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番外

113番外

跟北邊第二次開戰時,高執嘉已經五歲,宮裏人說,父皇早在自己和弟弟出生那年,就草擬好了叫自己即東宮儲君的旨意。

御旨一頒佈,隨時能昭告天下。

倒是母妃說不慌,不用急,阿狸年紀小,性子還沒開,磨鍊個幾年再說,太早坐上那個位置,被人捧得高高,養壞了秧子,不是好事。

母妃說這話時的樣子,高執嘉還記得,跟畫冊里那個老祖宗女皇帝差不多,既漂亮飛揚,又特神氣,父皇看着母妃說話,眼睛灌滿了笑,就像是停不下來。

有人說,哪有人推脫儲君位的,貴妃不知道是太傻還是太會做人。

大多數人卻暗中笑,貴妃自然不急,打從生雙胞皇子那一年起,宮中再沒進過新人,更沒添過皇嗣。

生產後半年內,母妃又在後宮做了件事兒,請旨放還西十六宮未曾生育的皇祖父、孝昭帝的老太嬪老太妃,本就所剩無幾的後宮,又瘦了一把身。

再過半年,椒風宮的酈娘娘找大司馬兄長和子侄,涕淚請上,求聖上垂憐身子不濟,下旨准許自己尾隨趙王去屬地,一半教育皇子,一半頤養天年。

其實酈娘娘還年輕,雖說身子有些病疾,但哪裏到頤養天年的地步呢。

高執嘉聽趙宮人說,酈娘娘是舊人,就算如今一身病,就算曾經犯過錯,父皇也將她好好地養著,俸祿沒曾削減半毫,並不允許旁人虧待她,可她太珍惜容貌,沒了美色,在宮裏本就沒了希望,還不如跟着兒子去。

這本來不合規矩,可父皇在自己出生前就預備送個才人去屬地,跟臣子們議論過這事兒,只是當時那才人沒了,沒辦成,現在正好,用在了酈娘娘身上。

酈娘娘就這麼走了。

走之前,她為了趙王被遷回屬地的事兒,成天哭啊啼的,這一走,宮裏又清凈了不少,圖華宮的皇后本就是個懶得動,沒聲氣的性子。

宮人們都說母妃一家獨大,壟斷了生意,自然悠哉樂哉的,有什麼好急?

立儲君這事,一拖再拖的,就拖到了今年。

北邊匈奴開戰的信兒在京城朝野傳開后,父皇下定決心,今年一定得將立太子的事兒提上議程了。

因為父皇又要御駕親征了。

經過孝昭帝一事,父皇親征前開始安排好一切國事,防止一些可能性的發生。

高執嘉對太子位沒什麼感覺,只知道,父皇這一親征,母妃就又要鬧脾氣了。

上一次打仗,是兄弟兩人出生半歲時。

聽宮人們說,母妃當時也鬧過一場,本來好好的,沉穩得不得了,臨到關頭,卻抱着父皇大腿根子,不準父皇走了。

高執嘉知道,母妃是擔心父皇,因為孝昭帝就是死在了匈奴人手裏。

父皇好說歹說,用盡十八般武藝,才將母妃的心說寬了。

那一場仗,因為平康王在北方通了敵情,大勝。

平康王,高執嘉每次想着這人,就心裏暖烘烘。

這人是他堂哥,是孝昭帝唯一的親生兒子,也是原先的舊太子。

聽說在自己和弟弟出生那年,平康王跟父皇私下協定,有了秘約,平康王棄掉了儲君位,在北邊作內應,北伐一戰中,協開敵門,遞取地形信息,成了功臣,匈奴惱羞成怒,追捕不及,被堂哥跑了。

從那次后,堂哥平康王高長寬就帶着精兵良將,駐在朝廷北端,為父皇守哨崗。

自此,堂哥就恢復了聲譽,卻也自行請命,從太子降為親王。

這件事,宮中最高興的是皇祖母,但最不高興的也是她。

皇祖母每次提起平康王,一半是慶幸,一半又是心疼,但每次被母妃甜言蜜語一勸,又好了。

父皇有幾次召堂哥平康王回京,堂哥說,邊關形勢多變,主帥不便離崗,次次都謝絕。

高執嘉知道,有人偷偷議論,這廢太子,傻啊,怎麼不回京城呢。還有人說,平康王雖跟皇帝達成過友好協議,共同對過外敵,但不表示永遠都能和平共處,只有在邊關鎮守不回,才能保住一世無憂,更能威懾父皇,令父皇對他有忌憚。

可高執嘉聽謝表舅後來說過,其實平康王不回的原因,還有一個,是為了母妃。

表舅這人不靠譜,滿嘴跑驢子,這話怎麼能瞎說啊,但是高執嘉還是忍不住,拉着高執祜一起聽。

表舅神秘兮兮地說,平康王最後一次來京城時,是在郊區的太倉宮,當時跟父皇母妃三人見過,父皇故意給母妃玩拜堂,平康王連杯喜酒都沒喝就走了,走之前,表舅怕他帶着惱怒上路,勸了兩句,平康王只笑笑:有一日他要是待她不好,我再回來。

