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伍玖】

59【伍玖】

國子監里老師與監生們仍在鬥智斗勇,金陵城中秦淮河邊香紅軟綠不變,政事堂的燈火朝起夕滅,百姓人家關心的始終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青柳妖妖,李府門上的牌匾落了一層又一層的灰,它的存在感如它主人一樣微薄到可憐,來往人經過,無人駐足。

無人知道李嘉辭官後去了何處,天下那麼大,她的離去猶如孤石落水,連絲漣漪幾乎都不曾見着,消失得乾乾淨淨。新帝登基的盛況將她留下的那一絲痕迹沖得了無痕迹,那個坐在深火闌珊處的蒼白身影,那個總是沉靜無言的年輕宰相,在走向仕途巔峰的時刻卻選擇了功成身退。

「李嘉,你去了哪?」李諄站在李府前看着門上頹廢在風中的破舊春符,春符是李嘉親筆所書,一筆一劃極盡工整,宛如其人。李諄伸手撥了撥上了銹的銅鎖,嘆了口氣,轉過身往巷口走去,卻是愣住了。

巷口立了一個人,黑紫的暮色裏面容模糊,李諄怔過後往前走了一步才看得略清楚些:「蕭……和權?」

披着黑斗篷的蕭和權像是從深思中被他驚醒過來一般,片刻失神后淡淡應了聲,眼神越過李諄看向他身後的李府,眼中光澤頓時暗了下去。

兩人因着李嘉才說過幾次話,算不上多熟,此情此景見面更是無話。李諄默了片刻后,道:「你來遲了。」走近了,他才看清蕭和權的面容,一如往昔的英挺而堅毅,只是臉上多了幾分憔悴之色,看得出連日奔波的辛苦。李諄稍稍為之動容些許,不禁問道:「莫非連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蕭和權眼睛仍然死死盯着李府那扇漆皮斑駁的大門,彷彿那扇門隨時都會開啟,露出那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傳來一聲輕如囈語的喚聲:「蕭和權。」

蕭和權……這麼想着他耳邊似乎真的響起了李嘉嘆息般的喚聲,他驀地回過頭,巷口處只有幾片盤旋在冷風裏打轉的枯葉。蕭和權以為自己是恨李嘉的,在發現李嘉處心積慮欺騙他時他確實是恨著的,恨她親手毀掉了他對她的一腔痴情和一心信任。然而在得知她辭官離去的那一剎那,他明白自己是輸了。

她走到今天這一步必是樹敵無數,辭官后太子和靖王餘孽定會一路追殺不休。蕭和權想都不敢想,一夜不眠后將朝中事務大致交代了番,便不顧蕭名鼎的竭力阻攔趕來金陵,但還是遲了……

「我原以為李嘉辭官是去燕國找你,沒想到並非如此。」李諄和蕭和權並肩坐在李府的門檻上,托著腮道:「你說他官做得好好的,現在的陛下又極為倚重他,為何突然就辭官了呢?」

蕭和權拔開酒囊,往喉嚨里灌了一通酒:「她不會見我的。」

「你們吵架了?」李諄看了眼蕭和權,搖著頭道:「那也說不通啊,李嘉不是為了兒女情長就分不清輕重的人。哎,你去哪啊?」

「去找她。」蕭和權把酒囊扔在地上,大步朝着坐騎走去。

李諄獃獃地看着他的背影:「去哪找啊。」

是啊,去哪找啊。李嘉存心想躲起來,這世上有誰能找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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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和權這一找就找了三年,三年裏他從塞北的沙漠走到蒼山的洱海,從吐蕃的高山走到東海的海濱,能想到的地方他走了,結果是無數次的希望又無數次的失望。有時他夜宿在野地里就會想起和李嘉在一起的一幕幕,如果說三年前他對李嘉還有些怨恨,但現在留給他只有思念了,徹骨的思念。

他和李嘉本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所以說這緣分真是冥冥之中註定的。在遇到李嘉前,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喜歡她這樣一個人,冷漠、毒舌、悶葫蘆還喜歡鬧彆扭,沒一處像別的姑娘一樣溫柔乖巧。可他就是喜歡上了她,還是非她不可的喜歡!

他想,蕭名鼎這小子有句話說得太對了,李嘉這丫頭太狠了。狠到說走就走,三年裏隻言片語都沒給他過,好歹也是從小的情分,多少給他報個平安吧,別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蕭和權也後悔啊,後悔當初沒多留下來片刻,說不定李嘉就解釋了呢。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丫頭心思多,愛使小性兒,就算是不解釋又怎麼樣呢?!李嘉腿好好的他不是該高興么,她以前騙不騙他有多重要,只要他兩在一起,只要李嘉還能與他說說話,哪怕罵他一句笨蛋,他也甘願。

可是他還是與她走散了,這五湖四海,找一個人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定一個轉角一抬頭就看見了那張刻骨銘心的臉。但也有很大的可能,是像他一樣,走過無數城池,途徑無數街巷,眼前依舊一片茫茫塵沙。

今日是冬至,家家戶戶煮著餃子,各種勾人口水的香味混雜在風裏,將人們的匆匆腳步拖往家中。酒肆老闆也在店裏下了幾鍋餃子,自己和小二分一鍋,其他的就當是今日福利送給來往歇腳的客人們。

