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之心

君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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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現下雖是立了秋,秋老虎餘威未退,日頭依舊毒辣,熱氣騰騰的地表蒸得人全身冒汗。

胡韻一身鳳冠霞帔,端坐在閨房,身旁的侍女與娘親,個個哭哭啼啼。據說這是成親時的習俗,有哪家嫁女,娘親勢必要為她哭嫁。秀秀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間被眼淚感染,靠着胡律的肩膀哭的稀里嘩啦。

按照習俗,胡韻也該哭一哭的,可是她沒有,眼淚好像早已被熱鬧的天氣給蒸發掉了。

依禮,必須皇帝親自上丞相府來迎親,然後一同乘車祭太廟,再由太廟繞着街市環遊一圈,再回皇宮,接受百官的朝拜。因為陛下娶的不是別人,是丞相之女,很有可能是今後的皇后,不過這一點秀秀倒是沒有聽爹爹提及。這一套繁文縟節做下來已至半夜,接下來便是夜宴。看滿城煙火,百姓朝拜,然後是萬眾矚目的洞房花燭夜。

這一出走馬觀花,秀秀亦有些恍恍惚惚。爺爺前些日子來,正是為喝趙喻的喜酒,但真到了這一日,他又先回去了,小益堂也一併被他帶走了,說是有急事,爺爺亦沒明說,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比趙喻大婚還重要的事,是什麼事呢?西北正內亂,原本有溫相的大兒子溫大將軍坐鎮,溫將軍也是久經沙場,怎麼會連一個小小的內亂也鎮壓不了?離朱此番是前去替他,溫大將軍這會兒也在回來的路上了。

眼看着天氣轉涼,人走茶涼,是要變天啊。今年的秋天似乎異常的炎熱,到了下半夜又格外涼,秀秀窩在胡律懷中,倒是睡得很自在。在秀秀眼中已沒有什麼男女之防,反正胡律被她從小輕薄到大,已經習慣了,胡律也喜歡親她喜歡抱她喜歡摟着她,這種相互取暖慰藉乃是世間最真摯的取暖慰藉,絕對沒有半分別的心思,至少秀秀沒有,她只想找個人抱抱,胡律就近在她眼前。

秀秀覺得自己可能也是有些喜歡胡律的,因為有趙喻的前車之鑒,也不敢太動心思,亦分不清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感情中一旦摻雜了某些複雜的東西,就會讓人迷糊。真情假意若雜糅在一起,亦很難分辨。誠然胡律是喜歡她的,可能比喜歡還要更深一些,但是她不敢輕易接受,不敢輕易碰觸,亦不敢拆穿。

人艱不拆,累覺不愛。秀秀望着皇城外圍迷離的煙火,一時間眼眶有些發酸,這樣的場面,自己好像也曾幻想過呢,只是幻想與真實所見,還是有所差別。煙火再美,轉瞬即逝,抓緊身邊的幸福才是真。一個女人最美的時刻就是嫁人,可是她最美的時刻,卻不是給最愛的人看,多可惜。

晚風一吹,吹散了她一身的疲憊,秀秀對着自己前方的路微微一笑。胡律醉醺醺的,顫巍巍的向她走來,緊抓着她的手不放,迷迷糊糊跟她說些有的沒的的胡話。她曾聽離朱王爺說過,胡律不能喝酒,喝酒險些壞了事兒,不知道這個險些壞的事兒是個什麼事兒。

「既然不能喝酒,為何還喝這麼多?」秀秀望着眼前醉眼迷濛的胡律,略有些不快。若是讓她知道他險些壞的事兒是那些個什麼事兒,胡律他就死定了!

