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冤婦出頭有望,囚困女以黑作白

蒙冤婦出頭有望,囚困女以黑作白

叫蓉姐兒猜着了,趙氏確是存了死志的,她在塔中這許多年,才被關進去還骨頭硬,覷著楚大不敢將她關久,柊兒椿兒兩個要鬧,她還擺手,昂了頭道:「急甚,自有他求我出去那一日。」

這一日不僅沒來,卻連着身邊的丫頭都叫整治死了,椿兒脾氣急又叫她慣久了,才來些冷飯冷盤,她只略皺一皺眉頭,椿兒就嚷嚷起來,把送來的湯食飯菜潑了人一頭一臉。

那時候屋裏還有炭燒,房裏還有熱水,樣樣都不比她做大夫人的時候差,楚大還腆了臉來過好幾回,回回來了都叫她一口啐在臉上。罵他罵那個賤人,咬死了要合離,咬死了不同他過。

她原也不是真箇想同他合離,一家子七個兒子,若不是娶到她,楚老太爺怎麼會把位子交給他坐,把家裏大半生意都給了他!

她嫁進楚家這些年,說一不二慣了,二房還要避了她的風頭,自楚老太爺過去了,還搬到外地去住,闔家大小事她一手握著,留下那兩家,一個還小一個腳跛著,再沒能同大房爭峰的。

可便是在此時,她看清楚了丈夫的面目,他那人皮下邊是爛的朽的,一騙騙她十年,她不能生養,他也不納妾,還說甚個真到四十無後再納,等她生了女兒出來,又給起名兒叫福姐兒,說這一輩子的福氣都在她身上,若再沒有孩子,便給福姐兒招個女婿回來。

女兒就養在身邊,嫁了人生出來的孩子還姓楚,有他們看着,也沒人敢欺負她。趙氏抱了小小的福姐兒心裏歡喜無限,丈夫疼愛,這許多年都只得了這麼一點骨血,卻一句都沒提納妾的事,身邊連個通房都無。

到得此時才把滿片心全付在他身上,把大筆嫁妝全給了他,她在娘家便只有親娘一個,娶她一個孤女兒,還待她這樣好,她便是掏了心肝也要幫着丈夫出頭。

二房精明強幹,四房有功名在身,自家的丈夫卻只一味的好性,那些個便越發是登鼻子上臉,他硬不起來,便只有她來爭她來搶,一樣樣替他出頭,一樣樣的張羅起來,卻不知自己叫他作了刀劍,楚家哪個都說大哥是好的,不好的全在大嫂身上。

真等到楚老太爺死前把大筆生意都交到大兒子身上了,他那狐狸尾巴才一日日的露出端倪來,先是說守孝結廬,連後院都絕少踏步,等真箇守了三年,三年過後卻還要繼續守。

連趙氏房裏都少來,更不似往日那般看待福姐兒,後頭又忽的說要修道,只這一點骨血,該挑個好孩子進來,為着福姐兒養個小女婿。

趙氏初時不肯應,她才不過二十七八,哪裏不能再生,老蚌兒還生珠呢,雖身子一向虧得厲害,可吃着葯調理總能再懷上,女兒才三歲多,若真沒有生養,也不必急在此時。

可楚大卻立時就帶了個孩子進來,生的細皮嫩肉,怎麼看都不是那爹娘拿出來賣的,趙氏一見就怕是叫拍花子的拍了,帶到此地賣的,還同丈夫說了,問明白了地方,給仔仔細細的送回去,也算是積了一樁功德了。

