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3 風雲起(十一)

683 風雲起(十一)

七月底,智光和尚陛辭景泰皇帝之後,回到雞鳴寺,收拾了一下行裝,對寺中的僧侶說要去杭州靈隱寺雲遊,雞鳴寺本是他呆過的地方,所以雖然法難長老失蹤,也不影響寺內僧侶對他的尊重。

其實他並未去杭州,而是乘舟順長江至蕪湖過濡須水入巢湖,向合肥駛去。在離開雞鳴寺之前,吩咐寺中僧侶,如果皇上召見,就照實稟報,千萬要保留實力,不要讓皇上趁機怪罪於雞鳴寺。

巢湖水面風平浪靜,萬頃碧波在麗日下浮光耀金,姥山如一顆蒼螺浮卧水中,高聳的銀屏山一片黛綠,嵌在蔚藍色的天際。此地青山碧水,煙波浩淼,真是一幅藏龍卧虎之地啊。

覺顯站在船頭迎著略帶腥濕的湖風,心裏回想着自己和皇帝見面時的情景,無意中,他窺探到皇帝的眼光,那是一種嘲弄,至少在智光的眼裏是一種嘲弄。

從那一刻起,他的心就釋然了,因為智光知道,無論他怎麼回答,此時的皇帝都不會怪罪於他,因為誰也不會怪罪於一個將要死去的人。他雖然是一個和尚,但也聽說過那個貓捉老鼠的遊戲,皇帝這是在榨取他最後一滴堅持。

想到這裏,智光搖搖頭,這個皇帝依舊是愛名之人,世人皆為聲名所累,原來作為皇帝也不例外,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王者,本來可以輕易的一句話就讓自己化為煙塵。可是皇帝捨本逐末,非要打擊自己這個年幼就出家的僧侶之信仰呢?

對於這種從精神上侵佔的行為,皇上倒是和佛教差不多。就是不但讓你口服,還要讓你心服。當然,並沒有在意的朱標也沒有從智光的嘴裏得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除了醫道之外,智光對於任何事情都是三緘其口,不多說一個字。

倒是智光得到了一個最新的消息,那就是皇帝對他說。朝廷準備啟動一次佛道置辯,大約時間定在明年。希望智光能把握好這次機會。

皇上的態度很和藹,似乎是在為佛教擔心一般,但是智光卻是沒有一點這種感覺,他從皇上的神情中感到了疲憊。皇上這隻貓已經不想再玩下去了,想結束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儘管朱標對其保證了明年佛道置辯的公正性,但智光對於佛教的前景仍舊不看好,而且這一點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智光並沒有打算在景泰年間開始佛道的正面對抗,他的眼光很遠,甚至想到了自己如果熬不住的話,也不會輕易開啟戰端,哪怕留給自己的弟子們去做。

因為他知道政治干預宗教的後果。特別是在大明日漸穩固的情況下,朝廷插手宗教,那還不是讓誰滅亡誰就滅亡嗎?

皇帝也會編神話騙人。智光從之前的景泰政策中看到,在當今聖上執政期間,佛教根本沒有絲毫勝利的希望,歷史上的每次佛道爭端,不都是在政治的干預下收場,朝廷傾向於那個教派。那個教派就能獲勝,這是不爭的事實。就如同在兩百多年前的那次佛道爭辯一樣。說一句實話,智光和尚也不得不暗自承認,在二百多年前的那次佛道爭辯,也就是有蒙哥發起,忽必烈主持的那次爭辯。

其實也不是真正的佛道置辯,應該是藏傳佛教對道教的爭寵之戰,但是蒙哥和忽必烈的上師,又都是藏傳佛教的傳人,在這樣的大形勢下,全真道教參加的這場辯論會,是必定要輸的。

藏傳佛教現在已經凋落,除了烏思藏地區之外,在別處基本絕跡了,由此可以看出它的脆弱,但就是這樣一個脆弱的宗教,在當權者的干涉下依舊取得了勝利。

何況現在道教已經壓制着佛教發展了近二十年,更不要說在敦煌出土的《老子化胡經》了,在這樣的優勢下,加上朝廷的偏袒,佛道置辯不發起則已,一發起,佛教估計會遭受滅頂之災。

