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霍華星待那幾人卻無有不同,凡有人執盞遙敬,便舉杯淺啜一口,他與方森傑偏居一隅半隱半俗的洞觀世事不同,為皇帝手上隱棋多年,免不了與眾世家居帳后博弈千裏外金山玉海事,見過世家子做狠毒齷齪事,也見過那一朝得勢的寒門之人行背信忘義舉,自有一番客觀評價。世家確實貪戀榮華,但當世有明君能臣,帝無寡恩縱欺之舉,世家自也收斂幾分,但凡覺察出霍華星的手段,多數當機立斷收了手,如此,他經也算是與諸多世家承業者有些交情在。不過,這一回他應承作保引薦之事倒也不全是顧念交情,雙贏之事,行之,大善。

松瑤書院因方森傑等人坐院為師而在京中頗有些名望,然書院建起至今不過兩年,且院中學子多年幼,竟是只得待明年童試過後看諸人名詞如何,才可算名至實歸。

而書院中諸位為師者,倒也不曾正經的教過學生,書生意氣尚在,識人辯鬼的本事怕是還不若他與方森傑那幾個弟子,藉此機會叫人長長見識也是不錯。

今日宴上諸人皆是心裏哭面上也能笑的主兒,見霍百里無意計較,放了心,自是轉念別處。西寧王府今日盛景並不出人意料,更何況開宴時乾元宮總管張寧領帝命前來送禮,無須看那禮單上珍寶幾何,單是這份榮寵,就夠許多人眼紅許久了。倒也無人或真或假的酸語一二,水郅向來信重四王,常托以重任,而四王亦是甘願為其利刃,皇命之所向,無有不從,且四王素來行事謹慎,四府公子之聰慧自不必說,女眷亦是極有智慧之人,叫人與之親近都無法太過。

投我以桃里,報之以瓊漿。這一盤君臣局,觀局之人皆羨煞。

今回來賀壽之人心裏多少都存着些探聽上意的心思在,近日朝堂事件頻出,擾人心神,歸根結底是兩件,一是勛貴還銀,欠債還錢這是古理,倒是不需人太過思量,這第二件卻讓不少人提心弔膽許久,絳彩國使者與禮部及鴻臚寺斯纏幾日,可算是想明白了自個兒的身份,也捨得下臉面,連番告罪,姿態極低,早前被人用千金軟玉編了網兜住的幾姓人家被纏磨的扛不住,只好硬著頭皮幫着往上遞了摺子,而皇帝只令張寧將他要禮部擬好的條款送去驛站,並不肯召見。

眾臣一時摸不清皇帝到底是想打還是想和,往日裏還有何相為眾人解一解惑,現下何家女眷入宮覲見的帖子都被駁了,何家閨閣女兒也被何家兩位老夫人帶回祖籍去,恪王水臷近日沉迷商賈一道,待登門客皆一概不見,眾人心焦,也只得來四王中最不好說話的西寧王處碰碰運氣。

身為壽星的塗之洲今日實在不好同人發脾氣,只得言語敷衍,再聽着一桌孩子鬧騰動靜,更覺得頭疼,覷空瞥了一眼過去,瞧見程毅極開心模樣,才算平復幾分心意,但眼角不小心將坐在程毅身邊另一人收入眼中,忍不住磨了磨牙,轉身尋了方霍二人說話。

被人嫌棄的胤礽並未察覺,由諸人引薦認識了八公另幾位國公並幾位侯爺的後嗣,只覺往日着實鬆散太過,倒是激起幾分向學之心。

雖說書院中有一與胤礽相熟之人不見,但前有書院學生對三緘其口,胤礽也收到那學子與他書通道說歸鄉備考,並未將人與書院風波連在一處,遣人回贈文房墨寶並書冊許多,便撩開手。

只是而後又有幾位學生請辭,先生也不曾言留,只是待眾學生愈發公平,胤礽瞧著那幾個因先生不再為其出頭的學子鬱鬱寡歡的模樣,不由在心中諷笑:這幾人算不得富戶,家中倒也有一二家資,往日先生瞧他們讀書也刻苦,便也和顏悅色待之,不想這幾人不知何時竟成了一派,以那黃姓少年為首,容不得旁人半點置琢,往日小打小鬧,學生們不好意思告狀,先生們仍被瞞在鼓裏,想來這一回的波折就是因這幾人而起。

