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改弦更張

第二十五章 改弦更張

冬日本就白晝偏短,渾渾噩噩或是充充實實,數月也不過就是彈指一揮間,新年稍稍喜慶的氣氛過後,孟府的紅燈籠一撤,青磚灰瓦又顯得蕭索黯然,那種暗是沁在骨子裏的,遠非對聯的紅艷或是年畫的鮮艷所能掩飾得住的。

可在一片蕭索的盡頭,不知不覺的一處小院,擠擠挨挨的早春寒梅已含了骨朵兒,而香雪別院本就遍載各種老梅,現如今,紅梅的艷、白梅的凈已初見端倪,而臘梅的雅已是領先一步,半開半閉。

漫步廊上,斜生的枝椏獻寶一般地將各色花骨朵湊到來人身前,不知何時沾染的淡淡愁容便如浮光一般掠去,憑欄伸手壓枝低,仰面傾身淺嗅嘗,鼻間盈盈滿是香。

身後一人拾級而上,伴着輕快的腳步輕笑吟詩,陶醉在淡雅梅香中的女子回過神來,便聽那人清聲吟道:「雲間雁過錦書來,信中藏信待人勘。情真意切歸何處……閑人一個倚闌干。」

「大嫂……」女子放開了手中的梅枝,面色微有羞赧,正是近日化身老實孩子的孟姑娘。

「喏,又是你大哥囑咐我偷偷給你的!」雪色斗篷下的粉面一抬,盈著端莊的滿滿笑意,水眸中卻含着幾絲揶揄。

「哦……」孟小姐懶懶伸手接過,往外裳大袖裏一塞,便一抱臂,仰頭賞花。

「你不想……立馬拆開看看?」孟大少夫人似乎不願輕易放過調侃某姑娘的機會,眸中卻閃著疑惑的微光。

「我可沒大嫂那麼心急!」孟小姐搖搖頭,繼續目不轉睛地「賞花」。

「照我看,不是不急,而是不想被閑雜人等看見吧?」姚淑嫻搖頭嘆息,雙手捧心,含着幽怨道,「唉……可憐我這個親親的送信大嫂竟然也淪為了閑雜人等了!」

「怎麼會?」孟小姐的嘴角暗暗抽了幾下,大嫂這是怎麼了?是被誰帶壞了?

許是心情太好,又或許是剛逗弄了孩子過來也沾染幾分孩子氣,一向端莊的姚淑嫻難得好奇地眨眨眼睛:「若說戰局不容樂觀的話……思齊,你這回會不會也奔過去?」

什麼叫「也」?她上次去邊關之時好歹是爹爹主事,這回奔過去算個什麼事?若再往前推個十幾年,娘親帶她奔赴齊地之時,她還是個奶娃娃,被人偷襲貫穿右肩,九死一生。

孟小姐愣了一下,隨即義正詞嚴地皺眉看向淑嫻:「大嫂,一看你就說不了謊話!」

「是嗎?」姚淑嫻摸摸雙頰,嗯,還真沒撒過什麼慌。

孟小姐伸出兩個手指頭,比了一個雙眉眉尾高揚的模樣,不滿地道:「看你這樣子都知道連戰告捷,瞧你--眉毛都快飛到天上去了!」

她的不滿來自於大嫂「演技」如此之差還想誆人,若自己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可不就是瞎子嗎?不對,大嫂連瞎子都騙不了,語氣的破綻那麼明顯,不能看也能聽啊!

「我告訴你吧……」姚淑嫻故意拉長語調,觀察著某姑娘的神態。

孟姑娘只哼了一聲,偏開頭去,一副「愛說不說,隨你」的高姿態。

「不僅是告捷,而是大獲全勝,不日便將凱旋!」把嘴湊近她耳邊,聲音低了卻掩不住滿滿的欣喜。

「哦……」孟小姐敷衍地應了一聲,之後就摸摸臉,再摸了摸下巴,最後望天不動了--看來,要準備搬地方住了?唉,再過幾天梅花開得正好,可惜了,一年就這麼幾天!唉,「敞扉迎面梅花香」的美好清晨也許沒幾個了……

倒不是孟小姐沒良心,她當然希望袁某人平安歸來,但那人回來后若還是劣性不改的話,自己也只能躲一躲了,以前被齊雲心知道就夠麻煩的了,這些日子沒少因此被她拿捏呢……

兩人一個深思不屬地望天興嘆,一個疑惑不解地暗自揣摩,兩個大活人對着一片梅花的小院,冷場了。

而廊下行來一人,人未至而聲先至:「喲,看你倆這一臉喜氣,莫不是『春閨盼歸人』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

循聲望去,來人似乎一點也不怕冷,只著一身短襖加棉褲的清爽裝扮,還故意一步一頓地踩上蓬鬆的雪面,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她的羊皮軟靴上佈滿了星星點點的雪屑,幾乎要把靴面的本色覆蓋。

孟小姐摸了摸眉頭,還皺着呢!喜氣?怎麼看出來的?

「雲心!你多少注意些!」淑嫻已恢復到了慣常端莊嚴肅的姿態,「春閨盼歸人」這種說法對她來說倒還恰當,只是思齊,既未定親更沒成親的,這個說法有點過了。

齊雲心俏皮地吐吐舌頭,聳肩道:「大嫂,你是孟府未來的主母,自然要多注意些言談舉止。至於我嘛,對着自家人,可以不必那麼拘束吧?」

未來的主母?

