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

月黑風高夜

月黑風高,此次是個名副其實的偷,人,夜!

這個偷,和平素理解的偷不一樣,秀秀被人劫走了,在她正要沐浴的時候。有人從背後將她敲暈,將她帶到了皇宮。也許悔恨,在這一刻,才剛剛明顯。

秀秀醒來的時候,眼睛正對上坐在她對面的某個姿色艷麗的陌生女人,陌生女人對她淺淺一笑:「你醒了?」

秀秀動了動,再動了動,發現自己完全動彈不得,才知道原來是被人算計了,這個算計還挺有心意,選在她沐浴沒有防備的時候。這地方她很熟悉,應該是在皇宮某處,看眼前的人,長相頗好,妝容精緻,不像是某個丫鬟的打扮,看來又是趙喻的某個妃子。估摸著是那日她與趙喻相擁的那個事兒被人傳了出去,三天兩頭有女人對她施加報復。女人若是狠心起來,比男人更恨,秀秀遇到了一群潑婦。

秀秀動了動唇:「你們給我下藥了?」

陌生女人不答,只是看着她微笑,算是默認。

「好手段。」秀秀咒了一句,又問了一句:「那個,雖然你劫了我來,但劇本里一向講究死得明白,你倒是說話呀,總笑什麼?」

陌生女人搖了搖頭,微微打量眼前的女人良久,又笑了笑:「我是趙靜淑。」

「趙靜淑?」秀秀在腦中過濾一番,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朝中姓趙的官員不少,趙喻亦姓趙。她不該是趙喻的哪個妹妹吧?不對,趙喻沒有妹妹,除非是他父皇跟哪個女人偷生的。腦中靈光一閃,秀秀恍然過來,原來是趙將軍的女兒趙靜淑,趙喻兩年前娶的女人!

這位淑妃一直很低調,低調到可以讓人忽略的程度,世人也不曾提過她,只是偶爾提到她爹爹趙老將軍。趙將軍亦是位久經沙場的老將軍,近幾年身體不好,辭官不做了。他這個女兒知書達理,也是位才貌雙全的女人。趙喻娶她也是沒錯的,如此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秀秀,是叫秀秀吧,你也別怨我,路都是你自己選的。明著請你你不來,只好暗裏請了。我們爺想念得厲害,作為他的結髮妻,理應為他分憂。爺心疼姑娘,不願意逼迫姑娘,那這個壞人也只好我靜淑來做了。」

秀秀被她這番話嚇懵了,什麼路?什麼請?什麼想念?什麼分憂?還有心疼和逼迫?她不會是在做夢吧?

「姑娘不用這麼看着我,我只是幫他請了你來,要怎麼辦,爺自己會有分寸。」趙靜淑自顧自道。一番話說完,又轉頭向一旁的丫鬟:「你們好好伺候姑娘沐浴,洗好了就給陛下送去。」

「是。」一幫小丫頭恭恭敬敬回答。

等等!什麼!秀秀這下清醒了!她劫了她來,是要送給趙喻!她變態啊!宮中的女人不是最喜歡爭風吃醋么,她怎麼如此大方?她是閑的沒事兒做了,還來幫他搞定女人?秀秀一陣糾結,世間竟還有這樣的女人,真是讓人嘖嘖稱奇。

秀秀無法反抗,也沒有力氣反抗,看來她今天又要爬上趙喻的床了!以前是挺興奮的一件事兒,現下卻有些懼怕。難道是被胡律抱着睡久了的原因?嗯,秀秀腦中又是一番糾結。

趙喻處理完政事,此番正在御花園裏散步,天氣有些冷,吹得他耳根子有些泛紅,小季子公公亦步亦趨跟在身後,像是很有些話要說。

「陛下最近國事繁忙,今兒個還宿御書房?」小季子公公醞釀了一會兒,如此問。

「嗯,怎麼?」趙喻點點頭,最近確實有些忙了,秀秀被他放了假,那丫頭最近一定閑得慌,等他忙完這一段,再將她接回來。等他忙完所有的事兒,再來好好安撫她。

小季子公公再醞釀了一番情緒,低低道:「聽淑妃娘娘說,今兒個送了陛下心心念念的人兒來,陛下不去瞧一瞧?」小季子這一番說得很體己,他們這個陛下,幾個月來都沒有好好休息了,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國事忙是忙了些,總要顧及身體吧。

