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疾風驟雨大霧冥晦4

94疾風驟雨大霧冥晦4

明月樓,位於城南護城河畔,是皇都有名的風月之地,因當家官伶明月公子而聲名遠播。

明月樓自然並非單獨的一棟樓,而是一樓雙閣的佈局,其中最高的摘星閣,背城臨河,登樓推窗,既可俯瞰河對岸靜謐的老城區,又可遠眺繁華的皇城盛景。正因為如此,摘星閣內的廂房深受皇都文人騷客之輩的追捧,並逐漸演變為一房難求、一夜千金的局面。

此時,當朝恭王女顓頊熙瓊正端坐在摘星閣頂層的廂房內。她算是明月樓的常客了,但她對明月樓的伶人並無興趣,只是喜好臨窗遙望皇城。今晚,她破例開了兩扇窗,除了朝向皇城的那扇窗,她還同時敞開了朝向老城區的那扇窗——在臘月時節,對開窗門,只有一個後果。

「哈啾!」房中碳盆聚集起的微薄暖意壓根抵擋不住穿堂的凜冽寒風,顓頊熙瓊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鼻間兩行清涕應聲淌下。

她的臉頰和鼻頭微微發紅,毋庸置疑是被凍紅的,她不禁在心裏咒罵着遲到的墨台燁然——是的,她在等墨台燁然,並且有十足的把握他一定會應邀前來見她的。

她如此費心地搭建了一個戲台,唯一的看客可就是墨台燁然啊!

不知坐了多久,壺中的酒水早已冷卻,顓頊熙瓊終於聽到了叩門聲響。

墨台燁然跟着一名恭王府的親信邁入了廂房,門一開撲面而來的寒風,令他微微蹙眉。他沒理會顓頊熙瓊熱情的招呼,只是默默站在門邊,擺明了無意久留。

顓頊熙瓊見狀,並不著惱,顯然早已習慣墨台燁然的無禮,她甚至主動起身,配合地站到了門邊。

「儀公子,近日過得可好?」這句是十足的廢話,透出濃厚的奚落之意,同時也是她暗自排練了數十遍的開場白。

她細細打量墨台燁然,見他雖面色如常,但雙眼充血,難掩疲態,而最關鍵的是,他收斂了招牌似的笑容。按照她的推斷,他現在應該已是心急如焚且心力交瘁了,這正是她所樂見的,只要她善加利用自己所搶佔的先機,那麼她應該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從他那兒取得她想要的。

墨台燁然以沉默作答,這個也是在顓頊熙瓊預料之中的,正當她打算把握時機繼續奚落墨台燁然一番時,卻不經意瞟到他的裘襖衣襟上有一小團紅褐色污漬。

那是……血跡?!這個認知讓顓頊熙瓊猛地意識到,心急如焚且心力交瘁的墨台燁然,可能會幹出一些瘋狂的事兒,諸如殺人解氣之類的——她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望向了候在角落的親信,以求心安。

墨台燁然也剛發現衣襟上竟沾染了血跡,那個膽敢冒充毒玄的女人的血!她為了賺區區十幾兩銀子,生生延誤了前期寶貴的營救時間。他親自對她用刑,可那女人只是不斷重複雇傭她的人讓她緩行南下,只須十日她就可換裝自行返回皇都了……

如果他沒有覺察有異,待十日之限一到,那女人褪去了偽裝,那麼「毒玄」就徹底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如此一來,他可能只會以為毒玄是故意要遠離他、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而永遠不會知道她失蹤的事情。

今日是第一十六天啊,距離毒玄失蹤已經過去了一十六天!他以為他會抓狂,但事實上,他越來越清醒,他想他知道對手是何人了——他自詡是皇上的心腹,自認對皇上有足夠的了解,也清楚她的霹靂手段,卻不想她竟一意孤行。她要將他綁在身邊,她要得到顏煜,她不容許任何人、任何事阻撓她,所以她動手毀了毒玄,這對她而言,猶如掐死螻蟻一般,但對他來說,卻是天崩地陷……

悲傷、痛苦、期盼、恐懼、悔恨……他的心境已非簡單的詞句所能描述的。他只能不斷安慰自己,他親自挑選的妻主,絕對不會是個短命鬼!

