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

雪瑤跟在我身後，戰戰兢兢地說道：「二公主，咱們還是早點回宮吧。要是被長公主發現了，奴婢又要挨罵了。」

回頭望着一臉無辜的雪瑤，竟覺有幾分好笑。在宮裏當差久了，自然都是如履薄冰，謹小慎言。「你要是擔心被罵，那就一個人回去好了。反正帶着你也是累贅。又不會武功，又絮絮叨叨。」

聽我這樣說，雪瑤差點當街給我跪下，我忙用眼神阻止了她。在宮內我就不喜歡宮人隨便給我跪下，何況是宮外呢？「好了，不用擔心，我早就想好了託辭。」上前拉住雪瑤的手，我挑眉寬慰道：「等會我們逛完街，就去表兄那裏拿幾服藥，見到阿姐不就有借口了嗎？再說了，萬事都有我頂着，你怕什麼？」

「二公主也不早說，真是嚇死奴婢了。「雪瑤撅嘴說道。」主子雖然不打罵下人，可跟着主子也得整天提心弔膽，說不定哪天就被長公主教訓一頓。」

「這有什麼好怕的？你看，我有哪天不挨阿姐的罵？」走到一個風箏攤前，我邊挑邊說。「如果哪天阿姐忘了罵我，估計夜裏得睡不着覺，精神恍惚，若有所失。那滋味應該像我少吃了一頓飯。「

雪瑤被我逗笑，也不似先前的緊張了。她來我宮中不久，並不知我有這個往宮外溜的嗜好，跟着我自然提心弔膽。這一年多，也不知怎的，一向體壯如牛的我也生了一場大病。生病以來，阿姐就嫌我宮中人照顧不利，也不管我是否願意，就將我宮中的大半宮人給撤換掉了。更可惡的是，再也不准我私自出宮。上次出宮被阿姐發現，她竟然罰我在佛堂跪了一宿，絲毫不體恤我大病初癒的身子。早上被放出來時，我邊捶著麻木的雙腿邊想：不值，太不值了。可這還沒到一個月，心裏又癢了起來。想想能溜出去一天，跪一個晚上又怕什麼？值了！

買好風箏，又在集市上瞎逛半天，肚子也餓了起來。正值晌午，同仁居里十分熱鬧，好不容易在靠窗的角落裏找到了位子。滿意地望着剛端上來的豬蹄，還沒來得及下手啃，就聽到旁邊幾個醉醺醺的大漢言語輕薄地議論着我們。出門雖是扮了男兒裝，奈何天生眉目清秀，不施粉黛卻依然讓這幾個色狼春心蕩漾。雪瑤看我臉上略帶慍色，忙按住我手，輕輕搖著頭。

「我沒事，趕緊吃吧。」說罷，不再理會身邊這幾個倒人胃口的醉漢。

還未吃完，雪瑤身邊的一個醉漢竟拿了一杯酒走到我們桌前，作勢就要給雪瑤灌酒，口裏還說着：「哥哥我請妹妹喝杯酒，等會兒妹妹給哥哥唱個曲吧。」

「都醉成這樣了，還能識破我們的身份！」我在心裏感嘆道。一把推開雪瑤身上的男人，他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妹妹不會喝酒，也不會唱曲。今兒妹妹請哥哥吃個豬蹄吧。」眼看着他就要罵出聲了，我抓起盤裏剩下的半個豬蹄扔在這個大漢的口裏，頓時讓他成了豬臉。

其他幾個醉漢一看這架勢，都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店小二忙上來勸架，趁著這功夫，我拉起雪瑤就朝外跑了去。跑了兩條街，就甩開了那些東張西歪的大漢。我自然還好，可雪瑤早已氣喘吁吁了。

「看公主扔豬蹄那架勢，我還以為公主要和他們打一架呢。」雪瑤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着。

「算了吧，就我那三腳貓的功夫，偷雞摸狗都還不夠用呢。更何況還帶着你？」說到這，我不禁又嘆了一口氣，想起了被阿姐打發走的韶華。之前我出宮玩都喜歡帶着韶華，她不僅人不啰嗦，最重要的是有一身好功夫。那時候，路見不平，我一聲令下，韶華拔刀相助，真是風光無限。可自從我被禁出宮，韶華也就去別處當差了，這次出門只能帶着雪瑤。