至此胤礽才知前事未了,只是胤禔讀書之餘,要教導水清一些規矩禮儀,還要為北靜王府新添的小公子讀書,忙得瘦了許多,胤礽很捨不得讓人再操一份心,程毅近日被塗之洲佈置了經濟一道上的課業,也煩惱得很,水澤水泊開始操持家業,一時間胤礽倒是尋不着什麼人與他一道查探書院波折真相,索性直截了當的問了霍百里。

霍百里聽了胤礽的疑問,難得生出點好奇心,同方森傑商議一回,當日晚上就請了方森傑那幾位師弟到梅鶴園一敘。

松瑤書院幾位先生直道為師者與他們所想並不相同,只因心有偏頗便誤了一個孩子的前程,實在叫他們心有不甘。那幾個排擠人的少年雖說後來做了誠懇模樣道了歉,但諸位先生心裏頭有疙瘩,挑剔看去又怎會看不出那裝模作樣,更覺憂心,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裝相,忍耐心性可見一斑,若其日後為官做宰,只為私心而弄權害人,卻是他們的罪過。

方霍二人寬慰諸人一回,送了人去,靜室對坐,互看一眼,齊齊一嘆,說來也不過是點尋常可見的小兒爭執,只是那黃姓小兒嘴上刻薄,又記仇,借勢的手段很有幾分,倒也怪不得方森傑幾位師弟擔憂。

只是對一小子,他們又能如何?霍百里粗略幾句將事情說給胤礽,胤礽聽過,將那人名字記下,將他近日書寫策論奉上,請方霍二人點評。

熬過酷熱五月,雖說六月天仍是熱得很,眾人卻也習慣幾分,絳彩國使者為那苛刻降書奔走許久,終是無可挽回,德興世子面上鎮定,內里腸子都是悔青了的,不情不願的接了錦帛,再不提什麼求皇家女下降之事。

又等了許久,仍不見皇帝召見,德興世子金壽年擔憂大齊使詐,一邊受了降書,一邊繼續動兵,終是熬不住,令人上奏請還。

這一回旨意來得快,只西寧王領幾位大臣攜旨送絳彩國使者出京。坐在馬車裏,金壽年瞧著喧囂繁華遠去,倒是明白些長者對中原念念不忘的緣故,可是,正如那位送他們離京的王爺的話,「你們若是當真喜歡這繁華,通商往來即可,非擎了刀劍來,便也莫要怪道大齊還擲箭矢。」

金壽年長長一嘆,支首側卧,閉目不看這繁華,他自是不記得他那父親的模樣,倒也翻看過那人留下的書冊,也記得他母親醉時說的昔年舊事。他曾笑過他那父親去世之前執筆都很困難卻仍要日日書寫十個貪字的舉動,現下和著在京中聽得些他父親的舊事,再仔細想來,那卻是他父親最後的規勸之語,只是他們母子從未領會罷了,若是早些領會,是否能避開今日之辱,今朝之劫?

現今絳彩國一事於水郅而言實為小事,因勛貴人家從戶部借的銀子都還了來,戶部臣子再是說不得無銀如何的話,水郅正忙着將他籌措許久之事一一付諸實踐。而此時靖王水臵與霍青領着浩浩蕩蕩的開荒農戶抵達東北大營,安置事本就瑣碎,更兼未免日後麻煩,更要立下許多規矩,還要讓人信服,幸好霍青早前得了胤礽等人為他粗製的框架大綱,如今很省了些事兒,只是最終還是得皇帝與戶部眾臣議定無異議。