楚大修道,她也跟着信起這些來,為着自家沒身子,不如施了多少米多少香油,卻只是沒有,見着這個孩子不由得喜歡幾分,忽有一日聽見他叫楚大作爹,還只笑他心急。

福姐兒害起病來,病的不輕,趙氏守着她一夜一夜不睡,看她出痘心裏着急,供痘娘娘面前不知磕了多少個頭,楚大卻說若是福姐兒沒了,便把他認了作兒子,只當是個念想。

趙氏哭得兩眼發黑,卻也點頭允了,可等福姐兒好了,她求神拜佛,自家的丈夫卻一點歡顏也不見,她便是由此才疑心起來。

外頭派了陪房的去尋問那個孩子哪裏來,只說是外縣買來的,可他說的卻是一口灃青本地話,頭一樁對不上,後頭便一樁樁都對不上。

趙氏原是不疑心,既有了瓜藤便一路順着,摸到了真相,哪裏來的什麼賣孩子,這個孩子分明就是他的骨肉!趙氏先還不信,待把那個孩子騙到房中,由著嬤嬤給他洗澡,這一看差點昏死過去,楚大腿上有痣,福姐兒也生在一般地方,這個孩子也是如此。

她先是心頭一片火熱,再往後又涼了半截,生生把這事兒咽下去,尋了個由頭回娘家,真箇找了大夫,這才知道,她為甚無孕。

趙氏這回恨不得活吞了楚大,卻瞞着兄弟不說,想先把女兒跟箱籠寄回來,到時候她們母女也有個依仗,誰知道她身邊人早就不同她貼心,那個榎兒竟背主把事全告訴了楚大。

好一場大鬧,楚大還把那個孩子又送了出去,直說她得了癔症,發起癲來,好好的孩子再尋個

地方安置,怕又犯到她眼前來,叫她病得更重。

趙氏不依不饒,真等椿兒身死,她自家叫關進塔里,這才恍然這些年譬如大夢一場,先是同瘋了一般指天咒罵,連着留在老宅的楚家人都覺着她是瘋了,能摔打的俱都摔了,卻再沒新的補進來。

滿以為定有人回娘家去報信,哪知道楚大戴了這許多年佳夫賢婿的皮,竟叫別個信了她是真瘋!幾回想要尋死,都叫柊兒攔了下來,等再磨得一兩月,日日只能見着窗口方寸陽光,她倒一日比一日更靜了。

白塔是石頭禪師修道的地方,到如今那塔中還有石刻佛經,看不見不給點燈,她就用手摸,六年下來,那些石壁上的佛經都叫她指尖磨得平了,她先是想着自家前世不修,後頭又想,不定是哪一番業報落到她身上。

日日念佛說經,不獨說給自己聽,還說給柊兒聽,人似枯槁心如止水,可等柊兒死了,她倒似活過來,便不為着她自己,也得為着些賠掉的性命。

徐禮斷然不許蓉姐兒再往楚家去,可她聽了碧螺回來稟報這件案中案,哪裏還能睡得着,卻不

能一個人進那地方,她只覺得骨頭都瘮的打抖。

這還是她頭一回同徐禮爭起來:「我必然要去,這是滾釘板挨千刀的事!都走到這一步,再沒甚個好退的,咱們等一日是一日,趙氏同她女兒卻再等不得了。」

徐禮摟了她拍背:「趙氏說的還待查實,他那外室如何,送出去的孩子又在哪裏,當時進府經了誰的手,既是灃青本地口音,那又是誰接生的,只要人在,總能尋出馬腳來,你這麼貿貿然上門,打草驚蛇怎辦?」

「敵不動便只好我動,蛇埋在長草里,不打草,它且躥不出來!」蓉姐兒虎了一張俏臉,沉了聲揚眉毛:「虎毒且不食子,他卻想害死嫡親女兒,給個外室子讓路,福姐兒便似吊在油鍋上,哪裏還能等得一刻!」趙氏雖不說,碧螺也猜知幾分,她是不會再活了,便是女兒怕是也牽掛不住她了。

徐禮聽她如此,卻還是讓她再挨半日,等州府中派了兵丁來,再往楚家去。蓉姐兒原是想着來軟的,不意徐禮竟立時就來硬的,她咬咬唇兒:「你不必為着我,他不敢怎樣,來的人,還是去查該查的地方。」