胡律抿嘴微微一笑,抱着秀秀胡亂親了親,醉眼裏的秀秀又多了幾分柔美幾分嬌羞,臉頰粉撲撲的,顯然方才也喝了酒,但是還沒醉,這丫頭挺能喝。

胡律不勝酒力,平素也很少喝,這個秀秀早知道,只是不勝酒力到這個地步,也叫人沒有想法,胡律他,也不是萬能的。

秀秀拖着胡律回府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她睡不着,就乾脆爬起來看月亮,今夜的月色很好,星星又大又亮,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觸摸,秀秀終於知道為什麼胡律喜歡一個人坐在屋頂撫琴了。因為站得高,所以看到的遠一些。

寒鴉池塘升起點點星光,幾隻秋蟲啞著嗓子叫喚,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刺耳,反而有些寧靜的動聽。這個時候實在太安靜了,聽不到別的聲音,心跳亦平靜。

秀秀回憶起今日發生的一切,原本陛下大婚,交好的鄰國或部落都該被邀請來同樂,但是趙喻這次很是低調,倒是從不出現的南蜀微生家掌門人出現在了宴會上,叫人眼前一亮。這人還是秀秀見過的,對她微笑過的,讓她浮想聯翩的某個美男子。看來那些傳言不假,微生家的繼承人的確是博學多才一表人才,宴罷后他獻上一副巨大的妖嬈美人扇圖,以此作為賀禮敬上。

秀秀又想起趙喻送給她的那枚玉骨摺扇,那玉扇是個死物,平素也不敢拿出來用,微生家的掌門人獻上的那副美人扇圖卻是活靈活現。秀秀輕輕推開閨房,暗夜裏放大的聲音,讓她心裏驚了驚,取出玉扇仔細看了看,摸了摸,心中凄寂,放好后又喟嘆一聲,決定將它取回。

秀秀又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沒有絲毫睡意,隔着窗扇,聽見胡律似嚷非嚷地叫熱。秀秀走進屋內去看他。今夜的胡律像個孩子,總抓住她的手往嘴裏塞,秀秀無可奈何,又不能跟一個喝醉的人計較,只好隨他去了。

胡律迷迷糊糊的,一心要去抓秀秀的手,總也抓不到。可恨的她,將她含在口中怕化了,握在手中怕碎了,他該怎麼愛她才好啊,一聲朦朧的表白從他口中飄出:「秀秀,我愛你。」

秀秀被他握住的手猛地一顫。胡律,他何時說過這樣的話?喝醉的人喜歡就胡言亂語。他以前也這麼試探過她,這一次到底是真是假?秀秀沒有去猜測,一切都隨心吧。就算道破,有緣的有緣,沒緣的還是沒緣。秀秀望了眼睡得並不怎麼舒服的胡律,心上一軟,準備給他弄個濕帕子來擦擦臉。以前她生病了,胡律也沒少這樣照顧過她,甚至親自給她喂葯。她現在有些相信他了,其實胡律是個不錯的依靠。

秀秀抽了手還未挪步,又被胡律一把抓住。他胡亂一抓的結果就是砰地一聲摔倒在床下,秀秀無可奈何,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他抱上。床,胡律摟着她的脖子不放,口中又飄出幾個字:「秀秀,不要離開我。」聲音很小,但是聽的很清楚,纏綿又哀傷。

胡律他還是有些清醒的,即便醉了,口中叫的也是她。秀秀反過手將他的手握住,又將他的髮絲理順,輕柔地在他額際一吻:「嗯,我不走,你安心睡吧。」胡律這才安心睡了,抓住她的手一夜沒捨得放開,這輩子也不想放開。

胡律中途醒過一次,見秀秀還在他懷中,又將她攬緊一些睡著了,兩人緊緊抱着,格外親昵。

……

皇宮中,長信宮燈大亮,一派喜慶之色。高興的人高興的醉了,悲傷的人更加悲傷。

「陛下,您不歇息么?」蕭蕭院中,叫蕭蕭的女子溫柔地問道。

趙喻望着眼前與秀秀長得七分神似的女子,心底湧起一陣落寞,明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是她,還是執意將她帶了回來,那日在鎖春苑中,他初見她,她亦是和當初的秀秀一樣,羞羞答答,只在他的輕聲呼喚中又緩緩靠近,這樣的蕭蕭像極了當年的秀秀,面對這樣一個乖巧伶俐的丫頭,他無法抑制那種想念。秀秀,他心裏呼喚着她的名字,卻不得不忍着這份思念不去見她。