東平王世子穆興令人將那一卷棉宣加在八百里軍報中一併送入京城:阿利國與絳彩國勾結,玩兒起圍魏救趙的把戲,偏北軍幾將愈發驕縱,水臻捉襟掣肘,無法調兵。

幸好水郅早前令穆興掌北境全軍之旨未撤,而水臵又有代上巡邊之名,穆興不待聖旨即往北軍而去,誰也說不得過錯。

上呈八百里軍報的兵士乃是東北駐軍之士,日夜兼程硬生生一日千里行來,當朝陳述過境況一頭栽下險些殉了性命,幸好今日大朝,賈赦亦在列,雖不願太過張揚,但其心中亦有熱血,顧不得藏私,將胤祉制來道說報名的藥丸給那兵士用了,又有久病成醫的塗之洲親自動手給人按掐穴位,總算沒讓諭天宮裏存了英魂。

待御醫將那兵士抬去乾元宮後殿,滿朝文武皆靜默,雖不是所有人都為那兵士定邊之心而動容,卻也曉得此時出聲必是眾矢之的,故此緘默不言,只待水郅降旨調兵。

與北疆諸將有舊之人心中暗暗叫苦,卻也不敢妄動,縮在家中,只盼北軍大捷,否則但凡有敗,皇帝必會遷怒極廣。

水郅旨意一下,穆興回京之事又不得成行,也不知東平王能不能熬到那時候。水郅心有愧疚,待掌燈時分便微服至東平王府,見東平王躺在床榻上熬得只剩一把骨頭,邊上只穆誠一人守着,低聲問了侍從,得知那東平王妃每日裏只在後院禮佛,還拘著府上幾位庶出公子不許前來探望,心中暗嘆一回,又問過幾句話,方才迴轉。

穆誠捧著書坐在他祖父窗畔,時不時抬眼看一回老者,面上並無怨色,他明白如今這形同拘禁的情形其實也是保護,外頭的消息從來未曾有過禁斷,而他的課業亦未曾落下許多,只是苦了北靜王府與東平王府的侍從,每日裏在兩府之間往來多會,眼見着黑了一層,而他家祖父倒也安心,整日裏做着夢,也不知何時方肯醒來。

這兩年,穆誠自也十分想念水泱與胤禔等人,卻也不曾覺得寂寞,他聽侍從說過往他這兒送的時鮮物件兒有些是公侯家都沒有的,不消細想也可知曉這是誰弄出來的玩意兒,而外頭傳揚的錦玉篇章遞到他手上時,裏頭常會夾了些犀利點評,該又是另一人手筆,亦是因此,他幽居府中這些年,只見性情平和,不見乖戾,想來必會叫很多人失望了。

而他必將讓那些成日裏只盼著人不好的宵小鼠輩更加失望。穆誠合上書冊,似有所覺的往窗外看了一眼,現下暮色四合,廊下只點點銀月清輝,隔着紗簾更瞧不出什麼,也不知他父親所在之處現下如何。

水臻瞧見穆興就放了心,忙請人坐到他身邊來,將探子得來的情報說給人聽,帳中諸將面沉似水,然瞥見穆興腰間點金著翠的長劍時,又只得忍下火氣。

如今天下昌平許久,武將中崇尚不戰而屈人之兵者漸多,念著奇巧用兵之法者甚眾,對穆興與水臻以大軍壓境逐敵很是不以為然。

穆興氣得幾乎笑起來,好容易這一回是大齊這邊人多勢眾,不壓着人,將那流寇踹出去,竟還要等人休養生息了再來戰?妄說兵法詭道,卻也不知昔年兩漢將犯邊匈奴趕出如何不易,好容易至今日局面,竟還肖宋不成?

穆興近日被絳彩國連番遣出的使者鬧得頭疼,嘴皮子倒是練得極溜,指桑罵槐的將帳中諸將罵過一回,倒是有幾個清醒了的。

水臻坐在一旁,只覺痛快,待帳中只余他二人,笑道:「多謝瑤玶。」

穆興別開眼不看水臻笑顏,悶聲道:「我當初該留下幾隊親兵護你。」營中信奉強者為尊,手上無兵者,再擅謀也無人敬重,水臻能壓着北營不動已是本事不小。

水臻搖頭嘆笑,曉得對穆興這認準理再勸不動的性子,便也不廢了口舌去勸,只道:「現下你來了,我也能鬆快幾日了,不過,東北大營那邊如今兵士混雜,只鄭、於兩位將軍可妥當?」