「不能讓明年的佛道置辯開始!!」智光和尚回到艙內想道:「那只是自取滅亡而已,有什麼辦法可以延遲皇上已經決定的事情呢?」

船緩緩地由巢湖折入南淝河,再有一個多時辰使可抵達合肥古城了。智光放下窗帘,盤膝默坐。

在合肥九獅橋附近,有一個寺院叫做明教寺,又名鐵佛寺,又稱明教台、曹操點將台。該寺始建於南朝梁時,至隋末,寺院荒廢。唐朝時在廢墟中掘得鐵佛一尊,廬州刺史裴絹上奏朝廷,准奏重建,定名為「明教院」。在洪武年間改稱「明教寺」。

在九獅橋附近的有一個逍遙津客棧,最近住進來幾個商販模樣的人,說是商販,但是卻不見其上街置辦貨物,每日都在客棧內,並不出門,這天,一個俊俏書生模樣的人,戴學士巾,穿青布衫,足登粉底鞋,手拿着摺扇,一副風流瀟灑的氣勢,慢慢的走進客棧。

在一樓的角落裏獨自喝了一會茶,看見沒有人注意,就慢慢站起繞過照壁,順着迴廊,踏上樓梯,走到那幾個商販住的客房。

這是一座建造得很精巧的兩層小樓,迴廊上的欄桿均有雕飾,油漆一新。卻又見許多僧人上上下下,出出進進。敲門進屋坐下后,問道:「客店裏咋來這許多和尚?」

顯然這書生的身份極高,雖沒有介紹,但是那幾個商販依舊對他十分恭敬,聽見問話,忙回道:「聽說店老闆今日為老娘做法事,所以請了明教寺的和尚。聖母……。」

這個俊俏書生正是已經失蹤了很久的唐賽兒,喝了一陣茶,其中一人嘆息說:「唉,我們到合肥已有十天,也不知智光法師在京師的情形怎樣?還能不能按時赴約。」

「我看沒有指望!」另一人說:「靠人不如靠自己。依我看。咱不如回山東,把大旗立起來,憑着聖母的名聲。肯定是從者如雲……。」

唐賽兒連忙朝外瞧瞧,幸好未見有人,這才嚴肅地切責道:「高羊兒,你這麼高聲大叫,讓人聽到了有多危險!你怎麼就改不了這毛躁脾氣?」

被稱作高羊兒的人不服,站起來說:「砍頭不過碗大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樣像耗子一樣整日東藏西躲多窩囊!」

唐賽兒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耐心地開導:「高羊兒。你膽大勇武大家都知道。可是你想過沒有,咱這麼多時日這麼多苦難都捱過來了,如果猛浪行事,出個差錯。仇報不成,反而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咱們這點人,還不夠那些官兵塞牙縫呢,這樣白白送死又有什麼意義?」

見高羊兒不言語,又說:「智光師傅不是派人一再交待,他去京師看看風向,作了妥善安排之後再來合肥通知,囑咐咱耐心等待。不要輕易露面。萬一被那錦衣衛認出,難免不出事情!」

「毬!」高羊兒啐道:「遇到錦衣衛,看我不扭斷他們的脖子。」

旁邊有人插話說:「高羊兒。聖母說的在理。不是大家說你,你也太沉不住氣了。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這才多久,你就如此急躁,真要壞事的。」

高羊兒摸摸後腦勺。笑道:「好,好。一個人說不過你們這麼多張嘴,俺聽你們的。」

唐賽兒見時辰不早,招呼其中一個往明教寺去看看智光和尚回來沒有。

那人剛剛下樓踏上迴廊,便見照壁那邊站了七八個人。一眼瞥見錦衣衛那顯眼的飛魚服來,吃了一驚,連忙轉身回去,大家看到他回來,問道:「智光法師來了嗎?要不你怎麼回來了?」