「在哪裏,快帶我去。」趙喻揮了揮手,被他這麼一說,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見到她。她今兒個如此聰明,知道他想她,就自己來了?趙喻苦澀一笑,這一定是他最不着邊際的胡思亂想。

趙喻走進寢宮,屏退了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徑直走到床前。冷峻的眸子,印上秀秀姣好的面容,呼吸有些急促。果真是她!

秀秀抬頭望着帳頂,眼神空洞,每當有心事,她就是這個表情。

「秀秀,真的是你嗎?」聲音有些沙啞,有些顫抖。真的是她嗎?是她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秀秀聽見聲音,望着人影,鬱悶着該怎麼回答。他不會以為她是那麼恬不知恥的姑娘家吧,雖然她的確有些恬不知恥,但也絕不會這麼恬不知恥,自己脫光了爬上他的床,雖然爬上他的床這麼不要臉的事兒以前也沒少做,但是那時候她還小不是么?

現在她是個黃花大閨女,有血有肉有感情,再讓她這麼赤、裸著爬上來,那就真的忒不要臉了。秀秀心中鬱悶了一陣,淡淡開口:「嗯,不是我,你看錯了,我不是秀秀。」

趙喻輕輕一笑,並不拆穿她。此刻的秀秀,又有些像蘭亭時的秀秀了。趙喻褪了衣衫,掀開被子,軟帳中一時空氣凝結。秀秀周身只裹了紅綢段,身線玲瓏,是他說不出的美好。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出落得這般美好。趙喻伸手過去,就要攏她在懷。秀秀微微動了動,躲了躲,狠狠說了一句:「你敢碰我試試,就是拼了這條命,我也要咬舌自盡的。」

明明是放的一句狠話,可她說得毫無氣力,如戀人耳語一般,偏偏這個耳語卻像一把利刃,狠狠刺激著趙喻,戳進他的心窩,不流血但心痛。他不敢靠近,怕自己會一時抑制不住自己,真的要了她。只敢遠遠望着她,好久沒有這樣看看她了。

「好,我不碰你。」只要秀秀不願意,他決計不會碰她,而且現在也不是時候。

秀秀閉上眼睛,心如擂鼓,不再和他說話。

趙喻睜着眼睛,心如刀絞,靜靜望着秀秀。

偌大的一張床,兩人同床異夢。

與此同時,最着急的莫過於胡律,整晚抱在懷中的女人,突然消失了,還是在她沐浴,他在她浴房前看書的當口!胡律府上府下掀了個底朝天,就差上天入地求之遍了,翌日一大早,秀秀卻又怏噠噠地回來了!

胡律緊緊攬着她,似乎要將她揉碎,揉進心中,口中喃喃吻上她:「秀秀,你沐浴的時候夢遊去了么?」也不待她回答,將她打橫抱進房中。

秀秀被他吻得暈乎乎的,許久之後,她離開他的懷抱,凄凄地道:「胡律,我可能又要倒霉了。」

胡律:「……」秀秀這麼說,他又有些瞭然了,這些日子她常常在宮中受欺負,趙喻放了她的假,她昨晚不會又被哪個女人欺負了吧?「是誰?」胡律亦凄凄地問。敢欺負她的女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秀秀啊了一聲,抱緊他的脖子,又哦了一聲:「沒,沒誰。看來我真的夢遊了,你不是常說我有夢遊症的么,以前我給你講故事之後,都是自己夢遊回房的,可能我最近太緊張了,所以又開始夢遊了。」秀秀信口開河。

「你都這麼閑了,閑的讓我為你捶背捏肩的,你還緊張?」胡律笑着看她,明顯不相信她的鬼話。

秀秀咳了咳,心虛道:「哎呀,你到底相不相信我啊,我看你是從來都不相信我啊,如此這般,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回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反正你又不相信我。」秀秀嘟了嘟嘴,撒嬌地道。