秀秀現在一定恨透他了,一定很不樂意見到他吧。他的大喜之日,新娘卻不是她。「秀秀……」趙喻在心中微微呢喃她的名字,「如若我回頭,你可還願意走進我懷中?」

「陛下可要聽琴?」女子溫柔的聲音打斷了趙喻的回想,小丫頭乖巧地撥弄了幾下琴弦,琴音一陣凄涼似一陣,趙喻心底越發凄涼悲哀,他的秀秀根本不會這種東西,教她吹笛,她也學的亂七八糟,趙喻心裏一陣煩躁。「別吹了!」

說完之後他又隱隱後悔,他從來沒有這樣吼過她,哪怕被她吵得沒有辦法了,他也不捨得對她動怒。可是現在,一不見她,一想到她和別的男人走在一起,而這個男人還是他的弟弟,他就怒不可遏。她跟誰在一起,也決不能跟離朱,這是他的底線。他無法容忍她在他身邊,對另外一個男人微笑,與另外一個男人繾綣纏綿!

最可恨的她身邊還有個胡律,這個胡律時不時挑動他的神經,他一定也不止將她當做妹妹的吧。秀秀嫁給誰,亦不能嫁給胡律。

如此喜慶的日子,秀秀也是在場的,可是她不曾瞧過他一眼,她一定恨透他了,才會連看他一眼都不屑,她表現那麼平靜,就像整件事都與她無關。他一怒之下,砸了御書房,心情煩躁亦沒有去胡韻的寢宮,他們的新房,他與另外一個女人的房間。

他厭倦了這種趨炎附勢,這個人還是胡相,胡相要的,他存心不讓他得到!不管他是何種居心何種苦心何種別有用心。先皇在位時,曾對他說過一句話:「若使用,便重用,用而不疑。」人一旦有了疑問,就會追究到底!

夜色凄凄,他心無主,便來了蕭蕭的屋子,為的是尋一點慰藉。明知道不是她,卻還是忍不住將她抱在懷中,抱着她一夜未眠,卻什麼也沒有做,雖然好幾次蕭蕭要為他寬衣,他拒絕了。他的秀秀,以前也喜歡纏着他,也會偷偷爬上他的床,但是她從來不會做什麼,只會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胸前蹭幾下,然後安然入睡。

他何曾想過秀秀有朝一日也會變呢,有一天,她爬上另外一個人的床,不是單純的睡覺,而是……一想到此,趙喻渾身都不自在。只要她還在他能觸及的地方,決不允許別的男人玷污她的美好!

與此同時,身在皇宮的胡韻亦是經歷了一生中最難熬的夜晚,也是最恥辱的對待。她身為丞相之女,嫁的本就是顏面,趙喻卻並沒有來她的寢宮,與她喝一杯那象著着美好婚姻的合歡酒,這已經是一種很明顯的暗示,他不願與她結為夫妻,而更深一層的,亦不願與胡相結為姻親,陛下他,這是明擺着不將爹爹放在眼裏了。

胡韻雖也是女兒家,但飽讀詩書,許多事亦是看得明白,陛下盛寵溫相的女兒,將她封為貴妃,對她百依百順,不過是忌憚她爹爹溫相的權勢罷了。溫相手握兵權,算起來比爹爹的權勢要大一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難保溫相會一直風光。爹爹這幾年雖然將這些權勢爭奪看淡了,但功高震主,事迹就擺在那兒,陛下是先要兵權,還是先要財政大權,就看他怎麼要了。

她雖然作為權勢交易的一種象徵,但是她很清醒,他們的陛下,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心思頗深。這幾年他看似被動,被爹爹和溫相掌握了主動權,他私下應該也是做足了準備的。秀秀的爺爺穆如一老先生是大肆舉足輕重的人物,老先生當年更是被任命了重要使命,專門為朝廷收集情報,這些年雖然隱退了,總還是掌握著一些東西。

秀秀是老先生的孫女,地位自然不輕,而且她與陛下一同長大,關係匪淺,這也是一開始爹爹就告訴她,秀秀身份特殊的原因。秀秀雖然天真,但是也將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在她看來,秀秀那些小女兒家的心思,完全是她身份的一種掩飾吧,胡律明知曉她的身份,還要愛上她,他就不怕自己會賭輸么?

