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西山

148西山

靖陵位於西山之下,氣勢宏偉、規模龐大,山頂修有道觀專供皇室中人清修,從晉朝傳承下來,迄今已有數百年歷史。天一道長來為先帝守陵卻並不是住在陵園附近抑或山頂道觀,而是住在半山腰的木屋中,那裏環境清幽、風景優美,原本是世外仙源般的存在。只是此刻,再美好的平靜都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劍拔弩張、鮮血廝殺。

四周燃著一簇簇火把,將木屋周圍映照得猶如白晝,宋楚恆胸口插著支利箭,鮮血不停往外涌。親衛想過來為他察看傷勢卻被推開,他冷冷一笑,順手摺斷箭身,留着箭鏃在體內不管,彷彿感覺不到痛。

在他對面是沉默的賀蘭晟和謝懷,兩人都不同程度受了傷。身前身後站着手執武器的親衛,宋楚恆也一樣,雙方誰也沒有先動,陷入了僵持。

皇帝看了看受傷的右胳膊,揚眉一笑,「次君,許久不見,朕其實應該先跟你打聲招呼的。」

「陛下已經跟罪臣打過招呼了。您的刀槍劍戟便是最好的見面禮,罪臣領受。」

一盞茶之前,宋楚恆從暗處現身,出現在謝懷面前。他雖是奉皇命前來守陵,卻根本沒什麼人保護,是以他很輕鬆就做到了這一點。

並不寬敞的木屋內,謝懷眯眼看他,片刻后淡淡道:「我有猜過你會不會來,後來又覺得,單憑我個人恐怕還沒那個份量,不值得宋將軍冒此大險。現在看來,我是小瞧自己了。」

「天一道長自然是小瞧自己了,您也高看了在下。我已不是什麼將軍,亡命之徒一個,擔不起您這聲稱呼。今日來此,不過是了結一樁舊賬。」

早在多年前,他就從父親口中聽到這個男人的事迹。父親對他幾乎是恨之入骨,因為他不僅攛掇著先帝禪讓皇位,還在之後的時間裏一點點取代他的地位,成為先帝最信任的人。父親當時咬牙切齒,說有朝一日定要將此人剝皮拆骨,以泄心頭之恨。可惜沒有等到這一天,他就先送了命。

右手慢慢抽出長劍,劍刃碰觸劍鞘的聲音清晰可聞。謝懷看着他的動作,「將軍的舊賬便是來取貧道的性命?」

宋楚恆冷冷一笑,握著劍便朝他刺去。然而劍尖尚未碰到他的身體,就被黑暗中飛出的石子彈開,他幾步躍出屋內,站在庭院中警戒地看着四周。

十八名精挑細選的羽林郎從不同的方向現身,將他團團圍住,宋楚恆冷笑一聲,「引君入瓮?」不由分說便和他們纏鬥起來。

他身手不凡,雖然被十八人圍攻一開始也沒有落到下風,只是很快,他便開始顯出吃力。畢竟來的人都是高手,要想以一敵十是不可能的。正勉力維持,一支羽箭卻破空而來,正中他胸口。宋楚恆悶哼一聲,順着看過去,卻見皇帝身着騎裝、手執長弓,目光冷靜地看着前方。

那十八人被他刺死了三個,其餘人保持着隨時可出手的姿勢,等著皇帝的命令。宋楚恆長劍插|進土裏,慢慢站直了身子,「陛下,您可算出來了。您出來了,罪臣也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話音方落,四周潮水似的湧出一大批黑衣人,一上來便招招都是殺機。羽林郎們也反應飛快,雙方頃刻間便斗作一團,宋楚恆慢悠悠拔|出長劍,揮手便斬斷一人執刀的右臂!

……

等到大家終於停手,地上已躺了十來具屍體,血水淌過茵茵綠草,天上的月色照下來,竟有種凄艷的美。

謝懷手中握著柄長劍,殷紅的血跡順着流下,宋楚恆瞧見了,譏諷開口,「天一道長不是出家人嗎?居然也造了殺孽,那你之前滿口的仁義道德算什麼?依我看,不過是糊弄人的把戲罷了。」

謝懷淡淡道:「貧道的把戲比不上宋將軍,您原來早就看穿我等的計劃,今夜還敢前來,當真是好膽色。」

「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

「不過什麼?」皇帝眯眼。

宋楚恆嗤笑,「沒什麼。罪臣只是覺得,這麼打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大燕御林軍的兒郎果然個個都是好身手,令人好生欣慰,既然都是國之棟樑,還是不要折損在此處才好。」

「那次君是想罷手了?」

「當然,當然罷手。罪臣從來就沒想過要對陛下怎麼樣,您心裏也明白的,對吧?不然您就會以自身為餌,而不是和這種您向來看不上的道士合作。您知道,罪臣想要的唯有一樣,那便是天一道長的項上人頭。」

的確,宋楚恆是宋演之子,為人卻和宋演並不一樣。他在軍中多年,名聲極好,對他這個皇帝也十分尊重,若非宋演一意孤行,肯定會效忠一世的。所以如今,就算他心中再恨,也不會報復到皇帝身上。君王一身牽絆社稷,若因他而朝綱動蕩,就算下了九泉也難以心安。