胡律招架不住,又是一番狂吻。每次他們之間有什麼事情什麼矛盾不能解決,都是以深吻結束。這是一個很好的解決矛盾的辦法,解決的結果就是矛盾越積越多,越難以解決。後來有一天,胡律終於知曉,他對秀秀的那些縱容,終於成了釀成苦果的源頭。他後悔了,世上卻沒有後悔葯可以吃。

此番胡律沒有再問,他選擇相信,愛一個人,就要對她全心全意,她相信秀秀,相信她會對他敞開心扉,遇到事情,他會為她解決,他才是她的依靠,就像她哭了,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秀秀是他的,也是她自己的,他亦是她的。

皇宮一夜相安無事,趙喻與秀秀兩個當時人見面,誰也沒有再提及那件事,只是每次在私下裏相遇會有一番尷尬。這件事情明明隱藏的極好,卻不知為何又被溫庭君那女人知曉。

這一日,秀秀正陪趙喻在御花園中賞花,滿園梅花開得正好,趙喻摘了一朵,別在秀秀的發間。秀秀不愛那些飾物,這朵梅花配她剛剛好。如此甚好,恰巧又被溫庭君這個女人逮了個正著,這一切好像早有預謀一般。女人存心找茬,勢必要幹掉她。

溫庭君那女人搔首弄姿,蓮步逶迤走到趙喻跟前,細聲軟語道:「陛下,您這是要為臣妾找一位妹妹么,可是您怎麼能這麼做呢,她是李大人啊!」女人微嗤的話語中帶着嬌羞。

趙喻食指一勾,勾住女人的下巴,曖昧道:「多謝愛妃提醒,孤也是見李大人素麵朝天,才想為她摘一朵花來戴,愛妃可是吃醋了?」趙喻一番說得輕巧,誰也無法猜想他心底的情緒。

倒是秀秀一臉鎮定,什麼話沒說,摘下那朵花狠狠一扔,扔在了花叢中。她這個動作着實大膽,只是受不住他們二人在她面前的做派。這確確是有預謀的,趙喻此番,一定是故意讓這個溫庭君吃醋的。秀秀聯想到上一次,幾次都這麼巧,亦沒什麼可說了。他們不要臉,她還要臉!她沒有那麼下賤,為她充當出氣筒,亦沒有那麼下作,成為他逗女人的工具。她生來不是為別人玩弄的!

秀秀憤憤地轉身就走,卻被溫庭君一把拉住,溫庭君語氣不善:「李大人,今日你可還未向我行禮!」

秀秀凄然一笑,原來又是這個事。以前不覺得有什麼,但是現在很有些什麼了。她這是讓她在趙喻面前向她低頭吧!秀秀是個固執的人,怎麼會咽下這口氣?她承認她必須對她低頭,卻不是女人之間的低頭。她也是有人格尊嚴的女人,她溫庭君這個女人,撇開身份,和她一樣只是個女人。她不是破壞人家婚姻的第三者,若是這麼說,她溫庭君才是破壞她和趙喻感情的第三者。這些且不論,她絕不低頭,亦不會因為一個莫名的曖昧而認錯,她沒有錯,即便是得罪溫相,得罪趙喻,她也不管了。讓她跪,下輩子吧!

秀秀甩開她的手,神情冷漠地說了一句:「放開。」

溫庭君跟她耗上了,也不放,而是望向一旁的趙喻撒嬌:「陛下,您看看這個李大人,她如此不知禮,陛下您要為臣妾做主。」說把鬆開秀秀的手,撲進趙喻懷中。

秀秀心中一陣作嘔,正要轉身離開,又被人一把拉住,這次拉她的人是趙喻:「李大人,行個禮有這麼難么?鄉野里出來的人,果真這麼不知趣?」趙喻沒什麼情緒地問。

「對不起陛下,臣今日心情不好,他日再向貴妃請罪吧。」秀秀心中一陣低泣,再不離開,她怕自己會哭。她看不慣趙喻這張臉!她覺得很悲哀!

