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夜相知兮,絹圖藏深意

醉夜相知兮,絹圖藏深意

「流霜小美人兒,我謝邵歆的醫術你便放心吧,我好歹也是天外崑崙安平君的傳人啊不是……哎哎,你推我作甚,我的醫藥費呢……」

流霜把聒噪的謝弈歡關在門外,長舒了口氣,樑上的韓搖光如魅影般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

門外的謝弈歡眼神一變,如同逼人的冰棱般深深扎如寢殿中。

他罵罵咧咧的聲音逐漸遠去,流霜即刻跪下,鄭重地叩首道:「流霜多謝你救女郎性命……」

韓搖光冷著臉,目光落在塌上,夏子衿呼吸清淺,臉色也逐漸紅潤了許多,「我只是不希望她死得那麼早罷了……」

「韓姑娘,這葯也只是吊著女郎脆弱的身體而已,根本無法長久。」流霜眼底慟色沉鬱,「是生是死,這隻能看女郎她是否還有求生意志……」

她再次睜眼,已是深夜。偏頭見流霜歪在塌邊已經睡著了,夏子衿目光閃過一絲柔色。悄悄把被褥披在她身上,裹了一件披風下塌向外走去。

寒秋的夜,秋風颯颯吹得楓林一陣光影晃動,浸袍一陣寒意入骨,光華如洗鍊,迷離著滿苑的楓林,如水銀般漫撒。

她拽了拽領口,攏著披風提燈而去。正走着,忽然一道暗影飄渺而至,卻是韓搖光。

韓搖光眼睛亮的驚人,問道:「夜色正好,隨我到房頂一觀如何?」

她扯開一個淡笑,「有酒無?」

「有,不過你要少飲。」韓搖光攬過她的腰,如風般瞬間卷上了殿頂。

韓搖光甚是寡言,只顧著一個人喝着悶酒,良久才問道:「為何不說?」

「說什麼啊?」夏子衿奪過她手中的酒罈,喝了一小口,烈酒嗆得她連聲咳嗽,「咳咳……你一個女孩子家喝這麼,烈的酒做什麼……」

「我除了殺人和喝酒,其餘的我都不會。」

韓搖光反過手來,屈膝攤在上面,怔怔地看着。

夏子衿透過昏暗的燈籠光亮看去,愕然有兩道深可見骨的勒痕,那是她作為殺手的標誌。她思及在地牢時的所為,不由地道歉道:「我一心以為你為我敵,往日多有得罪,還請多包涵啊。」

「無礙,殺手原本就是見不得光的人,如你所言,我身上不知背負了多少條性命,這雙手再洗還是有血腥的味道。」

「你問我為何不說么?是在說我化為灰燼的過去,還是在說這副殘破的身子?」她淺淺的笑,彷彿萬事不入心般。

「你這兩年的經歷倒是足夠抵得過別人一生。」韓搖光眉頭一皺,仰頭又喝了幾口,灑了衣襟也絲毫不在意,「我不喜柔弱無知的貴女,不過你不同,我欣賞你。」

「哈哈哈哈,」夏子矜笑得異常開懷,卻笑濺了淚,眼中望着遠處麟宇殿的位置,眼底虛無一片,「我沒有選擇……」

從夏氏殘遭滅門的那天起,她所走得每一步都無可奈何。所有的人都在逼着她走,逼着她成長,如今她是人人口中大權在握的禍世妖姬,可也極少有人知道,這權利多麼搖搖欲墜,如同漩渦里的一粒沙。

她,身不由己。

這夜末了,她迷濛著半醉的眼,面頰跎紅,指著韓搖光問道:「你明明是王室公主,為何會成為君上手中之劍……」

韓搖光驀地一頓,垂下眼睫,「其實你與我是同類的人,都身不由己……」

第二日,她酒醒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塌上,正對上流霜氣惱的眼,「病才剛好,這便趁夜瞞着我去飲酒了么!」

她嗅了嗅左右的衣袖,笑道:「我身上的酒氣很重么?」

「我半夜一醒不見你人影,正急的時候還是韓姑娘把醉倒的女郎送回來的……」流霜看着她,眼底閃過凝重之色,「流霜要您長命百歲,一直好好的……」

她安慰著拍了拍流霜的手,雪顏掛着飄渺淺淡的笑意,下一刻她毅然下塌道:「本宮要見君上。」

越靠近寢殿內室,充斥着苦澀的藥味和纂字香的空間越是令人感覺壓抑。一重重的紗幃從頭頂泄下,窗牖被黑布遮住,透不過光亮,唯獨有人推門而入時,才有了一些光源鑽入黑暗的宮室。

甫一入門,便聽得一陣驚心的咳嗽聲,夾雜着聲嘶力竭呼吸的聲音。「咳咳咳咳……進來……」

她定了定神,抬步走了進去,慢慢掀開水色垂紗,沒走幾步她抽了一口冷氣。便見到了一個**侍婢的屍首歪在地上,周圍紗帷濺上了暗紅的血跡,雙目暴突,周身滿是劍劃開的傷痕,皮肉翻卷無一塊好肉,竟然是被凌虐而死……

