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三章 洶湧的江河(下)

第一一四三章 洶湧的江河(下)

與痴痴獃呆的兄長坐了一會兒,離開這邊院落時,天色更暗了一些,但路邊房舍里節日的氛圍也愈發濃厚,家家戶戶飄散出祭灶食物的香味。

坐上馬車,朝如今居住的府邸行駛過去,樓舒婉收拾了短暫的軟弱,只是在距離府邸僅有兩條街道時,又見一行車馬朝這邊過來,一名樣貌端方的中年漢子自馬上下來,朝着這邊揮手,搖停了馬車。

車駕緩緩地靠在了積雪的路邊,樓舒婉掀開帘子,看着那走過來的中年將軍:「惡虎攔路,什麼事啊,於將軍?」

「剛從軍營應酬回來,過去找你,見你不在,還以為你在宮裏過年,想不到這裏遇上了。」

從前方過來的正是樓舒婉在晉地長久以來的搭檔於玉麟,這位將軍原本在田虎麾下算不得最出色的人物,與樓舒婉最初也不見得對付,只是在當年青木寨一行之後,方才在田虎麾下與樓舒婉走得近了些,後來兩人結成同盟,到覆滅田虎的事變當中,他已經成為樓舒婉最堅定的盟友。

此後又是數年時間,在晉地對抗女真人的過程里提兵馳騁,這位天資算不得一流的將軍如今也已經成為了晉地實權最高的人物之一,在部分心懷不軌者的眼中,在田實死後,唯他的力量,在晉地政壇能與樓舒婉分庭抗禮,甚至由於他的男子身份,手握兵權,如果他有意,大部分人認為他會成為晉地的新君。

但在這數年的時間裏,樓舒婉與於玉麟一文一武,兩人之間卻從未出現太大的嫌隙。於玉麟似乎對權力並無野心,從未真正挑戰樓舒婉對晉地實質上的指揮,這是晉地政權穩固最重要的理由之一,不少人扼腕之餘,由於無法理解於玉麟的選擇,時不時的也會傳出樓舒婉與他有一腿的新聞。

而只有極少部分的人能夠知道,於玉麟的安分實質上來自於當年呂梁山一行時種下的陰影,在當時見識過樓舒婉與那名霸道商人之間的亂七八糟后,華夏軍越是打得兇狠,他與樓舒婉之間的同盟便越是牢固。也是由於這樣的認知,此後資質不高原本成就會有限的他終於穿過無數的風浪,甚至經歷女真兵禍的洗刷,成為所有人眼中的一方梟雄。

這一刻,如今晉地的兩名實權掌舵人便在街頭相遇。樓舒婉從車上下來:「今天這麼大的日子,於將軍不快些回去準備,找我幹什麼?」

於玉麟朝着前方攤了攤手,兩人沿着積雪的道路緩緩前行:「同殿為官,搭檔一場,這不是怕你今天太閑,想過來邀你回家慶賀嘛。」

此時的習俗,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灶王爺是是陽屬的神明,而女子屬陰,因此七夕時男子不拜嫦娥,小年上女子不拜灶君。此時作為孤身一人的樓舒婉,固然位高權重,但年關時尚能慶賀,小年卻多少是有些孤獨的,他此時過來,便恰恰是考慮到了這點。

樓舒婉卻是微微的笑了笑:「小年團聚,這等時節,於將軍邀我回家,莫非是看上我這寡婦了不成?」

「那倒是不敢,於某不才,但家中尚有嬌妻美妾,等著糟蹋的丫鬟也有一堆,找了女相你進門,她們活不下去,一個個死了,傷陰德啊。」

「在你眼中,妾身有這麼不識大體嗎?」

「女相自然是識大體的,只是到時候她們不死,是她們不識大體。所以……今日就當你我手足,上門聚一聚,及時行樂,如何?」

兩人搭檔的時日已久,樓舒婉偶爾玩笑,於玉麟也都能隨意招架,眼下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了頓:

「過去幾年,過得不易,今年說起晉地這攤子的事情,家家戶戶都喘了一口氣,你看這小年,千家萬戶都有了些餘糧,我去軍營之中,也都說這日子終於有了些盼頭。這兩年你是管家的人,說白了,開源節流,拉攏各地商賈重建威勝、又拉着西南入伙,新建東城,這些都是你的功勞,這都過年了,放輕鬆些吧,到我家祭灶,我代晉地百姓謝謝你。」

