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如影隨形

第三十八章 如影隨形

屋中出現了片刻的寂靜。

鳳羽一反常態地沒有追問,而是靜默地坐着,冷冷地看着她。

葉姿按捺不住,站了起來,啞聲道:「你知道耶律臻叫我什麼嗎?」

「什麼?」他還是很冷靜。

「他叫我葉姿!」她攥着手走動了幾步,背對着他道,「我明明聽見他這樣叫我了,但他隨即又說是喚一個宮女,叫什麼燕紫。我看得出他分明是在試探我!」

鳳羽深深呼吸了一下,道:「難道不是你太過緊張才聽錯了嗎?」

「沒有!我當時已經出了東宮,怎會還緊張?」葉姿轉過身,搖頭道,「而且他站在台階上,附近根本沒有宮女,如果要找的話,也應該是叫內侍去傳喚。」

「但他怎會知曉你的真名?」

「我怎麼知道?!」葉姿焦慮起來,「不行,我真的不能再留下了!他既然在試探我,必定是有所線索,也許過不了多久他會揭穿我的身份,到那個時候,皇帝就是殺了我也說得通!」

鳳羽寒聲道:「他怎敢殺你?!」

「我冒充宗室子女,不是大罪嗎?」

他冷笑:「就算要懲治,也是要讓父王知道,豈有不通傳一聲就將你殺掉的道理?」

「但他們完全可以先將我抓捕關押,那樣的話我還能有活路嗎?」葉姿說到此,忽地蹲在他面前,抓着輪椅扶手,正色道,「先前答應過你要帶你去找郡主屍體……但現在真的來不及了,我將地點寫在了紙上,你就算不願讓北胤王知道這件事,也可以差別人帶你去。」說罷,她便從袖中取出一信箋,放在鳳羽腿上。

他低頭看着那信箋,忽而不屑道:「走?你能去哪裏?又以什麼為生?」

「那我難道在這裏等著別人來抓?到時候要是問你有沒有發現我並不是郡主,你又怎麼回答?」

「若是他真的知曉了你的身份,為什麼還放你離開?冊封大典上君臣都在,他完全有時機說破,卻還等到眾人都散去了才找你去東宮,末了也只是說了個近似的名字來試探一番,可見他並沒有真正弄清。」

葉姿出了一會兒神,忽而望着他:「我離開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說會再找我……」

「你還是怕他。」鳳羽冷哂,眼神頗有不屑之意。

她怨而站起:「我不想再被人抓捕,更不想身陷牢獄,你明白嗎?」

鳳羽似也負了氣,將輪椅往後退了退,揚起下頷,冷笑道:「那你走吧,這裏沒有人能阻住你了。」

葉姿難得見他這般神情,聽他語氣也甚是決絕,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她朝着門口慢慢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他的背影,最終還是開門而去。

******

回到房中后的葉姿遣散了前來伺候的侍女,孤零零坐在床上等著天色變暗。去找鳳羽之前,她便想了許多可能,但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要離開上京。

且不去想走了之後如何為生,再留在這裏只能是束手待擒。儘管鳳羽不相信耶律臻喊出了她的真名,但她相信自己絕對沒有聽錯,而且,耶律臻那種頗有意味的眼神,更確定了她的想法。

她無法確定他究竟是如何知道了她的本名,但如果他再度進攻,她不知應該怎樣應對。

——尤其是他提到的鳳盈郡主後背上的傷。

鳳羽從小離開了北遼,不知道姐姐身上的傷痕,而自從來到王府後,葉姿也從未讓侍女近身,故此還沒人知曉。如果耶律臻下一步要讓人檢驗她後背是否有傷,葉姿是萬萬無法逃避,也無法解釋。

到那時,她不知自己會面臨怎樣的懲治,也不知鳳羽會怎樣面對她被抓捕的場面。

……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她估摸著府中下人都忙着準備晚飯,便腰挎新得的碧焰刀,悄悄離開了院子。一路疾行,來到後院馬廄,見四下無人,便迅速地牽出一匹較為溫馴的白馬,飛快地奔向後門。

原想着此處偏僻沒人看管,卻不料也有兩名雜役在門邊坐着劈柴,一見她,慌忙拜倒:「郡主是要出門?」

葉姿鎮定道:「在府里待了那麼多天,想出去透透氣。」

「天已經晚了,郡主要出去的話等明天吧……」

「王城之中,難道還有人敢打本郡主的主意?」葉姿故作生氣,「以前我還不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雜役不敢吱聲,只能替她開了門。葉姿翻身上馬,還有意道:「去轉幾圈就回來,不必告訴世子與其他人。」

說罷,長鞭一揚,白馬嘶鳴一聲,朝着前方大道疾馳而去。

******

一條長長的甬道在昏暗中延伸向前方,地面與牆壁皆為灰色磚石壘砌而成,牆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有青銅燭台探出,在黯淡的光線下,牆縫中滲出一滴一滴的水珠,正沿着縫隙緩緩滑落。