那人壓低聲音說:「樓下有錦衣衛。」

高羊兒立即說:「怕他作甚!」

這時,就聽照壁那邊的說話聲傳過來:「軍爺,我們客棧里哪來的欽犯?住客都有路引!」

「軍爺沒說他們一準住在這裏,但是循例我們進去要進去看看。」

唐賽兒不再去聽那邊議論,心裏稍微有些緊張,對方查的是欽犯,跟着他的幾個人雖然不是善類,但和欽犯無緣,唯一可能就是來找自己的,而這裏也只有自己被畫影圖形的通緝,難道是智光和尚遭遇了不測,還是誰走漏了風聲呢?

要真的是沖着自己過來。怎麼辦?唐賽兒在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猛然間才想起自己穿的是男裝,索性就賭一把。於是順着迴廊悠然的又走了出去。

客棧之內有些忙亂,可能是很少經歷這麼大的陣仗,唐賽兒剛跨上迴廊,那邊錦衣衛便上樓來了。商販們雖然有些不安,但是也算是沉着,偷着往外看,瞧見錦衣衛打扮的人正向每間客房探頭探腦,聖母與他們擦肩而過,竟未引起他們的注意。

半個時辰以後,唐賽兒一副書生模樣趕到明教寺,剛坐下一會,便有一個小僧走來,說:「智光禪師回來了,請公子到法堂相見。」

這時白羊兒和另外一人由於不放心,也趕了過來,會面后,三人加快腳步,轉過古屋上井,匆匆忙忙來到法堂。

「弟子拜見法師。」唐賽兒雙掌合什,行了一禮。既然歸了佛教,就要暫時遵守佛教的禮節,而白羊兒和另外一人卻沒有反應。

「罷了,」智光和尚盤膝坐在一隻寬大的紫檀矮几上,一路勞頓,他依然神采奕奕。唐賽兒施禮之後,他微微笑道,同時指了指對面的幾隻矮凳,叫他們坐下。

「事不宜遲,你們準備開始吧!」智光單刀直入,接着把這次進京的感受說了一遍,特別是皇帝要召開佛道置辯之事,他想讓唐賽兒他們擾亂一下。最後說道:「老衲已經無計可施,要仰仗你們的鋒芒了……。」

「噢,」唐賽兒欠身問道:「請問法師,我們該如何做,法師不會以為憑着我們數千人就可以對抗朝廷吧?而且還要這麼急。我們也需要準備啊。」

「老衲在京師數日,略知京中情形,」智光法師手捻佛珠。眯著雙目,將他陛見皇上和在雞鳴寺的見聞經過詳細說了一遍,末了,他抿了一口茶,提高嗓門說:

「老衲也知道,此事無論對於誰都是十分困難,但是現在佛門要遭受大劫。作為信徒,為我佛犧牲。來生也必然有個好的結果,但是老衲卻也不會讓你們犧牲的,這次老衲看出了皇帝的決心,他已經決心將我佛門剷除。大家唯有以死相搏,方有一線生機的產生。」

「大師教誨甚是,不過,弟子想求教該如何去做。」唐賽兒不動聲色的問道。

智光略微招手示意叫她過來,然後說道:「不錯,老衲正是為此而來,你們的根基,隨着漳王朱志均的被廢,已經消失殆盡。有些心誠的,也都去了山東,也可以說。山東現在是你們白蓮宗的根基所在,但是山東的軍力也是頗為雄厚,不可力敵。老衲突然想起了,孔府合宗之後,在山東曲阜倒也十分安穩,那裏的防備並不嚴密。孔府乃是天下儒家的聖地,你們如果騷擾孔府。肯定能讓皇帝陷於被動。」

「那我們就趁他不備,去曲阜殺他個片甲不留!!」在一旁的白羊兒插口說道:「那樣才痛快,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你那不是痛快,是胡鬧。」智光和尚仍然眯眼垂眉道:「你真的把孔家的人殺完,恐怕天下之大,也再無你的容身之地了,可以騷擾,也可以找一些惡人殺了,對於孔家之人,還需慎重,給朝廷壓力就行,就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了。」