「那公主下次溜出宮可別帶着奴婢了，一路提心弔膽的。」雪瑤趁機說道。「不過，跟着二公主確實好玩。今天，以打架為由頭竟吃上了霸王餐。」

「只要你不怕罵，好玩的日子還在後頭呢。」我得意地挑着眉，拉起雪瑤的手往前去。「走吧，我們去找表兄了。」表兄上官御是舅父最小的兒子，雖出身官宦人家，卻對仕途經濟絲毫不上心，生平最愛鑽研醫術，人稱「御神醫」。前兩年舅父提到表兄，還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兩年似乎是慢慢接受了殘酷的現實。雖然幼子不諳仕途經濟，可其他幾個兒子總算爭氣，都在宮中當差，這總算稍稍平復了舅父的不平之情。更可況表兄做的是救死扶傷的事，也算沒有辱沒家門。父皇的身體一直不好，這兩年為醫治父皇，表兄出了不少力，舅父也慢慢覺得臉上有光了。當然，我這次生病，也多虧有了表兄的照料。

坐着表兄早為我們備下的馬車，不久就來到了他郊外獨居的住所。下車走到院裏，看到表兄的小廝臨安正扎風箏，才想起上午買的風箏在逃跑時落在了同仁居。臨安看到我忙起身請安，口裏說道：「我家公子知道姑娘喜歡放風箏，就讓我為姑娘做一個。」到了表兄這裏，我自然也就沒了公主的身份，家裏的人都稱我為「姑娘「，畢竟一個公主老往外跑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你家公子真摳門，直接上街買一個不就成了？」拿起臨安手裏做了一半的風箏仔細打量著，手藝還真不錯，我讚歎地點了點頭。

「姑娘有所不知，我家祖傳的手藝就是做風箏，集市上買的不一定比得上我親手做的。」臨安得意的說着，而後接過我手裏的風箏又繼續做了起來。

雪瑤留在外面和臨安閑聊，我直接去了表兄的書房。冒冒失失地推門而入，口裏還叼著隨手在院子裏摘的桃花，沒想到屋裏竟有他人，頓時羞紅了臉。忙把口裏的桃花拿開，又整了一下衣裝，才敢抬頭看面前坐的人。白衣勝雪，那容貌也生得如此俊美，真可惜是男兒身，要不給表兄做媳婦該多好？一閃而過的念頭，被這位公子的問話打斷。

「這位公子是....」他望向表兄，問道。

「不是公子，是我姑母家的表妹朗月，老喜歡女扮男裝偷跑出來玩。估計又是來我這邊討兩服藥，回去當作幌子。」表兄笑着說到，我不滿地朝他撅著嘴，竟然當着陌生人揭我的老底。「朗月，這位是慕公子。半年前我出關採藥，不慎被毒草所傷，幸得慕公子出手相助，才撿回一條命。」

「多謝慕公子的救命之恩。「我朝他福了福身子，低頭說道，他淡然一笑，算是回應。「表兄，我怎麼不知道你中毒的事？」

「你那時還在病中，就沒有告訴你。更何況慕公子幫我解了毒，早已無大礙，不用擔心。「表兄頓了頓，接着又問道：」說吧，今天想要開什麼葯？「

「聽說阿姐這兩天又犯了頭暈的毛病，夜間難寢，心緒不寧，表兄看看開什麼葯吧。「

「等會兒我讓臨安把葯抓好，回去告訴長姐，讓她不要過於操勞。「說罷，就喊臨安進屋，吩咐了一番。

我朝表兄作了個揖，口裏說道：「多謝表兄相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少在這裏貧嘴。我再這樣慣着你，下次見到長姐，少不了挨她說。「表兄邊說邊作勢要拿扇子敲我腦門。

我起身去躲，不料動作過猛，竟沒站穩，眼看就要摔下去了。慕公子忙伸手來扶，可我心想着男女授受不親，怎能剛見面就去牽人家的手，隧裝作沒看見，閉眼手裏亂抓一氣。總算是沒摔倒，耳邊卻是布料裂開的聲音。站起身來才發現，我竟生生將慕公子腰間白袍扯裂。頓時羞紅了臉，早知這樣，還不如讓他扶了我去。

表兄站在旁邊早大笑不止：「我這表妹就這樣冒失，還望慕公子見諒。「

不等他作答，我也匆匆說了個「對不起「，便跑出門外。心裏暗暗感慨，真是流年不利，命運多舛！」臨安，上次表兄給我做的彈弓在哪裏？快給我找出來。「院子裏望見他，我遠遠喊道。