現在,他是處處制肘於人,可用的人手也明顯不足,連「四季」他都只是選擇性地差遣。春蓮跟隨他的時間最長,加之她多次捨命護毒玄,所以他全心信任她;而冬杏之前一直駐留「生死門」,姑且能夠委以重任;至於夏楓和秋梅,他確定他們中至少有一人是細作,因此前些日子他已借口將他們支出城去了。

既然已能判定擄走毒玄的即是那位神秘的蠱師申屠夫人,儘管無人見過她的廬山真容,但春蓮對她身邊那個喚作「樹」的武婦印象深刻,並以此為線索展開搜尋。另一方面,他安排冬杏易容成宗政綺,一邊如常進宮為皇太君祛除蠱毒,一邊等待暗處的敵人主動露面聯繫。

「咳咳……本王今日特意邀儀公子前來,其實是聽到坊間關於墨台夫人失蹤的傳聞,想着興許能略盡綿薄之力。」顓頊熙瓊摒棄了刺激墨台燁然的想法,決定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勞煩王女費心了,只是燁然深知與虎謀皮的後患,不敢拿我家妻主的安危冒險。」墨台燁然亦直言不諱,他知道恭王府在皇都各處安插了眾多耳目,她自然有她獨道的消息來源,但她並非什麼善心的主兒,一旦她摻和進來,只會令情況越發複雜。

「你我相識多年,本王對你是讚賞欽佩有加,你的行事素來滴水不漏,可現在卻主動暴露出一個弱點,即是你的妻主,這讓本王不得不懷疑這個弱點是真的弱點還是你有意製造出來混淆視聽的。」顓頊熙瓊難得坦白。

她一直認為墨台燁然會為了鞏固墨台府的勢力而選擇聯姻,但是他偏偏委身於那麼一個……姑且稱為「鋒芒聚斂」的女子吧。她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從旁觀察,就是在評估墨台燁然跟懿淵帝搭台唱的究竟是哪齣戲,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發現懿淵帝竟多次暗暗對那女子下殺招——這個對她而言,真是莫大的……驚喜啊!

「你的這個弱點,本王能看見,其他人自然也能發現。你的敵人為了傷害你會攻擊這個弱點,而你的同盟也會打着保護你的旗號而剷除這個弱點。現在,你不妨猜猜看,這次是你的敵人還是你的同盟捷足先登了呢?」這話純粹是為了試探,她不相信墨台燁然對懿淵帝毫不起疑,現在的關鍵是,他是否會為了他的妻主同懿淵帝翻臉呢?!

「我的妻主……她對權勢並無留戀,一心想離開皇都,過歸隱似的日子,她的願望是如此低微……」墨台燁然言語間流露出的苦澀,令顓頊熙瓊頓時眼睛一亮。

「敵人不會永遠是敵人,同盟亦不會永遠是同盟。也許本王能助你一臂之力,不但可以幫你找到你的妻主,還能……為你的妻主報仇!」若能將墨台燁然收入麾下,於懿淵帝,是解下了她的左膀右臂,於己,是如虎添翼,這筆帳怎麼算怎麼賺大發了啊!

