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伍捌】

58【伍捌】

深紅的血液從李嘉的掌心沿着手腕一路流下,像是一條蔓延無盡的紅線,在她蒼白的皮膚上分外刺目。

蕭和權感到挨着他的那具身體一直在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疼痛。他腦子裏一片混亂,一半是攻勢凌厲的刺客,一半則是來源於李嘉,她站起來了,她怎麼站起來了呢?!

偷襲的刺客武藝算不上上乘,但有李嘉這個拖油瓶在,蕭和權顧得不了東便護不住西,磕磕絆絆,一場惡鬥下來。對方死的死,跑得跑,斷壁殘垣,一地狼藉。

蕭和權草草清理了下現場,一頭鑽進屋內東翻西找提了個藥箱出來,一聲不吭地坐在李嘉前,握起她的手。傷口扎得很深,皮肉外卷,白骨隱隱可見。蕭和權的手握了幾次都沒握穩,低低罵了聲娘,強逼着自己鎮定下來給李嘉上藥。

包紮過程中扯到了傷口,李嘉嘶了聲,蕭和權憋住的火氣終於爆發了,一腳踢翻藥箱:「出風頭出的好啊!老子用得着你擋着護著么!」

李嘉像是沒料到蕭和權發這麼大火,愣在那看着他半天說不出話。

蕭和權發完火立即就有點後悔,平時他連句重話都捨不得對李嘉說,使勁抓了把頭髮,他在台階上坐下:「我沒想沖你發火,我……」一坐下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看到李嘉的雙腿。

那雙因為他而殘廢的腿,剛剛筆直地站立在他面前,看不出異樣……

余后道歉的話他說不出來了,在李嘉面前他一直有啥說啥,從不遮掩任何情緒,並不是因為他真的單純天真。那是因為他把李嘉當自己人,在她面前蕭和權覺得不需要拐著心思想這算那。實際上,如果他真的如李嘉所說是個笨蛋,也活不到今時今日了。

李嘉的腿是好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一直就在騙他?

蕭和權心亂如麻,手裏的布條揉成一團,他不敢往下想去。如果往下想去,他是不是要懷疑李嘉從一開始就利用腿疾在博得他的愧疚他的同情從而一步步地接近他控制他……如果是這樣,那在剛剛之前與她在一起的所有時光是不是都是她的別有用心與虛情假意。

「你,沒什麼想對我說的?」蕭和權覺得自己不該這麼胡亂想下去,李嘉是第一個他真心實意想對着好的人,他該相信她,相信她對他的感情……想到這,他的呼吸忽然一滯,李嘉對他的感情,他抬起頭看着那張比平時失去許多血色的臉。那張臉依舊是平波不起,尋不到任何漣漪,看着他的眼神也一如舊日般安然而平靜,平靜到令人絕望。

似是費了好大的勁,蕭和權又重複了一遍問題,這遍已經帶了些乞求的意味:「李嘉,你說點什麼吧。」只要你解釋一下,甚至只有一句,我也會相信你是喜歡我的,哪怕這份喜歡並不純粹,我也能接受。

李嘉靜靜地看着他,黑色的瞳孔里在一剎間似乎有水波流過,蕭和權定睛再看,她眼中已是了無痕迹。李嘉捧著那隻受傷的手低頭看了會,道:「疼。」

蕭和權的心在那一瞬間就死了,死得乾乾淨淨,他想說些什麼卻找不到任何一句適合此情此景的話來。李嘉這一句話彷彿卸去了他所有的勇氣和力氣,他整個人頹然地坐在那,過了好半晌,他突然飛起一腳重重踢開了藥箱,什麼也沒說,起身大步離去。

至此,什麼都不用說,他也明白了李嘉的回答。

藥箱砸在不遠處的茶梅地里,碎得四分五裂,藥瓶布卷滾向四面。蕭和權踩着破碎的瓷瓶,頭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一地或白或紅的破碎落英。

被嚇得躲在草叢裏的小白一拱一拱地爬了出來,直起身子看着蕭和權離去的背影,眨眨大眼,慢慢地游到李嘉身邊,把腦袋輕輕搭在李嘉膝頭,討好地蹭著撒嬌。

蹭了半天,發現李嘉不理它,小白委屈地抬頭,不明所以地看着冷漠了它的主人。倚著李嘉的膝,小白爬高了些,吐著小信子舔了舔李嘉的臉,苦的……

李嘉似是對小白道,又似是對自己道:「咎由自取。」察覺到眼角的濕意有泛濫的跡象,忙抬起手背去擦,越擦淚水越是阻不住地湧出眼眶,浸濕了傷口上的棉布,她吸吸鼻子,哽咽著道:「真的很疼。」

等聽不到了院中的低泣聲,高幸拍拍衣擺的泥土,走入門中。已經收拾好情緒的李嘉除了衣衫上略有狼狽外,神情已然平復如初,唯有眼角微微泛紅,他只當沒看見:「公子,該回去了。」

「嗯。」李嘉拍拍依舊試圖安慰她的小白:「走了,回金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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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金陵城與李嘉離開時已是天上地下兩個模樣,一國之君在深宮不省人事多日,命懸一線;太子、靖王兩黨爭鋒相對,寸步不讓。而太上皇么……