臨安走後，只剩雪瑤一人在。我走到雪瑤旁邊，說道：「雪瑤，你數一下對面那顆柳樹上有多少只雀？「

「回姑娘，共九隻。「雪瑤笑着說道。

「那我考考你，等會兒我用彈弓打掉一隻雀，樹上還剩幾隻雀？「

「姑娘這不是拿我尋開心嗎？雪瑤雖不認幾個字，可這麼簡單的算術題還是會的。當然是八隻了。「

「那你就睜大眼看着吧。都說了考考你，還不用心想想。「說罷，就接過臨安拿過來的彈弓，瞄準了樹上的一隻麻雀。彈珠飛出的瞬間，那隻雀應聲倒下，樹上其他的雀自然都驚飛了。

「看吧，樹上九隻雀，打掉一隻雀，還剩零隻雀。「我得意的朝雪瑤說着，望着她驚訝的神情，自我滿足感油然而生。

「只要我這個表妹一來，整個院子裏的花鳥樹木都不得安生。「不知何時，表兄和慕公子已經站在我身後。這是慕公子已經換了一身藏青色的長袍，不似白衣勝雪時的冷清與拒人千里之外，平添幾絲溫和之氣。

「可否借姑娘的彈弓一用？「身旁的慕公子突然問道。

「請便。「我扭頭看向表哥，說道：」看吧，不只是我讓你的花鳥樹木不得安生。「

慕公子聞言，微微一笑，表兄再次無奈的搖著頭。

待樹上驚飛的雀又回來時，慕公子拉緊了彈弓。彈珠飛出，瞬間一隻雀無聲落下，其他的雀卻渾然不知，依然在那裏嘰嘰喳喳。我不覺瞪大了眼睛，這到底是什麼歪門邪道？

「好功夫！「表兄在旁拍手稱道。」慕公子竟是文武雙全。前日只知道公子善解毒，不成想公子還有一身好功夫。「

「上官兄過獎了！這算不上什麼好功夫，只是自己鑽研的歪門邪道罷了！「說罷，他淺笑着望向我。

我把頭埋得更低了，這人怎麼還會讀心術！難道是因為我心機太淺？像我這種大智如愚的人，怎麼會輕易被人看透？

「上官兄的表妹才讓人敬佩。灑落不羈，率性恣意，可實際上卻是大智如愚！「

不等我開口反駁，表哥卻說道：「慕公子，我這表妹可經不起誇，別人一誇，準會忘乎所以。「

「表兄，咱倆多大的仇啊，你這樣拆我的台。「說罷，我搶過慕公子手裏的彈弓，就朝着表兄瞄準。

「好妹妹，哥哥只是說笑，你可別當真。「

「管你是不是說笑，先吃了我的彈珠再說。「邊說邊打，可到手裏只剩一個彈珠了，還是沒有打到他。他的功夫遠在我之上，這自然是不用說的，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慕公子，可否幫小女子這個忙？「說着，我就作勢要把手裏的彈弓遞給他。

「別！「表兄在旁喊道。」好妹妹，你再打一個，我定讓你打到如何？「

「不準食言！「我喊道，便狠狠地朝表兄打去。表兄東躲西藏一番，等轉過身時，口裏竟真含着我的彈珠。」朗月，我可真吃了你的彈珠，這下不生氣了吧。「拿出口裏的彈珠后，表兄逗趣道。

「算你識趣！要不是有客人在，我定會打得你落花流水。「

「多謝妹妹手下留情，刀下留人了！「

這時，臨安已經把我要帶回去的葯抓好了。表兄接過來遞給了我，說道：「早點回去吧，在外久了，回去又得挨罵。「

聽到這話，我自然是垂頭喪氣。表兄怕我挨罵，每次也不敢久留我，總是會催促着我早點回去。「知道了。「我低聲說道，望着臨安手裏還沒做好的風箏，又有些戀戀不捨。」表兄，等臨安把風箏做好了，你一定要接我出來放風箏。阿姐一定會給你面子的。「

「放心，我一定會的。「

「千萬別忘了。那我們走了。「

坐上馬車，偷偷挑起帘子的一角，朝那藏青長袍望去。四目相對，我忙把帘子放下，心裏卻是一陣慌亂。一路上，雪瑤扯東扯西的，我敷衍著作答，心裏總是若有所失，卻不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