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重聚(上)

第二十二章 重聚(上)

回到綜合部,望着窗外的瀟湘細雨,浸濕了我寒涼的思緒。看花與葉離枝的深情留戀,似乎有些傷感。我們也曾默默相惜,只是他沒有早一步跨進我的人生,我對赫政的思念沿着青春的脈絡瘋長。關於愛情,我變成了沉默守望的孩子,奢望濃墨處,有一處盛大的邂逅。怎奈……我的心已經老去。

快下班時,劉小美搖搖擺擺將一大摞體檢表狠狠地摔在我桌上。

「尚小羽,你什麼意思?體檢表一發下去不就完事了,你還堆在我桌上幹什麼?」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個孕育美好生命的女人,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激烈?我平靜地說:「合同工的體檢表已經全部發下去了,交給你的是正式工體檢表,我沒有他們的名單。」

她找不到話反駁我,直直瞪我,過了一會兒,她想到什麼對我微微一笑:「你尚小羽的大名廣美誰不知道,你吆喝一聲,還不驢一群的趕過來,還怕他們拿錯自己的體檢表?」

看着她以戰勝者的姿態離開,我手心裏全是汗,她這樣總拿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跟我過不去,她不覺得累嗎?

人之間相愛很難,結仇倒很容易。

金晶推開門進來,淡淡一笑:「你沒有聯繫赫政,牆倒眾人推,這年頭骨氣值多少錢?」

我赧然:「辜負了你一番美意,錢我得還給你。只是談不上骨氣,我不想再受到傷害。兩個曾經相愛的人,成長的路不同,那麼,唯一的結局就是各自走自己的路。」

她溫柔地注視着我,嘆了一口氣,「真的不想看到你這樣,但五百塊你得給我,作為我收拾劉小美的報酬。」

她神秘兮兮地一笑,抱起體檢表出去,忽然轉過身半晌簡短地說一句:「謝謝你一直堅持我們的友誼。」

我「啊」一聲,她已離去。我坐下來,愣了一會兒神,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如果我去找李博偉,選擇跟他在一起,至少在廣美再無人敢欺負我。我默默忍耐著,任人擺佈,終於她是懂我的。可是李博偉不愛她,她多麼愛他,她的條件多麼優秀,也是徒然的。

她的心一定再傷了一次,我真的對不起她,心裏非常難受。

多虧孫阿姨一口答應幫忙照顧楊爸,我的青島之旅才能順利成行。臨行前,看到劉小美到各個部室對主任說,「領導,請派個人去人資部拿你們部的體檢表。」通常得到的答覆是,「你還有四個月才生,干點兒活兒胎掉不下來。」看到劉小美的臉氣成豬肝色,我不禁黯然,其實我們每個人在現實生活中都過得好辛苦,何苦相煎何互斗,讓旁人看笑話?

經過二十二個小時的長途,我終於到達青島。撲面而來的咸濕氣息,讓我振奮。李博偉說得對,出來散散心是對的,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大海呢!拖着行李,迎著夕陽,站在這座棧橋上,觀雲捲雲舒,人山人海,思緒如麻。我只顧看大海,卻忽略了身旁不知什麼時候擠過來了三個男子。

當我意識到什麼,手裏空空的,行李已經不見了。我驚恐萬分,所有的錢和證件都裝在行李箱裏。我驚慌地向路人打聽,「你們有沒有見過我的行李箱,我的旁邊站着三個男人,個子高高的,你見過沒有?」

路人張惶地對我擺擺手,像躲避傳染病一樣的散去。我太愚蠢了,你問人家認不認識那個賊,能問出結果嗎?我沿着棧道一直往前跑,一直到跑不動了才停下來喘息。怎麼辦,我只想找回我的行李箱?

火車到站已經下午四點多,青島的氣候要比銀川濕潤些,但天馬上就要黑了,越來越冷,海上變得灰濛濛的,晚上住在哪裏呢……我是不是無家可歸了?

真的很冷,呵出去的氣都清楚看得見。我縮著身子,儘力去回憶那三個傢伙的樣貌。我該去報警,人海茫茫,怎麼找得到?

海浪聲讓我覺得眩暈,人潮讓我覺得可怖。我疲憊地找了一處台階坐下來,極目望去海的那邊是海,蒼穹之外還是蒼穹。來之前,馮清和李明華都建議我去威海、蓬萊好好瘋一瘋,我一笑對之,一個人走到哪裏都是一個人。傷心無法轉移,如張小嫻所說放棄一個很愛你的人並不痛苦,放棄一個你很愛的人,那才痛苦。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那是同樣痛苦。

我懂了,我遲遲沒有報警,是因為曾經有一個人告訴我「我不信你有這個膽量」。行李丟了,回不了家,這些都不重要。

一個人走着,走了那麼遠的路。累了,身心疲憊。我看重的,不願割捨的,都失去了。我無法把這些從腦海中抹去,所以一個人、一個人困頓著、悲傷著。銀川很小,我卻走不出那個傷心的地方。

夜幕降臨,海風越來越大,薄薄的霧氣籠在昏黃的路燈上,遠遠隱隱看到礁石的影子。漸漸下起雨,汽車鳴笛也顯得格外焦急,他們都急着回家吧?

