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毛天響之所以被稱為「吹鼓手」，是因為他這個人有以下兩個特點。

一是能吹。即使考了30分的成績，他也能將它吹成90分。好幾次考試后，明明是不及格的成績，他在向家長彙報時，都要把它說成是優等的成績。如果他的家長沒有參加家長會，倒真會給他矇騙過去。所以每次的家長會召開之日，便是他的陰謀暴露之時。家長回去后，免不了要對他進行一番觸及皮肉的教育。但他不思悔改，經常故伎重演，只不過變換了一種方式。

每個學年年終總結評比的時候，便是他大顯身手之時。人家的總結只有三五百字，他的總結卻洋洋數千言。如果他寫的都是事實，他的總結幾乎要被班主任古文通當做總結的範本來加以推廣了。因此，儘管他的總結寫得好，同學們和班主任給他的評價卻不高，等級常常在「中下」和「下」之間徘徊。

他的第二個特點就是會鼓。即使是你非常不願意乾的事，他也能通過他如簧的巧舌，鼓動得你滿懷信心，屁顛屁顛地去干。班主任要在班裏發動給災區獻愛心，大道理講了一籮筐，同學們一點反應也沒有。於是找到了毛天響，讓他發揮自己的特長，在班級里鼓動一下。他二話沒說，就點頭答應了。

結果，在以「支援災區，奉獻愛心」的主題班會上，他第一個站出來發言，他那滔滔不絕的捕風捉影的近乎聲淚俱下的演說，把同學們都帶到了災區，和災民們感同身受。當然，光靠賣嘴皮子還是不夠的。他的發言一結束，馬上掏出口袋裏僅有的二十元錢，把它作為愛心獻了出來。在他的鼓動下，全班同學踴躍捐款，創造了全校的記錄。

如果只是鼓動人家做好事，那麼，班主任古文通也不會將他划進「八大金剛」之列。可是毛天響做得更多的，還是慫恿人家去幹壞事。在讀初中的時候，他就曾因為鼓動人家去敲同學的竹杠，而受到過與敲竹杠者相同的處分——嚴重警告一次。

高中生大都有自己獨立的見解，不會輕易被人忽悠。因此上了高中以後，他頗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一旦有興風作浪的時機，他就故態復萌，給班主任的工作帶來相當大的麻煩，時時刻刻都要防着他。在班主任的嚴密佈控下，儘管他有興風作浪的時機，卻沒有興起多大的風浪。

高中畢業后，他不知道憑的什麼關係，竟然當上了代課教師，在一所初中學校里教政治。一九**年鬧「學潮」的時候，他在所在學校的操場上掛起了小瓶子，慫恿初中生們拿石子去扔小瓶子。他還在旁邊發表演講，說鄧公的兒子鄧朴方是個大貪，有其子必有其父。作為新時代的初中生，我們應當承擔起反腐的重任，與**分子決一死戰。說着，撿起地上的石子，就向掛着的小瓶子扔過去。在他的鼓動下，一些不明真相的初中生，紛紛效仿起來。

這事後來被上面知道了。公安局的人找上了他，把他抓進了看守所。後來法院又以「污衊攻擊黨和國家領導人，煽動不明真相的學生，製造學潮」的罪名，判了他三年的有期徒刑。這事倒查起來，就查到了他在高中時的班主任古文通的頭上。儘管他在學校時，沒給班主任製造過大的麻煩。但在畢業之後，他製造的麻煩還是給古文通帶來了負面的影響。

三年刑滿釋放后，代課是不可能了，沒有哪一所學校會要他去代課。他也不消沉，到處宣揚自己是被迫害的政治犯，是反腐的功臣。再後來，他不知通過什麼手段，把自己弄進鄉幹部的行列，從一個基層幹部做起，一步步地往上爬，如今已當上了縣委宣傳部的副部長，讓人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看來「吹鼓手」的特長，在學校派不上多大的用場，在社會上還是大有用武之地的。

「毛副部長，今天怎麼有空來參加同學會？」蔡嫣然迎了上去，這樣對他說。

「你直接稱部長就行了，帶上副字不嫌麻煩？別的十七可以擱一擱，這同學會倒是必須來的。」毛天響大大咧咧地說。

「等你當上了宣傳部長，我再把前面的副字去掉。」蔡嫣然說。

「那還不是早晚的事？」毛天響說着，發現了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馬上上前，對兩位老師鞠了一躬，說，「感謝兩位老師光臨我們的同學會，也感謝兩位老師的教育之恩。當年在學校，沒少給兩位老師惹麻煩，真是對不起。兩位今後如果有什麼事情，可以到縣委宣傳部來找我。老師交代辦的事，我一定盡心儘力地去辦好。」