她慌忙繞過,心底皇然卻越來越大,昭常一身裏衣正偎著中山爐狠命地嗅着,灰白的頭髮如同蓬草,溝壑縱橫的臉盡染風霜。他臉上和袖口的血跡已經乾涸,面前的老人已經被纂字香折磨得沒有半分王者氣度。

她低頭恭謹地奉上虎符,這次她沒有自稱為妾:「小女幸不辱命,希望君上在一切結束后告知小女真相。」

昭常接過虎符,眼底精光乍泄,「夏遠道聰慧絕頂,沒想到女兒亦然……」

「深山的獵人為了抓住猛獸,都會盡量把陷阱做得滴水不漏。懸在他們頭上的羅網已經張開,」夏子矜微微一笑,俯首道:「為了不讓獵物逃脫,這還需君上再下一個誘餌。」

※※※※※※※※※

瓔珞綴曳,在夏子矜螓首上落下一溜側影,閉起的眼遮去了狡黠如狐的光芒,她一手支著腦袋,紅衣旖旎閑倚竹塌,一派悠然自得之態。

而此刻她本人腦中卻飛速地旋轉着,計算著各方勢力動手時間,若是有絲毫差錯,那她便會萬劫不復。

一個時辰后她倏而睜眼坐起,雙目溢滿深沉的思量。抽出隨身的絹帕,伏在案上拿着毛筆畫了幾道,又反覆修改,完工後欣然笑道:「流霜!看本宮的畫如何?」

流霜推門而入,看到她的「傑作」卻噗嗤一笑,「這也算是畫啊,這是水還是山?」

她還欲取笑,抬頭時恰好對上夏子衿深沉的目光,心中瞬間瞭然,若無其事地把絹帕收進自己袖中。

「人亦是各有所長……」門口有線人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夏子衿悄悄使了個眼色,流霜會意,微微點頭轉身退下。

而這絹帕輾轉交到昭句無手裏,他看着畫得條框井然的圖案,嘴角笑意慢慢加深,眼底墨色卻愈加深沉。

「阿無,夏子衿交給你的是何物?」謝弈歡怎麼也看不明白。

他也不答,走到几案旁,拿鎮紙壓住,抬袖一揚,不多時便如原複述了圖案。

昭句無著宣紙上第一個地方,「這是松濤閣的內部構造圖,君父最後一道防線。如果我們的人可以通過她所指的路控制了松濤閣,那麼距離王位也不遠了。」

謝弈歡聞言一驚,手中的茶水悉數灑到了袖袍上,「她一個女子如何進得了松濤閣?那可是歷代南越王才掌控的地方啊。」

「慧敏如她,如何會做不到?我們的人多次欲潛入無果,因其處越宮最機密所在,且有奇兵遁甲為護,沒想到松濤閣居然建在地下,那麼一切皆是容易了。」

「即墨,即刻招間者去南越市集,既然有出口,本侯便有機可乘。」一縷墨煙隨之飄忽飛遠,他緩了口氣,袖中扳指旋轉着,昭句無依舊還記得那日她寫在手心的酥癢的感覺。

黃雀……么?

他眼角浮上寵溺的笑,只是太過於清淺,快得令人抓不住。

而立在門外的華儀透過縫隙怔怔地看着,那一閃而過的笑意她從來沒有看過。她想要推門,手卻如觸電收回,夏子衿……衿夫人嗎?她心底湧上來激憤的感覺,渾身顫慄著,她從來都沒贏過那個人,就算是嫁了人,她的夫君卻只是把她當成一個演戲的工具,念著另一個人!

她絕對不會容忍,絕對不能!

她眼底閃過一絲恨毒之色,夏子衿,夏子衿,夏子衿!

而此時的慧奚侯府中,孟素雲立昭子良的身後為他系著腰帶,她嗔道:「侯爺不再是悠遊自在的名士了,如何還能不在意這些外袍身份的穿戴。」

昭子良眼底含笑,一個轉身便攬住了身後的女子,看着她似喜似憂的眼,伸手描畫她如遠山的眉,笑道:「幸而吾妻有着這般好看的眉,可享畫眉之樂矣。」

孟素雲看着他,一襲深色踞衣,襯得他丰神如玉,更兼有王族不凡氣度。她佯作嗔怒推了他一把,「侯爺卻沒個正行……」

「好好,夫人,若本侯為王,你可願為我后?」他漸漸收了笑,神情卻是少有的鄭重。

「君若欲稱王,妾必隨之;君若欲遊歷天下,妾亦隨之。」孟素雲堅定回握着他的手許下諾言。

他輕執了她的手,嘆道:「有妻如此,復有何求?」

正說着,小廝上前稟道:「侯爺,景夫人來了。」

「快請。」昭子良揮袖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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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樓台霧裏琅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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