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彪悍娘家人

1彪悍娘家人

乾戌七年,上京

隆冬,亂雲低垂,北風朔烈,傍黑,下起雪,棉絮似的雪片整整下了一夜,晨起,雪住,天空陰霾,房頂屋檐白茫一片,行道上積雪數盈,昌邑伯府下人一大早便開門掃雪,清出路。

此時,官道上幾頂轎子急匆匆疾跑,直奔府門前,落轎,轎中下來一群男女,不由分說,往門裏疾奔,有識得的是伯府詹二少夫人娘家親眷,不敢攔阻,就有腿快的忙飛跑入內通報主子。

一行人才進二門,西北詹家次子住的院落突然傳來悲聲,何夫人腳下一軟,幸好丫鬟扶著,連攙帶架朝上房奔。

一進院子,震天哭聲自正屋發出,

詹家二少夫人何氏已咽氣,身子都冷了。

詹夫人掩面伏在榻上啼哭,詹家大兒媳和三兒媳邊用帕子擦眼睛,一邊勸慰婆婆。

門外一丫鬟喊了聲:「何家人到。」

詹夫人回頭,含淚嗚咽,喚了聲:「親家」,就泣不成聲。

何氏跌跌撞撞奔至榻前,哆嗦著揭開蒙面白布,女兒圓睜雙目,面已青白,唇無血色,何氏大叫一聲:「兒呀!」就昏死過去。

眾人大驚,慌作一團,詹夫人手足無措,又悲傷過度,一時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有詹府大少夫人趙氏鎮靜,忙指揮丫鬟婆子施以急救,何夫人也是一時傷心過度,痰迷心竅,不一時,悠悠蘇醒。

茫然四顧,瞪着空洞的眼叫道:「我的兒!」

看見女兒無聲無息躺在榻上,掙扎爬過去,趴在身上,哀嚎一聲,「我苦命的兒,你小小年紀怎麼就去了,也不等等娘,讓娘白髮人送黑髮人。」

何氏的嫂子一看小姑子瘦得脫了相,肩胛鎖骨清晰可見,也忍不住大哭道:「妹子,你這是何苦啊?你什麼話也不同娘家人說,憋在心裏,生生壞了性命,你心疼死嫂子啊!」

詹夫人看親家母哭得肝腸寸斷,一邊也陪着掉淚,勸道:「人死不能復生,親家夫人節哀!」

這時,被攔在外面的二少夫人何氏陪嫁丫鬟叫杏兒的拼儘力氣,分開阻擋的丫鬟婆子衝進來,一下子撲在何夫人腳下,大哭道:「姑娘死得好冤啊!夫人可要給姑娘伸冤!」

這一聲,屋子裏頓時肅靜下來,何夫人止住啼哭,瞪大紅腫的雙眼,死死盯着她問:「姑娘怎麼死得冤,你快講?」

詹家大少夫人喝道:「人命關天,休得渾說!」

何氏見此情形,知道有異,逼問道:「杏兒,你一直跟着姑娘,有什麼話據實說來,我給你做主。」

杏兒哭啼著道:「姑娘自打嫁進詹府,公子一年難得進姑娘的屋子,就寵著那私奔來的姨娘,見天當正經主子待,我家姑娘硬是堵心,生生氣死的。」

一番話語,何夫人肺都氣炸了。

翻身爬起來,四下里找尋詹二公子,卻不見詹少庭的人影,質問詹夫人道:「媳婦沒了,姑爺怎麼不露面,這是何道理?看來這丫頭說的是真的。」

詹夫人頭搖得像撥浪鼓,迭聲否認,道:「親家,別誤聽小丫頭的。」

回身又喝罵丫頭道:「親家夫人正傷心難過,你這丫頭不說好好勸勸,反倒撥火,看回頭我打折你的腿。」

何氏一聽,懷疑的眼神看着杏兒。

杏兒抬起淚眼,哭泣著望着何氏,分辨道:「奴婢句句是實,不信您老問姑娘跟前侍候的人。」

二房的丫鬟婆子本有些同情少夫人,少夫人平素待人寬厚,就都低首不語,何夫人此刻方信這丫頭沒說謊,看詹夫人的眼神像一把刀子,咬碎銀牙道:「看來這丫頭所言是真?」

詹夫人慌忙擺手,解釋道:「親家,休聽小丫頭胡說,哪有的事,這丫頭也是一時悲痛,哭糊塗了。」

杏兒含悲忍淚,道:「姑娘嫁入詹府一年,至今還是女兒身。」

這一聲,屋子裏嘩然,詹夫人也吃了一驚,搖頭道:「不會的,洞房之夜帕上的紅…..。」

杏兒哭得更加傷心,道:「那帕子是公子不知從那弄來,讓姑娘交給王嬤嬤的。」

何夫人現在是聽明白了,難怪自己女兒好好的就送了命,原來受這等冷落欺辱。

何夫人乃將門出身,性情剛烈,怒極,以手指著詹夫人道:「你詹家這是人做的事嗎?不願意可以不做這門親,何苦壞了我兒的性命,我何家與你詹家遠日無怨,近日無讎,恁這等害我兒,我豁出老命不要,和你拼了。」