「報仇嗎……若我家妻主能平安歸來,我會跟着她遠離皇都,不再過問世間紛爭,若她不幸……離世,那麼,我確實會為她報仇的。」墨台燁然難得綻笑,但吐出的話語卻令人顫慄,他一字一頓清晰說道:「只是,我報復的對象,將是世上所有的人,包括你我在內的所有人!」

「你瘋了……」顓頊熙瓊聞言,瞠目結舌。

「瘋了的是皇城、是這個世道!咱們都是加害者,沒有一人是真正無辜的!若不想看見我瘋狂的模樣,就請王女為我家妻主祈福吧,祈禱她安然無恙!」

「你的妻主……」顓頊熙瓊下意識望向窗外的老城區。

她能夠獲知墨台夫人的下落純屬巧合。她有個特別的嗜好,就是收養門客,府中養了眾多的奇人異士。數月前,「曉風山莊」三女子投奔恭王府,欲借恭王府之力尋找背叛山莊的姊妹,見她們的身手不錯,她欣然留下了她們。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女子很快就發現了線索,順藤摸瓜竟牽扯出了南郭府及宗政府,也就是那時她嗅出了陰謀的氣味。不是她自誇,她苦心經營多年的情報網終於派上了用場,同樣是安排探子蹲守在宗政府外,冉燮府的探子跟丟了人一無所獲,而恭王府的探子……同樣是跟丟了人。但是,前幾日蹲守在皇城外的探子,意外發現了單獨行動的毒瑾,之後一路尾隨,竟成功找到了他們的藏身之所。

按照那三女子的說法,墨台夫人被她們的大姐抓走,定然是凶多吉少。老實說,墨台燁然的妻主是死是活跟她沒有絲毫干係,若能藉機離間墨台燁然與懿淵帝、將他拉攏過來,那是頭籌,若不然,只得退而求其次。

「咱們做個交易吧!你用錢來買你妻主的下落,當然能收買本王的錢數,不會是一筆小數目!本王要你手上替皇上代為看管的酒樓、茶館等所有商鋪,譬如松鶴樓!」那些掛有統一籀篆印戳的鋪面遍佈全國,數量頗為壯觀,既是皇上的小金庫,也是皇上散佈全國的眼線與耳目。

「你當真知道我家妻主的下落?」墨台燁然面露異色。

「本王……目前……還不知道,但是很快……」那三女子去了挺長時間了,到底找著人沒有啊,是死是活啊,好歹給個准信啊!

顓頊熙瓊的話被一陣叩門聲打斷,門外站的是原本等候在下面的春蓮。只見她不亢不卑地走了進來,湊近墨台燁然說了些什麼,之後墨台燁然徑直轉身欲離開。

「你不救你的妻主了?」顓頊熙瓊見狀,急忙阻攔。

「煩請王女在清楚知曉我家妻主下落後,再來跟我談交易吧!」墨台燁然頭也不回快步離去。

「真的很快就會知道了……」顓頊熙瓊的叫喚終是沒能挽留墨台燁然。

明月樓外——

墨台燁然坐上一頂烏篷馬車,對趕車的春蓮說道:「那祭司昏厥了足有半個月,終於肯蘇醒過來了么……」

「那祭司蘇醒后,神智似乎不對勁,他說自己不再是修行者了。」春蓮猶疑着說出剛收到的消息。

「我只想知道他跟皇上合謀對毒玄做了什麼!」墨台燁然陰冷地說道。

馬車剛拐出街坊,忽聞護城河對岸一陣陣急促的銅鑼聲,隱約可見橘色的火光。

「主子,那邊好像走水了!」春蓮稟報。

「不關咱們的事兒,現在速速進宮!」

馬車很快就消失在了深沉的夜幕中。

明月樓,摘星閣頂層的廂房內——

「王女,據回報,那邊宅子裏沒留活口。」

「那些江湖莽婦,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居然整出這麼大的動靜!罷了罷了,這灘渾水,本王還不淌了!」望着天邊的火光,顓頊熙瓊氣急敗壞。

與此同時,老城區某僻靜的深巷中——

「毒玄!你給我醒過來!現在這種時候你居然敢給我玩昏迷!」毒瑾惡狠狠地搖晃着癱成一坨泥狀的毒玄。

皇都的夜晚,註定不會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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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愚若智(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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