我想爸爸、媽媽,我想小潔,我想楊爸爸、孫阿姨,我甚至連張明然、劉小美都在想念,我只是想有一個人能看我一眼。

身後響起腳步聲,我轉過頭眯着眼睛怔怔地看着地面,彷彿還有軲轆在地面上滾動的聲音,所有的思緒在看到他的瞬間凍結。

昏黃的路燈下,地上一個淺淺的影,緩緩向我移動,恍然若夢。夜風吹拂著頭髮,吹亂了我的心。我看到自己腳下的影子和他的影子交疊在一起,我含着淚抬起頭,仰視他,這麼多年我一直試着去縮短我們的距離,我的良苦付出,不過是一個封閉在器皿中蹦躂的小蟲。他不願走近我,我永遠無法靠上前。

「小羽,凍壞了吧?」

他的聲音在顫抖,我聽錯了吧?

我睜大眼睛努力看清他,他瘦了,瘦的讓人心疼。細細的雨絲掛在他的頭髮上、睫毛上亮晶晶的。

好久不見,他消瘦了這麼多!

幾重露霜惹人眸,方知一季秋又濃。秋風可痛?

如今秋已過,正是冬季了,痛也痛過了吧?我倒吸一口涼氣,鼻子凍得紅紅的,看着他。

他把行李箱擺在我身旁,蹲下身,解開胸前的扣子,為我披上外套。我茫然擋開他的手:「你別動,讓我在你的影子裏躲一會兒。」

他怔了怔,低下頭,小心翼翼保持着原來的站姿。我們的影子剛好重合,我的影子含在他的影子裏,兩個影子融為一體。我笑了笑,指給他看,「赫政,你看,它們比我們幸福!」

他的身形晃了下,兩個影子就錯開了。我紅着眼睛抱住他的腿,幾斤哀求的語氣,「求求你堅持一下,讓它們在一起。」

他捧起我的臉,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幽深的眸子朦朧地泛著水霧。他說:「對不起。」雙手攬住我的肩,我身心俱疲,一下頓時所有氣力,倒在他的懷裏。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人們眉頭緊蹙,腳步輕快往乘車點跑去。路過我們看了一眼,又離去。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場雨,別的小朋友都被父母接走了,而我一個人焦急地等在教室里。小時候,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是一個一個被老師叫到名字「張小燕,你爸爸媽媽來接你了。」那時小孩子會大大叫一聲「到」,然後把小書包背上,特神氣地看一眼其他還沒有被叫到名字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地沖向父母的懷抱。最後一個等在教室的小朋友最可憐,他會一直難過地抹淚。等到見到爸爸媽媽,會一連跟着生好幾天的氣。我總是掉淚的那一個,記得我的爸爸總是不屑於主動和幼兒園老師打招呼,他是園長,不過是另一個幼兒園的園長,媽媽總是追着老師問「老師你好,我是尚小羽的媽媽,我家寶寶乖不乖?」爸爸總是一把扯過媽媽,「她做不了你老師,瞎叫喚什麼?」

我想老師一定記仇了,我多希望自己的父母也能像其他的父母一樣,一個勁兒的招呼老師請求第一個接到孩子。

孩子那麼小,也是有上進心的。對於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第一個被叫到名字鑽進父母溫暖的懷抱勝於一切獎勵。可是我的爸爸永遠不懂……

我怎麼突然想到這些,親人早已離我遠去。這場雨讓我的心被憂傷浸滿,在最深處肆意流淌。

彷彿雨也曾甜蜜示人,屋檐下他將瑟瑟發抖的我摟在懷裏,寒冷的身軀里一顆懵懂的心開始跳動不安。我伸出藕節的小臂緊緊挽住他的脖子,鄭重其事地向他宣告:「東東哥哥,你聽着,我長大了要跟你結婚。」他那時笑得前仰後合,我撅起嘴拍了一下他的頭,「不許笑,以後不許你把棒棒糖分給其他小朋友吃。」

他捏了一下我漲紅的包子臉,「你昨天要嫁給丁丁哥哥,今天又要嫁給我。小羽毛,你懂什麼是愛情嗎?」

我記得三歲的我沒有回答,因為我真的不懂……現在……我的聲音低啞的,無力的,彷彿只剩最後一口氣:「愛情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東東哥哥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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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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