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進階

239 進階

夜風吹拂起少女的長發,她緊緊的將徐霧月抱在懷裏,指尖似乎還能感覺到肌膚相觸時傳來的溫暖,胸腔里那顆跳動着的心臟也漸漸冷卻了下來。

徐霧月死了。

他是為了救她而死的。

少女的手指死死的抓住了衣擺,含着淚咬牙道:「這個笨蛋!」

明明那麼聰明的人,居然會選擇最愚蠢的方式,為了救她而死。在這個世上,她救過許多人,謝瀾曦、何意、司馬珏、顏九針、菱紗……甚至連郝語環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厭惡而在藥王神煉時對垂死的她袖手旁觀;她同時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甚至是捨身相救,可真到了眼前這一刻,眼睜睜的看着徐霧月就這麼死去,她整個人都懵了。

自幼在深山裏長大的她,從來不曾知道人世間居然有這麼多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情感,謝瀾曦是她朦朧的初戀,卻因為種種原因兩人姻緣就此而斷;司馬珏的傲嬌與孩子氣,讓她一直把他當做弟弟那樣對待;何意讓她明白了信任與託付,也讓她體會到痛苦與傷害;顏九針為了幫助她,寧可讓藏鈴衣在他身上種下蠱毒;活潑可愛的菱紗,讓她感受到女孩子之間也存在如此真摯的友誼;可是徐霧月……

何意的聲音有些飄忽:「怎麼?他的死,居然會讓你的心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阿苒怔怔的望着他,道:「如果當初在校場上,我沒有帶他過來就好了。」他無意中替她擋了兩箭,就抓着她不放手。她誤會徐霧月將菱紗當做活獵。故意將他抓到了這裏。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聲音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想藉助徐家的勢力進入青衣苗人谷來尋你,沒有辦法拉攏,就只能去綁架威脅……一開始我對他是不懷好意的。救他是因為他是徐三。替他除去身上的蠱毒,也只是想在救你之前借他練練手。我對他一直是這麼殘忍,」那雙美麗的眼眸闔上之前,明明還流露出對人世的眷戀。霧月那傢伙……好不容易除掉了身上的枷鎖,眼看就能奔向幸福的自由,去完成他一直所期望的夢想。偏偏在這時候,他卻為了救她而死。阿苒將徐霧月的屍身小心的放在了一邊,抓起青竹劍,驀地抬起眼望向何意,少女握住劍柄的指骨微微有些發白。「就像你所說的,藏鈴衣救了你,她的敵人就是你的敵人;那麼……霧月為了救我而死,他的仇我來替他報,他的夢想我來替他完成!」

何意默默的看着她,眼前的少女身形纖細柔弱,骨子裏卻透出一種說不出的冷冽與堅韌。剛剛突破第三層巔峰時的心境在經歷了劇烈的動蕩之後,終於穩固了下來。

「果然是仇恨的力量才是最有效的么?」何意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一面身體微微朝邊上側去,輕鬆避開了阿苒的攻擊。

何氏劍法的每一次突破,都是對心境的考驗。心境的動蕩很容易引發突破。但突破之後,能不能穩固下來卻成為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持續動蕩的心境將會導致走火入魔,穩固並堅定之後才能成功進階。

何氏劍門選擇同門之間的生死戰來進行承傳,將所有朝夕相處的同伴殺死,在不斷的殺戮中捨棄了所有感情,為了讓自己活下去而將支撐著自己的唯一信念放到最大。在這個艱難而血腥的過程中。必須要不斷的說服自己他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劍,只有他才適合活下來。殺掉其他人是沒有錯的……就像催眠那樣保護著自己脆弱的心靈,使之在殺戮中浴血並不斷扭曲壯大。直到心境最終得到穩固,成功進階通過生死戰為止。

第一百十一招,第一百十二招……

阿苒的身形飛快的變化著。這樣下去不行,即使沉淵已經裂了一道縫,在何意的手中依然如往昔般強悍。內力的懸殊,即使是木劍也可以成為利器,反之,實力相差太大,利器到了弱者手裏也會被輕易斬斷。