謝懷握緊劍柄,微笑道:「想要我的人頭,那宋將軍可得有些本事才行。」

適才動手,大家都已看清,原來這位仙風道骨的天一道長身手竟不遜於御前侍衛,出手端的是狠辣非常!現在瞧着他的笑容,竟感覺到一陣寒意,彷彿面前站了個多麼可怕的人。

「在下沒什麼本事,只是有份禮物要送給天一道長,哦,還有陛下。這可是份大禮,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賀蘭晟有些不安,謝懷也是同樣的感覺。宋楚恆見狀很是滿意,「出來吧。」

有男人從林葉之後一躍而出,落在了宋楚恆身旁,他手中還挾持了個女子,金吾衛的裝扮,嘴被堵了起來,可那面容再熟悉不過!

「阿薇?」

「楚……貴妃娘娘!」

宋楚恆推開手下,用胳膊鉗制着葉薇,笑道:「沒錯,正是您的阿薇,我大燕的頤貴妃娘娘!是不是很好奇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啊?很簡單,因為她得到消息,知道了你們給我設圈套的事情,更知道我早已清楚這是個圈套。她害怕你們出事,所以就趕來報信了。真真是情深意重啊,連我這個旁觀者都感動了。」

見對方沒有回答,宋楚恆輕鬆道:「怎麼樣,現在咱們可以談一談天一道長將人頭送給我的事了嗎?」

謝懷不語,葉薇使勁掙扎,嗚嗚地叫着。宋楚恆感興趣地看她,「娘娘有話要說?也好,讓他們聽聽你的聲音,決心也能下得更快些。」

堵嘴的布被拿開,葉薇乾嘔了一聲,虛弱喘息。賀蘭晟見狀心都揪了起來,可隱隱又覺得哪裏不對。

究竟是哪裏不對呢……

「你們別信他。比起天一道長,他更恨的應該是我才對,我才不信他會肯用我來天一道長的性命。」

葉薇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是剛才被勒過脖子所致,皇帝卻在他開口的瞬間瞳孔猛地收縮。謝懷執劍的手顫了下,慢慢道:「貴妃娘娘說的有理,貧道很難相信宋將軍。」

宋楚恆神情冷了三分,「原來貴妃娘娘也知道在下應該恨你。那你說說看,你做了什麼事是會讓我想要殺了你的?」

葉薇輕蔑地笑,「便是我逼死了宋楚怡又怎樣?你那個妹妹就不曾害過別人嗎?載初二十二年的除夕之夜,那天晚上發生了些什麼你不會都忘了吧?」

宋楚恆愕然,「你……你說什麼?」

「呵,宋將軍是外臣,大概不怎麼清楚後宮的事情。不過您肯定聽說過琳充儀沈氏,那是令尊原配夫人的侄女,與我關係甚好。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關係好嗎?」

宋楚恆隱約猜到了答案,卻不想說出來。葉薇早料到他的反應,神情充滿了嘲諷,「因為我們都有同一個目標,那便是殺了令妹,替枉死的宋楚惜報仇。」

雨水悄然落下,一滴,又一滴,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將眾人的衣袍都打濕。宋楚恆隔着綿綿細雨看身前的女子,忽然伸手扼住她的咽喉,「你究竟是誰!」

「我不是誰!只是天道輪迴、報應不爽,宋氏有此下場根本是咎由自取,你憑什麼把賬算在我的頭上!若照你的說法,陰司中的宋楚惜也該爬出來才對!她就該上來一個個地找你們討債!」

宋楚恆眼睛都充血了。細白的脖子就在他掌中,只消一用力就能送她去見他的家人,可她聲嘶力竭的質問猶在耳邊回蕩,讓他下不了手。

他想到了那個雪夜,楚怡倉皇地從宋楚惜的房中出來,而他闖進去便看到少女口吐鮮血,趴在地上已經沒了氣息。

在那之前他一直知道兩人關係不好,楚怡向來看不起他們的異母弟妹,認為那些人天生就比他們低下。可宋楚惜的到來打破了這個觀點,她與他們不是一個母親所生,卻並不比他們低下。甚至,她比楚怡更加尊貴。

妹妹的氣惱他看在眼中,兩人的爭執他也看在眼中,為了讓楚怡開心,他極少對宋楚惜表現出弟弟應有的恭敬,哪怕在心底深處他已經承認了這個長姐。

本以為一切不過是兩個小姑娘的爭鋒相對,有一方出嫁了便能結束,卻怎麼也想不到楚怡居然會殺了宋楚惜。不僅如此,父親還傾盡全力遮掩了此事,並讓楚怡頂替宋楚惜嫁入東宮,犯下欺君大罪。

他是讀聖賢書長大的,忠君忠父難以抉擇,索性不去面對,自請調離京中,去西北鎮守,從此與風沙為伴。只是這件事也成了他解不開的心結,多少次午夜驚醒,都會想到自己捧住手心的妹妹親手殺死了他們的長姐。

而現在,頤貴妃說她是來替宋楚惜報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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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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