說着,沖向詹夫人,眾人一時驚呆。

何氏一頭滾在詹夫人懷裏,詹夫人這些年安於富貴,那見過這陣勢,直往後退,身子抵在身後桌子上,無路可退,讓何氏涕淚揉搓了一身,邊招架邊喏喏解釋道:「親家,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一直把媳婦當親生女兒看待。」

何氏撒潑打滾,撞向她身上,道:「你還我兒命來。」

詹夫人無法,哭道:「親家,你打聽我是不是說兒子,向著媳婦。」

詹大少夫人看鬧得不像,就要上前解勸,被何家大奶奶推搡一邊,詹府三少夫人此刻正懷着身孕,不敢上前。

丫鬟婆子也不敢動手拉何夫人,畢竟是親家主子,況有何氏之兄習武之人,聽說妹子亡故,卻也不顧男女大妨,沖將進來,到處找尋妹夫,詹夫人身旁都是丫鬟婆子女流之輩,那能抵擋得住,本來親妹子死了,也該讓人家親兄見上一面,何家近幾年已走了下坡路,就那顧全什麼臉面。

何家人拚命的架勢,嚇得大少夫人不顧自身安危,攔在婆婆跟前,好言勸道:「弟妹人死不能復生,我詹家也不想的。」

說着指指桌子上扣著的喝剩下的葯湯碗,還有半盞燕窩粥,道:「不信親家夫人看看,我婆婆為給弟妹瞧病,光銀子錢就花去幾千兩,什麼法子都想盡了,不信問這些下人。」

下人們聽問,忙附和道:「是啊!親家夫人,我們夫人對二少夫人可是十成十的好。」

何夫人打鬧累了,聽大少夫人和眾人的勸解,心氣稍平了些,質問道:「那為何不通知我府上?」

詹夫人被何氏作踐得夠嗆,此時,哭着道:「不是我不讓告訴,是媳婦不讓說,怕親家聽了難過。」

眾人又是解勸,說好話,何氏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

這廂剛一消停,門外卻走進二人,原來是詹府二公子詹少庭和一襲紅裳的嬌弱女子,親熱地手挽着手。

入冬,詹少庭的小妾畏寒,詹少庭就帶着她去了伯府京城外的莊子,地熱溫泉,男人的愛寵,滋養得這小妾面若桃花,嬌艷欲滴,和塌上躺着的不到二十歲形容槁枯正室夫人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小妾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兒,同詹少庭情投意合,拋父別母,私奔來詹府,卻是詹少庭未娶妻之前,只因詹夫人的一句:「娶則妻,奔則妾。」就定了位。

眾人讓開路,詹少庭目光穿過嚷鬧的人群,定在床上躺着的少婦身上,一下子呆愣住,竟傻傻的,一句話也說不出,扯著小妾的手鬆開,那小妾朝床上一看,眸中閃過一絲驚喜,看眾人目光朝她射來,忙掩飾地垂首,躲去詹少庭身後。

原來,少夫人病重詹夫人曾派人給兒子送信,可那妾硬是攔下,不讓回來,直至昨日府中派去人說少夫人不好,只怕挨不過兩三日,二人才不情願地回府。

何夫人才消了氣,又湧上來,直勾勾瞪着二人,眼睛似能噴出火來,搶步上前,不由分說,劈手打了那小妾兩耳刮子,口中咒罵:「不要臉的賤人」,遂狐狸精,小蹄子罵個不停。

不解氣,還要打時,詹少庭醒過神來,擋在小妾身前,喝道:「堂堂伯府,豈容在此撒野。」

何夫人本怒極,看他護著那妾,不由肺都氣炸了,手指向詹少庭額上,破口罵道:「我把你這喪盡天良的小畜生,我好好的女兒,嫁給你一年,便磋磨死了,今個我這老命不要,和你拼了。」

說吧,一頭朝他撞去,詹少庭遂不及防,差點被她撞到,眾人上前拉勸,詹少庭剛一站穩腳跟,何夫人又朝他撞來,詹少庭順手推了一把,厭惡地小聲嘀咕道:「何家這等粗野人家,早知道就不該做這門親。』

