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有得有失

第二十七章 有得有失

時光匆匆流過指隙,指間之物從蛇鞭到筆桿,又從筆桿變為琴弦,就如空中日月一般在晨昏間定時轉換。

這一日,霞光盡去,明月初升便被薄雲所掩,朦朦朧朧中只能辨認出依稀有個圓弧,是不是滿月卻看不真切。

月下窗前,紅袖點燈,火光照亮的一圈裏,琴弦數根如抹了油一般亮澤閃光,有女子輕輕「嗯」了一聲,纖白的指尖便按上了琴弦,那亮眼的白一出現便搶去了琴弦「油光」的風頭,在其上輕輕跳躍。

指尖跳躍間,琴曲緩緩而出,不同於一般的閨閣樂,或低訴幽怨、或輕妙婉轉;也不同於盛行的坊間樂,或輕盈歡悅,或嫵媚流俗;而是舒緩與大氣並存,漸變和堅定同生。

已近收勢指尖落下,無名指穩定地按上第五弦。

沒來由的,一個久違的聲音從腦海里響起--「名按五弦……五弦吟,泛止!」

沒來由地憶起往事,穩穩按住琴弦的指頭突然顫了顫,琴弦也隨之顫了顫,慢慢拖曳出一道尾音,漸漸消失。

琴案后的坐榻上,盤坐男子點了點頭,執筆在一串符號的末尾畫了一個圈,又添了一個符號,方抬首贊道:「嗯,這樣改也不錯,餘音裊裊,『五弦吟』聽起來頗有古韻!」

「無心之失!」琴案前的女子撇了撇嘴,低頭理著袖沿的褶皺。

「管它有心之過還是無心之失,我倒覺得這樣一改聽着更好,畢竟你是姑娘家,若真的像之前定的那樣,大刀闊斧地一按琴弦樂音驟停肯定不如這個合適!」男子自顧自地在原來曲譜的末尾又添了一個重重的叉。

「誰說不合適了?你妹妹我是普通的嬌弱女子么?」孟小姐叉腰一本正經地扮彪悍。

「好!你就是個莽撞漢子錯生了個嬌女皮囊,這樣總對了吧?」孟思誠一把將琴譜甩給孟漢子,索性以手枕頭甩手不準備幹活了,「下輩子投胎麻煩看清楚了再投!對了,可別跟我再一家!不然,我丟人都丟到下輩子去了,那還了得?」

他這番認認真真地提意見加修改之後,抬眼看自家小妹她又是一副叉腰瞪眼、死不悔改的小模樣,突然想起了某女「擅自篡改千年金字招牌」事件,當時那欲鑽地縫而不得的羞愧感又湧上心頭,讓他頓覺十分挫敗。

「哼!」孟小姐不接話,轉身繼續練琴去了,開玩笑,我至於讓三哥你丟臉丟到下輩子?不就是七根弦嗎?我還十根手指頭呢!不帶怎麼看不起人的!

理解發生偏差的孟小姐「死不悔改」地練琴,卻沒忘到結束的時候,如前一次那般重新再顫了一顫。

今夜,玉指微挑撥素琴,百遍漸成繞樑音;本是七竅玲瓏心,待得雲開見月明。

今夜,十指纖纖紅酥手,隨樂顫顫釵頭鈎;琴聲裊裊盈滿樓,不到完滿不罷休。

今夜,雲層緩緩飄去,只余了一個纖薄的「尾羽」,透出月兒的輪廓,正是滿月。

……

生活似古井靜水,無波無瀾但也難得活得充實自在,而一道傳喚聲橫空而來,對此時的孟小姐來說,無異於內心的朗朗晴天遭遇了一道霹靂。

「小姐!小姐在嗎?」氣喘吁吁的女聲伴着急促的腳步聲。

「嗯?」聽到急促腳步聲,孟小姐不情不願地抬起頭。

「小姐,顏貴妃娘娘想單獨見您……」從前廳奔來傳話的小侍女也不掩驚異之色,突出了關鍵的「單獨」兩字。

「什麼?!」按在琴弦上的指尖一縮再一抬,挑斷了一根琴弦。

在錚然一聲之後,孟小姐顧不得指上的划痕,連發火銃一般地急聲問道:

「她有沒有說為什麼要見我?」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就她一個人?來看誰?」

侍女呆了呆,才一會就被急吼吼的孟小姐猛力搖醒,方訥訥答道:「娘娘只跟夫人一人說了為什麼要見您……」

狠狠握了握拳頭,孟小姐一臉氣悶無奈的表情。

「不就是個娘娘……至於這麼緊張?」思誠負手踱過來,盯着小妹的拳頭,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我一點也不緊張!」孟小姐擠出一個燦爛的微笑,飛快回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王老子來了一巴掌也就鎮住了……有什麼好緊張的?」

思誠挑了挑眉,果然,這姑娘緊張得很,都在張牙舞爪給她自己打氣了。

……

茶香盈室,孟小姐卻感覺氣氛沉悶得可以活活憋死一頭大黃牛,這長久待在宮中的貴妃就是不一樣,周身都籠著一圈「生人勿近、唯我獨尊」的氣勢,就像積著一層層厚厚的雨雲,讓人直覺想躲開。