只聽趙喻又說:「若是文武百官,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心情不好就可以胡作非為,天下豈不是要大亂?如此,我怎麼留你?」

說她胡作非為?她怎麼胡作非為了?還說什麼天下大亂?秀秀諷刺一笑。「不留便不留吧。」秀秀心中這樣想,卻沒有這樣說,她說:「如若微臣今日不跪,陛下可會殺了微臣?」

趙喻毫不遲疑地回答:「會。」

清脆的骨折聲,秀秀撲通一聲跪下,亦絲毫沒有遲疑。她不僅跪下了,還連着磕了幾個響頭,素凈的額頭開出幾朵小梅花,那是滿院紅梅也比不上的妖嬈。

周圍很靜,好像聽到御膳房裏芹菜折斷的聲音。御膳房裏做菜的師傅,今日是要做芹菜炒肉么?趙靜淑這麼想着。

趙喻回過頭來,表情鎮定,看不見痛苦,只有什麼在心底碎裂開來,他對趙靜淑淡然一笑,:「這下你可滿意了?」

趙喻攬著趙靜淑遠走,秀秀一個人跪在原地,吹了許久的冷風,他沒叫她起,她便長跪不起。就在她跪着的時候,秀秀想明白了許多事。當初她在蘭亭,得到趙喻許久的照拂,一直沒有什麼機會報答他。如果這樣能夠博得他的美人兒一笑,她亦沒什麼怨言。就當是變相還他的恩情吧,等將這份情還完了,他們之間就真的不剩下什麼了,這樣想想,她又覺得安心許多。

秀秀跪在寒風凜冽的御花園中,滿院梅花飄落,她兩眼一閉,凍暈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己的府中,胡律在身下攬着她,將她緊緊裹着。此情此景,真的應該哭上一哭,但是這一次,秀秀沒有哭。她表情淡淡的,雙手撫摸上胡律的臉,對他微微一笑,說:「胡律,你看我那天說的多准,我說要倒霉,便要倒霉,如果我說死,是不是真的會死……」

「不許說!」胡律堵上她的嘴,神情難得嚴肅一回,將她攬得更緊一些,唇貼着她的唇,纏綿道:「不許說那個字,永遠都不要說,秀秀,答應我,永遠都不要說,我很害怕知不知道?」

還是胡律對她好啊,只有眼前的胡律,才懂得心疼她啊。她卻一直不知道,還處處跟他作對啊。這樣一位風華絕代的翩翩公子,卻為她動了心,卻又因為她,一次兩次表現出這樣的脆弱。她當初一定瞎了眼了!她當初一定是瞎了眼了!瞎了眼了!視線又是一片迷濛,她傷心的哭,感動的哭,沉痛的哭,表情歡喜又痛苦。

……

小小的傷痛在胡律溫柔的照料下,已經好了大半,又可以繼續幹活了。雖然經歷過了這麼一番事,趙喻與秀秀心中有了很深的隔閡,但是兩人都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秀秀對他越發客氣了。有時候趙喻想要說點什麼逗她笑,又或是秀秀不小心做錯了什麼事,秀秀都會很自覺地跪下,趙喻要拉她起身,她便說:「陛下,臣有罪啊,臣罪該萬死,可是臣怕死,求陛下放過微臣吧。」

趙喻終於知道,他這是徹底傷了她的心了,傷了的心,撕裂的口子,這輩子也難好了。

她不會原諒他了,再也不會原諒他了,不會原諒他了……

……

「不錯啊,你的腿竟然沒廢。」又是一個寒冬大雪的日子,叫溫庭君的女人,又轉到了她的跟前。

大雪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她們上輩子,一定是結下了很深的仇怨,是時候做個了結了!秀秀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惹上這麼厲害難纏的女人。

「想來是有些可惜,想必我的腿自己也是長了心的,她見你還活的好好的,就不忍心被廢。」秀秀望着一枝破寒的野花,眼神如靜默的遠山般平淡。對付這種女人,不能靠吼,要靠忍。

