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三章 醒來

第兩百九十三章 醒來

孟飛揚卻是無言以對,面上露出一抹痛楚,她緊緊握著綰綰的手,這個答案,他也很想知道……他垂下頭,將她的手貼在臉上:「你就當真捨得這樣走?一點不記掛我和平安了么?」

床上的陸皖晚毫無聲息,靜默地躺在那裏,彷彿這世間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孟飛揚為了治好陸皖晚,帶着平安在樊園住下了,他的醫術比原來那個大夫好,自是接手了一切治療事宜,他尋了許多種葯,每日裏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試藥,宅邸里終日飄蕩著葯香,陸皖晚卻依舊毫無起色。

平安也突然間聽話了許多,每日一醒來就會跑去房間里看望母親。

每次去都能看到父親在,有時坐在榻旁,有時立在窗邊,但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說過話,只偶爾會撞見他貼在母親耳邊說話。

平安也時常會學着他的模樣趴在榻邊對着陸皖晚的臉說話:「娘你怎麼還不醒呢?天都要熱起了呀,你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

可是沒有回應。

過幾日,下了一場大雨,天陰沉沉的,沒有風,四下驟然寂靜,尤其是這安靜的卧房裏,彷彿可以聽見落雪的窸窣聲。

湘君撐著傘走進小院,抖了抖裙角的雨珠,轉過屏風,果然又看見坐在榻邊的一動不動的孟飛揚。

他的臉頰又瘦削了幾分,雙眼愈顯深邃,形容憔悴,從往常那清貴淡雅的氣韻中生出了頹然來,雖又是另一番獨到的景緻,可湘君瞧著卻有些擔憂。

「阿昶。你也別太擔心了,憂思鬱結於心,只怕對身體不好。」

孟飛揚恍若未聞,視線只落在床上的陸皖晚身上,手裏倒是拿了一卷醫書,但半天都沒翻動過。

湘君認識他時間也不算短了,卻是第一次見他這般模樣。暗暗嘆了口氣。便想去榻邊喂陸皖晚喝葯。

孟飛揚忽然伸手過來:「我來!」他站起身來,驟然一晃,險些摔倒。一手扶住榻沿才穩住身形。

湘君連忙擱下藥碗,快步走過去扶住了他,關心地問道:「阿昶,你沒事吧。快坐下休息一會兒。」

孟飛揚緩了一會兒,才揮開了湘君的手。淡淡說道:「我沒事,你出去吧。」

湘君眉宇間依舊有憂色,但她也了解孟飛揚的性子,沒再說什麼。默默離開了房間。

孟飛揚坐在床沿上,就這樣愣愣地看着床上的陸皖晚,許久沒動……

陸皖晚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裏她走在一條長長的路上,四周都是重重霧靄。只有一束微光引着她前行。

等到終於走到盡頭,卻是別有洞天,陽光和暖,天藍雲淡,四周草木繁盛,鳥語花香。一路走來,落英繽紛,旁邊一汪小池,池水清淺,游魚恣意。

頭頂漫天花雨,她伸手接了一片在手裏,覺得自己到了仙境,前方樹下倚著個少少女,身披大紅的女裝,忽然轉過頭來,沖她微微笑着。

那少女五官精緻,修長的眉毛彎出漂亮的弧度,眼睛又黑又亮,像是落滿星光。

秀挺的鼻頭下是嫣紅的唇,嬌嫩像是沾著露水的花瓣。

陸皖晚看着她,神情又是呆愣又是驚異,因為那明明就是自己。此時正歪著脖子看着她笑而不語。

陸皖晚心想自己果然是死了,現在是到了地府嗎,她竟然見到了一個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會是她的前世嗎。

「你是誰?」陸皖晚緩步走到她面前,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那另一個陸皖晚眨了眨眼,聲音悅耳地回道:「我是誰你還不知道嗎。」