「宮裏一直沒有上皇的消息,連太后那也不曾有消息傳遞出。有可能他們都被東宮的人軟禁了,就等著陛下一旦……」深夜,常夢庭藉著夜色掩護來到雞鳴寺的客房,他在房中來回走了幾遭:「靖王那邊也不是吃醋的,朝中大臣幾有大半站在他那一邊,怕是連金吾衛也在他掌控之中了。」

「有意思。」李嘉凈手點燃一塊沉香,招手撩撩煙氣:「內宮在太子手下,金吾衛卻在靖王手中,倒成了掎角之勢。」

「陛下支你去藩鎮便是有意讓你避開這場皇位之爭,若是太子或靖王有意對你下手你還能借藩鎮之勢躲一躲,你怎麼還提前回來了?!!!」常夢庭皺着眉停下腳步,他倏地將目光對準李嘉:「莫非你也想爭一爭這個皇位?」

沉香的香味逐漸在房中散開,而李嘉的神色依舊不多好,揉了會額角兩邊方道:「爭是肯定要爭的,只不過……」她睜開漆黑的眼睛:「不是替我自己爭罷了。」

常夢庭的眉頭因她似是而非的話綳得更緊:「你雖官居中書令,可與太子和靖王相比,尚是不夠。若是再讓你積攢兩年,那時候或有一爭之力。」本着惜才之意,他不願看到李嘉因為皇位而喪命:「你現在位置微妙,只要保持中立,太子和靖王應該不會對你有所動作。你真有心,何不在等上兩年?」

「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別說兩年,便是兩天我都不會再等。」李嘉一袖揮去面前裊裊升煙:「太子無能,只會是個庸碌之君;靖王無道,則必成暴君。」

「那你心中之君是誰?」

「襄王。」

或者說是襄王之子。

常夢庭見勸她無解,只得嘆息道:「你有多大把握,又有多少資本?」

「禁軍有李諄,藩鎮則有呂佩仁,而朝中你我之外,還有李儒那個老狐狸呢。」

……

梁帝病危,金陵城中氣氛一觸即發,山雨欲來風滿樓。素日裏門庭若市的各位朝官府上皆是門戶緊閉。能請假的已經把明年的休假都請了,不能請假地乾脆直接摔在宮門前,哎呦哎呦地被送去郎中那;被逼得不得不來當值的則是四處打聽,好確定帝位究竟花落誰家。

李嘉倒是風雨無阻地上朝議事,退朝即坐鎮在政事堂中。太子和靖王兩邊都派了人去找她,無非是想拉攏這個沒有名分的兄弟。李嘉態度很明確,你們爭你們的,但想我幫你們,沒門。

太子和靖王恨得牙痒痒的,也想過乾脆除掉李嘉她,但轉念一想,這個弟弟是個殘廢,除了他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說不定還給對方留了把柄,便直接將她無視到底。

結果,到頭來,滿朝人心惶惶之時李嘉這反倒最清凈,確也是最忙碌的。

書房的燈火從她回金陵時便不曾熄滅過,前一封摺子剛走後一卷文書就已送到。這般通宵達旦的情景落在旁人眼裏,皆是感嘆,這個殘疾的中書相公才是真心為國為民之能者。太子和靖王心裏咯噔了下,派人順來李嘉經手的文書,皆與民生有關,再無其他,便繼續放心地把這兄弟擱邊上晾著。

關心梁國政局的不僅是金陵中諸位當事人,周圍接壤的幾個鄰國更恨不得把眼珠子貼在梁帝的龍榻上。有的是看能不能掠個邊,搶座城;有的則是想着萬一這老梁帝掛了,乾脆趁機把欠梁國的債給糊弄過去;有的則是在想,你妹啊!又有新帝登基了,又要送禮了!

古,齊王云:此鳥不蜚則已,一蜚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在眾人把寶紛紛壓在太子和靖王身上時,梁國絲毫不起眼的襄王殿下藉著中書令李嘉的東風在梁帝駕崩當夜一舉入主龍庭,兵不血刃地奪得了這場皇位之爭的最後勝利。

眾人的嘴巴都合不攏,緊接着梁國政事堂連發三道政令,追繳太子和靖王餘孽,格殺勿論;新帝登基,賦稅徭役各輕三年,恩澤四海;最後一件則是,徹查謝家舊案,洗清謝氏冤名。

斬殺太子和靖王兩黨那日,李嘉親自登台監斬,頭顱落處鮮血四濺,而坐在高台上的李嘉始終面如靜水,不曾有一絲變化,旁觀者不禁對這個文弱的中書令心生畏懼,亦有人不滿。

當下,梁國翰林院院士即時上書,以異常激烈的言辭抨擊李嘉對太子和靖王的手段太過殘忍,有失仁義之道

「我李嘉所行皆是忠君之事,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何愧之有?」李嘉淡淡回道,隨即命人將老翰林哄出門外。三日後,老翰林被貶回老家賣紅薯,取而代之的則是李嘉親手提拔出來的門生。

中書令之威,當朝無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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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大概是真的小看李嘉這個人了。」蕭名鼎聽着梁國傳來的消息一個勁搖頭:「他可比你心狠多了。」

持書靜看的蕭和權動也未動,恍若未聞。

蕭名鼎看了眼從梁國回來后就和變了個人似的蕭和權,癟癟嘴,往嘴裏丟了粒花生米,翻過一頁,忽然咦了聲:「李嘉她辭官了?」

蕭和權手中的書裂開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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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葯別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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