「嘴皮子果真厲害,不過今日你沒那麼好運了,陛下今日不在。」溫庭君看了看秀秀那張平靜又傾城的臉,有些譏笑道。那日陛下並沒有送她回寢宮,而是又下了一道禁止,不許她再傷害眼前這個女人。可是女人就是這種奇怪的生物,而且善妒,越是不許傷害的東西,她溫庭君越是想傷害。她以前飛揚跋扈慣了,自然也沒有考慮過後果,再加之有她爹爹撐腰,所以無所顧忌。

秀秀苦淡一笑:「我從沒覺得我有多好運,不然怎麼會遇見你?遇見你們?」早知道命運如此安排,當初她為什麼要活下來?呵呵,讓她活下來的那個人,卻處處讓她受傷害,真的是上輩子欠他的。

「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忍你很久了!」溫庭君就是看不慣秀秀,看不慣她蔑視流俗的眼神,看不慣她故作清高的樣子!

秀秀攤開兩手,半開玩笑道:「也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忍出病來,還就是我的錯了。不過如果讓你再多忍我一會兒是個錯,那我寧願一錯再錯。」她不介意再這麼激她一會兒,反正這女人跟她杠上了,遲早有一天要被她幹掉。

「惹怒我,你是存心找死么?」溫庭君咬牙切齒,恨恨地道。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見過找死的女人,沒見過這麼存心找死的女人!

「我不存心,難道你就不讓我死了?」秀秀諷刺到,訕笑道。

「你說得對,你若是不存心,我一樣會讓你死得很難看。我欣賞你這份勇氣,但是我討厭你這副嘴臉。」說罷揚手就要一巴掌這樣扇過去,被秀秀一手抓住,不過這一次秀秀失算了。

「怎麼,你以為你能抓得住我?我可是將門之後!」溫庭君說完,還是一巴掌狠狠扇了下去。

秀秀撫著臉,抽笑了一下:「女人,其實都是一樣的低賤,你趙靜淑好不到哪裏去!」

「那你就去死吧!」溫庭君徹底被秀秀激怒。

……

秀秀被她帶到了一間密室,等再出來,身上早已是千瘡百孔。

黑暗中,她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想,只感覺有寒針刺入身體,有如那年冬天,她被人扔進冰河裏的瑟瑟發抖。她咬着牙,暗自安慰:娘的,一點都不痛!她一聲不吭,苦海中漸漸失去意識。

時而睡着,時而又醒來,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娘親對她說:「愛兒,你過得一點都不好,娘這就帶你走。」秀秀努力伸出手,老也夠不到娘親的手。剩下的,是無邊的黑暗與疼痛。

其實還是有些疼的,**的疼痛也很痛,只是她一向不愛說。朦朧中,似乎有一隻溫暖的手,放在她冰涼的額頭。她蹭了蹭,是爹爹么?她沒有娘,亦沒有爹,她是個可憐人,這是在做夢吧?秀秀心底生出濃濃的委屈,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來,斷了線。

「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了許多債啊,所以這輩子不得安生。」秀秀心底嗚咽,告訴自己不要哭。哭有什麼用呢?如果能活下去,她都會盡量活下去的。

……

沉潛宮,陛下的寢宮,亂作一團。葯香瀰漫着整個屋子,昏迷的人在夢中撕扯着意識,清醒的人醒著心急如焚。

「陛下,您不用太擔心,李大人還有得救,她是被人用銀針逆接了筋脈,只要再用銀針鍍回來就好了,只不過……」御醫神色慌張,欲言又止。

「只不過什麼?」趙喻焦急地問道。

「李大人身上本就千瘡百孔,再施針等同於重新再刺一邊,只怕李大人會疼的受不住,受不住……」御醫語塞道,誠惶誠恐。

「就沒有別的法子?」趙喻全身都在顫抖,卻用他顫抖的雙手溫暖著秀秀的身體。

「沒有。」御醫惶恐道。

「那還杵在這裏幹什麼?就用這個法子。我的女人,再大的疼痛都受過,這點疼相信也不算什麼。」趙喻強自鎮定道。第一次,他對她稱呼我的女人,他自己渾然不覺,昏迷的女人不曾聽到,以後也沒有機會聽到,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陛下,您先出去,您在這裏不方便。」本來施針就很有風險,現在陛下站在眼前,那就更危險,搞不好手一個顫抖……

「有什麼不方便?你就當我不存在。沒關係,不要給她用麻沸散,讓她咬着我的手臂。」趙喻將秀秀的頭輕輕放在他臂彎,說道:「開始吧。」其實自己亦沒有勇氣去看。那狠心的女人,竟然傷她這般深。溫庭君,溫相!是他們逼的!