「靖王和霍青奉旨代上巡邊,正帶着人在哪兒劃地分天,似是要趕着種一茬谷菜。」

水臻瞧著穆興笑容意味深長,也不接話,為人斟了杯熱茶遞過去,只待人續言。

穆興接了茶一飲而盡,對那茶香中的藥味驚訝一瞬,便續道:「我原也好奇戶部那幫人什麼時候有了這等活絡腦筋,問過霍青,才曉得是兩小兒的主意。賈瑾安那莊子實在沒白白置辦了。」

水臻半點不覺驚訝,只嘆了口氣,問道:「霍青可說了華星如今如何?可是還要外出遊歷?靖王,來這邊疆苦寒之地,也不怕引出昔年病灶。」

穆興曉得水臻語中深意,壓低了聲音與人解說:「靖王此來也是幾十口箱子,裏頭的皮子也雜,狼皮、熊皮、牛皮都有,盡夠東北大營軍士人手一塊,藥材也有幾車,據說是霍青一路上買的,霍青敢那般大把的撒銀子,拿出銀子的是誰倒也不必猜了,現今暑熱之季,靖王必無事。霍青說幾家王府小子將那天機樓該做書樓,可言世事,可論古今,想來華星也是要在京中長住了。」

「好巧的心思。」水臻沉吟片刻,只道出這一句來。

「放心。」穆興安慰人一句,抬手指了沙盤一處,道,「靖王和霍青出了點主意,你看。」

京中,因皇帝有旨叫翰林注評古籍可與天下有識之士共勉,不少翰林便將文章默與友人共論。

恰修繕妥當,雖是悄沒聲的開了張,但因着售賣典籍,初時便有不少學子前來,抄書雖是便宜,可是總比不過書樓刊印出來的書冊瞧著規整,且那書冊小楷端麗,可比字帖,故書冊價錢比旁處高出許多,亦不少人前往夠之。待眾人察覺書樓妙處,不幾日便成了京中士子極喜之處,竟有成京中極繁華處之勢。

胤礽立在三樓窗邊,負手淺笑,水澤提步行至窗邊,與人笑道:「想不到賈大人有如此好的一筆字。」

「世子謬讚。父親不過是仿了曲大家的字跡多年,孰能生巧罷了。」胤礽嘆氣,當初幾人挑字實在是挑花了眼,最後勉強一致,挑的字帖拿給工匠,卻無人敢接,只道這字體難臨,最後竟是勞動了賈赦,實在是無奈之舉,幸好賈赦只是擅仿這一人字體而已。

水郅瞧見書樓刊出的樣本時很是怔了一怔,靜默片刻,方才緩緩道:「這字倒是有曲先生的風采。不知是從何處尋來?」

下頭跪着的書樓掌事直起身回道:「回皇上的話,這字模乃是依著賈大人摹寫所制。」

水郅這才露出幾分笑來,道:「朕記得賈赦的祖母乃是豫南曲氏女,倒也難怪。」念及賈赦也算是連番有功,水郅想了一回,令人將進上的筆墨紙硯收拾一簍並珠玉兩斛賜下。

榮禧堂里,賈史氏聽說了上賜之物也是只走的邊角黑漆大門,只覺眼前一黑,神情都木了:皇帝這是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違,為賈赦出頭,默許榮國府分家之勢啊!

再看身邊嬌花一樣的元春,賈史氏只覺悲從中來,強忍下心中悲意,轉而算計日後,不待她相處一而來,卻聽婢子來報說幾位教導元春的教養嬤嬤請辭。

是了,原本元春可以榮國府長孫女的名頭入宮為女吏或公主伴讀,可眼下賈赦一房在朝上極得勢,而賈政一房與之很有些水火不容之態,兩者相較,眾人定會擇了勢弱者疏遠。賈史氏咬了牙,心頭恨恨,仍是令人請人來再三挽留,見有二人去意堅決,只得奉上重金,送了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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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太子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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