身穿玄黑錦袍的男子帶着兩名侍衛進了這甬道,一路疾行,不多時便到了盡頭。伸手一推面前鐵門,還未踏進去,裏面便響起了各種哀嚎聲。

「太子殿下。」門口的守衛躬身行禮,提着燈籠替他引路。這鐵門后同樣也是陰暗潮濕,兩側鑄有鐵籠,籠中皆是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的囚徒。這些人或是緊抓着欄桿呼號不已,或是渾身是血地躺在角落,亦或是呆坐自語,形如痴傻。

耶律臻蹙眉屏息,無視這地獄般的景象,徑直穿行而過。隨着呼號聲漸漸低弱,他已來到了這牢獄最深處。

灰色的石壁上有一道暗門,若不細心觀察只會以為是尋常的磚縫。守衛從懷中取出細長的鑰匙,插進磚石間的一個小孔,再用力一推,石扉才沉沉移動,發出咔咔的響聲。

耶律臻讓侍衛們留在原處,自己進了那石室。四面皆是灰色磚石,空空蕩蕩,單單中間有一張石床,上面平躺着一人。

那個人的手腳都為鐵鏈所捆,牢牢地拴在了石床之上。臉上雖尚有瘀傷,但稜角分明,極具男子氣息。只是始終閉着雙目,一道疤痕從左眉上直劃過眼眶,延至臉頰。

耶律臻緩緩走到近前,審度了那人一陣,又從石床邊緣拿過一物,放在手心細細端詳。那東西通體發黑,由一條腕帶與一個晶瑩圓盤組合而成,圓盤上本有琉璃般的錶殼,但經過重壓之後,已經碎成兩半。

「是異國的姦細嗎?」耶律臻望着那個男人,自語了一句,又轉身向著門口的守衛道,「這幾天他怎麼樣?」

守衛道:「稟太子,他依舊昏昏沉沉,只是有時候還會冒出一些奇怪的話。」

「又說了些什麼?」

「這……之前喊出的名字又念叨了幾遍,還有其他的一些,小人們聽不明白。」

耶律臻慍怒道:「不是叫你們記下他所說的一切嗎?」

守衛忙疾步上前道:「太子息怒,小人們也細細聽了,但實在是不知他說了些什麼。」說罷,為了平息耶律臻的不滿,便以腰間彎刀敲打了那人一下,厲聲道,「太子殿下駕臨,你趕緊交代自己的來歷,以免再受皮肉之苦!」

「住手……」耶律臻才想阻止,原先躺着的那男子已慢慢睜開了眼睛。

右瞳烏黑,左瞳灰白。

他就那麼直愣愣地望着上方,似乎失去了所有思想,過了片刻,才如同囈語般地翕動雙唇,發出了喑啞之聲。

「什麼?」耶律臻走上前,示意守衛噤聲不得再有所舉動。

男子呼吸漸漸急促,眼底深處浮現光影,浩瀚如星空大海。「葉……姿……」他還是執着地叫着那個名字,一如剛蘇醒時那樣。

耶律臻盯着他那雙神奇的眼睛,低聲道:「到底誰是葉姿?」

男子目光散亂,似乎還處於意識模糊之中,聽到了他的問話,不由自主道:「一級……女犯……m967奉命押送……回國……」

「女犯?」耶律臻雙眉一揚,又急切追問,「她現在去了哪裏?」

男子的嘴唇張了一張,吐出含含糊糊的話音:「放開我……」與此同時,他的目光四處搜尋,終於發現了耶律臻手中的那個東西。

男子的眼眸陡然一寒,被鐵鏈捆住的雙手猛烈地掙紮起來。守衛見狀急忙上前想要按住,不料才一碰到他的手腕,便覺一陣發麻,竟被彈了出去。

「殿下小心!」門口的侍衛亦拔劍衝來,護在了耶律臻身前。

耶律臻盯着那人:「你要這個?說,你到底是來自哪個國家?為何來我北遼?葉姿又是什麼人?」

「交給我!」男子的瞳孔迅速發亮,像是點燃了火焰。侍衛急道:「殿下快出去!」

說話間,那男子竟已強行坐起,鐵鏈被拉伸直至扭曲變形。侍衛握劍便想衝上前去,男子喘息著道:「放我出去……我可以找到她……」

耶律臻緊蹙雙眉,奪過侍衛手中利劍,大步上前,竟一劍斬斷了鐵鏈。侍衛驚呼出聲:「太子!」

他卻沒有回頭,只是盯着面前的男子:「我讓你去找。」

「太子,這個怪人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帶回上京的,這樣放出去,不會惹來災禍嗎?」侍衛急道。

