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命數

第75章 命數

?知白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碰見老不修的師父靈塵!一時之間他連齊峻都沒顧上,只管震驚萬分地問:「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裏?」

靈塵的眼睛瞪得比他還圓:「知白小子,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你,你生魂離體?哎,元嬰將成了?不對勁不對勁,你小子這進益也未免太快了一些吧?」

「哎呀師父!」知白快被他的不著調氣死了,「你先說,你怎麼會在這兒?不是屍解了嗎?」

屍解,至少也能成地仙,即使不能上天,也應該在人間悠遊,或是去海上仙山獃著,怎麼也不會跑到冥間來當什麼判官,這判官正經都是鬼才做的。

「嗨——那什麼……」靈塵的老臉居然難得一見地紅了,支吾起來,「這事說來話長——倒是你,怎麼來了這兒?生魂離體入冥,你小子進益夠快的啊。不知道陰剝陽嗎?你個生魂怎麼敢隨便過奈何橋?」

「我來查他的生死簿!」知白一手抓住齊峻的手,理直氣壯,「既然師父你在這裏當判官,那就行個方便吧?」

「這,這說的什麼話,生死簿哪是亂看的……」靈塵面有難色。

「師父真的不肯行方便?」知白語帶威脅,「那,我可要講講師父的故事啦?我記得有一年冬天,師父你——」

「哎哎哎!」靈塵無可奈何,「你這小兔崽子,居然敢威脅師父,你不孝!」

「師父你別扯這些大道理,就說讓不讓看吧?」

靈塵舉手在他頭上狠狠鑿了一下:「看!讓你看!看完了你也帶不回人去!小兔崽子,走!」

判官大人都說讓看了,鬼差們自然無話可說。其實靈塵出現倒是解了他們的圍,不然怎麼辦呢?讓人看生死簿,他們沒有這個權力;不讓看,勢必得打起來。這個生魂,就算沒有靈塵判官的徒弟這層因緣,也是個不好對付的。修行高,還有龍氣護身,要是真打起來,他們未必打得過呢。更要緊的是此人身上有功德,真把他魂魄打散了,這功德無處去,他們也難交待啊。

因此,鬼差們全都識相地散了,只有勾齊峻的那名鬼差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畢竟他還沒去交差呢。

放生死簿的地方陰森冰冷,牆壁上閃著幽綠的光亮,照得所有魂魄臉上都綠油油的。靈塵邊走,邊有些窘迫地回答著徒弟的問題:「來這兒怎麼了,做個判官不是也不錯么?」

「師父你不說實話。那年冬天……」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混蛋小子!不孝的東西!你師父我——唉,打落地我就被扔在道觀門口,十二歲就離觀入深山修行,五百年都不曾入紅塵,原以為這樣塵心不動,修鍊必快,誰知道快是快了,可是少了歷劫,終究難以成仙。」

「師父你不是歷過天劫了嗎?」知白莫名其妙。

「咳——」靈塵老臉又是一紅,「可是師父,沒,沒歷過情劫。」他這輩子都沒近過女色,不,就連塵世中人都很少接觸,哪會有什麼情劫呢?

知白更莫名其妙了:「沒歷情劫,怎麼就不能成仙呢?」

「咳,這好比一把寶劍,先是在爐中煉為鐵水,再鑄打成形,又要淬火,最後還要開刃。這情劫就好比開刃,寶劍不開刃,難成大用。自然了,也少不了有那種大拙無鋒的神品,可那畢竟是少之又少。你師父我啊,就是那千錘百鍊卻沒開刃的寶劍,終究不頂用,所以雖然屍解了都只能做個鬼仙,就給發到這兒做判官來了。」

靈塵說完,一臉哀怨地看看知白:「倒是你這小混蛋,靈性既好,又不知得了什麼奇遇,居然幾年就要結元嬰了!哎哎,不對勁兒啊,你小子身上的龍氣哪裏來的?還有這些功德光,嘿嘿,你究竟是遇了什麼好運道啊?」

「龍氣……」知白稍加思索就指了一下齊峻,「應該是從他身上來的。」至於功德是什麼?他只記得自己弄死好多人了,哪裏來的功德?

