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2 風雲起(十)

682 風雲起(十)

梅殷的死,也不能說給朱標帶來很多感觸,身為帝王幾十年來雖然沒有親手殺過一個人,但是見過的生生死死也太多了,作為一個上位者,一句話甚至一個神情,都可以讓屍橫千里,血流成河,這一點朱標是很有感觸的。

那種無奈是從內心的最深處升起的,這一切讓他想起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故事,如果一列受驚狂奔的馬車駛在路上,正前方走着四個人,叉路上走着兩個人,作為架車者,該將車趕向何方?

同類型的問題朱標挺龐煌說過不知多少遍,但是現在自己好像又在面對這個問題。答案當然是犧牲掉那兩個人,所有人都會這樣選擇。

梅殷就是那兩個人之一,如果朱標不把事態控制在一件事情當中,那麼二皇子的被構陷,就會漸漸演化成更加激烈的對抗,從這件事情的反應上,已經可以看出,大家都在動用自己的力量,準備就這事而大做文章。

朱標不想殺人,那麼就只有控制,他先為自己的兒子撐腰,然後再藉著梅殷打壓了朱允炆哪一方的反彈,其實他不想拿梅殷開刀的,他最初的目標是楚越,但是梅殷實在是毫無忌憚了,隱然成了解縉等人被禁足之後,二皇子一系的代言人,如果此時還要拿楚越開刀的話,梅殷會不會就勢反撲呢?

答案的結果是:會。從梅殷漸漸的想把這件事往朱棣的身上牽涉開始。朱標就已經動了殺機,如果不趕快剎住這股苗頭,那麼這場構陷就成了一次內外勾結的謀反大案了。那個時候,無論是誰做車夫,那輛受驚的馬車都會往人多的地方軋過。

所以梅殷是自己把自己推向絕境,同時西北軍鎮被勒令告老,接替他的,正是當年內廠的葉孝天,至於什麼原因。估計除了朱標和楚越兩人知道之外,誰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大家就是知道皇上召見楚越后,楚越向兵部主動遞交了辭呈,然後就離開京師,往杭州而去了。

楚越也沒有犯錯。在大家的眼裏不過是一個替罪羊而已,只有這個西北軍鎮總督知道,皇上是忌諱他對勇王朱棣的敵意而已,不過作為還有一年就要告老的總督,這個結局還算能接受,至少沒有丟掉性命的同時,還接受了皇上的另外一個任務。

那就是在江浙試行皇上準備的警察制度,皇上要裁軍了,在這個時候。卻要裁軍了,楚越有些不情願也無可奈何,大明現在要供養近三百萬的軍隊。還不包括朱棣在西亞的大軍,所要消耗的數目簡直是不可想像,這一點楚越卻是知道,但是卻沒有想到皇上在此時裁軍。

皇上是在為退役的軍卒打算,準備在各地成立警察組織,代替捕頭、捕快所組成的六扇門。專司緝拿盜匪、查緝走私之責,這個制度朱標在十餘年前就已經開始準備了。

當年擊敗帖木兒后。朱標曾經去過居庸關,雖然已經距離上次作戰已經數月,但是那縈繞在居庸關上空的血腥之氣仍舊清晰可聞,這讓他心裏震撼,再追溯起來,當年由於楊蝶的左臂被斬斷,他一時氣憤難當之下,下令誅殺所有刺客有着不一樣的感覺。

那次是出於義憤,心痛於一個美女的左臂斷落,衝動之舉而已,事後他想起那滾落的人頭,依舊是有餘悸的后怕。

但居庸關之戰不同,大明的十數萬將士和帖木兒的二十餘萬大軍同時埋屍於此,那是他籌謀多年的計劃,後果他能預想的到,但是卻不能承受那麼沉重的慘烈。他不明白在一些騎士小說中所描寫那殺人不眨眼的殘忍,朱標也深知自己做不到那一步。

那時他心裏已經極度厭惡戰爭了,可是一直在對海外擴張著,不是裁軍的時機,現在自己老了,也累了,要歇息了,於是就將這個事情提到議程上來了。

印度已經囊括在大明的版圖之內,在此期間,朱標攻擊在印度半島上安插了十四個王爺,給予了他們額外的權利發展,除了軍隊之外,王府的護衛力量太小了,就藩的王爺無權過問軍事,那麼就要給予他們一定的武裝,朱標又不想給這些藩王招募私兵的借口,於是警察這個詞就在朱標腦海中顯現出來。

按照大明現有的制度,地方上所擁有的六扇門力量太小了,固然是因為捕快在如今還是屬於「賤業」,嚴格規定他們的後代不能參加科舉考試,以免有辱斯文。即便他們脫離捕快行業,其子孫也必須在三代以後方有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

朱標想糾正這種思想,但是實在是太難了,一些思想已經在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不是短時間內能糾正過來的,更何況這些還只是小事情,朱標沒有那個精力去天天顧及,到如今,就索性慢慢的用警察一詞代替捕快,那樣比改變人們的思想應該更快一些。