「你在學校時，倒是沒給我惹多大的麻煩。畢業以後，卻給我惹出大麻煩來了。」古文通直言不諱地說。

「你指的是我被當成政治犯判刑的那件事吧？它給你惹上什麼麻煩？」

「當年我正趕上評高級教師職稱，因為這件事，評職稱的事情泡湯了。結果一拖就是六七年，直到退休前一年，才把這個高級教師職稱給評下來。」

「評職稱時，你為什麼不來找我？要是找到我，還不少一兩句話的事情？」

「我擔心那會給你惹上麻煩。」

「老師，你的心地太善良了。在這個社會，心地善良的人多半吃不開。有權不用，過期作廢。這就是官員們的信條。我置身官場，當然也不能免俗。」

「我有一個疑問，」這時，高英樹插話了，「你是如何當上這副部長的官兒的呢？按說我們高三（2）班人才濟濟，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這『八大金剛』成員的呀？」

「高老師，你有所不知，我們班是人才濟濟，但他們有我這『吹』與『鼓』的兩項本領嗎？當官，憑的不是真才實學，而是能吹會拍，還要能調動人的積極性。就說我當鄉幹部的時候吧！管它條件具備不具備，硬是讓所駐村的村民上了一個養長毛兔的項目。當我把養長毛兔的美麗前景展現在村民面前時，他們一個個蠢蠢欲動，項目真的就上去了。此事引起了上面的關注，讓我寫一份總結報告。你們知道，寫總結是我的強項。一份上萬字的總結呈上去之後，不久，我就從鄉里進入了縣機關，當上縣委辦公室的科長了。」

「那項目以後怎麼樣了？」

「俗話說：人走茶涼。我要說：人走項目黃。」

「那村民們不把你咒死才怪。」

「無論他們怎麼詛咒，我已經聽不到了。」毛天響說着，又看了看葉欣偉和王浩然兩口子，說，「奇怪！我們班那麼多的教授、博士，倒是讓我們這『八大金剛』中的四位捷足先登了。」

「我發現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高英樹說。

「什麼現象？」大家的興趣都被他吸引了。

「那些當時在學校里被我們哄著捧著的優生，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后，多半就將當初教過他們的老師給忘記了。倒是當時在學校里三天兩頭被我們批評責罵的差生，畢業以後自己闖出一條新路后，卻把我們教師時時記在心裏。老古，你有沒有這種感受？」

「這種感受太強烈了。就拿這次舉辦同學會的事情來說吧！最熱心的大都是當年的差生。最不關心的恰恰是當年的優生。」古文通也不無感慨地說。

「看來我們教師，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教育問題了。」高英樹說。

「老師如果想寫反思的文章，我們都可以為你提供佐證的。作為這次同學會的發起人，我對這方面的感受確實太深刻了。」葉欣偉說。

「我們來做一個遊戲吧！」蔡嫣然突然提議說。

「做什麼遊戲？」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她。

「我們大家都來猜一猜，下一個到來的，是老師還是同學，是優生還是差生。」

「你凈出餿主意。」王浩然瞥了一眼妻子，說。

「我倒覺得這個遊戲挺有意思的，」毛天響說，「我先來猜一個。下一個到的，肯定是同學，而且是差生。」

「你憑什麼這樣猜？」蔡嫣然歪著頭問道。

「首先，我憑的是高老師當年教我們的概率。你想一想，我們班總共只有十幾位老師，而且已經走了三位。而同學卻有五十多位。老師已經到了兩位，同學卻只到了四位。按照概率來計算，這下一個到的肯定是同學。高老師，我的分析有道理嗎？」

「你分析的只是常數，卻沒有考慮到變數的問題。」高英樹說。

「其次，我憑的是對同學習性的推測。大凡差生，總喜歡湊熱鬧的。當初在學校里，一旦要搞什麼活動，沖在最前面的多半是差生。而且從今天的情況也可以看出，差生們又一次沖在了最前面。所以，我推測，下一個到來的，必定還是差生。古老師，我的分析正確嗎？」

「你分析的是必然性的問題，但凡事總有偶然性的。」古文通說。

「終究是老師的水平高。一個變數，一個偶然性，就把各種可能都包括進去了。」毛天響說。

遊戲繼續進行。反正各種猜測的情況都有。就等待着接下來出現的人來驗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