……

秀秀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死掉。真好,她苦笑。原本以為,這樣死了也好,一死百了,反正她也沒有牽掛。

這些年一直沒有死掉,是她一直在找活下去的理由。她還有大好的風景沒有去看,許多好東西沒有吃過,許多事情還不曾經歷。等經歷過,才覺得,許多事情,經歷不如不經歷的好。不過這樣也好,有苦痛,才會更加珍惜幸福。可是為什麼沒有死掉!難道就是因為她常說害怕死,所以老天聽到了她的心聲?那真是老天不長眼睛!

……

「秀秀,你別怕,我會為你報仇的。」趙喻安撫她說。

秀秀笑了笑:「報什麼仇,你不是已經幫我報仇了么?你若是殺了我,這仇才叫徹底報了。」

秀秀微微動了動,牽動傷口,又一陣疼痛翻湧。是疼痛吧,一定不是,她怎麼會疼?秀秀咬咬牙,忍着一身的疼痛,淡淡說:「趙喻,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一齣戲吧,我這是做了你的活靶子啊。你畏懼溫相的兵力,又不敢貿然出手,所以拿我當借口是吧。」

「一開始,就是你默默暗示了趙靜淑將我劫來,再後來又逼得我刺激溫庭君。現在威脅是解除了,可惜我命賤,硬是沒死掉。你應該再給我一刀,讓我死個痛快的。」

趙喻閉上眼,緊握的雙拳似乎要將什麼捏碎。秀秀誤會他,她果真這樣誤會的他。無法解釋了吧?解釋就是掩飾吧?當初不應該執意將她留在宮中的吧?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就這樣吧。

秀秀話音一轉,又說道:「其實這都是我的氣話吧,我哪能有什麼情緒呢?當初在蘭亭得了你許多照顧,還經常惹你不開心,後來做了官,你又賜給我金屋,還找了那麼多善解人意的丫鬟來伺候哦,哦,對了,你當初還送給我一把扇子,你對我這麼好,我心裏一直念著,都沒有機會報答你,不如你就勉為其難,當做我今日是報答你了吧。如果還不夠,你就殺了我,我拿命來抵,這總該夠了。這些都是我欠你的,我沒有怨言,真的。」秀秀一番話說得很平靜,也沒有哭,就是有點疼。

趙喻聽了秀秀的話,陡然生寒,寒意漫襲,涌遍全身,匯於指尖,彷彿只要輕輕一握,就能扼住命運的咽喉,他緩緩抬起手,觸上秀秀的臉頰,對她道:「你以為你死了,你就能還清了么?你死了也還不清,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我不許你死。」

被趙喻觸過的地方,一片慘白,驟然鬱結成一層寒冰,她的心早就死了,有氣無力。秀秀絕然地道:「那你要我怎麼報答你呢?不如你想個更厲害一點的刑罰,只要你滿意,我都是可以接受的,我不怕疼」

她以為他會接受?她一直知道他要的什麼,她就要這麼刺激他!趙喻撩起她的額發,伸出溫熱的舌頭,舔了舔她的臉頰,想要將寒冰融化,又附在她頸邊,柔聲地說:「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罰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一輩子待在我身邊不許離開。」如果註定得不到她的心,那麼人他也是要留住的。他想的,一直一直是與她相親相愛。

秀秀冷意的眸光,似乎想要將他冰凍,將自己逼入絕境:「怎麼,你要我做你的禁,臠?那你還是殺了我吧。左右我是個沒有心的,感覺不到心痛。可即便是我不痛,趙喻,傷我,你有沒有一點良心不安?」