「這個時候去到你家,明天晉地就要傳我是你的外室,要謝謝我,怎麼不是你去我家祭灶。」

「你要是敢說這個話,我待會拖家帶口過去?」

「……我真該點點頭,看你下不來台。」

樓舒婉白他一眼,隨後兩人都笑了起來。

過得片刻,於玉麟道:「……其實,我原本以為你會在宮裏陪善兒過小年。」

兩人朝前踱步,樓舒婉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我面相刻薄,殺氣太重,跟小孩子處不好,田善怕我,大過年的,放過他們娘倆吧。」

「……這不該優柔寡斷的時候,你倒是心慈手軟了。」

「田實做人不錯,要是他活着,晉地少很多事情。」

「他畢竟是死了,這兩年,雖然人不多,但也有想從孩子身上動歪心思的,你放任自流,將來反而害了他。」

「我討厭小孩子。」樓舒婉說完這句,沉默了許久,方才看了看於玉麟,一聲嘆息,「於大哥,我看着田善……喜歡不起來……」

這一刻,她說的不是政治,而是私人的感受了,於玉麟張了張嘴,目光變得有些複雜。樓舒婉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而且,也許是太忙了,我也沒有那麼的時間,敷衍他一個小孩子,跟他拉近關係……有時候我看見他怕我的樣子,他們娘倆一邊怕我一邊不得不討好我的樣子,我覺得……噁心。」

「算了,多大的事呢……」於玉麟便也嘆了口氣,「才六歲的年紀,想要被人扯虎皮做大旗,也得等些年份……過兩年局勢穩定了,想想怎麼安排,送他們離開吧。保田實一道香火。」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真不去我家?」

「其實早就打算好了,有個地方去。」

「……嗯?」

「原本打算晚上去,但既然遇上了,時間還早,一起去吧。」樓舒婉看了看於玉麟,笑道,「保你晚飯能回家。」

「……哪裏?」

樓舒婉抬了抬頭。

「天極宮。」

「……」

於玉麟略微沉默,隨後點頭:「走。」

他話語乾脆,來時是騎馬,此時上了樓舒婉的馬車,倒是將對方的馬車夫趕到了一旁,揮鞭駕車往前,一行的車駕穿過冰雪的城池,朝着這城市的高處過去。

天極宮本就在威勝最高的地方,此時已經是一片廢墟了,但在廢墟的前方,一片能夠看到城市景緻的地方,則用宮殿的廢料建起了一座小小的碑林。這是按照西南的創意建起的烈士陵墓,田實的墓碑是陵墓前最大的一塊,此外還有眾多犧牲者的衣冠冢林立於此。

小年不是祭奠亡死者的節日,但樓舒婉無處可去,早就做好了打算,隨行車駕之中,也早已準備了些許的祭品,此時一行人踩着積雪過來這裏,兩人一面交談,一面點起置於周圍的火把。

「前幾天,有人跟我說,你在戶部提了一嘴,過完年,考慮把人往遼州、汾州方向遷,甚至考慮往那邊遷都,有這回事嗎?」

「嗯,有這回事。」

「怎麼想的?」

「現在只是放個風聲,讓外人猜……於大哥,威勝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只是當年虎王造反,恰巧選了這裏而已,後來又到處打仗,遷都的事情沒時間干。實際上,遼州、汾州、太原府都比這裏方便多了,如果不是沒有把握,我真想重建太原城。」

「太原是堅城,被女真人毀了以後,是該拿起來,但是它距離女真人太近了,在大道上,若是金狗再次南下,一來未必守得住,二來……即便守住了,晉地的家當恐怕也要搭進去……」

「是這麼個道理……但是西南那位說得對,風物長宜放眼量,於大哥,不管想不想,咱們現在也到了有爭天下的資格的時候了,想要爭天下,遲早有一天,咱們要有獨自打敗女真人的可能,把實力往北擴,首先掌握好雁門關以南,是我們遲早要做的事情,兵不能打,可以練,太原城守不住,可以退,只要穩住後方,將來還可以退進大山裏,但若是往外走都不敢,那就永遠都沒有指望。」

