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疊的夢境

昏暗的荒野中，我獨自沿着長長的地平線爬行着。不知道要到何方去，只是沒有思想，沒有目標的遊盪著罷了！一直到耳邊傳來許多嘈雜的聲音，猛然將我驚醒。努力睜開眼睛，一片霧霾茫茫的光暈中，我依稀看到了熟悉的雪白天花板。我艱難的想轉動脖子，但全身都失去了力氣，彷彿撐起眼皮已經耗費了我積蓄的所有力量一般，腦中只有一陣陣的疲憊席捲而來，我忍不住又想合上眼帘了。但是！我並不想回到黑暗中去！我努力發出聲音，很奇怪的嗚咽聲，飽含深意的唧咕，一種不可能被理解的語言。無論我如何奮力壓縮胸腔里的空氣，都只能發出這些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聲音。煩躁灼燒着我的身體，漸漸麻木，熟悉的暈眩感，我知道，我很快又會失去所有的感覺，再次進入死寂的黑暗中。。。我的眼帘再次合上，然後又睜開。。。不對！我並沒有睜眼！我已經沒有力氣完成這個動作了。究竟是什麼力量在支配我的身體？我轉動眼珠努力聚焦著面前的一切，一個熟悉而親切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我看不清楚這個人的臉，甚至不清楚他（她）是男是女，但我知道，是他（她）用手分開了我的眼皮，讓我再次看到光明。——討厭呢！又來作弄人家。我忍不住發出了「咯咯！」的笑音。很奇怪！之前我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這樣的聲音的。他（她）伸手將我從襁褓中抱出，突如其來的寒冷讓我瑟縮了一下。但他很快又將我抱緊，輕輕的捏着我的臉。世界是冰冷的，他（她）的手卻很溫暖，更暖和的，還有他貼在我臉上的唇。在這火熱的碰觸中，我放心的掛着笑意沉沉睡去。意識再次降臨我的身體，卻是很久以後了。。。。他（她）將我抱了起來，放在地上。卻走開了幾步。在我擔憂的目光中，有節奏的拍着手。我理解他（她）的意思，竭力扶著牆爬起來，試圖控制身體向他（她）走去，但如我所預料的，腳沒有動。我開始痛恨這沒用的身體。拍手聲依舊，他（她）看着我，依舊被白茫茫的光暈籠罩着的臉龐上掛着溫暖的笑容，因為我聽到了熟悉的笑聲。我似乎又有了勇氣，至少！我要看一眼他（她）的臉，看一下究竟是誰？或許是心中信念的支撐，我短短的腿緩慢的邁出了一步，另一隻腳迅速跟上，我成功的走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向前邁去。我將全身的力氣都聚集腳下，搖搖晃晃，蹣跚前行。我終於走到了（他）她的面前，然後！猛然向前栽倒了。我並不擔心，因為我知道，他（她）會接住我的。如我所料！我撲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整個世界唯一的溫暖。我所熟悉的溫暖。我抬起頭，終於看到了他的臉。這是一張無比熟悉的臉龐。每天都從鏡子裏看到的臉。這就是我的臉。從『我自己』的眼睛裏，倒映出了我現在的樣子。是一個胖胖小小的身子，稚嫩的小臉蛋。頭上還扎著短短的朝天辮。。。。。。。我猛然驚醒過來！原來是夢，但是！我怎麼會變成了貝兒？他們一家人不是已經搬走了嗎？我起身下床，方才發現自己並不是睡在熟悉的卧室中。這是哪裏？我毫無頭緒的看着這陌生的粉紅睡房，直到一聲夢囈般的低語將我驚醒。在我起身的床上，一個小女孩正揉着眼睛爬起來。她很快看到了我，稚嫩的小臉上浮現出驚喜的笑容喚道：「鯽魚叔叔！你還是沒忘記人家的生日，終於來找貝兒了嗎？」我腦中一片迷糊，只是愣愣的看着小丫頭自言自語般的訴說。「爸爸媽媽和奶奶都不讓貝兒去找你，他們把人家關起來了。鯽魚叔叔，你帶貝兒走好不好？」我想說話，卻發現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反而將腦袋輕輕的點了點。我不禁有了一種詭異的感覺。小丫頭開心的笑起來：「那我們悄悄從陽台上翻出去，就像以前那樣，他們不會發現的。」『我』再次點點頭，轉身走到陽台上。月色下！***通明的繁華都市展現在我的面前。——這個龐大的城市並不是我熟悉無比的家鄉小城！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我低頭看着距離數十米的地面，方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座高樓的陽台欄桿上，一股寒意從我心底升起。我想後退，但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向前一傾，『我』跳了下去。巨大的恐懼讓我尖叫起來，但還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我身體很快一頓。詫異的睜開眼，我發現自己竟然懸停在了半空之中。「哎呀！你怎麼不抱人家上去嘛？」稚氣的抱怨聲中，頂着辮子的小腦袋冒出陽台欄桿。小丫頭艱難的爬上來，跪坐在欄桿上。她伸出小腦袋看了看高高的地面，有些害怕的縮回了脖子。我心急如焚的怒喝着，卻始終都發不出任何聲音。甚至連臉上的神情都不能改變分毫。小丫頭看着我，嘟起了小嘴道：「你要接住人家喔！」我發覺『自己』點了點頭。她閉上了雙眼，在我心膽俱裂的注視下，小小的身子慢慢前傾，然後！朝我跳了下來。我用盡全力指揮着不聽話的身子，艱難的抬起手接過去。她小小的身子準確的落入了我懷中，然後！從我身體中穿了過去。全身的血液瞬間都凝結成冰。我悲憤的呼喊著。「不！」猛然跳起來，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卧室中。原來只是一個夢而已。我吐出一口氣。可是，為什麼我的眼淚始終無法停住，而心中的絞痛也愈來愈劇烈了呢？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了？我跑到大廳，發現日曆上顯示的時間依舊是一九九四年八月十九日。想到自己自從飛機失事以後再也沒有翻過日曆，我平生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軟弱。終於在翻箱倒櫃的尋找之後，我從一隻鬧鐘上知道了時間。今天是一月十三日，還沒到貝兒的生日呢！如果不算時差的話，明天才是貝兒的生日吧？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無邊的黑暗將我完全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