楚越的任務就是在杭州成立大明警察學院,收攏一批傷殘兵卒,在杭州試行這個政策,慢慢的培養教官類型的人才,待到一年後,皇上頒佈了成立警察部隊之後,估計楚越就是大明第一屆的警察總長了。

京師里暫時穩定下來,很多躍躍欲試的大臣,都被皇上嚴厲而又令人措手不及的手段打亂了陣腳,本來想還會有一些爭議,只要有爭議,他們就有機會將事情鬧得更大一些,牽涉的更廣一些,但是皇上卻根本不給他們爭議的時間,一句話就把禮部侍郎柳春搞定,擺明了就是要為兒子撐腰。

就算是有些不甘心,想想梅殷的下場,這些大臣們在沒有想好對策之前,不免要擔心一下自己的腦袋了。梅殷是誰。皇帝的姑父,兩朝元老。

就那麼一句話就被賜死了,說一句實話。大家還真的沒有感覺到梅殷犯的是死罪,一個年屆古稀的老人,就算是見了軍方之人還有藩王府的人,也不至於被賜死吧?想到這裏,那個還敢多說話,難道自己的底子比梅殷還要硬嗎?

大家都選擇了沉默,不過此時皇上又做了一件令人費解的事情。皇上下旨,召見北平法雲寺主持智光和尚。說是聽聞智光和尚醫術高明,請其至京師為皇上診斷病情。

一個「請」字不足於令人驚訝,召見和尚只會令道教中人如坐針氈,但是皇上卻說為自己診斷病情。這等人自曝自己有病,不免令人十分震驚起來。

半個月後,午後申時,寄居雞鳴寺的智光和尚在侍衛的引導下來到朱標的寢殿坤寧宮。

這位僧人走進皇帝寢宮,一眼便見到兩鬢斑白的景泰皇帝,連忙趨前說:「貧僧智光叩拜皇上!」

朱標聽說「智光」二字,卻是眼睛一亮,一副驚喜異常的模樣,忙探身正眼看去。說:「呵,你就是傳言中令東宮有子嗣傳世的智光大師?如此快速趕來,一路上舟車勞頓。真是委屈大師了。」

智光忙說:「豈敢豈敢!貧僧憂心皇上聖體,一路兼程而來,能見到皇上,乃是貧僧三生有幸,怎能稱作委屈呢。」

朱標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命宮內女官賜坐。打量著這位神秘的的赤腳僧人,六十多歲了。依然面色如丹,油光可鑒。一副慈顏善目。比起自己,只是顯得雍容肥胖些。大而方厚的嘴唇如佛祖塑像,一身黃袈裟下赤著雙足。

「陛下日理萬機,過於操勞。」智光望聞切脈之後,對皇帝病情的嚴重程度已經瞭然,心疾熱燥之症可謂可大可小,只能慢慢調理,但又不直言,於是滿面堆笑地說道:「聖上,眼下之症是心疾,暫無大妨。貧僧獻上自製丹藥六十顆,早晚各服一粒,可以舒血清心穩緩心房,抑製冷痛,夜間也自然睡得安穩了。」

「朕所患此疾已有數年,如今年紀大了,病相日漸嚴重,朕深知生死由命,皆天意也。你且直言,朕此次病疾,實在情形究竟如何?」

智光一愣,沒想到皇帝如此不忌諱發問。沉吟片刻之後,回道:「陛下偶感風寒,舊疾複發,並無新症染指,靜養數日,按時服藥,聖體自會康復的。」

「智光,你剛才說朕患之症乃是心疾,但能猜出朕目下心疾癥結何在?你能道出么?」

聽皇帝這麼一問,智光心裏並不驚慌,他此番來京師晉見皇帝,也有隨時喪命的準備,他是在賭博,拿自己的性命和佛教的前途在賭博,最大的希望也不過是能在皇帝心中投下一個陰影,撩起一陣風聲就足夠了。

不過他還是在心裏斟酌了半天,這個問題有些敏感,如果自己回答的不當,皇上會隨時找到借口誅殺自己,因為在他來之前,心裏就有一種不祥之兆,由於太子有子嗣的消息過於震撼,他已經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也就是說,他鋒芒太露了,已經讓太多的人感到不安。

皇上之前雖然一直在抑制佛教,但是絕對不會去注意單個和尚,現在事情搞得太大了,以至於驚動了大明每一個角落,利益涉及的人太多,自己的敵人也會越來越多,到底在天子面前有沒有詆毀自己,誰也不知道,所以一切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皇帝的病情並不算是嚴重,至少在智光的眼裏是這樣的,佛教凡是有名點的和尚,一般說都是多才多藝之人,因為他們要迎合各方面的喜好,對於文人雅士,他們則成了儒僧,而對於百姓,他們又成了一個救苦救難的菩薩,醫道一途,更是他們的必修之課,因為那時他們裝神弄鬼的本錢。

尤其是智光對於自己的醫道十分自負,所以他能很入微的觀察到皇上的病情,但是正因為這樣,他陷入了兩難的抉擇之中。

說的嚴重了,皇上身邊的太醫們可不是鬧着玩的,被識破之後,難免會有被指責妖言惑眾、誇大其詞之嫌。但是說輕了。或者落於俗套了,難免又會被皇帝輕視,以至於喪失了今後再見到皇帝的機會。

