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求災

第71章 求災

?知白在觀星台頂端打坐完畢,起身下來。正是午時,烈日當頭,他臉上身上卻不見半滴汗水,只是臉頰被曬得略有一絲緋紅,健康圓潤像個鮮果一般。

觀星台里還是安安靜靜的,因此有宮人在廊后的私語也就特別聽得清晰:「……當真的?妖星現世,皇上都不問?」

知白聽出來這是平素把守觀星台園門的一個小中人。另一個聲音卻不大熟悉,彷彿是前幾日裏送膳的,只是他從未注意過:「可不是,皇上下旨,讓欽天監正使副使都告老了,倒是把他們家裏的幼子給弄進了欽天監來,其餘家人全部送回了家鄉,聽說還是讓御林軍一路護送回去的。」

「這不是看重嗎?」小中人有些糊塗,「御林軍哪,哪個大臣告老有這樣的氣派?」

「你傻!」那一個一指頭敲在他頭上,「那不是氣派,是□□!皇上這是在京里扣了人質,然後把人發還家鄉看管起來。」

「為,為什麼要看管?」小中人結巴起來,彷彿很不明白,「他們這不是,這不是忠心嗎?也是為着皇上的子嗣啊。」

「自然是不讓他們把話說出去。你可知道,那妖星說的就是國師!皇上是不讓天下人知道,是國師妨了他的子嗣!」

「是國師?」小中人張大了嘴巴,半晌才喃喃地說,「這怎麼會哪?」

「怎麼不會。七年了,七年前妖星就現了,只是那時候還暗着,妨不到皇上什麼,反而有輔佐之功。只到了如今漸漸明亮,才妨著了皇上的子嗣。你好好想想,國師是不是七年前入宮的?是不是輔佐了咱們皇上?哦,那時候皇上還是太子呢,若是沒國師,還真鬥不過那妖道真明子。」

「既是這樣,怎麼如今又妨著了?」小中人一頭霧水,「國師可是有功之臣。」

「可是畢竟是方外之人哪,跟咱們這些人是不一樣的。」那一個嘖嘖了兩聲,「國師太能耐了,也就是因着太能耐了,才……何況,國師跟皇上……最怕的就是採補啊!」

「採補?」小中人更結巴了,「你,你可別胡說,國,國師跟皇上沒,沒什麼……」

「嗤,你騙鬼呢。若不是採補,皇上身子康強,怎麼就會沒子嗣?哦,也或許不是採補,而是國師運道太旺,妨到了皇上。唉,皇上如今也難哪,國師若在京城裏,這子嗣恐怕是不會有了;可若說讓國師離開,到底也是從前立過功的,皇上也放不下。所以皇上才封了欽天監的嘴,也不許任何人往外說這話呢。」

「啊——」小中人剛剛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感嘆,就聽有人在背後笑嘻嘻地說了一句:「既然不許任何人往外說,你是怎麼知道的?」他一回頭,就看見一張笑眉笑眼的臉從迴廊拐角伸出來,幾乎是緊貼在他背後。

廊板上撲通撲通兩聲,兩個說話的人一起跪下磕起頭來:「國師饒命,國師饒命——」

「不用這麼大驚小怪的。」知白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先掃了一眼那個內監,「我記得從前來送膳食的,不是你吧?」

「奴婢納福,是新調到御膳房的。」

「納福,這名字倒不錯。」知白歪頭想了想,點點那個看園子的小中人,「小林子是吧?給我搬個椅子來。」

小林子連忙跑去搬了張竹椅過來,知白坐下了,往後靠靠覺得舒服了,才又道:「納福啊,你是哪個宮裏的?」

「奴婢,奴婢是御膳——」納福還沒說完,知白就笑了:「真當我是個獃子?不然我讓皇上來問你?」

「奴婢真的是御膳房的,只是從前管往前頭送膳,從來沒伺候過觀星台……」納福的汗已經下來了,連連磕頭。

「胡說八道了吧?」知白仍然笑嘻嘻的,慢吞吞抬手指了指他,「你剛才說,皇上封了欽天監的嘴,不許任何人往外說妖星之事?」

「是——」納福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他。這位國師聞名已久,倒真還是第一次有機會這樣近地看看。只見唇紅齒白,一雙眼睛黑亮如星子一般,俯□來時都能照見自己的影子。說起來國師的五官拆開來看也未覺得如何秀美,唯是合在一起只覺得無一處不合適,瞧見了就有些移不開眼睛,也難怪皇上會……