位於高處的碑林中刮著呼呼的北風,兩人信步而行,點燃火把,口中的話語平靜,但其中的內容,也自有股驚心動魄的力量。

於玉麟笑了笑:「雖是女子,但女相真是有吞吐天下的氣魄,我不如也。」

「說大話而已,但落到實處,將來要怎麼打,還是需要於大哥的擔當。明年我是這樣想的,一方面,與王將軍一道收服西北作為練兵,另一方面,遼州、汾州或者太原,要選一處地方作為發展的重心……」

「……我從寧毅哪裏學到了一些東西,只要咱們願意讓出一些好處,會有投機的人提前一步去幫咱們做事,我放消息,便是想提前看看外面的動靜。但是於大哥你方才說的擔心,也是很多人的擔心,一旦女真再次南下,守不住那邊,所有的東西都要打了水漂,但即便豁出去了守住,那是晉地耗盡家當為天下擋災……」

「所以一開始,民生耕作,倒在其次,要讓天下人看看,咱們晉地有對抗金狗的決心,另一邊,我一直想要拉動梁山的華夏軍入伙,只要告訴別人,將來女真打過來,梁山祝彪、劉承宗部,光武軍一部,會與太原策應,那咱們的壓力,就會少很多,我覺得會有不少人,想要在太原這塊四通八達的地方,分一杯羹。」

於玉麟這邊點了點頭:「懂了,哪怕先做個軍屯,光是跑商,也是不錯。」

「嗯,前期的投入就為打仗做準備,不管實際上能守多久,地方得是我們的,將來有一天,咱們的兵在那裏淬火,就算打不過,退回來,也比躲在這裏不出去一味求全的好……」

她說到這裏,微微一頓:「而且,我有感覺,金狗的西路軍,就要不能打了。」

「怎麼……」

「才收到的情報,十多天以前,金兀朮帶兵入雲中,當着粘罕的面,將穀神完顏希尹的家抄了,全家下獄。」

「上半年便聽說希尹犯了事,終於出結果了?」

「最重要的是,粘罕力保希尹,但沒有保住,當年與東府分庭抗禮,如今雲中西府的權力他已經掌不穩了……另外,西府重臣高慶裔如今也涉案待查,完顏亶上去以後,看來已經跟宗磐、宗干兩支聯手,做好了首先對付粘罕的打算,老將一去,西府帶來的麻煩就能少很多了……」

「金狗這一家子,原本都說很團結,結果也搞這種權術傾軋……」

「難免的,金狗一家子,宗磐是吳乞買的兒子,宗干是阿骨打的兒子,宗翰是誰,不過是個權臣,阿骨打、吳乞買還在時,老戰友可以搞東西兩府,等到完顏亶這種小輩上台,主家當然要先清理掉功高蓋主的奴才……」

北風凜冽,點燃的火把在風中呼嘯,樓舒婉與於玉麟緩緩前行,在一塊塊的墓碑前停下,話語平靜。

「而且,傳來的還有些很有意思的消息,說希尹下獄,是華夏軍的姦細使了毒計,陷害了希尹的夫人,這消息下半年就在傳,聽說還是希尹讓人傳出來的,說華夏軍不擇手段,毫無底線,隨時出賣自己人……也是有意思。」

「我聽說過這個消息……你覺得是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假的有什麼關係,華夏軍的人跟我扯皮的時候我就堅信是真的,大家關起門來……關起門來對付女真人的時候,我自然就當它是假的,金狗說的話,狗說的話能信嗎……看我罵死他們……」

女人說着俏皮話,微微的笑笑。她在一塊墓碑前停了下來,墓碑上的名字叫做曾予懷。眼前的墓碑周圍滿是積雪,但她還是想起了那個如火的秋天,黃葉飄零的院落間滿地的燈籠花,那個迂腐的儒生向她告白了。

