語氣:「我怎麼知道她在哪裏,前幾天盛總把她開除了。」

「What?」盛夏覺得自己的耳朵一定出了問題,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問方勤,「你說什麼?」

「盛總毫無理由發函來建議我勸退邵佳恩,留下一堆爛攤子給我收拾,還有倒霉的邵佳恩,估計回家哭去了。喏,這是她代林珈儀寫的劇本,剛開了個頭就被解聘了,我現在在找人接呢。」方勤忍不住向盛夏抱怨。

盛夏愣住了:「邵佳恩還會寫劇本啊,我以為她在這裏打雜呢,真不錯……」

方勤無語:「不錯什麼啊,不一樣還是被勸退回家了……」

盛夏這才反應過來,他心裏的火苗騰騰騰而起,他覺得他的小宇宙都要爆發了。他忍不住怒吼:「盛北辰他有病吧,邵佳恩在這裏礙着他了?」說罷「嘭」的一聲摔門而去。

方勤覺得他的神經病都要爆發了,這都是什麼破情況。

盛夏怒氣沖沖地衝到三十樓盛北辰的辦公室,盛北辰正一個人站在玻璃幕牆旁看遠處的如黛青山。

盛夏毫不客氣地推門而進,那騰騰殺氣讓門口的一秘二秘都不敢吭聲,他看着盛北辰的背影氣不打一處來:「你裝什麼深沉呢,你憑什麼把邵佳恩給開了?我就不應該讓你和我一起去救她,你有病吧你!這麼大一個集團這麼多事你不夠管,管到圖書部一個小員工身上去了?」

盛北辰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轉過頭冷冷地看着盛夏:「怎麼現在有興趣管集團的事情了?」

盛夏冷笑:「盛總好興緻,當年袖手旁觀遠走高飛,現在趕盡殺絕,你吃飽了撐著了吧,邵佳恩在圖書部礙着你了?」

「不該你管的事情你別管,以後你也和她少接觸,你會害了她。」盛北辰頭都痛了。

「我要和誰接觸你管得着嗎你?我家老頭子都管不了我你就別在這裏拿着雞毛當令箭了,你管好你家那個裝腔作勢的林珈儀好了,續集都不會寫還要邵佳恩寫,裝什麼狀態不好,我看第一部也是抄的吧!」盛夏越說越火大,連帶林珈儀一起拉進來奚落。

盛北辰也怒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在這裏胡說八道,快點回去,這是辦公室不要在這裏瞎鬧!」

盛夏跳起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以為啊!我什麼都知道,佳恩當年在哪個看守所哪個監獄哪個房間哪個床位吃的什麼做的什麼每天睡幾小時工作幾小時病了幾次轉了幾次房間我全都知道,是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們三個人,為什麼是喝成那樣的她開車?為什麼你們兩個好好的,她那麼慘?你帶着一個白眼狼一起去留學還當寶貝稀罕著,那林珈儀當年像佳恩的跟屁蟲似的,現在邵家落難直接裝陌生人,邵佳恩比她好一萬倍!不就把佳恩開除了,有什麼了不起,她想工作我去給她找工作,她不想工作我去養着她去!你以後再欺負她我就對你不客氣,你是我堂哥又怎麼樣,不就比我早生了幾天,你做的事情,配當我哥嗎?」

盛北辰震驚地站在那裏,他被盛怒之下的盛夏說出的那些他不知道的過往震驚了。

看到盛北辰異樣的表情,盛夏突然後悔了,貶低林珈儀誇讚邵佳恩,萬一盛北辰後悔了和他搶邵佳恩怎麼辦?當年邵佳恩可是喜歡過盛北辰的,有點危險。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腦殘,邵佳恩從盛北辰這裏離開不是挺好的,省得以後對盛北辰舊情復燃他還要拚命去搶……他趕緊改口:「算了算了,開除就開除了,她確實沒什麼能力這裏也不怎麼適合她,你家林珈儀挺好的,早點結婚吧,爺爺奶奶都等著抱孫子呢,我走了。」

盛夏開着車風風火火地趕到了邵佳恩所在的小區門口,看着副駕駛座上放着的新手機盒,他一時有點不知所措。盛北辰開除了她,他來給她送一部手機,他會不會被她用掃把打出門?家門不幸,怎麼有這樣的兄弟,害得他在這裏畏首畏尾。

正在瞻前顧後,突然,他的手機響了起來,邵佳恩!

他激動萬分地接了起來,本來想說「我還想找你呢」,一開口就變成了:「你給我打電話幹嗎?」

邵佳恩語塞,盛夏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平時自己以嘴皮子溜顏值正稱霸江湖,怎麼這會嘴巴跟抽筋似的不聽話。

「呃……我就是想和你說聲謝謝你那天救了我,哪天你有空了我請你吃個飯可以嗎?」邵佳恩有點尷尬。

邵佳恩居然要請他吃飯!盛夏真是激動死了,他想一口答應,又怕自己看起來好草率的樣子讓邵佳恩對他的印象不好。他假裝思考了一下說:「小事一樁不用放在心上,改天我請你吃飯,不過我要先安排一下時間。」

「好的,等你什麼時候有空了告訴我,我請你。」邵佳恩一邊說一邊從公交車上下來往小區門口走。

盛夏好想說我現在就有時間啊,又趕緊忍住,他說:「好的,到時候聯繫你……」他美滋滋地靠在駕駛座上,到底說晚上有時間好呢,還是明天有時間好呢,臉上的笑意還來不及收起來,突然看見邵佳恩驚訝地站在他的車前,電話里她疑惑的聲音傳過來:「呃,我好像看見你了。」