「奴婢句句屬實……」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樣秀美的國師,納福卻覺得跟龍椅上那位不苟言笑的皇帝有些相似,說不出哪兒像,但在這兩人眼前,隱隱的都讓人覺得會被看透似的,尤其是自己照在那雙眼睛裏,只覺無可遁形。

「皇上召見欽天監,身邊伺候的人應該也就是那麼幾個,都是心腹。」知白懶洋洋地往竹椅扶手上趴了趴,把下巴墊在自己手臂上,像只睡不醒的貓,「皇上不讓他們說的事,他們一定不會說。欽天監那兩位正副使連兒子都被扣下做了人質,當然也不會亂說。那麼,你這消息是從哪裏得來的,還要專門跑到觀星台來說給我聽?」

納福的後背頓時被一層冷汗浸透了。他從來沒聽說過國師有精明之名啊?人說起來都只說國師有神術,好伺候,脾氣軟,可是從來沒人說過,國師這樣的尖銳深刻,入木三分哪!

知白看着他,並不催促。入宮七年了,就算真是個獃子也該學聰明了,那些大事他無意去聽,可是這樣小事若還看不破,也太沒意思了。

「國師……國師……」納福的嘴不好使了。

「知道為什麼問你這話嗎?」

「奴婢該死……」納福只會說這四個字了。

「因為沒意思。」知白神色間有些厭倦。這兩年裏,後宮嬪妃增加,各種各樣的麻煩那也是成比例地上升,若不是齊峻下了死命令,觀星台能不能還這樣安靜,那還兩說呢。平日只要離了觀星台,聽進耳朵里的每句話都意有所指,今兒終於把這風吹進觀星台來了。

沒意思,太沒意思了!這皇城別看金碧輝煌,若不是有齊峻,還真比不上山野之中呢。

納福冷汗直流,終於把心一橫:「國師別問奴婢是哪個宮裏的,奴婢只有一句話,欽天監絕沒有半字謊言。國師有神術,您,您自己可以去觀星。」

知白撇撇嘴:「這可難了,本國師什麼都會,就是不會觀星。」

納福猛地站了起來,臉上居然是一臉的堅定:「國師,您是真正的高人,觀星這樣的小術,您怎麼能不會?您是輔佐了皇上繼位,這恩德全宮的人都銘記於心,可是,可是皇上得有子嗣啊,求求您,就,就離了京城吧!」

「放肆!」齊峻冷沉的聲音從廊下傳來,「把他拖出去,著殿中省仔細查問,究竟是誰指使他來胡言亂語!」

「皇上,奴婢是一片忠心,皇上不能無子嗣,無子嗣,則江山將來都不知落入誰人手中啊!」納福眼看兩個中人逼上來,忽然一轉頭,沖着旁邊的廊柱就撞了上去。只聽砰地一聲悶響,血花四濺,他有些胖的身體滑落於地,一個中人上前一試:「皇上,已經沒氣了。」

「拖下去!查!」齊峻惱得臉色如鍋底,「沒有一天安生的時候,都是嫌好日子過膩了吧!」

沒人敢說話,悄沒聲把屍體抬了下去,剩下小林子幾乎嚇得癱在地上:「皇上,皇上饒命……」

「拉下去,杖——」齊峻一個斃字還沒說出口,知白忽然拉了拉他的手:「皇上,多殺無益。」

齊峻沒再說話,只是擺了擺手,自有人上來將小林子拖了下去。有知白這句話,他死是死不了,但這樣多嘴多舌的奴婢,又是在皇上面前過了明路的,也就是扔去做那些粗活了。齊峻陰沉着臉反握住知白的手:「走,進內殿去。」