「……身以許國,再難許君了。」

她伸手,為他掃了掃碑上的雪。

走到不遠處,於玉麟則在喃喃地與田實的墓碑說着些什麼,這一刻呼嘯的北風中,天極宮的碑林俯瞰著城池,人們在街頭敲鑼打鼓,許多人家隨着天色的昏暗亮起燈火。

她聽見於玉麟喃喃地跟田實說了說這一年來的成績,然後道:「你看看今天這萬家燈火,你在天有靈,就保佑保佑這個兇惡的女人吧。」

樓舒婉幾乎要踢對方一腳。

她將小小的、就像是普通人家的祭品擺上,口中喃喃地說了一些話,隨後在熊熊燃燒的火把上點起了幾根線香,線香搖晃,舉過頭頂。

「……尚饗。」

她低聲地而平靜說道。

於玉麟看着這邊,也看着下方溫暖的城池。

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一刻,他們如此的相信着。

於是裊裊的青煙乘着天風,直入青冥……

……

成都。

家在西鼓村的「有道理啊」聶心遠住在客棧里,還沒有回家,他還在等待自己第一篇文章於報紙上的發表。

自第一次見識到「電」的威力后,他的心中已經看到了數千年來聖人們不曾看到的那個未來,來到成都之後,他心潮澎湃,慷慨行文,然而被指文筆匱乏、言語生澀、用詞矯情、令人厭惡,等等。

遂在客棧之中,埋頭修改了好些次的文章。

期間,又有許時堯等一眾新文化人過來了,他們聚在一起,談論著自己對未來的見解,也助聶心遠修改了稚嫩的文字。

昨日一家小報終於收納了他的第一篇文章,許諾待到臘月二十六,於副版刊出,他想要在這裏等著,待到二十六那天,拿了第一份報紙,才返回西鼓村過年。

下午時分,許時堯過來邀他出門聚會,他結結巴巴:「我……我尚有文字要寫……」但許時堯不由分說,拖了他出去,實際上他文章得到刊載,心潮起伏,哪還有心情就寫另一篇文章。

參與聚會的皆是如今成都的「新文化人」,他們有着不同的身份,或是少爺,或是商賈,或是賬房,或是工人,或是從外地流離過來的落魄儒生,他們對於這世間新的展望,大都有着自己的一番見解,說起來時,或引為同志,或產生激烈的爭吵,形成一個個小的團體,但在這一刻,即便是看法不同的人們之間,相互也是親切的。

社恐的聶心遠也結結巴巴的與不少人談了關於電的問題,這一天的夜裏,他喝了不少酒,忘掉了結巴,在眾人面前,慷慨高歌……

……

古都汴梁附近,一片大雪。

手持銅缽,帶着棍子的少年和尚寄身在一處破廟裏,用隨身的草藥救治了一名將死的將官。

固是萍水相逢,這位不知從哪出戰場上偷逃出來的將官在稍稍恢復后,拔起長刀便要殺死少年的和尚,奪走他看來吃食不少的包袱。

棍棒突出,將那百多斤的身軀呼嘯地擊離地面,將官的身體帶着他半身的甲胄撞開了破廟的后牆,漫天的撲雪推開。

少年的和尚,目光悲憫地看着他。

自江寧離開,名叫平安的小和尚已經是十三歲朝十四歲過去的年紀了,離開了師父、揮別了大哥,他的武藝正處於一個隨着身體的發育而突飛猛進的階段,兩月行來,似乎每一次的出手,都有氣力的增長。

武藝的增長於他而言並無太多的感觸,一路行來,眼中所見,依舊是與過去在晉地從無二致的戰亂與悲慘,公平黨在江南打,鄒旭與劉光世在汴梁打,你打完了,還有別人要打,人們流離失所,一切彷彿永無止境。

唯一的改變是,自與那位龍大哥相處一段時間后,他以草藥救人的功夫,有了一些進步。

想要回到晉地,完成眼下唯一的念想,找回自己的身世,然而對於如何去做,並無頭緒,唯修羅地獄的景象,在和尚的身側潮起潮落、此消彼長。

他想起師父說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或許世間就是這樣,天數到來之前,人的掙扎,原就是毫無意義的。

但偶爾的,他也會想起大哥龍傲天一直都有進取之意,身處江寧時,對於世人的呻吟,他似乎從來就不為所動,只在論及西南時,會透出堅定的自信,彷彿在說,在地獄中小打小鬧的救人是毫無意義的,唯獨像西南一樣做,才有將來。