藏鈴衣被阿苒那一箭正中手腕的動脈,她不敢隨意將長箭拔出,生怕鮮血流動的更快,只能從懷裏取了金瘡葯勉強敷住傷口,一面凄聲哭道:「阿意!為什麼不趕緊殺了她?她傷了我的手,我就要被她害死了。」

何意的速度陡然變快了許多,阿苒只覺得渾身上下被對方的劍氣割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傷口,那種細如毫毛的火辣痛楚,在注入內力后就像是千刀萬剮的凌遲一般難以忍受。

即使像她這樣對疼痛忍耐遠超常人的體質,也無法在如此綿長又深刻的痛楚中集中注意力。有那麼一瞬間,阿苒都打算棄劍投降引頸就戮了。被一劍刺死也好過這樣的折磨。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更強烈的求生信念給打壓了下去。

是的,她不能死。

她還有那麼多事沒來得及做,不能就這麼窩囊的死在這裏!如果就這麼被何意殺掉,如何對得起為救她而死的徐霧月?如何對得起被她傷害的司馬珏?如何對得起她自己?

少女的眼眸里燃燒起了熊熊烈焰,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她的速度必須要更快,達到自身**的極限,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

天空的烏雲越積越多,月色已經被完全隱沒在黑暗中。遠處天空的微光漸漸黯淡下來,空氣中充斥了山雨欲來的土腥味。沉悶而令人窒息的陰鬱籠罩着整個霧月山谷。忽然間,一道青色的閃電從天空中劈落,照亮了交戰中兩人的身姿。

饒是藏鈴衣如何不耐煩,也不由張大了雙眼。

好快的劍!

世間最快的劍,成就了天下第一。何氏劍門能屹立數百年不倒,自然有其驚人之處。連毫不通劍法的藏鈴衣也被這舉世無雙的劍法所震驚。比閃電更快的劍光,比驚雷更猛的氣勢。比狂風更迅捷飄逸的身姿,比大海更波瀾壯闊的劍意,比萬仞之巔更堅韌不拔的信念……這就是何氏劍法的精髓所在。

嘩啦!嘩啦!磅礴的大雨傾盆而落。

即使何苒早已遍體鱗傷,她的速度還是快到了自己肉眼無法捕捉的地步。藏鈴衣的胸口怦怦跳動着。如此快的劍,看得她眼花繚亂。就連頭都開始隱隱痛起來。

雨水迷濛了她的雙眼,就在她低頭取出帕子打算擦去臉上的雨水時,忽然一道劍光朝她激射過來。

有何意在,藏鈴衣根本就無所畏懼,她堅信何意一定會保護她,因為她如果死了。何意的下場會更加慘烈。

同樣的當,她最多只會上一次。

藏鈴衣立即躲在了樹后,防止被阿苒的竹箭所射傷。

出乎意料的是,那一招偷襲只不過是阿苒的虛招。何意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那傢伙是想佯作進攻藏鈴衣。故意將背心賣給了他。若她依舊和剛才一樣將手中長劍投擲出去,或許他還會考慮去救藏鈴衣。但眼下這個破綻實在太過明顯,捨棄了近在咫尺的強敵,去攻擊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的人,怎麼看都不太合理。雖說她身上背着弓箭,在如此大的雨勢下,未了避免沉淵受損,想要避開弓箭刺中要害。確實有些困難。但對於他來說,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她是在小瞧他的劍法,還是在小瞧他的智商?

何意飛快一劍追了上去。眼看就要刺入阿苒的腰間,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少女的速度忽然開始大幅度的提升。何意的這一劍,居然刺空了。

成功了!

從一開始,她就隱藏了自己真實的速度,用永遠都是堪堪避過的擦傷去麻痹著對方的神經。讓他以為這就是她的極限。在他追逐著自己的破綻時,驀然間將速度提升到最快。讓他一劍落空。而自己則趁着他怔忡的剎那,足尖點地翻身躍起。反手一劍刺向他胸前的要害。當然,她不可避免也會被對方的劍風所波及。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不付出點代價,如何才能戰勝各個方面都比自己強出許多的何意?這麼長時間的忍耐,就為了最後這完美的一擊。