胡韻一夜無眠,坐在桌前喝了好幾盅酒,心思淡然,她一個弱女人,犧牲了便是犧牲了,也做不了什麼。侍人一旁勸說她早些休息,讓她放寬心,說陛下最近忙,國事纏擾,一時半會兒來不了也屬正當。胡韻自己其實是無所謂的,她不喜歡趙喻,與這位年輕的君王亦沒見過幾次面。印象中他便是目中無塵,高高在上的君王。一國之君,就是他這個姿態。

……

陛下大婚卻沒有去新人的寢宮,而是去了蕭妃的別宮,抱着個與李大人長得相似的女子纏綿了一夜。這些都是秀秀後來聽當值的公公說起的。趙喻怎樣,她好像已經麻木了,聽多了也習以為常。他是皇帝,想怎麼做便怎麼做,想碰誰就碰誰。他們做臣子的,只要擔心自己頭上的烏沙便好了,君心難測。

秀秀一番苦嘆之後,猛然想到正事。趙喻他沒有去韻姐的寢宮?他沒有去,他沒有去……他在想什麼?

……

胡律醉酒之後,什麼都記不得了。翌日早起,秀秀已經不在他身邊,身邊凹陷的一片已經被撫平,就像她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胡律雖然喝了酒,但記得很清楚,昨夜的秀秀,就在他懷中。她明明已經放下芥蒂躺在他懷中了,又為何要走?看來她還未真的放下,要放下一段經營已久的感情談何容易?秀秀是個重情之人,被她愛上的人,一定是世間最幸福的人,偏偏這個最幸福的人不知道珍惜。既然趙喻不知道珍惜,那他代他珍惜好了。

胡律穿好衣服下了床,想着清醒之後去找她,今日不用上朝,秀秀她一定很難過,她難過了,他要陪着她。

可是這一次胡律猜錯了,秀秀並沒有很難過,而是一身輕鬆,還饒有興緻在廚房熬了碗小米粥,見他醒來,又伺候他洗漱,吩咐他吃粥。這一幕彷彿出現在夢中,夢中的秀秀才會笑得如此開朗如此純粹,好似一朵不忍觸碰的曇花。

「秀秀,這是真的嗎?你真的為我做這些了嗎?」胡律不可置信地拉着秀秀的手問。

秀秀在他臉上偷偷一親,笑着問他:「怎麼,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么?」秀秀湊近他,攬着他的脖子重重一咬,問他:「痛不痛,是不是在做夢?」

胡律皺了下眉,點頭:「嗯,不痛,但是這是真的,秀秀你咬了我。」

許是大清早的原因,秀秀一張臉格外溫潤分外白皙,她輕輕一笑,明眸皓齒羞羞澀澀的樣子胡律最是把持不住,胡律吻了她,這是他們第一次毫無芥蒂抱在一起親吻。胡律吻了許久,兩人氣喘吁吁,秀秀並沒有推開他,胡律亦沒有放開她,儘管這個吻淺嘗輒止,但是他依舊在她唇上流連,看她在他懷中害羞的樣子,這樣的秀秀最是動人。

秀秀很享受被胡律親吻的感覺,他吻的很輕很柔很舒服,就如他對她一樣,總是小心翼翼。這樣的人,讓她忍不住想對他動一次心,不問結局。秀秀窩在他懷中,兩人相靠在一起良久,誰也不忍心開口,打破這一秒的甜蜜。寂靜悲傷,寂靜歡喜。

……

趙喻下了一道詔書,將秀秀招進宮中,做專司君主言行的太史令,這樣一來,可以避免秀秀整日在外面廝混,亦可以解了自己的相思之苦。秀秀與他師出同門,許多事情還可以一起討論。

他們原本是應該在一起的,有秀秀這樣的賢內助,也不怕國家會治理不好,只是趙喻有更多的考量。這條路太難走,可是他不想走的太久。

秀秀原本想在趙喻大婚之後罷官不做的,屆時她無憂無慮回蘭亭,也不管趙喻或胡律。是爺爺一再要求,讓她別感情用事,她才答應繼續留下。心想當初若不是這個老東西,她也不會為情所困,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吧,都是這老東西惹的禍。