長久以來,他對於西南的傳說,心中都有着憧憬,在外界的傳說中,對於西南的形容各種各樣,他想着未來的某一天會去看上一看,甚至於大哥立下了將來在西南比武的誓約。

這一刻行至汴梁,天地之間對他已無束縛,師父也放開他了,想要幹什麼,都是自由的,是返回晉地,還是去到西南看上一眼呢?他在心中思考着這樣的問題。

……

淮南,海陵縣城。

冒着風雪,身披斗篷的嚴雲芝進入一座茶樓之中暫避,茶樓之中的江湖人偶爾說起這裏哪裏的事情,她仔細地聽着。

在江寧城最後的那場大亂中,眼見眾多族人死去的二叔嚴鐵和將這場變亂的因由歸咎於她,後來雖有華夏軍陳凡等人的公道之言、居中說和,但嚴雲芝心灰意冷,待詢問那龍傲天的蹤跡,得知其並未回返西南后,她悄悄地離開了大隊,踏上了尋覓對方蹤跡的旅程。

說不上對方是不是仇人,她也知道,即便尋覓到那意氣張揚的少年,以她的功夫,恐怕也經不起對方的三拳兩腳,然而嚴家堡眾人東行,那樣多的族人糟了時寶豐的毒手,二叔的指責固然傷人,但要說沒有自己的關係,即便是她的心中,也過不去這個坎。

尋找到那龍姓少年,殺了時寶豐、時維揚父子,如今是她心中最為清晰的念想。

在見識到華夏軍眾多高手的武藝后,她明白自己的身手尚有不足,於是一方面在江南遊歷,打聽各種消息,一方面在旅行途中磨鍊自己,苦修家中劍法,少女孤身,行走在如今的江南,也已經隨時做好了死去的準備。

淮南如今是公平王何文的地盤,也算是公平黨幾股勢力當中地盤最為太平的地方之一,茶樓之中諸多在外頭行走的江湖人物嘰嘰喳喳,說起了有關於汴梁的情況。

江寧大會之時,大儒戴夢微派出使節團隊,在大會當中拜會各路英雄,諸方遊說。在所有派出使節的勢力當中,戴夢微的人說出的東西是最為奇特的,他許諾將在不久之後收服汴梁,而若是此目的達到,將在汴梁成立所謂「中華武術大會」,希望到時候能有各路英雄前去捧場。

這樣的許諾並未給人太大的壓力,甚至於隨口答應下來,提前便能攢上些許的名氣,不少武林人士自然本着花花轎子人抬人的規矩做出了應諾。當時大部分人還以為戴夢微說出那樣的話,也是在幫劉光世積攢人氣,誰知對方回頭就與鄒旭合作,做掉了劉光世,如今他與鄒旭一文一武,正在劉氏勢力的屍體上大快朵頤,而關於「中華武術大會」的許諾,據說也將在不久之後,付諸實踐。

到得來年,汴梁將要興起一番大熱鬧。

那龍傲天,似乎便很喜歡湊熱鬧,博名聲……

嚴雲芝心中記起此事。

窗外的天地間,是如絮的飄雪……

……

同樣的時間,距離嚴雲芝不遠的另一處客棧當中,三名從江寧逃出的師兄妹,正聽客棧里的說書人,說起關於「量天尺」孟著桃的故事。

凌楚與兩名師兄,瞪大了眼睛。

在江寧的大亂之中,孟著桃殺死了他們的二師兄俞斌,隨後將三人送出城去。

此後江南變亂,到處都是肆虐的兵匪與流民,三人在變亂之中輾轉流離,最近才尋到了機會過了長江,離開了恐怖的戰亂區。

一番生死邊緣的經歷之後,三人的武藝都有增長,他們心中,尚記着對孟著桃的仇恨。

然而來到這裏,聽得這說書人的講述,幾人才恍然明白,那一天夜裏的孟著桃,到底做了怎樣的事情。

原來那位大師兄成為了讀書會的人,送走他們之後,他便去殺許昭南,而後,死於與那天下第一人的一場轟轟烈烈的比武之中。

原來,那一位不仁不義的大師兄,早已成為能與天下第一人分庭抗禮的大高手……

孟著桃最後留下的東西,由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凌霄轉交給何文,因此在何文轄地流出的宣傳版本,對於他一路以來的迷惘求索,述說得也最為詳實,直到這一刻,三名兄妹才隱隱約約的看到,曾經那個弒師后猶然理直氣壯的男人,背後承受着怎樣的審判與煎熬。