此時阿苒的心中,一個聲音正在反覆的回蕩著:「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嗜殺的**已經蓋過了原本掙扎求生的信念,由單純的自保轉化為必殺的野心,殺戮的魔性在少女的體內滋長著。

這是順理進階的標誌。真正跨入第四層之後,無論是心境還是劍法的威力都得到了穩固的提升。

只聽「呲」的一聲輕響,她刺中他了;可與此同時,何意的長劍也插入了她的腰間。阿苒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她獃獃的低頭望向自己腰腹中的那柄沉淵,眼睜睜的看着它被何意快速的拔了出來。在這一刻,她忽然體會到了什麼叫無力回天,什麼叫絕望失敗。兩人的身影在空中極快的交錯而過,一個人直接跌落在了滿是泥濘的土地上。

藏鈴衣歡叫着從樹后跑了出來,撲到了何意懷中,嫣然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為了我殺掉她!」

何意看着她的臉,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道:「如果我沒有記起來這一切該多好。」說着手上微微一動,一劍刺入她的胸腹中。

藏鈴衣臉上的笑容還沒有來得及收回,就覺得腹中一痛。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何意,失聲叫道:「你做什麼?」

何意默默的看着她,手上稍稍用力,又將沉淵遞入數寸。

藏鈴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顫聲道:「你,你殺了我,你也活不成!別,別忘了,母蠱若是死了,發狂的子蠱會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她這才發現他的腰腹中赫然插著一隻黑色的劍柄,不由張大了眼,「怎麼會?你居然會被她……」

何意低低的嗯了一聲,頓了頓,又低低的笑了起來:「好不容易讓她順理進階,我怎麼能讓你還活着給她添麻煩?」

藏鈴衣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沉淵在她胸口開了個大洞,將她的內臟攪得稀爛。在確定她死透了之後,何意才奮力將沉淵拔了出來。一面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朝阿苒走過去。

失血過多導致他的眼皮幾乎都抬不起來,才走了兩步便搖搖晃晃的倒了下去。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臉上,他卻已經感覺不到任何寒冷了。

是的,從他恢復記憶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決定了這樣的結局。

青衣苗人谷的人並不是真心要救他,而是迫於藏鈴衣的壓力。他們害怕傷了母蠱,不敢拿精通蠱術的藏鈴衣開刀,就在他體內做了手腳,讓他看起來一天好似一天,實際上卻在劇烈的消耗着他的生命力。原本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直到某一天發現了自己體內的內力陡然劇增了數倍。別人不知道他曾在藥王谷中走火入魔,藏鈴衣卻是知道的。但藏鈴衣也不知道的是,在移商換羽過程中,他體內一部分的內力被分流到了阿苒身上。

何意這輩子從不相信奇迹,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如此逆行倒施。無非是想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死得毫無異狀。當他發作之時,就是他們趁機取齣子蠱的最好機會。之所以沒有在一開始就對他下手,那是因為彼時,藏鈴衣與青苗彼此戒備,他與她身上又種有借命蠱,萬一他死了,極有可能會傷害到藏鈴衣體內的母蠱。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何意身體的不斷好轉。借命蠱的作用越來越小,聖蠱的威壓越來越大,最終等級遠高於借命蠱的聖蠱將以絕對性的優勢吞噬對方。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母蠱吞噬掉雌蠱,子蠱則吞噬雄蠱。藏鈴衣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她與徐柏奚暗中勾連,企圖在最短的時間內借刀殺人排除異己。有何意在身,青苗里沒人能殺得了她。而谷主與聖女一派也將在黑苗與青苗的戰爭中紛紛隕落,最終得意的人將會是她。

只可惜。這一切都因為遇見了阿苒而被打亂了。

何意回憶起了一切,他卻不能在藏鈴衣面前流露分毫。一旦被她察覺到。以她的性格只怕會立即動用母蠱殺死自己。就算他能輕易殺掉藏鈴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他必須要保證在自己還能拿劍的時候。以最快的速度幫助阿苒進階。

在何意的心中,師門的榮耀高於一切,何氏劍門數百年的傳承絕對不能斷在他這裏。可是,阿苒並沒有同門師兄弟,她沒辦法通過生死戰來獲得突破。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親手斬斷對自己的執念,絕情斷愛穩固心境才能順利進階。