……

臘月二十這一天,天空飄着茫茫大雪,整個帝都籠罩在一片雪白之中。因為帝都靠近北方,每到這個時候,皇族便要舉行狩獵活動,五品以上的京官,無論文武,都要參加。秀秀一介女官,加之腿傷腰傷還不曾痊癒,原本是可以不去的,可是她執意前去。不是秀秀故意表現的多麼敬業,先前一片風聲,已經將她歸為「不安分的女人」之列,她不想再落人口實。她與趙喻那一段曖昧,徹底走入絕境。

溫庭君已經被趙喻打入冷宮,說出來挺諷刺的。女人就是這樣,有價值的時候,被人捧在手心;沒價值的時候,被人置之死地。這就是女人的悲哀啊,是這個時代,女人脆弱的本質。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溫相解了兵權告老還鄉,左右相只餘一相,局外人亦能看懂這個心思。溫相辭官告老這個原因倒是挺有意思,不是他老,而是退位讓賢。他這個說法挺照顧顏面,趙喻便准了。

此次的狩獵只怕也沒那麼簡單。南方的美男失蹤一案還不曾了結,北方又接二連三發生內亂,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國家,突然開始躁動不安,這也讓人很不安。就好像一個久未滴雨的小鎮,突然迎來了狂風暴雨,打的人措手不及。

今次的狩獵,恐怕又是一番動作。人活着總要找個理由,做某件事,總要找個借口。胡律這些日子總喜歡找借口。找借口親她抱她吻她,樂此不疲。秀秀以前便知道他是個難纏的男人,但是難纏到做每一件事都要與她一起,這也太難纏的了,他好像特別害怕失去她。

這樣深情的胡律,讓秀秀有些吃不消,隱隱的,還覺得有些心疼。自從她被趙喻利用,三番兩次被人折磨得半死不活之後,他就寸步不離地守着她,似乎很怕她在受傷。這麼好的男人,這麼心疼自己,她怎麼捨得讓自己受傷,怎麼捨得再讓他為自己擔心呢?

那一日胡律將她從皇宮接回去之後,秀秀昏睡了三日,那三日裏,胡律對她說了好些話,她雖然沒有回應,但是她都聽在心裏。他說:「你怎麼回回都將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呢,你怎麼忍心次次都讓我心疼呢,你如何捨得……秀秀,我對你,如何愛,只怕自己不能多愛你一些啊。」

那些日子,胡律默默陪在她身邊,而傷害她的趙喻,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甚至一句慰問的話都沒有。男人能做到如此狠心,也就他了吧,更可悲的是,這個男人,還是她曾經愛的死去活來的人,真是想想都覺得悲哀啊。

其實女人的命運都是悲慘的,不然怎麼會有紅顏薄命這一說法呢?溫庭君只不過小小吃了個醋,雖然將她折磨得半死不活,卻被趙喻打入冷宮,限制了自由,女人的一生,也就這樣毀了,這個世界,掌握主動權的,還是男人。在後宮生存的女人,沒有一點能忍的氣度,的確是活不過來的。她溫庭君也是活該,同是女人,雖然被她折磨得半死不活,但是秀秀有些同情她,同情她作為一個女人的遭遇。

自古君心難測,女人如何高不可攀,如何摔得很慘,全是因為男人。秀秀還是那句話,男人的喜怒太可怕,下輩子,下下輩子,永永遠遠不要和皇宮沾邊。以前她單純,以為所有人,你真心對他幾分,他就會還你幾分,不值得啊,不值得。

承諾是這世間最當不得真的東西,所以不能輕易許諾。昨晚胡律抱着她的時候,曾對她說:「秀秀,我再也不想承受失去。」

秀秀承諾他說:「好,我盡量。」承諾要對着一個可以託付終生的人說。

……

馬鞍上結了厚厚一層冰,石崖上的冰凌子結成柱,怎麼打都打不破。這樣寒冷的冬天,要把一切都結成冰,連心也一起冰凍,深深埋r入地底下。圍場的氣氛冷的化不開。只有呼出的熱情,才能證明彼此是有血與肉的人。

