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醒來，看看真正的自己（3）

我曾經在某一年的正月十五去他家做客過元宵節，他的單身媽媽給我們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他們住的院子不大，但是格外整潔。他的母親自律而隱忍，不停地給我夾菜，但卻不多說話，只是微笑地看着我和他兒子，等我們吃完飯，又麻利地收拾桌子端來了各種水果，我實在吃不下，連連擺手，而我的朋友卻說，吃點吧，我家很少吃水果的，我媽嫌貴，捨不得買。

那一刻，心真的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生生地疼。

那夜，我和朋友躺在他家的炕上，他對我訴說着這麼多年他的成長故事，父親的凶暴，母親的忍耐，親戚的冷漠，鄰居的誤解，同學的嘲諷，老師的偏見，一邊說他一邊流淚。我默默不語，只是聽着，因為我知道，他不需要我說什麼，這麼多年，他已經學會了自我忍耐和調節，他只是在偶爾脆弱的時候，需要一個傾聽者。

後來，在高三到來時，我和他搬離學校的宿舍，一起租房子住，為的是可以晚上回去繼續做功課。雖然繼續住在一起，他卻與我越來越少說話，幾乎整天不理睬我，也不再和我一起上課放學，也不再一起吃飯，他和班級里成績最好的曉明越走越近。我不懂這是為什麼，而從同學的口中，我也知道他經常在背後說我的一些壞話，這讓我感覺莫名其妙。

終於到了這一天，我已經不記得因為什麼事，我和他產生了一點小爭執，他當時的口吻和眼神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我不顧一切地站起來，指着他的鼻子，大聲說一些難聽到極點的話，當時只是圖一時口快，當那些字眼脫口而出后，我和他同時都愣住了，我當即後悔，覺得又惱怒又氣憤，一狠心，轉身跑出了教室。

自此，我和他的友誼走到了盡頭，離我作為借讀生的身份離校已不到一周，我們雖然依然日日夜在同一個屋子就寢，在同一個書桌上學習，但卻半句交流都沒有，每晚的氣氛尷尬到了冰點，我們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暗自較勁誰的臉上看起來更加雲淡風輕，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沉重，而我，同樣如此。

離校那天是中午，因為有自習，只有我和父親回到租的房子收拾行李，父親問我要不要和室友告個別，我搖搖頭說已經說過再見了。我提着自己的行李跨出那道門，看着屋裏他整齊的床鋪，和對面床上光光的木板，出神了好久。

走了很遠的父親回身喚我，我匆匆對着屋裏的空氣說了一句對不起，就離開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再沒有見過他，也聯繫不到他，或許是我沒有真正去嘗試，同學在我的面前都刻意迴避他的話題，只是知道他第一年落榜了，和他的好友曉明一同補習，而後上了我故鄉太原的一所大學。之後，便一無所知。

我承認，在很多時候，我也是懦弱的，比如這件事，多少年，我幾乎從未對人提起。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卻沒有勇氣找到他，親口向他道歉，也沒有機會再問問他，是否原諒了當時膚淺的我。我在想，他在恨我吧，肯定是的。

王華儒，這是十年來，我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寫下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幾乎沒有可能看到我寫的這些話，我也沒有把握你是否還記得我，還記得當年我的魯莽。但我依然想對你說，這十年，只要一想到你，我內心就涌動着不安。請原諒當年我的冒犯，請原諒現在我依然懦弱。十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你過得怎麼樣？工作順利嗎？結婚了嗎？有小孩了嗎？母親是否安好？家人是否健康？我真的，真的希望，你可以過得比我好。

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我會找到你，站在你的面前，對你道一聲謝謝，對你說一聲抱歉。

華儒，對不起，對不起。

看到了吧，這就是我的2003年，它並不美好，它甚至有點齷齪，有點不堪入目。寫到這裏，眼淚不爭氣地湧上來，想告訴看到這裏的每一位讀者，如果你也曾經和我一樣，因為年少輕狂，犯下一些錯事，但還沒有道歉或是彌補，請你一定要儘快，請你一定要勇敢地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