「那如果朝廷派遣軍隊追着我們打呢?他們有火器,還有武衛局的人,不好對付,我們的人太少了,就算是騷擾了,也跑不掉。」唐賽兒想了一下,說:「法師點化嚴謹,思慮周密。但是我們可用之人真的不多啊。」

智光點點頭,睜開雙眼,說:「聖母這話說到了關節。老衲正要告訴你們,此事的關鍵在什麼地方,你們知道孔府原來分為南北二宗嗎?」

他知道唐賽兒等人也說不出來究竟,所以自己接着說了下去,道:「孔府分成南北二宗四百餘年,是在太子殿下的努力下合併的,這其中就代表着孔府之事,太子要比皇上操心的多,更何況太子身邊近臣方孝孺,乃是公認的儒林領袖,是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所以只要孔府受難,太子必會插手,待今日一過,老衲就以準備佛道置辯為名回到北平,屆時,自然會勸說太子承攬維護孔府之事,那麼軍鎮肯定要受到太子節制,只要到了那時,相信你么也就好過的多了!!!」

唐賽兒忍不住插話:「但是我們害怕等不到那一天,區區數千人,在朝廷軍鎮的眼裏,根本算不得什麼。」

智光眯眼笑道:「聖母光看見自己的困難,但是也要看見朝廷的困難,軍鎮兵權雖然在總督手裏,但是總督不受布政使節制,反而要受到遠在京師的皇帝和兵部節制,,沒有皇帝下旨和兵部行文,總督也無權調遣超過五千的兵馬,這五千兵馬雖然也不是你么能抵擋的,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老衲又不是讓你們力敵,你們根本不用和官軍交戰!」

「這話如何去說!」

「只要騷擾了孔府之後,你們牢記幾句話,那就是盡量搶馬,快速轉移,你們可聽說原來蒙古人勢力不強時,怎麼作戰嗎?那就是不停的運動,在一個地方不可超過三天即走,所到之處,除了招募弟子之外,那就是最大限度的搶劫馬匹,加強自己的機動性,那樣憑着區區五千官兵,根本跟不上你們的腳步,要拖延過幾個月十分容易,這幾個月功夫,可能你們不好過,但是朝廷更不好過,大明太大了,所要辦之事手續繁瑣,正是可乘之機,而且最近十數年中原未遭兵禍,官軍早就麻痹了。」

「嗯。」唐賽兒點了點頭。盤算了一下,智光說的也是個道理,驟然想到一個問題,馬上開口說道:「法師睿智灼見,為晚輩指點迷津。但是此番舉動障霧重重,如履刀叢,法師的教誨我聽明白了,但是弟子想知道,這樣做必不是長久之計,請問法師,何時是盡頭呢。」

「俺卻聽不明白,」白羊兒嗡聲嗡氣地說道:「法師說了半天,無非是讓我們去賣命,你們享受,如果事情成了,我們是叛賊,不成功,我們還是叛賊,壞事是我們做,好事是你們領,俺怎麼沒有看出俺們有什麼好處呢?」

「現在要是還分彼此,那麼佛門淪喪也是必然,你們白蓮宗既然皈依佛門,成為我佛白蓮一宗,當然要為佛門儘力,山東的佛門弟子,肯定也會幫助你們舉事,何況,老衲在北平一定會設法說服太子,讓太子暗中支持你們白蓮宗,只要你們不過分,就不會有太大的困難,所以你們記得,一定要約束手下,萬萬不可妄開殺戒!!」

智光嚴峻地提高聲音說:「此事至關重要,你們隨機應變。所謂心無備慮,不可以應猝,以明防前,以智慮后,無事則深憂,有事則不懼。老衲也贈你們幾句簽言,曰謹慎、曰心細、曰果敢、曰應變。」

當天晚上,唐賽兒一行三人悄悄走出明教寺,出了大東門,在東門大河邊搭上一條小船人不知鬼不覺地啟程往山東方向駛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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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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