至於這個太史令,秀秀不想做,可是由不得她不做,陛下的聖旨,她不敢不從,這才是她最難拒絕的悲哀。胡律沒說什麼,亦不能說什麼,他選擇沉默,秀秀覺得他心裏一定是不希望她做這個官的。倒是娘親,一門心思希望她進宮,說這樣可以經常見到韻姐,姐妹倆可以敘敘舊。說到此處,娘親就掩面垂淚,秀秀是個耳根子極軟的人,又受不得親情的感召,不敢有什麼怨言。

只是如此一來,可就苦了自己了。明明已經想好要遠離他,卻越靠越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故意。趙喻是個心思極深的人,他狠心的時候亦是狠心,難道還嫌她傷得不夠深么?還是要讓她看看他是怎麼跟別的女人**的?亦或是讓她看看他與自己的姐姐恩愛,讓她徹底死心?

不對,他這麼做,一定是為了看胡相的好戲。他的兩個女兒都被收在他身邊,這樣他就可以一心一意做他想做的事了,趙喻他其實很壞。

這樣的趙喻,讓秀秀覺得很陌生,亦不敢靠近。誰會預料到今天這種局面呢?看他每天抱着一個跟她長得相似的女人,她是不是應該很開心?他寧願碰一個替代品,也不碰她?趙喻才是這世間最狠心的人,狠心的讓人心寒。

「秀秀,我讓你到宮中陪我,你是不是不樂意?」秀秀一邊研着墨一邊恨恨地想心事,趙喻的聲音就在耳畔幽幽地想起。這是秀秀來到宮中的第二日,一切有諸多不習慣。院子裏的花或凋或零,只幾株白梅開得熱烈,孤高又寂寞。那滿院青青的柳,在彰顯它的生命力。

「沒有,陛下,臣很樂意。」秀秀沒什麼表情地說道。窗外飛雪一陣猛似一陣,落在地上沒有痕迹。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早,第一場雪亦很早。秀秀研磨的手不一會兒就凍得僵硬了,她湊近嘴邊吹了吹。

御書房內紅羅碳正燃的很旺,但是她的手依舊很冷。淡淡熏香縈繞,秀秀有些昏昏欲睡。即便今日旬休,她也要亦步亦趨跟在陛下身側,這個太史令的官,她當得有些辛苦,趙喻他一定是故意的。

午間休息,秀秀不睡,趁著這個時間去找韻姐,皇宮這麼大,一時半會兒也熟悉不了,秀秀也不想熟悉。熟悉一個地方很容易,忘掉一個地方很難,就像當初她熟悉趙喻一樣。她用了十年時間將他深入骨髓,卻要用一輩子來填充孤寂。世間君王皆薄情,愛上這樣的人,秀秀覺得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悲哀。

趙喻竟還好意思問她,是不是不樂意來宮中陪她,這種說法一定是她聽過最好笑的。她為什麼要來陪他?憑什麼他需要,她就必須得陪他?自己是玩偶,他想要就要,想丟就丟?再者,她是來宮中做事,不是來玩,所以算不得陪,頂多就是看他和別的女人**,自己在一旁傷心罷了,他倒是好意思問出口。

她為什麼不樂意?原本她也是樂意的,不然怎麼拼死拼活,也要到朝廷做官呢?還不是為的每日上朝,能夠看他一眼。在他需要的時候,站出來出謀劃策,雖然自己好像也幫不了什麼,但總有那份心。

如果他沒有帶回那名叫蕭蕭的女子,秀秀想自己可能會好受一些,儘管他後宮已有了許多美人。就算他帶回別的女人,也不應該帶回一個和她長得相似的吧,明明心裏想着一個人,卻能抱着另外一個人纏綿,秀秀不知道男人的心是什麼做的,他的心一定不是肉長的,他的心一定是顆黑心!為什麼他都這麼黑心了,她還是隱隱心疼?她一定是長了一顆恬不知恥的心!

她竟恬不知恥的以為,趙喻是愛她的,因為愛她,所以找了一個和她相似的女人。那她是不是也應該找個和他形似的人!這不公平!