耶律臻沒有立即回答。此時那個還處於混沌中的男子,已吃力地朝着門口而去,侍衛們步步緊隨,眼見他穿過地牢,走向幽深的甬道盡頭。

「跟着他!」耶律臻低聲下令。

******

上京城最繁華的街巷中還是人來人往,葉姿為了避免引人注意,有意避開了主道。繞到城門前之時,遠處火紅夕陽正緩緩下沉。城門口的校尉望到了她,驚愕地跑上前道:「郡主前來可有吩咐?」

「我要出城。」葉姿騎在馬上,神情倨傲。

「出城?」校尉一怔,「就快要關閉城門了,郡主有什麼急事嗎?」

「想到兄長了,要去拜祭一下他,不行嗎?」她居高臨下地望着校尉。

校尉為難至極,葉姿皺起眉頭:「怎麼,連我去拜祭兄長都要阻攔?」

「不敢不敢,只是荒野中不太安全,還是讓小人帶幾個衛兵陪同郡主一起前去。」那校尉說罷,抬手招呼一聲,便要帶着衛兵跟在葉姿身邊。

「不需要,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你們都給我留下!」

校尉忙道:「北胤王走時叮囑過小人,郡主受了傷,還不能像以前那樣來去自由,請郡主不要怨恨小人多事!」

「你是非要跟着不可了?!」葉姿豎起雙眉,舉起腰間佩刀,「這是我父王留下的寶刀,你難道連我的命令也不聽?」

校尉見她生氣,只得退後一步道:「小人不敢,可是……」

葉姿沒等他說完便一抖韁繩,飛速地穿過城門。守城衛兵見郡主如火一般掠過,想到她往日的暴烈脾氣,都不敢上前攔阻。

******

葉姿騎着白馬一路疾行,起初還朝着墓地而去,待得半程過後回頭張望,見身後暫時還無人追來,便調轉方向加快了行進速度。

此時暮色沉沉,四野蒼茫,遠天之際偶有黑鴉掠過,發出沙啞叫聲。葉姿已做好打算,按照這個速度全力而發,在天完全變黑之前應該可以趕到前面的小城,憑着郡主的身份想來不難進入。其後改換裝束再尋落腳之處,總好過留在上京等著被擒。

她一邊想着,一邊摸了摸懷中所藏的銀兩。前方出現了一片樹林,她略一躊躇,策馬奔了進去。枯木叢生,枝椏橫斜,馬匹行進得有些艱難,她伏□子拍拍它的脖頸,示意放慢速度。

正在這時,薄寒的空氣中似乎有一絲顫動,馬匹的雙耳也不由轉動。葉姿挺直了身子,細細聽去,風中飄來低微之聲,雖細弱如絲,但頻率卻非常穩定。

……滴,滴,滴。一聲聲如同探尋的眼,在暮色中不斷窺測。

她的心不禁猛地跳動了一下,緊握著韁繩回首四顧,但見林間昏暗朦朧,並無半個人影。然而座下白馬卻更異常起來,原本還在緩緩前行,現在卻變得焦躁不安,非但不肯邁步,更不住地甩動馬鬃,口中噴著粗氣。

那細弱的聲音時斷時續,如遊絲,如雨滴,甚至讓葉姿無法判斷出其所在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氣,雙腿緊夾馬腹,攥著韁繩用力一策,飛一般地往林側衝去。疾馳之中臉頰被枝椏刮到,她也無暇去顧,只一門心思地要甩脫那奇怪聲音。灰影撲簌,野雀驚起,馬匹平治不已,葉姿眼見前方漸漸開闊,原以為找到了出路,卻不料還未衝出這片林子,又有轔轔車聲急速迫近。

一聲嘶鳴,白馬驚騰躍起,葉姿掌控不住平衡,被重重甩下馬背。「嘭」然墜地,天旋地轉,還未及爬起,只見一輛馬車已從側旁駛來,生生停在了她面前。

車輪距她不到一尺,葉姿臉容發白,抽出寶刀便想躍起。卻見那趕車人取下寬檐帽子,肌膚微黑,濃眉大眼,頗有虎虎之氣。

她先是一愣,繼而一驚。趕車人已跳下來一把將她扶起,急道:「郡主恕罪!」

「呼爾淳,你怎麼來了這裏?!」葉姿訝然道。

「末將是送人來的。」呼爾淳一指那輛烏漆馬車,葉姿隨之望去,那馬車窗戶緩緩開了一半,有人正從內望着她。

「姐姐,何必走得這樣匆忙?」青袍錦貂的少年神情淡然,眼裏卻含着難以言說的寒意。

葉姿看着他,錯愕之下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如果把前面在戈壁的那一段與現在聯繫起來看,大概就明白為什麼太子會知道葉姿的真名了。當時他看到葉姿和鳳羽受傷后,曾經一度往回走,到天亮時才返回了,只是葉姿當時坐在車中不知道而已。【我本來以為大家在當時就能猜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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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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