何夫人就勢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以手捶地,「沒天理了,詹家寵妾滅妻害死人命。」

何家大爺見母親被妹夫推倒在地,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揪住詹少庭,當胸便是一拳,這一拳,把詹少庭打出幾步遠,捂胸,臉一白,被家下人扶住。

詹少庭在人前失了面子,大為光火,方才一點愧疚之心,頃刻全無,指著何大爺決絕地道:「是你何家硬把女兒塞給我,我本來就沒想要,你何家如今破落了,想巴結我伯府,你妹子死了與我詹家無關。」

何大爺一下子火起,趕上前又飛起一腳,踹在他腰上,罵道:「你這不仁不義的禽獸,在說我一刀宰了你。」

何家大爺乃朝廷六品帶刀侍衛,習武之人,出手重,詹少庭一聲慘叫,捲縮躺倒在地,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滾下來,疼得哀嚎,看來是肋骨折斷了。

何大爺被詹府家人攔住,朝廷命官奴才也不敢動手,主子白挨了幾下。

詹夫人看兒子被打傷重,不顧一切撲到兒子身上,帶着哭腔喝道:「快找小廝護著公子,反了」,下人們看看何大爺身手,不敢上前。

這時,詹少庭疼得牙縫裏擠出幾句話:「都是死人,看着主子被打,看回頭我怎麼處置你們這群狗奴才。」

眾小廝害怕,就躍躍欲試,何大爺輕蔑瞧了瞧,道:「就這群烏合之眾也配和爺動手。」

何夫人撲棱坐起來,上前扭住詹夫人,怒沖沖道:「你兒子你知道心疼,可我女兒那是條命啊!你我二人進宮面見太后,讓太后她老人家評評理,世上那還有這樣寵妾滅妻,仗勢欺人的。」

這一下,詹夫人慌了,明知自家理虧,她深知,當今太后乃先帝正宮皇后,曾被賢妃之勢壓制,多年謹小慎微,才保住了太子之位,因此最恨這種亂了規矩的朝廷命官。

正當詹夫人不知如何開解,昌邑伯聞訊趕回府,早已知裏面鬧成一團,快走幾步,上得堂來,打着圓場,作揖道:「親家夫人,我這廂賠禮了,您打也打了,氣也出了,親家一場,不如坐下來,親家有什麼要求,詹家一定答應。

何夫人看兒子打了女婿,出口惡氣,心舒坦不少,又被眾人好言相勸,想女兒既已死了,也不能復生,還是讓她詹家難受難受,就同意和解。

談判結果,詹家厚葬何氏,重孝發喪,搭靈棚七七十四九天祭奠亡靈,出五千兩銀子作為何家補償,把那小妾趕出伯府,這些詹家都一一答應,除了讓詹二公子披麻戴重孝。

詹伯爺道:「逆子受傷不輕,下不得炕,重重發喪,媳婦喪事體體面面,也就全了詹家心思。」

殯日,何家人攔住扶靈的人群,當街大鬧,何夫人嚎哭着撲在女兒棺槨上,曆數詹家寵妾滅妻,逼死嫡妻,眾人好說歹說才作罷,一場鬧劇,方才結束。

昌邑伯府極力壓下此事,可京城彈丸之地,滿朝文武那個不曉,當面不說,背地裏對詹家多有微詞,氣得昌邑伯把兒子拘在家中養傷,不得出去,直到半年後,風言風語才漸漸平息,詹伯爺和夫人總算鬆了口氣。

詹伯爺囑咐夫人道:「看好老二,別讓他在胡鬧,等風聲平息,在尋個好點人家姑娘娶進門。」

詹夫人正想說這事,愁嘆道:「如今滿京城誰不知詹家這事,寵妾滅妻罪名扣上,誰還肯把姑娘許給咱家。」

詹伯爺摟着鬍鬚,沉思,少頃道:「京城尋不著,去遠處找找,老二見天跑去農莊,和小妾鬼混,若讓人知曉,沒的打詹家的臉。」

詹夫人突然眼睛一亮,道:「有了,九月初十是吳府老太太壽日,吳府姑娘都要攜兒帶女趕回來給老太太做壽,親戚家女孩中着意挑挑,或者就有相當的,脾氣秉性看好了,比外面不知根底強。」

吳老太太是詹夫人的繼母。

詹伯爺點點頭,道:「夫人這個主意不錯,只是這段日子看好孽障,別讓他往農莊去。」

詹夫人答應聲,半晌,又悠悠道:「二妹嫁到西北,三妹隨沈府舉家離京去了山東,我姊妹已有十幾年沒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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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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