大江歌罷,壯士亦有慷慨悲歌。

他們帶着仇恨前行,而他們仇恨的對象,早已倒在了最為漆黑的那個夜晚。

故事說到結束,那說書人,聊起了關於讀書會的事情……

……

何文在自己的地盤上宣傳孟著桃。

而在戰場的另一側,「轉輪王」許昭南的地盤上,林宗吾正在風雪之中訓練著一眾高手的武藝。

按照預定的行程,他要為許昭南將承諾過的「特種兵」,訓練出來。

縱然與他規劃此事的王難陀已然不在,幾年時間裏一直帶在身邊的弟子也已經踏上了新的道路。

他已經是孤家寡人了。

也只好抱殘守缺,前行下去……

……

山間,龍傲天與小賤狗像模像樣地做了個祭灶的儀式。

曲龍珺跪坐在旁邊的床上,看着少年一本正經地對灶王爺說了幾句話。

灶頭擺放着他們要吃的晚飯。

在民俗之中,灶君是代替玉皇大帝下凡看顧每家每戶民生的神仙,通過各家各戶烹飪食物時的煙火,他便知道這戶人家是否興旺,是否勤勞,而他便在小年時節上天,回稟玉帝,而對於辛勤勞作,好好度日之人,玉帝會賜予來年的福報。

這是太平時節人們美好的念想。

而在另一個方向,每一個住有灶君的爐灶,便代表着人間的一戶人家。

她早已沒有家了。

而對方在昨日許諾,將會帶着她。

她坐在那兒,想到這些事情,笑得好甜、好甜……

……

福州。

宮殿之中張燈結綵,勵精圖治的皇帝君武,熱情地招待了過去一年裏為他悉心出力的眾多臣子。

掌握兵權,重用新人,尊王攘夷,向下奪權的各種行動正初見成效,部分輕舉妄動的大族被迎頭痛擊,打得抬不起頭來,而察覺到新君意志的堅決后,部分老臣有忠心有手段的老臣子也紛紛上策,給皇帝分享了對下方貴族們拉攏分化的各種手段,原本忐忑而行的眾人,第一次的看到了希望。

民間認同尊王攘夷,想要為新君出力的沒有根基的仁人志士們,還在不斷增加

第一批海商的船隊,也早已離開這邊,朝遙遠的南洋而去。

與天下各方一般,他們也有了稍作喘息的餘裕。

這是武朝振興二年的冬天。

瑞雪之中,預兆著豐年。

……

天空中的雲,

像是融成了灰白色的一片。

下方的原野上,覆蓋了薄薄的積雪。

長長的道路,穿過這積雪的原野,遠遠的是隱約而安詳的村落,灰雲的籠罩使得時間像是來到了傍晚,一些村落間舉起火光,橘黃的顏色增添了節日的暖意與人氣。

馬車緩緩顛簸,穿行長路。

寧毅與師師坐在車邊,看着這景色,緩緩地說話,娟兒則在里側一點的地方,整理車上的文件。

這邊的寧毅身着墨色的大衣,另一邊的師師穿着白色的裘衣,溫暖的靴子上,帶着白色的絨毛。

關於李如來的安排問題,他們並未有聊得太久,自土改開始,寧毅離開成都,與身邊的眾人,已有一個多月未曾見到了,即便是對於複雜的土地改革,此時需要說的,也並不到,更多的反而是聊了幾句關於於和中的問題,說了些針對戴夢微的笑話,之後,便只是瑣碎的小事。

和平的、積雪的原野,祥和的小年,令人不高興的問題,心中有所憂慮的事情,便不必說得太多,在經歷了漫長的戰亂之後,這歸家的旅途恍然間竟令人想起了當年在江寧的踏青、於汴梁的詩會一般的景象,彼時的天地自然也有令人憂心的亂象,然而更多的人生活還是擁有着太平時節的平安喜樂,更多的人,沒有在十餘年的離亂顛簸里受盡磨難、失去生命。

這一路的旅程猶如江河的洶湧,猶如浩蕩的長歌。

他們已經不會回到當年的景象里。

而是朝着與當年全不一樣的深邃未來里,行駛過去。

在摸索到正確的路徑之前。

或許還將經歷漫漫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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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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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三章 洶湧的江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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