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嚴冬將逝
往下扔書的三哥孟思誠跟之前派若兩人，早就見過他小心翼翼地捧著也是老舊不堪的書卷一臉心疼的樣子，那時不準任何人碰書卷，只在他自己抄得手腕生疼，呲牙咧嘴繞轉手腕之時，多事的孟小姐好心幫過一回忙，結果就被他惦記上了，不答應就態度冷淡，說話從以前的「慢吞啰嗦」變為現今的「惜字如金」就是表現之一。
坐在案前老實抄書的孟姑娘盯著書卷上的一處已經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了，只見她咬着手指緊皺眉頭，一副冥思苦想的小模樣，也難怪－－孟思誠這回給的恰是一本殘卷，已有破損不少字跡難以辨識，
孟思誠坐在她身後一邊看書，一邊「監工」，抬眼見小妹咬着指頭，不滿地斥道：「好好抄，仔細臟！」
語氣很不和善，誰讓小妹好不容易有求於己呢？翻身做「主人」的孟大才子充分行使著權利。
臟？苦想的孟姑娘一呆，抽出泛著水光的指尖，是有點哦，這古籍上有墨跡啊、灰塵啊、紙屑啊什麼的……
「哦……」似乎意識到問題的孟姑娘起身，喝茶漱口去了。
孟思誠傾身向前，半趴在桌案上仔細檢查著平攤的書卷，鬆了一口氣：「呼！還好……」
「還好？」漱口迴轉，孟小姐見狀頓時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可仔細些別把書頁弄髒了，我答應了世魁要原物奉還的！」孟大才子不耐煩地叮囑道。
原來如此！三哥原來是擔心自己的指尖又被咬又翻卷！
「哼……」孟姑娘小臉拉長，氣鼓鼓地重重坐到桌案前。
孟思誠為了在來年的春試上寫出驚天動地的舉世名篇也是拼盡全力，不少書正是從容家借來的古籍。
空出些地方跳過難辨的破損處，孟小姐抄著抄着筆頭不自覺地慢下來，想到一年前這些古籍有可能曾裝在某口大箱子裏由玉虎堂押送，還讓她還在短短兩天內分別扮演了送葬人和新娘子，頓時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不過，她現在想想也覺得奇怪，不過是書而已，就算再珍貴的古籍，有麻煩成那樣的必要？
「對了，那曲譜呢，我已經寫了一段了，多用的是你擅長的指法……」思誠埋頭書卷中漫不經心地緩緩道，「不過看你現在似乎累了，要不改日再試吧……」
「真的？誰說我累了……」從神遊的狀態中被激醒，興奮勁兒還沒過便見三哥轉身背對自己，似乎不願再多言，孟小姐轉轉眼珠，湊近笑呵呵地道，「三哥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子，這麼快就譜好了……」
「跟我說這些奉承話可沒用！」孟思誠擺擺手打斷自家小妹的話，手指輕飄飄地抬起一指書案，「不累的話，快點把這書抄好了……我就先彈給你聽聽！」
「真的？」孟小姐有些激動，趕緊握著小拳頭道，「一言為定！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孟思誠點頭，答得乾脆。
很快孟小姐就後悔了，雖然還是這本殘卷，可是後半部分的字小得跟螞蟻似的，就算她用的是蠅頭小楷，一頁抄出來也得兩三頁，真不知道當初寫書的那人是怎麼寫上去的，這麼省紙幹嘛？
孟小姐嘆了口氣，總算理解「無欲則剛」是什麼含義了，有求於人，尤其求的是三哥這樣斤斤計較的人，就得有遭罪的準備！
……
平淡的日子流水般逝去，漸漸的，冰雪消融，燕子飛來。
府中，琉璃窗開，只余碧紗朦朧，映着窗前的兩條身影。一個埋頭案前、奮筆疾書，一個背靠坐塌閑閑翻書，時不時直起身子撥撥琴弦。
不過十數日，握筆桿的手指就已起了一層厚繭，琴曲卻像蝸牛的速度一般終於慢慢地趨於完整。
某日傍晚，趁著三哥「驗收」所抄書卷的空當，遭了罪的孟小姐不再是前幾次那霜打茄子的泄氣樣，一反常態地望着窗外得意吟道：「天乍暖寒尚濃，冰初消雪亦融。雲霞正當空，彩羽翩飛似鳳……」
她眯眼陶醉地吸了一口氣，接着道：「好紅，好紅，心兒闊天地同！」
原來，今天孟小姐趕急……趕忙地抄完了最後一本書卷，這麼一想頓時覺得心情大好，窗外的天地也彷彿因此開闊，又正值冬春的乍暖還寒之時，她不禁詩興大發－－啊，被折磨的寒冬馬上就要過去，冰消雪融的春天馬上就要到了！看着天邊的彩雲也像飛舞的鳳凰一般紅艷美麗！