韻姐說,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公平可言,有的只是弱者對強者的呼喚。韻姐如此深明大義,她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只要趙喻喜歡,他做什麼,她都可以視而不見,誰讓他是君,她是臣呢?這就是他們的距離。

秀秀記起離朱王爺臨走前交給她的東西,應該也是時候交給韻姐了。秀秀好奇,原本想在她成婚之前就交給她的,又怕韻姐一時衝動做錯什麼。上一次幫她約會離朱王爺,已經是冒了很大風險,還把人整的要死不活,秀秀每每想起來都忍不住自責。如果這次再搞砸了,她一定會被殺頭吧。

這不是一場普通的婚姻,這是權勢與權勢的聯姻。這樣的婚姻,就算沒有情,也牢不可破。韻姐如此可憐可嘆,其實趙喻又何其不是呢?他這是以退為進吧,這些權勢之後的秘密,她看不清,亦不行看清。

就像西北的內亂,就像早被人布好的一個局一樣,等著人往裏跳。離朱王爺……

秀秀眼中的離朱,並不是胡律口中的花花公子,只是一個幌子罷了,許多事情,不是用肉眼能夠看不清的,秀秀這種肉眼凡胎,也就在事情發生時,打個下手收個屍。這樣挺好,總有一批前浪要死在沙灘上。

秀秀一番回想,已然來到韻姐的寢宮。韻姐住的這一處極其好找,院子裏種滿了芭蕉,芭蕉已被雨打風吹雪埋,滿院麥冬剛剛發芽。

「韻姐,我有東西要交與你。」秀秀從袖中取出一管玉簫,玉簫握在手中,泛著盈盈的光。

胡韻接過玉簫靜靜撫摸,許久不曾說話,好像在回憶些什麼,眉頭緊鎖。良久之後抬起頭凄凄地問:「秀秀,他交給你玉簫的時候,可曾說過什麼?」

秀秀搖搖頭:「嗯,他說你看了就會明白。」

胡韻亦點點頭,自言自語道:「他應該還記得那支長袖舞吧,這支玉簫,還是當年我送給他的,當年太後生辰,他就是用這支玉簫為我伴奏……」

回憶總是那麼美好,那麼傷人。

「所以他這是要和你一刀兩斷的意思?」秀秀心疼地問。

胡韻搖頭,神情落寞,但是沒有哀傷,反而有些釋然。「秀秀,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此情無計可消除?消除,蕭除,他的意思我都明白啊。不是不愛,是不得已啊。我自始至終都相信他是愛我的,即便他有許多女人我也不在乎,現在他走了,我想我也能放下了。」

「韻姐,如果我告訴你,離朱王爺並沒有什麼女人,你是不是會更愛他一些?」秀秀苦淡一笑。這到底是怎麼樣的兩個人啊,一個裝作不在乎,一個為了一個的不在乎而去刻意的裝?

秀秀小時候聽過這樣一個故事,說是一對貧窮恩愛的夫妻,男子心疼女子,總把有營養的蛋黃留給女子吃,女子說從小吃多了雞蛋,要吃就吃蛋清,他們苦苦相守五十年的清淡日子,某一天男子病倒了,女子才向男人袒露心間的秘密,她從小家中窮,最喜歡吃蛋黃,男子亦告訴她,其實自己喜歡吃蛋清。雖然是個小故事,卻很讓人感動。誤會,有時候是因為愛的太深。

秀秀以前就想,如果她也遇到一個肯為她守身如玉的男人,她就嫁給他,但顯然,這個男人不是趙喻。是不是胡律呢?