知白跟着他走,低頭看着兩隻握在一起的手:「皇上,欽天監真是這麼說的?」

「胡說八道。」齊峻簡單地說,「朕已經查過了,是賢妃的家人找到了欽天監。」如果不是為了不讓這事掀起風浪,他現在就準備把賢妃扔進冷宮去。

知白低着頭,腳在地上踢著:「那——什麼妖星都是假的?」

齊峻猶豫了一下:「欽天監倒確實是有記錄,但也不過是帝星之旁現了一顆星而已,此星與子嗣是有否有關,他們也無據可證。」

「我不懂觀星……」知白有些後悔,「早知道,該跟師父多學學……」

齊峻握着他的手緊了緊:「聽他們胡說八道呢。你不是說過,天象與人事並無甚大關聯,怎麼這會兒自己倒信了。」

知白默然片刻,忽然轉過身去抱住了齊峻的腰:「我怕——陛下沒子嗣,是因為龍氣……」他始終忘不了,齊峻身上得而復失的龍氣,是為了替他擋劫而失去的。

「又胡說了。」這會兒已經進了內殿,馮恩等人都識趣地留在了外頭,齊峻也就沒了顧忌,展臂抱住他,「當初你還說我沒龍氣坐不得大位呢,如今還不是好好的?我跟你說——」他壓低了聲音,「這兩年平王在封地千方百計地搜刮,銀子沒刮到多少,倒是惹起了民憤。」

「哦——」知白有些心不在焉,把頭靠在齊峻胸前悶悶地應了一聲。

齊峻沒在意,抱着他坐到榻上:「不只是他,葉家,在福建聯絡了海匪,在海上走私。」他冷冷地笑了一聲,「你可知道,那年你移雲至南海,真是巧極了,竟將他在海外占的一處島子給毀了。」

「一處島子?」知白這下被吸引了注意力,「毀了一處島子?」

「正是。」齊峻輕輕嗤了一聲,「先帝枉自以為葉氏一門忠心,其實他們勾結海匪由來已久,甚至在海外一個無人荒島上藏了財物和兵器。哦對了,你知道那年搜查西北邊關,就是他挑唆了先帝,才砸碎藏着長鯨的小瓶,釀成雨災。」

「誰知道天道好還——」齊峻露出一點幸災樂禍的譏嘲,「他在西北釀了雨災,卻被你移雲至南海,風暴海潮,反毀了他的島嶼。」說到這裏,他又有一點慶幸,「朕也是近來才得了確切消息,倘若當初不是如此,先帝駕崩之時,他說不定立刻就會起兵謀反!那時我們毫無準備,必然一敗塗地。朕實在還是小覷葉家了。」

知白聽得目瞪口呆:「那,那島上死了多少人?」

「你都在聽什麼?」齊峻伸手颳了一下他的鼻子,「放心,那本是近海荒島,小得很,葉家也是拿來藏東西的,上頭最多駐守數十人,造不了多少殺孽。」

知白把臉轉開,悶悶地道:「這也是因果自造,怨不得人。」他興緻還是不高,隨口問道,「那皇上現在打算怎麼辦?」

「朕在等。」齊峻收斂了笑容,緩緩地說,「等發兵的機會。」

「什麼機會?」知白靠在他胸前,露出一隻眼睛來看他。

齊峻沉默半晌,緩緩地說:「天災。」

知白訝然:「天災?」

「是。」齊峻低頭看着他,「朕不能無故出兵,也委實沒有本事將數萬兵馬在葉氏眼皮底下送到西南。所以,朕希望有一場天災,到時候朕可以借賑災之名,先調兵馬進西南,然後將秘密訓練的兩萬人做一支奇兵,方能出奇制勝,一舉拿下葉氏與平王。」

知白瞪着眼睛看着他,半天才慢慢反應過來:「皇上你該不是想……」

齊峻慢慢點了點頭:「是。朕就是想,若是南海移雲的事再來一次……」

知白驚跳起來:「皇上,那是要死很多人的!」

「倘若朕不能一舉拿下葉氏,讓葉氏真的起兵,會死更多的人。」

知白瞪着眼睛說不出話來了。齊峻的聲音聽起來冷冷的,卻極堅定:「而且,這天災若是由你來控制,會比真正的天災少死不少人。」

知白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又坐下了:「就,沒有別的辦法?」

齊峻苦笑:「倘若有別的辦法,朕也不會出此下策。可是,朕真是不能等了,平王已有了兩個兒子,而朕……」到現在連個兒子都沒有,再拖下去,只怕朝臣們起了別的心思,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將人分化拉攏到如今這個地步的。

「會不會真的是我……」一說到子嗣,知白忍不住又要想了。

「胡說!」齊峻把他拉進懷裏,「與你無關!」

知白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他頸側蹭了蹭:「皇上,你真的信我啊?」

「信。」齊峻斬釘截鐵。

知白默然片刻,抬頭把嘴唇湊了過去:「那麼,我也信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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