「他?」靈塵斜着眼往齊峻身上看了看,「胡說!這小子身上根本沒有龍氣。」

「他本來有的,後來為了我度天劫,被雷擊散了。」知白隨口回答,又催促,「他的生死簿在哪裏啊?」耽擱時間太久,萬一侍衛們忍不住進了屋裏,挪動了符陣上的蠟燭怎麼辦。

靈塵瞠目結舌:「什麼?他能替你擋天劫?這小子,這小子是什麼身份?」

「人間帝王。」

「嗬!你居然遇見個帝王?不對不對,縱然是帝王,他身上龍氣若是會被擊散,那便是不夠濃厚純粹,你就是在他身邊呆上十年八年,也染不上這身龍氣的。」

「哦,我們雙修來着。」知白隨口就拋出個天雷。

撲通!靈塵腳下一絆,一頭撲在地上,顧不得爬起來就叫:「你說什麼?雙,雙修?這小子是男子!」

「我知道啊。」知白一隻手就把師父拖了起來,「龍陽房中術,難道不是你給我看的書里的么?」

「胡說!我怎麼可能給你看那些!」靈塵瞪着眼睛。

「就是我拜師那年你扔給我的那些書里的。」

「什麼,有,有嗎?」靈塵明顯地心虛了,「我,我也沒全看,難道你都讀過了?」

「是啊。」

靈塵一臉要死的模樣:「那麼多書,你這小混蛋才多大年紀就全讀過了?這樣的天賦我怎麼就沒有呢?」他捶胸頓足,「難怪你如今這樣進益——且慢,那你的情劫,就是這個小子?」

這個問題讓知白怔了一下,一時回答不出了。

情劫,那是什麼?是了,靈塵扔給他的書里確實有提到過,但是放到他和齊峻身上,彷彿也不那麼對啊。他們不是一直只是雙修么?房中術與情劫,彷彿是兩回事啊。

靈塵卻眯着眼睛把知白和齊峻來回地看,忽然扯起知白的手,在他的小指上捋了一把。這一瞬間,知白覺得彷彿有根線系在自己指根上,靈塵這一捋,扯動了那根線勒了他一下。不過這種感覺轉瞬即逝,靈塵咦了一聲,又開始在他手上亂扒亂摸。

「師父你找什麼呢?」知白被他扒得回過神來,用力抽回手,「生死簿呢?」

「明明剛才摸到了你手上系的紅線,怎麼這一下又沒了?」靈塵還想摸,被知白大吼了一聲:「生死簿!」

「行了行了,到了。」靈塵揉揉耳朵,又罵了一句兔崽子,才走到一面牆壁前面,隨手往裏抓了一下,扯出薄薄一本簿子來,攤開,「看吧。只許看,不許動。」

知白低頭看去,簿子上頭一行寫着齊峻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第二行就是四個大字:壽十七歲。

知白嚇了一跳,回想當初在西南山中見到齊峻,確實像是壽數將近的模樣,但是那個時候……他回想一下,齊峻當時已經十八歲了吧?

再往下看,下面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救御醫一名,增壽一年。原來如此……

接着下面一行行的小字,寫的都是某事某事增壽,某事某事減壽,譬如斬殺蛇怪,以免愚民喪生,增壽一年,誅滅妖道,增壽一年,平治河水,增壽三年,西北雨災,減壽三年……知白掰着手指加加減減,直到最後一行寫的是:雪災,殺生靈六萬,減壽一紀。

一紀就是十二年,知白木然把十個手指全部屈起來,於是什麼也沒有了,齊峻的陽壽確實就到此日為止,因為他弄出了一場雪災,死了六萬原本不該死的生靈。

齊峻還渾渾噩噩地站在一邊。他是死後被勾魂,身上纏着無常鎖,神智都不怎麼清楚。知白轉頭看着他,齊峻臉上少了做帝王的冷峻和飛揚,反而有幾分少年人的天真無害。這表情別人沒看見過,但是知白看見過——每次他們雙修之後,齊峻睡著了就是這副模樣。

彷彿有把鈍刀在心裏慢慢地划來劃去,開始是鈍鈍的疼,並不十分明顯,但是就這麼一下一下地劃下去,每下都劃在同一個地方,那裏就漸漸地破了,流血,最後傷口越來越深,越來越長,整顆心都在漸漸地裂開。知白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胸口,疼得要彎下腰去。

靈塵搖搖頭,在他背上拍了拍:「行了,你小子有福氣,過了情劫,以你的修為至少是個地仙。揮慧劍,斬情絲,這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機會——」

「師父!」知白狠狠瞪着他,幾乎聲嘶力竭,「別說了!」

靈塵被他吼得摸了摸鼻子,往後退了一步不吭聲了。旁邊的鬼差左右瞧瞧,悄沒聲地上前來扯著齊峻身上的鐵鏈要把他拉走。齊峻自然毫無抵抗能力,被他扯著往後退去,然而退出三步,知白就覺得小指上彷彿有什麼東西一扯,似乎是一根絲線,先是那麼輕輕的一扯,隨即就像刀子一樣深深割進了皮肉里。