聽她這樣說,陸皖晚心中卻越發疑惑了,用手指著自己繼續問道:「你也是我嗎?」

另一個陸皖晚又是微微一笑,美目流轉間,輕啟朱唇問道:「我自然是你,我想問問你,你可有心中放不下的人或事?」

「有……我放心不下平安,自他出生我就未能好好照顧他,如今又丟下他一走了之。好在他在孟飛揚身邊,我不用擔心他的安全。」

「那其他人呢?」

陸皖晚有些悵惘,許久才道:「沒有了。」

另一個陸皖晚的雙眼潤了水般明亮,聲音輕飄飄的盪在風裏:「真沒有了?」

「嗯。」

另一個她站起身來,朝她伸出手:「那走吧。」

陸皖晚一愣:「去哪裏?」

「你都沒牽掛了,還問去哪裏做什麼?」另一個她拽她起身,引着她朝前走,一直到了那清澈的池水邊,伸手朝里一指。

陸皖晚探頭看過去,池水裏映着她自己的臉,恍然竟有陌生之感。再看看,又多了平安的臉,又有孟飛揚的臉。

身後的另一個她忽然就推了她一把,她朝前一傾,跌入水中,狠狠嗆了一口水,鼻腔刺痛,頓覺窒息。

連忙要划動手臂,卻發現自己渾身被綁的嚴嚴實實,惶恐地抬頭,水面上是一輪明月,冷冷地照下來。這場景那般熟悉,竟然她與孟飛揚對戰時溺水的場景。

他拚命掙扎,有人拖住了她的手臂,貼着她的唇渡了口氣給她。她睜大了雙眼,藉著月光看到了那是孟飛揚的臉。

惶惶然間竟然漸漸浮到了水面,她深吸了口氣,陡然睜開了雙眼。

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的布,濕漉漉地搭在她臉上,那塊布緩緩地在她臉上移動。原來是有人在用濕帕子給她擦臉,動作有些笨拙,時不時抹過她口鼻,叫她呼吸有些困難。

她終於明白為何在夢裏會感覺到水還有窒息了。

好不容易有力氣抬起手來,捉住那隻抓着帕子拚命忙活的手,卻是一愣,那隻手很小。

「娘您醒了?」帕子被一把扯開,平安的臉探了過來。大半個身子都撲了上來,視線落在她臉上,眼珠轉個不停。

陸皖晚怔了怔,抬手撫摸着他的小臉,原來是他在給自己擦臉。

「我去告訴父親!」平安刺溜一下滑下床,蹭蹭跑了出去,外面迴廊上登時一陣空靈的迴響。

陸皖晚沒什麼力氣。來回掃視。榻頂遮了軟幔垂帳,帳外是一方屏風,漆木方窗外陽光投射而入。打在屏風上,入眼時不再刺眼,柔和了許多。

外面腳步聲紛亂,她撐著身子想坐起來。試了兩下沒有成功,來人已經繞過屏風到了跟前。

陸皖晚抬頭。愣了愣,眼前的女子頭髮綰成了柔和的圓髻,垂在腦後,分外溫婉。交領上儒的袖口纏着竹青色的綉紋,整個人都素淡雅緻了許多,看着她的眼神也沒了往日的稜角。

「湘君?」一開口才發現喉嚨嘶啞的厲害。

湘君連忙轉頭去屏風外倒了水來。坐到塌邊,扶她坐起。一點一點喂她喝下去。

陸皖晚喉中總算舒服了一些:「是你救了我?」

「我當日就同你說過,我一定會救你的,算是還了欠你的那條命,現在你幸好是醒過來了,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何時才能還了。」

陸皖晚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那我真是多謝你了,我本以為我這次熬不過來了……」

湘君也笑了一下,說不清什麼意味:「我也沒想到,更沒想到阿昶竟然因為你的事一病不起。我原從未見過他對哪個人這般上心,我從前還妄想同你爭一爭,現在卻再也不敢想了。」

陸皖晚有些發怔:「他……怎麼樣?」

「平安去叫他時他剛喝了葯睡了,我便先來看你。」湘君的口氣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放心吧,他這病,你才是葯,你沒事了,他就好了。」