蕭和權面前擺得是碗韭菜豬肉餡兒的,看着餃子他不由想起了和李嘉在一起時過的冬至。蕭和權自個兒愛吃韭菜,兩人聚少離多,好容易能湊在一塊過個冬至,蕭和權前前後後忙活了一大盤韭菜餡兒的。李嘉也不吭聲,給什麼吃什麼,末了看着蕭和權眼巴巴討賞的表情,淡淡地說了句說好吃。到了半夜,蕭和權被尿給憋醒了,出門時聽見隔壁響動,還以為進了賊。輕手輕腳過去,結果看見李嘉趴在廊下一個勁地吐,她那惹人厭的護衛高幸拿着水和葯給她道:「公子吃不了韭菜,何不直接和他說,何必勉強自己遭這份罪?」

李嘉拿着水吞下藥丸,只說了一句:「他喜歡。」

他喜歡,蕭和權心想自己那時候是怎麼被豬油蒙了心覺得李嘉只是算計着他呢。李嘉她不是沒有其他姑娘溫柔,而是她把溫柔藏在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她笨拙的口舌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表白她的喜歡,只能說「他喜歡」。

他喜歡,傻丫頭,說一句你喜歡有多難?

小二從蕭和權那桌來迴路過了幾遍,看他拿着筷子看着餃子久久不動,忍不住問道:「客官,你沒事吧?

蕭和權抹了下眼角,喉嚨里發出的聲音沙沙的,他勉強一笑:「我就是想我媳婦了。」

這個日子想起媳婦,小二看着蕭和權的眼神頓時多了幾分同情,想說些安慰他的話吧又怕戳了人家傷心地,只得吶吶道:「珍惜眼前人,珍惜眼前人。」

這麼一說,蕭和權的眼睛更酸了,七尺男兒險些就那麼掉下了淚。這一路找來,他是從沒斷過走下去的念頭,但他也越找越絕望,他是個認死理的,不找到人絕不回頭,但如果真就一直找不到她呢?

蕭和權不願再想下去,每個人都會有絕望的那時候,一旦控制不住,任誰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勇氣。推開碗,蕭和權放下幾文錢,拿起劍,他答應蕭名鼎回汴梁一趟,再不走就趕不上元日了。

「蕭王爺。」酒肆門口的馬車上走下一人,那人揚眉一笑:」多日不見,蕭王別來無恙否?」

「老子很忙,有話快講。」礙於兩人各自的身份,蕭和權咽下去後面那句話,冷冷一笑:「駙馬爺正值新婚,丟下公主就不怕梁帝龍顏大怒?」

呂佩仁沒有把他不客氣的話語放在心上,衣袖輕拂,在蕭和權對面坐下:「我知蕭王日夜奔波繁忙,所以長話短說,今次我來是受故人之託,來給蕭王殿下傳個消息,順便送樣東西的。」

聽見故人兩字,蕭和權臉上的不耐之色慢慢消失:「什麼消息?」

呂佩仁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他道:「蕭王這些年遊歷四海,可是為了尋找李嘉的下落?」

「明知故問。」蕭和權不假顏色,心跳卻一聲高過一聲。

「如果我說,李嘉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呢。」

蕭和權腦子裏轟得一聲,一把揪住呂佩仁的衣襟:「你他媽說什麼?!你再胡說八道一個字,老子讓你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客官,客官!」小二眼見情勢不對,連忙湊過來勸說:「有什麼事好好說,好好說!」

「滾一邊去!他咒老子媳婦死,老子不揍他還是男人么!」

小二被掀到了一邊去,扶著撞痛的腰眼,嘀咕道:「剛剛你不還說你媳婦死了么!」

「我知道你其實已經信了七八分,只是不願承認而已。」呂佩仁的聲音也有些緊,他被蕭和權抓着也不動怒,緩緩道:「李嘉在幼時便因宮闈鬥爭中了毒,那毒藥雖不會立刻要了她的命,但會隨着年歲增長逐漸傷害她的神智和身體。不要說你沒有發現,三年前的李嘉已經有了不對勁的地方了吧。」他拉開蕭和權的手:「她是一個那麼驕傲的人,怎會忍受自己在心愛的人面前一日日變瘋變傻?她不想讓你看到那樣不堪的她,所以才會辭官,躲去無人之地度過餘生。」

咣當一聲巨響,蕭和權掀翻了桌子,手裏握著的劍直抵著呂佩仁的胸膛,彷彿下一刻就要用它捅穿呂佩仁:「你他媽再說一遍!」

可他終是什麼也沒做,劍從他掌心落下,他蹲在地上像一隻受了傷的孤獸,蜷在牆角里,捂著臉的手不停地顫抖,一滴,兩滴,地上氤氳開了一片水澤。

周圍看着的人也頗是不忍,側過頭去擦眼淚。

「叔叔,不哭。」一雙胖乎乎的小手握著個帕子伸到蕭和權面前,看蕭和權不理他,又邁著小步子走了一步:「叔叔,不哭。」

蕭和權身子一顫,睜開赤紅的眼,他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瞳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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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葯別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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