……

「秀秀,以後這個地方,你可以常來。」趙喻指著一處告訴她,那是蘭台。蘭台陳列著歷代卷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就藏在這裏,而趙喻將它告訴她,這大概又是別有深意。也許是試探吧,秀秀想,她現在是胡相的女兒,按理說就應該是站在胡相這一邊的,而胡相的權利,趙喻總有一天是要收回的,趙喻如此,是為了試探她的初心,亦是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

他以為她會很難抉擇么?他還是不相信她,不相信她會站在他這邊。如若不是站在他這邊,她為何要拼死拼活做官;不是站在他這邊,又冒那麼大風險逛紅樓替他打探秘密?不是站在他這邊,會苦苦守着一個過去的諾言,即便很傷心,也依然相信他說的:「秀秀,我會好好保護你?」

這不是一個兩難的選擇,秀秀笑了笑,恭敬地跪下道:「陛下如此相信微臣,臣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誰說這是拋頭露面來着,這就是拋頭顱灑熱血!娘親說的不錯,原來娘親早已什麼都看透。不如就這樣好了,反正活着的意義暫時沒找到,她早說了要為大肆的繁榮獻身的,看來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以後千萬不能一開始就冒出死不死這麼樣的念頭,不然有一天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

夜色濃重,寒風凜冽,室內卻是一派安然,大將軍已經回到宮中,安安靜靜做了宮門警衛,絲毫沒有怨言。離朱王爺西北風霜,也時常寫信回來說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想她。秀秀每每看着他這個別有心思的想她,就忍不住翹著嘴角微笑。這個她,就是那個她了。

趙喻這些時日忙着國事,常看奏摺到夜深,秀秀必須打起精神在一旁作陪,說是記錄陛下的一言一行,其實他很安靜,不曾多說話,就是偶爾抬起頭來看看她,或者對她說一句:「洗筆」抑或是「擦汗」又或者是「錘錘肩」。天這麼冷,他卻忙出了一身汗,看來國君不是這麼容易當的,這樣的趙喻,有誰曾問過他值不值得?

以前他們這樣靜靜守在一起的日子也很多,為他添茶研磨的機會亦很多,以前趙喻寫字作畫的時候,秀秀就伏在案頭,獃獃望着他,看他完美的側臉,在微微燭火下閃爍著柔潤的光。趙喻的臉比胡律要柔和得多,所以他的性子也比胡律好得多,這也是秀秀為何喜歡上趙喻的原因,他是個溫柔的男人。

只要是面對自己愛的人,即便是鐵石心腸,亦很溫柔,其實胡律也是個溫柔的人,歲月磨去了他的脾氣,他現在很溫柔很溫柔。

她喜歡趙喻這樣的君子端方,溫潤如玉,她喜歡被他耐心溫柔地捧在手心。而當這一切,被另外一種溫柔取代,她終於知道,那真的只是一段曾經。她的心中不再只有他,也可以有其他的男人,原來女人亦可以多情。

每次對着胡律,秀秀就有些恍惚,她總能從胡律眼中,讀到一些讓她心動卻又害怕的東西,而這種感覺,以前在靠近趙喻的時候才會產生。胡律,他難道不在乎她心裏裝着別人嗎?萬一哪天他忍受不了,她又怎麼辦呢?萬一他忍受不住,將她……

「秀秀……秀秀……」趙喻輕聲喚她。

秀秀回過神,微微一笑:「陛下,怎麼了?」

這樣的微笑,趙喻已經許久不曾見到,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麼。秀秀從前就愛胡思亂想,這麼些年過去了,她一點沒變。開心了笑,不開心了哭。而趙喻不知道的,如今的秀秀,已不是當年那個秀秀了,她對你笑,她笑了,不代表她真的快樂,而她哭了,再也不想讓他看到。

秀秀緩了緩神,靜靜望着眼前難得放鬆的趙喻,心想:當年他一定不知道吧,不知道她有多喜歡他,為了能夠與他待的久一些,她故意將字寫得丑一些,好讓趙喻握着她的手,一筆一劃地臨摹。為了能夠與他相處久一些,她故意將功課做得馬虎一些,好讓趙喻教她,她可以趁機和他多說幾句話。她總是想盡一切能想到的辦法,與他單獨在一起。這些趙喻一定還不知道吧,他不知道也好,以後也不會讓他知道了。

「秀秀,過來。」趙喻放下手中的奏摺,向她伸出手。

秀秀鬼使神差地,竟真的走向他。趙喻溫柔的雙手撫摸上她的側臉,輕輕揉了揉她的發,又將她輕輕攬在懷中。「秀秀……」他輕輕呢喃她的名字,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溫柔地抱着她,夜風在窗外呼呼地刮,雪點打在窗欞上啵啵作響,趙喻將她攬得更緊一些,以為如此便可捂熱她冰涼的心。