十指連心,知白脫口痛叫了一聲,飛快地轉身,一把拉住了齊峻:「做什麼!」

鬼差看他兩眼發紅,看起來也像個厲鬼了,不由得有些發毛:「自然是帶他去喝孟婆湯……」說完了才發覺自己有些低聲下氣,又有些惱怒,趕緊把胸膛挺了挺。

「我不準。」知白沉聲說了三個字,轉頭看着靈塵,「他求雪災是為了避免半壁江山陷於戰火,到時死的百姓會更多!」

靈塵搖搖頭:「六萬生靈,減壽不可更改。」

「可是雪災是我求的!」知白大聲吼了出來,「減我的壽就是!」

「你求的?」靈塵噌地躥到他跟前,上下左右地看,好像要趴到他身上去聞一聞似的,「難怪你身上有功德光。一場雪災損了修為,可是能救下二十萬生靈,這是大功德!」

知白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雪災是我求的,為什麼他減壽,我反而是功德?是不是搞錯了?」

靈塵摸了摸鼻子:「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人為惡,雖惡不罰。他求雪,固然是為了避免半壁江山起戰火,可究其本心,卻是為了自己的江山穩固。而你造雪,卻是一心為了救更多生靈,明知有損修為,明知有損功德——徒兒,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是真正的大善之心。」

知白覺得糊塗了:「這麼說,這麼說如果沒有我,他是不是就不會造這罪業?」

靈塵咳嗽了一聲,還是點了點頭:「你們二人命數相剋相生,他若不遇你,則西南山中之厄便未必能度過,更不能得繼大寶;你若不遇他,不會情緣糾纏,亦不會得建此大功德——」他又咳嗽了一聲,勸道,「情劫誤人,無數人便壞在此劫上。你天份極好,這情劫雖難度,卻偏偏他陽壽已盡,正是你斬情的大好機會。說來說去,還是你這功德積得好啊。趁此機會,快些斷了吧,你元嬰將成,只要衝破情劫,便可立成正果。」

知白腦袋裏嗡嗡的,只聽見相剋相生四個字,後頭什麼也沒聽見,茫然問道:「那他無子,是因為我嗎?」

靈塵在簿子裏翻了翻,點點頭:「他本無龍氣,是你強扶其繼位。有得必有失,他命中本有二子,卻是因此失去了。」他習慣性地單手打了個問訊,「無量壽佛,一飲一啄,莫非天定,因果相生,無計可破,知白——」

「無計可破?」知白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無計可破?人定勝天,我不信就無計可破!我能強扶他登基,難道就不能為他延壽?」

靈塵看他像看個傻子:「徒兒,你莫非瘋了不成?延壽,那也要有壽可延,你想將誰的壽延給他?」

「我的。」知白冷冷地說,「我是修行之人,壽數該有多少?」

「你——」靈塵拿手指着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我們修行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壽數豈可估量?更不可借了!」

「那就拿我的修行換。」知白仍舊冷冷地回答,「破我元嬰,延他之壽,能延多少?」

「這不成!」靈塵也惱了,「都像你這般胡鬧,地府早就亂了。快快,將他帶走!」

「誰敢動他!」知白猛地橫身過去,擋在齊峻身前,雙手結印置於胸前,頓時渾身上下金光大盛,隱隱能見一個小小嬰兒在他天靈處手舞足蹈,並有一條赤龍環繞周身,不時振鬣抬爪,彷彿隨時能衝出來擇人而噬。

鬼差嗷的一聲衝進了石壁之中,不敢讓那金光沾到一點。就連靈塵這樣身為鬼仙的,也不敢直攖其鋒,連連後退了幾步才道:「你,你真是瘋了。你可知道,這是逆天而為?你現在帶他走,便有天譴,到時你元嬰已破,拿什麼抵禦?」

知白根本不聽:「我要帶他走。若沒了他,天下就要大亂,生靈塗炭,不可避免!只有他能安定天下,平伏四海,天下可無我,不可無他!誰若攔阻,休怪我手下無情!」

「情,情,唉!」靈塵捶胸頓足,「你這樣良材美質,居然也要毀在一個情字上……罷了罷了,你帶他走吧,只是那天譴——我們師徒,怕是再無相見之日了。」

知白咬了咬嘴唇,長身一揖:「師父保重。」回手拉了齊峻就走。

靈塵在他背後眼巴巴地看着,直到他們走得快要看不見了,才放開嗓門喊道:「若要保命,須過天譴,尋一處聚靈之地,或可助你。九九八十一日之後,天譴必至!」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嘆道,「徒兒啊,師父也只有這一句話贈你了,往後,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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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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