這樣看來,父皇如今表現還是挺好的吧,不然堂哥平康王可能就殺回了。

高執嘉只在襁褓里跟平康王見過一面。大家說自己跟他長得像,連父皇都說像,性情也有些類似,所以高執嘉對這個堂哥還是很有好感的。

這次匈奴犯境並且要開戰的信兒,又是平康王派人捎回來的,信中跟上次一樣,保證全力以赴,待御駕抵達北境,護好聖上安全。

堂哥每次提起跟匈奴開戰,總是興緻勃勃,打了雞血,就像他這輩子的使命一樣,匈奴一天不滅,他這把火氣,到了八十歲,估計還是旺盛的。

萎靡的,卻是母妃。

這次高執嘉想要親自勸母妃,雖然他才六歲,但馬上就要即儲君位了,他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能夠叫母妃安心。

牽着內侍去永樂宮前,高執嘉有點兒緊張,忸怩了半天,走了幾步,又不走了。

內侍知道他習慣,一緊張就要解手,主動問:「皇子您是不是要如廁?」

高執嘉嚴肅地點了點頭,回去坐了五次馬桶,才重新撩起袍子,瀟灑地上路。

到永樂宮外門時,黃門說,母妃在裏面陪父皇料理政事。

這些年都這樣,父皇批摺子時,母妃就在旁邊端茶送水,別人都說是伺候父皇日常,高執祜膽兒大,去偷看過,回來給哥哥告密,說母妃有時會坐在父皇書案的龍椅後面看摺子,父皇則被趕到一邊的小圈椅上,有時……甚至母妃還會跟父皇爭解決法子,爭得面紅耳朵粗,有兩次還奪過御筆,在摺子上打圈圈。

高執嘉當時聽得倒吸一口涼氣,半天沒做聲。

高執祜以為哥哥又怕了,正要哈哈兩聲安慰,高執嘉握住弟弟的手腕子:「弟,母妃很厲害的,對不對!」

高執祜:「……」

這個哥哥有時真是太柔弱了,高執祜一開始還能嘲笑出腹肌,慢慢的,真的笑不出來了。

母妃有時也叫他教育下膽小柔弱心軟又缺少主見、事事都要問別人的哥哥,兩個人互補互補。

高執祜這人特立獨行,後宮獨行俠一枝花,但母妃的話還是聽得很。

第一次教育哥哥的場面有點兒驚悚。

高執嘉正在上林苑的草坪上玩蟋蟀,高執祜埋頭走過去,哈哈大笑着一個石頭拍上,把蟋蟀壓得稀巴爛。

高執嘉一驚,蹬腿大哭給弟弟看:「你殺我的蟋蟀,你殺我的蟋蟀……嚶嚶嚶嚶!」

高執祜大笑:「不要緊,蟋蟀馬上就活過來了,而且動作比之前更加伶俐,還會跳舞給你看。」

高執嘉正哭得大聲,一聽這話,頓時止住淚,望一眼已經死無全屍的蟋蟀,不敢置信,又十分乖巧:「真的?」

高執祜垮下臉:「當然是假的!」

高執嘉一愣,哭得更大聲,哭完之後卻也好像懂了些什麼。

他知道,母妃和弟弟,都在一心一意想把自己往好的地方牽引。

他會努力做到,他感覺自己也確實在一天天進步,雖然今天來勸說母妃,還是有點兒怕……

他怕碰見母妃坐在龍椅上改摺子的驚險場面,沒有叫人通傳,只走過去等著,殿內安靜的氣氛又叫他小肚子迅速鼓起一泡水,憋著,走到廊柱下。

他揉揉眼睛,……咽了口唾。

父皇坐在龍椅上,母妃坐在龍椅上,殿內龍椅只有一張,那麼,等量代換=母妃坐在父皇的腿上。

內侍也看見了,捂住他眼,訕訕:「皇子,這個,這個,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呀。」卻又露出細縫。

高執嘉在手縫裏看見母妃背對着父皇,扭著臉,沒講話。

父皇兩隻手環著母妃的腰,貼住她耳朵珠子,正在笑着哄勸。

「那一年,你讓我擔心了兩個月,這次又得擔心兩個月!」

高執嘉聽見母妃在賭氣,賭氣中帶着幼嫩的嚶嚶聲。

父皇被母妃的嚶嚶聲弄得臉色漲紅,突然眼睛瞪得老大。

高執嘉嚇哭了,捂住嘴:「父皇是不是生氣了,是不是要打母妃了!父皇發脾氣可兇殘了!母妃會嚇得尿褲子的!我要去救母妃!」

尼瑪你以為誰都跟您膽子一樣小么,我的小祖宗!內侍臉大紅,趕緊將皇子抱住。

高執嘉在無聲的哭泣中,看見父皇洶湧地撲上前,將母妃掰過來,用嘴巴去碰她的臉頰和頸子窩,然後是唇。

母妃就跟中了什麼魔咒一樣,癱軟下來,環住父皇的頸子,只是時不時拍打父皇兩下:「扎得很,該剃鬍子了!」聲音卻嬌軟得不行,臉蛋兒也紅撲撲。

不知道為什麼,高執嘉覺得更想尿褲子了……

他聽見父皇對着母妃低嘎著嗓門說了些什麼,聲音很沉,還是飄了過來。

然後父皇的動作更大……

小內侍一聽皇帝的話,屁股已經着火似的,連忙將皇子牽起來朝殿外走:「得了小祖宗,這次貴妃用不着您勸了……」

高執嘉一邊走,一邊像是找到了訣竅,兀自嘮叨:「……為什麼父皇說送個妹妹,母妃就能安心?我也能送個弟弟給母妃的……」

(高執祜:╭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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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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