他在北平就是這樣牽住朱雄英的心思。因為太子最憂心的事情,就是無子嗣的誕下,這是全大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可以就此事裝神弄鬼,但是對於面前的皇帝,智光真的有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他非常了解皇帝的病因。要說醫道精深的太醫沒有辦法救治,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因為他們只按常規地從皇帝疾病本身從表療治,而忽略或者不敢提及更重要的是療治皇帝的精神、心境。

他們只注意到心疾的外在癥狀:血脈不通。心煩意亂,心跳過速,脾氣反覆無常,咽喉乾燥。經常曖氣,渾身熱燥,乃至噁心,頭痛,面部時而蒼白,時而赤紅,常常思緒紊亂,好作幻想,夜半時分。病情加重;天將拂曉,稍為安靜,而到了中午。就感到舒服些。以此來診斷下藥,按理可見效。

可是殊不知皇帝的疾病除了生理上的病因,操勞過度,殫精竭慮,積勞成疾;更有甚者乃是精神上的深重痼疾,憂慮積心過甚所致。

皇帝出身帝王之家。從小就錦衣玉食,基本上沒有受到過磨難。但是這一切都隨着登基而改變了,皇上登基已將近三十年的光景。很少享樂,不顧悠閑,勤政於朝。政無巨細,事必躬親,朝見群臣,批閱奏章,宵衣旰食,殫精竭慮。

雖然沒有傳言中洪武皇帝那般辛苦,但是如今大明的疆土卻比洪武年間廣闊了很多,隨之而來的事情肯定也很多,由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鐵打金鑄的人兒也要拖垮。皇帝還不到五十歲,病症還不嚴重,一旦五十春秋之後,體力日漸衰弱,到時候就不好辦了。

而現在隨着皇子們年齡的增大,而每一派系都對儲君之位有了深厚的興趣,都是天子的骨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勢,皇上莫不是對此事憂心,但是智光知道,就算是,也不能說,不說還好,一說必死無疑。

朱標有些玩味的看着智光和尚,他十分明白此時這個和尚的為難,因為智光對於這次召見的心理準備,不過只有半個月而已,他根本沒有充足的時間揣摩自己的心思,也沒有足夠的情報來源來揣測。

如果不是自己下旨,再給智光一個膽子,估計他也不會有來京師面聖的想法,但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一向力挺道教的皇上,竟然下旨讓他進京面聖。

不過朱標並沒有打算今天殺智光,作為一個皇帝,不會去給一個和尚計較什麼,但是有一件事情,朱標始終沒有弄明白,那就是他用了什麼辦法,能讓自己有了孫子,自從得到那個消息之後,智光的一舉一動都在內廠的監視之下,除了內廠,孝陵衛和錦衣衛也分別派人協助了。

可以直接的說,如果智光睡覺說夢話,那麼連他所說的夢話內容也會被送到情報處進行分析整理,然後飛報皇上知曉。

但是兩三年了,愣是沒有一點跡象,智光除了讓朱雄英信仰佛教之外,任何花樣都沒有用,甚至連葯都沒有給太子開過,但是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讓年屆而立的朱雄英有了子嗣。

但凡參與調查智光的人,都暗自稱奇,對他有了敬畏之心,這一點也很讓朱標鬧心,沒有想到無形中卻助長了智光的些許威信。

朱標考慮了很久,才認為,智光和尚要不就是真的有些神通,這一點對於朱標來說,他根本不相信。

那麼只有一種解釋了,那就是這和尚是個賭徒,也是個神棍。他用危言聳聽來換取三年的時間,在這三年之內他想辦法取信朱雄英,三年之中要是有子嗣就是他的神通,要是沒有子嗣,他就可以說是由於朱標自己的問題,令太子心志不堅,佛祖才不賜予子嗣,一旦太子龍登大寶,只要尊崇佛教,自然佛祖會降下恩典的。

這是賭徒的心理,也是神棍的心理。也是智光有在三年內能獲得太子朱雄英完全信任的信心。而這一點是朱標最不想看到的,這一點也是最難解釋的,因為智光賭贏了,尤其是在這個只看重結果,而不在乎過程的時代,如果朱標不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太子朱雄英是絕對不允許自己的父皇傷害自己的師傅的。

朱標這次召見,就是為了搞明白這一點,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方孝孺,方孝孺在此次的二皇子朱允炆涉及走私一案中,雖然不是主謀,但是他的學生們也扮演了一個不好的角色,至於和方孝孺有沒有直接關係,朱標不想知道,但是卻知道一個不爭的事實。

那就是方孝孺這一方之所以有這種行為,和眼前的這個和尚咄咄逼人是分不開的,他不想看到一個方正耿直的大臣做出什麼錯事,以至於晚節不保。唯一能讓方孝孺從容應對自己的下一步策略的方法,那就是替他解決面前的這個難題。

這樣想着,朱標等著智光和尚的回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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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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