何意想要讓自己重新站起來,可身上偏偏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用沉淵拄着地,一點一點朝阿苒爬去——他要親手將這柄傳承之劍放到她的手中。

或許還有別的方法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但是他沒有時間去一一嘗試,實在是等不起……也等不及了。

柔軟的泥土被雨水打濕成一個一個的深坑。何意的眼裏已經看不見了,他盲目的往前爬過去,直到一雙冰冷的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耳畔傳來阿苒憤怒的哭叫聲:「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

她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想到何意的劍只是刺穿了她腰間的束帶,貼着她的肌膚擦了過去。她心裏清楚的明白,這不是她運氣好,而是對方故意留了她一條性命。他沒有殺她,她卻一劍刺中了他的要害。並不是說她的劍法多麼強悍,而是何意根本就沒有用內力去阻擋。以他那逆天的內力,刀劍近身都完全可以將其彈開,又怎麼會輕易的被她擊中要害?

他是故意讓她親手殺了他。

她問他為什麼?

其實看到他千方百計拖過來的沉淵,她就已經猜到了。

他永遠都是那樣,身為掌門的責任,讓他將師門的傳承視為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當初在狐猴山時也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

徐霧月的死也是他故意為之,不然以何意的身手,怎麼可能容許他擋住他的視線?他是故意要用霧月的死來刺激她,所以才會反覆提及自己心境的變化。

可是即使這樣,她也不願意犧牲別人來成就自己。

何意將她的手合在掌心裏,少女被打濕的長發垂落在他的手背上。他輕輕動了動嘴唇,似是說了什麼。

不用說,她知道的。是要她握住沉淵,從今以後將師門發揚光大。阿苒咬着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這樣變態的師門,她才不要去傳承,她才不會走上他的老路子!

阿苒握緊了拳頭,只聽他低低的說:「我懷裏……有隻木簪,你戴戴看……好看不好……」最後那個「看」字終於沒有說出口,化為一聲無聲的嘆息,消逝在風中。

阿苒怔怔的望着何意,過了許久才反射性的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大聲哭道:「你這個混蛋!你不是喜歡你的鈴衣么?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把這一切早點告訴我不行嗎?我一定能找到辦法救你!」

「啪嗒」一聲輕響。青年懷中掉落出兩截木簪,與他之前送給她的那枚樣式一模一樣,只是看起來更精緻了些,因為被阿苒的長劍刺中,脆弱的木簪很快就斷成兩截。

阿苒握著那兩截木簪,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獃獃的靠在樹下,望着遠方的天空。

雨漸漸小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層層的烏雲散去,露出明亮的天空。

太陽升起來了。

阿苒終於體會到了徐霧月當時說那句話時的心情。

是的,當所有的陰霾散盡后,嶄新的人生就在面前。

所以那時候,他會以那樣一種怔忪的表情,一瞬不瞬的望着天邊的太陽,喃喃的說:「日出了。」(未完待續)

ps:感謝老碼頭火鍋同學的打賞!謝謝。

感謝一隻耳朵的兔子同學的長篇留言。怎麼說呢,徐霧月的性格是典型的受創後偏激消沉的類型,阿苒當初沒有救他,他就已經死了。阿苒對他只是同情,並不是愛情。他其實並不像看起來的那麼單純無辜,就像是他母親一樣,本身是消沉偏激的性格,好不容易找到活下去的信念,為了保護自己成為了一朵腹黑白蓮花(可能文里沒有明寫,徐柏奚曾警告過阿苒),可一旦得知了真相,如果不能毀掉對方,就一定會自我毀滅。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死在了阿苒懷中,對他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另外,這文真的就快完結了,如果大家願意,可以把這一章當做完結。但我覺得還有好多人沒有交代,像顏九針,司馬珏,菱紗塗山,謝瀾曦啊都還沒有交代,原定要寫的京城篇,在青苗這副本結束后就該來了,不過最近因為身體原因(一直在看牙,要治療好久),盡量快點結文了(這不是爛尾哦,我覺得我寫得還蠻詳細的)。反正努力給女主一個好的結局。祝大家感恩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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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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