「還是這麼怕冷么?」趙喻將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輕輕摩挲,動作極致溫柔,格外小心。

秀秀又想起三年前,那個細雨蒙蒙的下午,趙喻在亭中作畫,秀秀就站在微雨的荷塘邊上看他,微微一陣清風吹起,白蓮香逐清風而來,趙喻揮筆為她畫了一幅畫像。三年了,什麼都沒丟,就是那幅畫不見了。也許他們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失去彼此了。

秀秀不答,順勢靠在他肩上,閉上眼睛,頭埋在他懷裏,享受離開三年之後,久違的氣息。好想,好想再躲在他懷中哭一哭啊,哭一哭。

……

許久之後,一陣輕盈的腳步聲緩緩傳來,緊接着是一聲嬌媚的女音:「陛下……」又接着,是玉碗摔碎的聲音。

「陛下,李大人,你們……你們!」女子羞憤的甩了甩袖子,奪門而去。秀秀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苦道:「陛下,臣有罪。」她做了什麼,她竟然這麼不要臉,撲倒他懷中,還讓他的女人看見了!百口莫辯吧,明日的朝堂不知道怎麼個熱鬧法呢。

與秀秀相比,趙喻一臉淡然。「秀秀,起來,別怕,你怕什麼?」趙喻拉起跪倒在地的秀秀,又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髮絲,柔聲問她:「秀秀,如果我告訴你,除了你之外,我誰都不想要不想碰,你信不信?」

秀秀錯愕地望着她,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他說的話,一定又是別有深意的。他這是在安撫她么?告訴她他只喜歡她?可是他說的是不想,而不是不會。他雖然不想,但是他會。

趙喻一定是天底下最會談判的人吧!差點又上了她的當呢!

秀秀點點頭:「嗯,陛下,臣相信。」心裏凄凄地告訴自己:你說什麼,我都相信,就算你騙我,我還是信你。我信的,是我曾經愛的人,而不是現在的你。

今日她被他的女人撞見了,以後的日子必定不好過。她就像破壞人家家庭的第三者,可悲又可笑。她得罪的不是別人,是溫相的女兒溫庭君!上次她還和離朱開玩笑,說女肖父,溫相的女兒一定長得很恐怖,原來竟是個溫婉的小美人呢,原來許多事情,都是自己想當然。

溫庭君那晚回到自己的寢宮,亦是想了半宿,女人的直覺是不會錯的,她怎麼看那個李大人,都覺得她和陛下有姦情,可陛下身邊的小季子公公說什麼事兒也沒有,說那一次她看錯了,李大人不過是在給陛下撓痒痒。

溫庭君雖然潑皮,但是還不傻,小季子此地無銀,她怎麼會輕易相信呢!她爹爹溫相曾教過她,後宮的女人要麼忍,要麼殘忍,她忍不住,只好殘忍。前段日子她受不住宮中唱戲的咿咿呀呀,就做了一件殘忍的事,將那戲台拆了,因為此事得罪了太后,陛下罰她三個月不準離開宮中半步,好不容易解了這個禁令,她好心好意去給陛下送湯,就看到那不可料想的一幕。她勢必不會放過那女人。

秀秀因為那晚的事,沒少吃苦頭。每每走到宮門口,都會好巧不巧遇見她,還每次被逼着給她下跪,大冬天的,那女人一定是故意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秀秀好想這麼對她說的,大冬天的站在宮門口凍著,就是為了自己出來時給她行個跪拜禮,她這是得不償失啊。

女人就是這麼固執。在秀秀給她行了大半個月的禮之後,溫庭君還不解氣,又將秀秀關進了小黑屋。秀秀髮誓,那是她有生以來,最可怕的一次關小黑屋,心裏又對小老婆多了幾分憎恨。溫庭君不過是個貴妃,還是在趙喻心情好的時候,若是他心情不好了,她一定死的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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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貨夫君,今晚上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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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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