原本以為胡律會阻止她來的,但是他沒有,不知從何時開始,胡律已經不再違背她的意願,而是選擇支持,即便那件事是錯的,他也一併支持她,這是秀秀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唯一的一點溫暖。她其實,欠了胡律很多吧。

胡律是個愛斤斤計較的人,最喜歡與她斤斤計較,但是他什麼都沒說。他計較,因為他在乎。

「冷么?」胡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輕輕呵著氣。這種被他握著的感覺暖暖的,真是好極了,真想就這樣再也不分開。執子之手,與君偕老。

秀秀閉了閉眼,對他微微一笑:「不冷。」是真的不冷。她穿的是娘親親自給她縫製的寒衣,面對着自己最親的人,即便再冷,心也是熱的。心上有股暖流久久盤旋不散,這大概就是親情的力量。她對胡律,親情多餘愛情。其實人與人之間的愛情,總有一天會轉化成割捨不斷的親情。以前她不懂得,人並不是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相反,在她執著追求,卻又求不得的時候,這種溫情的力量才體現出來。還好她發現的不晚,以後有時間來彌補。

「一會兒跟緊了我,別走丟知道么,還有,避開那些暗箭,這些你能不能做到?」胡律又將她的手握了握,將她的衣襟緊了緊,又交代道。

秀秀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她懂得胡律的意思,她其實早就懂了。明槍難擋暗箭難防,胡律他能擋的住么?未來的風雨,他又擋得住么?沒來由的,秀秀相信他,相信他能把一切都處理好,就像她當初相信趙喻一樣。秀秀閉上眼睛默默祈禱:「但願這一次,我沒有賭輸吧。」

胡律似乎很疲憊,也是了,昨晚他都沒有好好睡覺,他一定是想了許多事情吧,他好像又瘦了,胡律,他其實並不需要這樣拚命。可是他從來什麼都不跟她說,只是一個人默默扛着,當初那個風流倜儻的狐狸君哪兒去了呢?已經被世俗磨礪了性子,更穩重成熟了。

這樣的胡律,其實更有魅力,卻也更讓人心疼。

圍獵場上的人並不多,望着飛馳的馬蹄在雪地上印下一個個很深的痕迹,秀秀在心裏默默祈禱:我最親的那個人,但願你不要受傷。

獵獵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秀秀回眸望見不遠處趙喻的影子。他今日一身灰色的狐裘,很低調的顏色,背影卻有些落寞。他是君王,君王的落寞,那是全天下人都要尊敬的表情,她只有瞻仰膜拜的份吧。誰還會像當年的那個傻丫頭,傻乎乎地問:「阿喻,你別皺眉,你皺眉做什麼呢?」他說:「好,我不皺眉。」自那以後,他見着她,當真不皺眉。

他皺眉做什麼呢?他又開始皺眉了,可是她已經不會那麼傻了。

秀秀永遠不知道,趙喻心中藏着一份怎樣的難言之隱,他從未想過利用她的,可是利用了便是利用了,傷害過了,怎麼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呢。

秀秀一定不會再原諒他了,可是秀秀,如果你能明白我做的這一切,是不是會對我改觀一些,給我一個安心的笑?

秀秀就是秀秀,她雖然小,雖然任性,雖然以前不那麼懂事,可她是最有骨氣的,不是她的東西她不要,是她的東西,半點不會放過。他從小了解的秀秀就是如此的,所以她不會施捨他一個笑,哪怕一個正臉,都不會給他。

……

事情發生的有些突然,至於後來秀秀所騎的馬為什麼會受了驚嚇不受控制,為什麼她會被胡律的暗箭刺中,秀秀全然記不得了,她唯一記得的,是趙喻那隱沒在樹林中孤寂落寞又荒涼的身影,一如四年前,她在蘭亭時見過的一樣,她神情恍惚,之後寂然倒下沒有知覺。

她好像聽到胡律在叫她,她微微張了幾下嘴,發不出聲音,而在這一切發生時,趙喻自始至終看着她,既沒有向前,亦沒有後退。

眼淚如果有個發源地,一定是在心底。一顆豆大的淚珠滑落,落在雪地里寂寞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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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貨夫君,今晚上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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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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