「孟小姐,本宮此來尋你不光是說這些個客套話的……」可能覺得已經鋪墊得夠多了,顏貴妃放下茶盞之後,再次緩緩開口,「本宮也是明理之人,明白這送出去的東西若是再要回來很是失禮,但如果是別的也便罷了,只是有個東西卻萬分要緊,若為這個也不得不失禮一回的……」

通過剛剛的「交流」,顏貴妃已經看出孟小姐的心不在焉,說得過於文縐縐她哪裏聽得明白?乾脆用了對自己而言最直白的語言去表述關鍵的來意。

不過,對孟小姐而言這番表述還是太婉轉了,只見她皺了皺眉,耐著性子道:「娘娘不必如此客氣,不妨明說,此來所為何物?」

顏貴妃也不惱,微笑答道:「鸞佩!」

孟小姐撇嘴,問道:「是……刻有鸞鳥的玉佩?」

「正是,小姐若是……」顏貴妃點頭,笑得儀態萬方。

「說實話,貴妃娘娘,思齊沒有見到過!」之前孟小姐不過是望文生義地多嘴問了一句,在心裏犯著嘀咕--有沒有搞錯?她在懷疑她兒子徑直把鸞佩送給自己了?

「可是……」顏貴妃不由皺眉,近日大兒得勝凱旋正是得意時候,縱使她嘴上說不急由着他去,也不得不操心他的婚事了--結果呢,竟然從太后那裏得知這孩子索走了鸞佩!太后還笑眯眯地向她打探是誰家姑娘,她哪裏會知道?

好一番軟磨硬泡,問得急了那孩子就說已經送給心上人了,若真如之前的傳言所說,不是她孟小姐還會是誰?

「娘娘若想知道,當問問齊王殿下才是!」孟小姐抬眼,坦蕩地對上顏貴妃疑惑的雙眸。她嘴上答得輕巧,心裏卻不是滋味--誰想私藏你的什麼勞子鸞佩?說沒見過還不信!

「本宮問過了,宇兒說已將鸞佩贈與了心上人……」顏貴妃喃喃道。

「貴妃娘娘,這麼說,齊王殿下並未言明是送與我,對么?」孟小姐輕飄飄地一笑,挑眉道,「鸞佩?想必由很貴重的玉石所制?思齊不過一普通女子,怎敢私匿?」

顏貴妃面色不動,進一步確定:「小姐說的可是真話?」

「當然!」孟小姐答得飛快。

她咬咬唇瓣,內心似在掙扎,最終艱難向端坐的貴妃道:「還請娘娘少待!」

孟小姐轉身入內室,不久便托出一個小木匣,放在桌案上打開,裏面亂糟糟的一攤:「這便是齊王贈與的所有物件,娘娘若是不信自可親手查驗!」

「這就是宇兒贈與你的?」顏貴妃睜大眼向箱中看去,多是些或揉皺或翻折的紙片。

這女人反反覆復個沒完,跟她講話可真累,孟小姐沒好氣地道:「嗯……我可沒膽伸手向殿下索要!」

顏貴妃伸過手去,無意掀起一個紙角,正見一條墨色長辮的鞭梢,不用細看就知道正是自己大兒的手筆,這麼看起來,木匣里的東西並沒有好好收藏,極像是原本散放,剛剛胡亂收拾起來的樣子。

「娘娘親自來府,空手而歸那也是禮數不周……若是不棄,便請娘娘將這些物件統統帶回吧!」孟小姐狀似大方地將小木匣一推,卻暗暗撇嘴,口不由心。

顏貴妃這次「屈尊紆貴」地光降,急急忙忙來索回鸞佩,孟小姐又不傻,她這已是表明了反對的態度,還好那人沒把鸞佩給她,不然更丟人!

不過,他究竟給誰了呢?心上人?

孟小姐心裏一嗤,管他呢?給誰了管自己什麼事?咱不稀罕!

這一嗤不同於往常,感不到痛快之意,倒是生出些微微痛意來。除了自己的蛇鞭,所有他送的東西都放在木匣里了,既然已經這麼明朗,她也不想過多拖沓,放在自己這裏藏不好都是麻煩,索性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那好,私相授受確實越禮,這些東西本宮會替你轉交給皇兒!」顏貴妃輕飄飄地一語帶過,居然也不推拒,「至於這件事……你知我知他知便好,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本宮錯怪你了……」

「無事……」孟小姐退後一步躲開伸向自己的長長護甲,客客氣氣地低頭一福身,「娘娘慢走,恕不遠送!」

垂眸看着細長的暗影一步步飄遠,直到不見了好一陣子才抬起頭來,窗外梅花早已凋謝,不禁自嘲一笑,說是為了「近賞梅花開」而委屈著沒搬去別的地方住,其實呢?也許……他再也不會來攪擾自己了,也許正如了她的意!可為什麼就是高興不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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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夢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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