「對了,爹爹真的打算告老還鄉嗎?」

孟小姐近日是聽到了些風聲,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實在不像爹爹的行事風格!自邊關回府後,爹爹一直都閉門謝客,也極少見人,沒法聽他親口承認。

淑嫻的面色暗了暗,低聲道:「據說摺子都寫好了,就等思遠回來之後再往上面遞了……」

「啊……」得到大嫂親口證實,孟小姐也一驚。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齊雲心嘆了口氣,一指點着北方示意道,「胡人那邊視爹爹為眼中釘、肉中刺,此時退守還算能勉強保全,大哥這次凱旋也可揚眉吐氣,繼了這國公之位,擔當主事之責……」

「說起來,爹爹若能真的想開,倒不失為一件美事,戎馬征戰半生多在邊關,妻兒在側的清閑日子也該享受享受了……」見孟小姐滿面郁色,淑嫻緩緩勸解道。

「我也沒覺得這樣不好……」撇開眼,孟小姐只是覺得像爹爹那般要強的個性,如果真的決定放下邊關之仇,只能說明一個問題--爹爹的身體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想到這裏,眼眶不知怎麼就沾染了濕意,酸痛非常,卻久久流不下一滴淚來。

……

除了孟府女眷,三哥孟思誠當之無愧是孟小姐近半年來見得最多的人,自從袁某人「偷」走了她前些日子唯一綉成功的那個「平安包」之後,孟小姐就發現自己怎麼也靜不下心來,綉著綉著總走神,除了那個被扎得略腫的食指外,其他指頭在那之後也多多少少挨了針。

費神費力又做不出什麼成績,孟小姐着實有些灰心,再加上齊雲心近期情場得意也不常來一起做女紅了,她就更喪失了「攀比加貶低」這點樂趣。

覺得綉娘前途一片黑暗,孟姑娘棄暗投明,又開始老老實實地練琴學棋。

一日,天氣暗沉,風雲涌動,雪在雲端醞釀着,似乎隨時準備傾落而下。

克服困意和不利天氣的影響,孟小姐端坐琴案前專心致志地彈完一曲,扭頭笑看孟師父,問道:「三哥,你覺得我彈得怎麼樣?」

「勉強!」孟大才子最近惜字如金,好半晌才緩緩地吐出兩個字。

「看我帶傷上陣還練得這麼勤奮,三哥好歹表揚一下你妹妹我啊?」孟小姐不滿地撅起小嘴,揚了揚十指,根根帶針眼,尤其是左手的食指,針眼密密麻麻,堪比微型的小篩子。

「差強人意!」想了想,孟思誠說了四個字,便低頭去看手上的書卷。

知他一心兩用根本就沒好好聽,若是之前,孟小姐早就惱了,這次卻一反常態,好脾氣地湊近身邊,眼光閃閃地笑問:「三哥,跟你商量個事唄?」

「說……」思誠頭也不抬,顯得漫不經心。

「幫小妹我寫個曲子,怎麼樣?」孟小姐眉眼彎彎,嫣然巧笑。

「嗯?」大才子的一邊眉毛挑得老高。

「你看,一來可以展現你的才華……」孟小姐一邊眨巴着眼睛,一邊觀察三哥臉色。

雖然她很反感乾京城的及笄舊俗,還是決定先做好遵從這舊俗的準備再說,至於到時候究竟是遵循是革新,誰知道呢?

孟大才子冷哼了一聲,不屑地嗤笑--展現才華是向不知道他才華之人,只是這樣的人在乾京城,會有嗎?

孟小姐見他沒有出言反對,飛快地說出第二個理由:「二來嘛,這樣的話,沒別人聽過的曲子,我彈錯了個把音也沒人聽得出來啊……」

她覺得彈琴這種風雅之事,若是放鬆狀態下對着花花草草或是貓貓狗狗什麼的她尚且還能發揮出有限的水平來,但是讓她對着一堂的外人,即便是隔了屏風,她也難以淡然處之,更何況還有之前許下的「最美琴音」之諾!

其實說起來,後悔是有一點的,本是想讓五哥勿因不擅操琴之事看不起自己,可是他記不記得還不知道,她卻因為這個諾言把自己給框住了。

思來想去,孟小姐也是受了「畫實物難,畫鬼最易」的故事啟發,深以為索性讓三哥幫自己寫一首沒人聽過的曲子好了,這樣矇混過關也不失為一良策!

不好聽?孟大才子寫的呀,不好聽還是你沒這欣賞水準?哈哈……

抬眸便見孟大才子正抿唇憋著笑意,三哥一「破功」,新曲准有戲!

孟小姐心裏高興,乘勝追擊地補充道:「我可是會宣揚我的琴技是你孟大才子親手教授的哦,若真的零落不成調,你的面子也掛不住不是?」

「嗯……讓我好好想想!」大才子這才收了笑。

大概是覺得這面子多半掛不住了,孟思誠想想不至於被損得太慘的對策去了。

背過身,孟小姐隨手撥著琴弦,側目便見三哥豪不客氣地踩上凳子,踮起腳在書架的頂端翻翻找找,一本一本的殘破不堪、灰不拉幾的書被撒氣似的扔下來。

「找什麼呢?譜一首新琴曲而已嘛……」孟小姐慢慢挪開身子,以避免遭受揚塵之殃。

「你說得倒輕巧!一要簡單不易錯,二要悅耳又耐聽,三要大氣有力度。」孟思誠扭頭沒好氣地瞪自己小妹一眼,哀嘆一聲,「最難辦的是--還要讓人聽不出曲譜簡單,而且怎麼錯都能讓人難以發覺……」

「這的確很難辦!」孟小姐抹了把額上的冷汗,點頭乖乖接話,「說吧,要我抄多少書做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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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夢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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