盛夏嶄新的路虎停在這個基本都是電動車進出的老小區門口十分打眼,剛從公交車站走過來的邵佳恩幾乎一眼就看見了。

看到邵佳恩就站在車旁,盛夏瞬間腦子都打結了,呃,這都是什麼事啊,真是太尷尬了啊。

他趕緊下車和邵佳恩打招呼。

邵佳恩也很意外:「你怎麼在這裏啊?」

故作矜持結果被抓個現行真是太丟臉啊,但盛夏是誰啊,他瞬間反應了過來:「是啊,正好路過……」

他打開副駕把那個新手機拿了下來:「那個……我抽獎抽到了一部手機,你的手機正好摔壞了,這個給你用吧,我也沒有用……」

邵佳恩晃了晃手裏的新手機:「嘿嘿,謝謝你啦,我剛買了一部。」

這下輪到盛夏傻眼了,速度太慢,馬屁沒有拍上,但也不能拿回去不是。他一把把盒子塞給邵佳恩:「那給蘇老師用吧,不然我得扔了,我才不要。」

邵佳恩抱着手機盒子有點不知所措。盛夏想了想:「邵佳恩,你不是要請我吃飯,那今天我去你家吃飯吧。」

「啊?」邵佳恩懷疑自己聽錯了,「那個,我們去外面吃吧,你想吃什麼我請你。」

「你工作都沒了還請我吃飯,我們還是去你家吃吧!」盛夏很是堅持。

邵佳恩有點尷尬:「我雖然被開除了那什麼,我有補償啊,不少錢呢。」

盛夏也很無語:「那你留着用吧,去你家吧去你家,正好看看蘇老師。」

「我媽今天今天不在家……」邵佳恩沒有撒謊,媽媽有事回老家去了。

盛夏有點傻眼:「那你吃什麼啊?」

「我本來打算煮麵吃。」邵佳恩老實地回答。

「那我們一起吃面吧,我最喜歡吃面了!」不等邵佳恩拒絕,盛夏趕緊把他塞進車裏,把車開進小區。

盛夏在邵佳恩樓下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地上樓去,樓道里碰到正下樓的經常和媽媽一起去買菜的鄰居阿姨,她饒有興趣一臉八卦地盯着盛夏看,隨口問邵佳恩:「佳恩啊,這是帶男朋友回家呢。」

邵佳恩臉一紅正要解釋,盛夏笑嘻嘻的:「是啊,阿姨好。」

鄰居阿姨突然一拍樓梯扶手:「你長得很眼熟呢,像那個什麼明星……」

邵佳恩驚出一身冷汗,盛夏笑眯眯的:「是啊,都說我長得像個明星,回見啊,阿姨,我們走啦。」

盛夏拉上邵佳恩趕緊跑,他真是魅力無邊啊,在這裏也能被認出來。

邵家和當年的邵家已經不能同日而語,但小小的房子佈置得十分溫馨,半舊的白色傢具擦拭得乾乾淨淨,亞麻布藝的沙發,格子窗帘,白色的茶几上放着一個木製小茶盤,上面放着一個玻璃茶壺和四個玻璃杯,透明的茶壺裏一朵大皇菊在水裏熱烈地盛開着,邵佳恩看着正準備拖鞋的盛夏說:「家裏有點小,你直接踩進來吧,不用脫鞋子,我家沒有男士拖鞋,你先去沙發上坐一下。」

盛夏知道她父親的事情,但聽見她說家裏沒有男士拖鞋的時候心裏還是難過了一下,他可以想像她們這些年的孤苦與絕望。

邵佳恩沒有察覺出盛夏的情緒,她一邊阻止盛夏脫鞋一邊去洗手給盛夏倒菊花茶喝:「這個皇菊是我之前的江西同事送我的,蠻香的,你喝下看看。」

盛夏堅持脫了鞋子,穿着襪子踩在地板上。

邵佳恩趕緊放下水杯,放了一雙自己的拖鞋在他面前:「要不你穿我的拖鞋?」

盛夏低頭看了看粉紅色的卡通小兔拖鞋,覺得他頭頂有一排烏鴉飛過,最多37碼吧,寬度估計正好夠他塞幾個腳趾,他本來想拒絕的,又突然惡作劇一樣把腳塞進去走進客廳:「嗯,我覺得挺適合我的。」

「你先坐一下,你隨意啊,我去看看有什麼可以煮麵的。」邵佳恩一邊招呼盛夏一邊跑去廚房去看。

盛夏的嘴角越揚越高,進展得蠻快的,居然都可以到她家了吔。

「盛夏,你吃香菜牛肉麵還是番茄雞蛋面?」邵佳恩在廚房問在客廳的盛夏。

盛夏端著水跑過去站在小小的廚房門口,邵佳恩正蹲在冰箱前面看裏面有什麼,看見盛夏過來,她笑着問他:「吃什麼?」

那抹笑在她清秀的臉上像花朵一樣綻開,盛夏不禁心裏一動,他假裝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說:「香菜牛肉。」

邵佳恩熟練地洗菜切肉,她用一個鍋燒水,另一個鍋燒熱后往裏倒進一點油,生薑切末扔進去爆香,人間煙火的香氣就這樣裊裊地溢了出來,濃重的幸福感像香味一樣溢滿了盛夏的心。

他靠在廚房的門框那裏,如沉溺般地看着忙碌的她,彷彿就怕一眨眼,重逢又是夢一場。

佳恩啊,你不會知道,這一刻我盼了多少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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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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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無論快樂悲傷,我們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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