「噗！」孟思誠本來揪出了小妹的幾個抄寫錯誤正要皺眉訓斥她一番，聽到那句雷人的「好紅，好紅」一個沒忍住差點噴上了笑了好一會才捂著肚子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填如夢令的！」
「我也覺得『好紅，好紅』這句有點傻，可是……」孟小姐一扁嘴，頗有些委屈的語氣，「又要湊韻腳又要合乎文意的，哪有什麼更合適些的？反正我是想不到了！」
「『天乍暖寒尚濃，冰初消雪亦融。』這一句還算勉強，符合現在的天氣，也符合你的心境！只是後來幾句嘛，且不說彩鳳怎麼就好紅好紅得不對勁吧，光是這比喻就顯得文辭太俗艷！」孟思誠沉吟一瞬，眨眨眼道，「不如這樣改……日沉晚來風，雲霞瑟瑟浮動。可懂？可懂？嚴冬春風難送。」
「不好！一點都不好！」孟小姐立馬錶示反對，她想表達的心境是歡暢的，被這麼一改就變成無奈了，本被自己比喻成翩飛彩鳳的雲霞竟被三哥改得在風中瑟瑟發抖，那怎麼行？
不顧小妹反對之聲，孟思誠一把拿過書卷，開始翻翻找找、指指點點：
「喏，這幾個字都串列了，這一頁得重抄吧？」
「喏，這張寫得太潦草，我眯着眼都看不清！」
「還有這一頁，下這麼重的墨做什麼？都透到背面一大片了！」
孟小姐一呆，隨即恍然大悟，原來三哥好心幫自己改詞是假，警示「嚴冬春風難送」是真！
至於這挑剔的「嚴」冬嘛，孟小姐沒好氣地翻着眼皮－－喋喋不休的三哥上下兩片嘴唇吧啦吧啦地似乎動個沒完，頓時覺得那嘴冒出來的熱氣涼颼颼的，還一個勁地往自己心口裏鑽！
儘管還需要三哥幫忙譜曲，但只要是人，忍耐就是有限度的！更何況是以往易怒易炸毛的孟小姐？
發現一大疊書頁被挑挑揀揀出一半要重抄，孟小姐覺得心中一鍋靜水已經被心火燒沸，而自己的頭頂上一定冒着憤怒的蒸汽！
忍無可忍，那麼無須再忍！
冷哼一聲，孟小姐一撇嘴就轉身往外走，擺擺手道：「要求這麼高幹什麼？要抄你自個抄去！」
已經一把抱過琴的孟大才子驚異地挑了挑眉，剛剛一低頭見小妹雙拳緊握，知她隨時可能提拳發難，於是抱過了琴準備當擋箭牌使使－－經過這些日子，他知道小妹對這架琴多少也有了些愛惜之意，打他還有可能，打壞這架琴她下不了手！誰知這姑娘居然只是轉身就走而已！
孟大才子輕輕放下琴，撥著琴弦道：「琴曲也譜了十之*了，要完整的你自己去領悟補充吧！」
「啊？」能屈能伸的孟小姐從門口縮了回來，訥訥道，「我的意思是今天累了……明天再抄好了……」
「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的及笄禮樂，最終還是要由你自己完成！」眼見孟彈簧迴轉，孟思誠眼中的笑意只是一閃，隨即正色道，「要知道，好的琴曲也有魂魄，而只有領悟真諦了才能賦予它靈魂。畢竟我手把手教了這麼久，相信你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三哥……」孟小姐一滯，說不清突然湧上心頭是什麼情緒，明明眼前之人說的是炫耀他自己的話，可就是討厭不起來，竟還生出些莫名的感動來。
見小妹眼底隱有淚光，還以為她要裝可憐央求自己，孟思誠伸掌摸了摸小妹的頭頂，輕聲安撫道：「試試吧，實在不行的話我再給你修改建議！」
「嗯！」孟小姐靠過來，膩歪歪地黏上三哥不算寬厚的肩膀，「不嘗試，我怎麼不知道我行不行呢？」
「知道就好！」思誠欣慰地點點頭，指著那堆被挑揀出來的「廢書頁」，示意道，「那書……」
「三哥！」行動力超強的孟小姐開始捋袖子，「我現在就抄！」
「呃……明天也可以的！」大才子被小妹大義凜然的樣子所驚，喃喃道，「我答應世魁明天還就行！」
「明天？我要親自上陣啦！」孟小姐開始用力研墨。
「上陣？」這回，思誠愣住了。
「譜曲！」孟小姐仰臉一笑，執筆蘸墨，「對了，這琴曲有名字嗎？」
「還……沒有！」孟大才子呈僵木狀，答道。
「那好，要不……就叫『傲雲天』好了！」孟小姐大筆一揮，飽滿遒勁的字跡浮現在展開的紙張上。
眼尖的孟才子一把抽出露出一個角的書頁，掃了一眼道：「這張是過關了的！」
看一眼就知道這張書頁零錯誤，是他方才已經檢查過的，不知怎麼就被這糊塗姑娘當廢紙壓到新紙下面墊桌子去了……
「是嗎？」粗心的孟小姐眨眨眼，大氣地揮揮手，「那就多重抄一頁好了！」--65548+d4z5w+15138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