陸皖晚思緒空茫,睏倦和飢餓一併襲了上來,毫無精神。

湘君似乎變得會照顧人了,與她說了幾句話便扶她躺下,一面出門去準備吃的。

陸皖晚吃了些東西,迷迷糊糊間又睡了過去,中間醒過一回,就見平安趴在她榻邊,緊緊抿著唇,一臉謹慎,見她睜開眼睛才鬆懈。

「母親不會又睡着不醒了吧?」

陸皖晚心疼地颳了刮他的鼻子:「母親只是睡覺,不會不醒的。」

平安這才放心了,摟着她的脖子蹭來蹭去。

再醒過來時天已經黑了,屋中炭火燒的正旺,暖融融的一片。

陸皖晚一睜眼就看到榻邊坐着的人,散著頭髮,衣衫不整,整個人都頹唐著,視線怔怔地落在她身上,見她醒來,他的眼中陡然有了神采,俯身一把抱住了她。

陸皖晚被他用力扣在懷裏,身軀浮軟,只能伸手搭住他的肩。他的臉埋在她懷裏,扣在她腰后的手微微的抖,只能用力按住才停歇。

「你終於醒了……」

陸皖晚窩在他肩頭低聲道:「這次又讓你擔心了……」

「你沒事就好。」孟飛揚閉了閉眼,直到此時依然有些后怕,倘若再不醒,終日灌那些流質食物也無法維持她的性命了。

陸皖晚瞥見他消瘦的側臉,心微微地揪了一下,又緩緩地鬆開。

他的吻輕輕落在她眉角,貼在她耳邊低低呢喃:「別走,任何時候都別離開我。」

陸皖晚閉上眼睛,他的氣息在身邊瀰漫,塞滿了意識。

孟飛揚就這樣摟着她,像是擔心她再昏迷不醒一般,守了大半夜才離去。

第二日一早平安便跑來了,將陸皖晚搖醒,但沒一會兒就被湘君給哄走了。

陸皖晚坐起身來,活動了一下四肢,想要穿衣下榻,卻沒什麼力氣。

孟飛揚走了進來,已沒了先前的頹然,一絲不苟地束著髮髻,廣袖長袍也齊齊整整的。走至榻邊,他一面幫她系腰上結帶,一面道:「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就回京城。」

陸皖晚撐着他的手臂下了榻:「不必那麼心急,我看平安也挺喜歡這裏的,不妨多待幾日,你若是着急就先回去吧。」

孟飛揚扶着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外面的雨已經停了,空氣分外清新怡人,還夾雜着花草的香氣,讓人忍不住想深吸一口。

孟飛揚勾手將她攬進懷裏:「你這話說的,你覺得我怎麼捨得下你。」

陸皖晚神情有些恍惚,抬手撫了撫他的鬢角,此次鬼門關走了一道兒,沒想到還能再像現在這般,現在不禁有些感慨。

孟飛揚按着她的手貼在臉上,深吸了口氣,微風沁入心脾,連那點苦澀也一併捲走了。

「戰事怎麼樣了?」陸皖晚抬頭看着孟飛揚,問的有些小心,但他對孟飛揚有信心,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事他做不到的。

「放心吧,李琰已經自盡,以後,你沒什麼再需要擔心的了。」孟飛揚溫柔地將她頰邊的發順到而後,輕語道。

陸皖晚聞言很是驚異,她從未想過,如李琰這樣的人竟然會選擇自盡,不過再想想,也覺得合理,李琰此人本就是頂驕傲的,許是皇族眾人都是這樣驕傲的性子,語氣屈辱地死在他人的手上,還不如有尊嚴的自我了解。

陸皖晚知道京城局勢已定,心中卻又擔憂起來,緩緩道:「這等關鍵時候,你怎能離開京城呢,還是快些回去吧,我已經無礙了,你莫要再耽擱在這裏了。」

孟飛揚聞言卻是微微皺了眉頭,他本與陸擎蒼約定最多半月就會迴轉,只是為了照顧陸皖晚,如今早已過了半月之期,陸擎蒼那邊已是讓人帶了好幾封信回來,但因為陸皖晚的事,他一直無心回復,現在綰綰身體稍稍有了些起色,他只是不舍留下她離開。

陸皖晚見孟飛揚眉頭緊蹙,心中微微有些愧疚,伸手撫平了他的眉宇,才緩緩說道:「我現在已經好了,咱們明日就回京吧。」

孟飛揚卻立即搖頭道:「你現在身子還太虛弱,經不起車馬勞頓,再等一陣子吧,反正也不差這麼幾日了……」

陸皖晚知道孟飛揚是為了她好,便也不再說了,只是將頭靠在他的肩頭,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其實她倒更喜歡這樣的日子,悠然自在,好似神仙眷侶一般,她這次算是九死一生,昏迷了這許久,醒來算是已經物是人非,前世的仇人也死了,前世的所有便也就化作塵埃,他不再去糾結,只想歲月靜好,守着愛的人安穩度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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