升斗小民哪裏見過這樣仗陣,早就自先怯了,楚家的事一出,立時就倒過了風向,只等著徐禮開口,呂先兒的說書段子,早就已經預備好了。

徐禮見她執意,伸手摸到肚皮上,蓉姐兒叉了腰挺一挺:「再不怕,我我兒子是個膽大的。」可不是膽大,經了這許多事,還穩穩的,比原先還吃得更多了些。

徐禮眼角一松,到底放心不下,派了人一路把蓉姐兒送到楚家,蓉姐兒也沒想着單刀付會,早早就送了帖子把平五同石家夫人一道請了來,又特特叫了州府里送仵作來的衙役混了一道,叫上尋軍鋪屋的人,聲勢浩大的往楚家門上去。

出來的卻不是「楚大奶奶」,而是一向不曾露過面的楚家三奶奶,她丈夫自小跛足,從不與人爭,娶的也是小家娘子,見着縣夫人連話都不會說,說要見福姐兒,也是忙不迭的便去了。

福姐兒初通世事,見着蓉姐兒見她滿頭珠翠,還笑嘻嘻的,說要接了她去,她還點頭,蓉姐兒見着宅中不對,才出二門口便問一聲:「怎不見你家太太?」

福姐兒嘆一聲:「太太病著,我一整日都不曾見過太太。」蓉姐兒臉上色變,回去一說,徐禮便笑:「不怕,她再出不得這四個水門。」

到傍晚果有人來報,說在漁船裏頭找著了她,還有一兒一女,慌亂中稱是回娘家去,叫差役請回了楚家,這回卻好,正是漁船回來開晚市的時候,一河道的人都瞧見了。

等到夜裏仵作同坐婆穩婆一道見了徐禮,因着死者是未嫁姑娘,徐禮不便查看傷勢,一直等在大堂,三人往前回報,兩個婆子道柊兒還是處子,身上多處摔傷擦傷,頭髮枯黃指甲乾脆,同那趙氏一樣癥狀,俱是那荒年才會有的餓病。

案子到得此時,只缺一個首告,趙家只派了一個管事過來,竟不曾有族中人來,徐禮便用上了那個撞上門來的趙氏子弟,由着他當了首告,也不須他出面,叫呂先兒扮了村夫,只說偷牛進來,把外頭大事一說,再挑兩句:「我看這太爺是想扳倒楚家,你不如接了這官司當首告,還免了趙氏那頓板子,她自楚家要回來那些東西,豈有不謝你之理?」

閑漢原不想着攬事,小民都怕訴訟,他不過想撈兩個盤纏,關得幾日便能放出去,此時聽見畫出這樣一塊餅,心底也還思量:「本家都不出頭,我這是哪一門子,犯不得這個傻。」

「不接才是真傻,楚家那樣大一塊肥肉,你就不想着啃一口?」呂先兒把手叉在袖裏,兩隻手抬起來作個擦鼻涕的模樣,還大聲吸了吸:「但凡這事兒落到我身上,還不攆著上,胎沒投著,該你得的財不要,利世仙官爺爺都不饒你。」

叫他得着了,可不是偏財,這東西來得巧,又說的趙丙心動,等放飯時,便拿筷子敲碗沿,說要告狀,獄卒鼻子時頭哼哼,等聽見他說要為趙氏出頭當首告,趕緊去報給徐禮知道,這佔了妻弟的名分,便不是妻告夫了。

徐禮前頭事一樣樣安排好了,蓉姐兒這裏卻犯起難為,福姐兒先還肯留下來玩,等到夜裏便急着要回去,不告訴她趙氏在此地還好,一告訴她,邁著腿就要往外頭跑。

蓉姐兒扶了腦袋:「我可只帶過茂哥兒,這一個怎麼也無法。」她怕趙氏,怕到了骨子裏頭,說要帶了她去見,扒著門框只不肯,說趙氏要吃人,要咬她。

「總不好把她關起來?」便是趙氏先是聽說福姐兒來了臉上還現了點笑影,一聽見她嚷成那樣,立時又闔上了眼睛,碧螺忍不過,急的來尋蓉姐兒。

福姐兒卻怎麼也不信親娘沒瘋,是她親爹誣陷,還一味的扯了蓉姐兒的袖子:「縣太太,我娘早早得了瘋病,自我生下來便是,她的話,再不能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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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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